0%

“为了自我欲望而泯灭他人的欲望，为了所谓光明的未来而斩断死去别人的未来，为了世界却将要毁灭世界。华尔修……这种事，我不会让它继续下去。”

慕羽不想麻木，然而已经麻木。

在李烁的碑前，第一任黑色狱隼队长汉特如是说。

“我怕，再也不见到他了……所以，哪怕见一面，见最后一面都比死去要好。”

她的呼喊，不是给慕羽，而是给她自己。

※※※

就像一支笔在白纸上划出了一道直线，刺出了某个洞。

一道光束，从直升机右侧的虚空凭空现出，向着终焉所在的方向射来。直升机根本没来得及回避，便被光束穿透，连停顿都没有，直冲而来！

慕羽睁大了眼。

被隔绝的他的世界，充斥着绝望、悲痛、悔恨，折磨他如一个漫长的世纪。

然而江芷馨没有回答她，她娇柔的身躯僵直着，手指紧紧抓着舱门，瞳孔凝缩，而玉眸微微抖动不止。

江芷馨探头焦急地望着，麦克是个聪明的人，绕开了推进的莱茵方阵，近乎奇迹地从侧翼迂回到了原龙城第一防线。一个小时之前，那里还生机勃勃，军人们肃穆地穿行，而现在，这里已是废墟。

慕羽的感知世界里，突然在某处微微波动，那种强烈的感觉像是在召唤着他，慕羽近乎本能地将光学影像调到了感知波动的方位。

感知突然剧烈的跳动，仿佛世界坍塌。

终焉修长的躯体悬停在半空，回头望着将天空染满的赤橙光芒，光里恐怖的高温让天穹都为之灼烧，宛如神灵发怒降临的天火之河。对于这样的光，慕羽熟悉它如同自己。

“呵呵。”华尔修冷笑道：“这么说……你想要杀掉我么？‘为了所有人的未来，而牺牲一个人的存在m.hetushu.com.com，这种事，根本无法理解’，这样的话，你说过的吧？那么……”

从最初到落幕都是。

有一种浩大的气冲荡着胸膛，冲得慕羽泪流不止，冲击着喉咙仿佛要被撕裂一般。

因为事发突然，避难所里看不到电视直播。只能听着外面惨烈又沉重的建筑倒塌和炮火混杂之声，想象着外面的战况。而在避难所里，人群乱哄哄地嘈杂声，更是让江芷馨感到心烦意乱。

※※※

这一次，必须有人要死。

他总是微笑，笑得时候眼睛眯成了月牙。明明是个男人，却像个女子般温柔。所以最后在面对死亡的阴影时，竟然还固执地那道笑容塞进了所有人的记忆里。

“芷馨，别探头，太危险了！终焉机体那么明显，一定能找到的！”麦克余光扫了一眼江芷馨，大声道。

江芷馨定定地望着那台机体，红唇颤抖，高耸的胸部剧烈起伏着，似乎体内有一股热流在来回翻动着，越滚越热，最后突破了喉咙关卡，爆发而出！

他哭喊着这个名字，悲怮地哭泣，如同被判了死刑的孩子。

人类可以顽强地承受着沉重的打击，就算骨骼尽碎也都昂然面对。然而却似乎没有人，经受得住时间悄无声息地侵蚀，在那些经历的潜移默化中，一些属于最原始的准则被悄然改变。

就像现在，他看着光芒伴随着机体的残骸渐渐散去，纵然心中沉痛，却竟然再也没有哭泣的欲望。

“我如果不疯，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江芷馨忽然觉得眼眶发烫，明明就想很平静，然而语调最后还是很不争气地颤抖：“我想见他，我要见他。就算是……就算是像个没用的人，像个累赘，一点都帮不了他，但hetushu.com.com我就是想见他。麦克，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害怕，如此深刻地让我拥有勇气。”

有人死了，不是该感到难过吗？而不是理所当然地麻木吧？

溅出了可怕的血红色。

“为了自己的梦想，为了家族不接受破败的命运，为了想要创造人类美好的未来……这算是背叛吗？！慕！羽！！”

慕羽那时觉得这句话真切地让他感到愤怒，当有一个朝夕相处的人活生生、血淋淋地从世界消失，而你在漫长的未来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时，如果连悲伤都被压抑，如果连回想都被禁止，就好像这个人从来就不存在你的生命中一般，那是多么无理的道理？！

厚重的墙，阻挡不了外面轰隆的炮火声。江芷馨坐在人群的角落，十指交叉紧紧握着，紧紧咬着娇艳红唇，脸色惨白如纸。

麦克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你疯了？！”

阳离子炮吞噬了相当大一部分的莱茵机体，然而天穹很快就被后续冲击而来的新部队重新填满。龙城的防卫部队舍生忘死地冲击，悲壮地令人感动，却也最多只能延缓莱茵的推进速度。

驾驶舱一阵剧烈地动荡，那道光束结结实实打中了怔然毫无防御姿态的终焉。

慕羽眸子凝定，最深处的那一簇光耀眼欲盲，他沉声道：“你是莱茵的核心，失去了你的指挥，莱茵……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了吧？！”

终焉的光如鹰隼巨大的翅膀围拢而来，轮回岿立不动，身前夜色扭曲，几台机体手举盾牌凭空踏出，将轮回天衣无缝地保护在其中，光束打在坚硬的盾牌上，溃散，漫天漂浮的粒子如樱花飞絮。

麦克说：“我带你去，直升机还停在外面。”

蓝色机体如海，更像是恐怖地食人蚁，所过之处和图书，下起了机体残骸的雨。

他们的推进速度愈来愈快，慕羽俯瞰望去，大半个龙城已经被吞没，浓烟升腾，即使是黑夜也被遮蔽，整个世界遥望而去，已被烟雾独有的灰暗代替。

天空充斥着烟尘，灰蒙蒙地让黑夜变得阴森可怕，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大地火光绽放，熊熊燃烧成火海。

慕羽望着那团燃起的火焰，望着那飞扬狂乱的发丝散尽而落，呼喊的声音在火中消弭无踪。心脏似乎为之停止跳动，身体的血液也骤然静止。

江芷馨站起身，将孩子交付给女佣，麦克却一把抓住了她的玉臂，有些惊慌地问道：“芷馨，你要去哪？”

第一次见到机体在这样的光里被击碎吞没的记忆是震撼的，在那光里消失的人，叫李烁。

时间仿佛只断了那么片刻，两台机体重新在无垠的苍穹交织着密如蛛往的轨迹，每一道被射出的光，都意味着可能斩断某个人在某个人生命里的未来。

“羽，放弃吧……”通讯里华尔修沉重地道：“龙城已经陷落，从后方进攻的我们将让没有防备的联盟一败涂地，战争……结束了。”

那是架直升机，有个女孩站在那里高喊着，她的发丝发狂似地飞扬着，她的嘴形清晰而震撼，轻易就能笃定她在喊着什么。

“身为军人，没有资格长久悲伤。”

她起身，转身，还未走，身后男人轰然站起：“芷馨！”

慕羽记得那个时候，他的灵魂为之震裂，眼珠恨不得瞪出眼眶，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道血丝将要崩裂而出。当光芒连带着李烁消失后的那几天，他一个人坐在驾驶舱，与世界隔绝。

宛如走到了尽头豁然开朗，那一片海就那样广阔而壮烈地出现在眼前，海浪翻卷着，天空电闪雷鸣地变幻着，https://www.hetushu.com.com两台机体在飞速穿梭纠缠，偶尔贴着海面掠过，卷起高高的浪潮。

他的坚强如毒药，禁锢了他悲伤的权利，剥夺了对于生死、对于生命本该拥有的姿态。

江芷馨回头。

慕羽咬了咬牙，道：“还会继续的吧？不会放弃抵抗的联盟，不甘愿失败的人心，都不会让战争结束的，对吧！”

她爱他。

她语调起伏不定，略带哽咽，然而颤抖着说出的话，是麦克这辈子听到过最坚定的声音。于是他知道，没有人能阻拦她，若强行将她留下，她从此便是快乐，也不会很快乐。

执念生，则一往无前。

那火煌煌如神明，驱散世间一切影子。那火凶猛如暗夜，吞噬所有对于温暖的希望。

然而后来慕羽明白了，汉特说的没错。甚至……连悲伤都来不及。

江芷馨听见有人说话，说话的内容让她不寒而栗。

终焉化成电光，狠厉地冲撞而来：“背叛了我们的，难道不是你吗？！”

人群顿时哗然，江芷馨心中一跳，那一声心跳如此清晰、有力，宛如一柄巨大锤子狠狠砸下，击碎了脑海的空白、茫然和恐惧。

艾玛……

电光急促地闪动，然而慕羽一动不动，像是被石化了一般，就连细胞似乎都僵硬。

“慕羽！！！！！！羽！！！！我爱你！！！！！”

“闭……嘴！！”

他们说，这意味着坚强。

就算有悲伤，也不过一瞬间，随即便被从眼前擦过的光束击溃，重新像个神话里威风八面的英雄以英勇的姿态投入战斗，就像那道吞噬了过往并且斩断未来的光从来没有降临过一般。

是的，麦克的肩膀足够宽阔，他的胸膛亦足够温暖，然而心里潜藏的呐喊告诉江芷馨，有个地方并不宽敞，也未必很温暖。但是……

轮回双hetushu.com.com手抽出剑，交叉劈砍而下，和终焉的长剑再一次撞击在了一起！两台机体引擎输出功率均开到前所未有的大，喷气口喷出壮丽的气浪，冲击着海面生生陷出了两道巨大漩涡！

“……，那么，你还能做什么呢？”

“芷馨——！！！！！！！！！！！！啊啊啊啊啊！！！！！！”

江芷馨坐起身来，麦克诧异地看着她，却发现她晶莹剔透的眸子里有着动人的光泽。那不是对于困境的绝望彷徨，相反，是某种执念。

江芷馨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低头凝视了麦克片刻，道：“麦克，我想见他。”

那之后，这样的场景如同被诅咒了一般出现在他前进的道路中，而当如今他走到了尽头，满身伤痕，再也不能轻易被刺伤。

多么……可怜。

她呆呆坐在，不知道自己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恐惧。麦克紧紧搂着她，让她的臻首依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也没有停息江芷馨的瑟瑟发抖。

那一身纯白如雪的机体，就像让夜落幕的日出，白得耀眼而动人心魄，仿佛最伟大的守护神。

“听见了吗？楼房倒塌的声音比刚才更密集了……应该是……龙城沦陷了吧？”

于是他终于知道，无论再如何坚强，终有躲不开的悲伤，这悲伤，即使连时间都无法麻木。

她像个投入了全部热情的初恋姑娘声嘶力竭地喊道着，虽然这片天空太过广阔，慕羽根本听不到，然后江芷馨就是喊到了声音嘶哑都不肯停息。

……很久以后，他死在了慕羽的枪下。

“那么，你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无论是他还是华尔修都一样，结局已写满了两败俱伤的悲剧。

麦克地下头，无力地松手，江芷馨最后望了他一眼，伏下身，轻声道：“如果……一定要照顾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