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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唤了半天没人应声，撑着身子站起来。云宸昨夜病发得那般严重？能跑去哪里？正欲抬步向来时的方向走，转首间看到前方好似有一人影，心下一喜，定睛看去，果然是一人，男子，穿着一身净白的衣衫，撑着纸伞，正好走到木桥头。

男子略作沉思，答道：“昨夜突降大雨，现在谷外恐怕还是暴雨连连，出谷入谷的路怕是一早便被封上了。”

净凉的雨水飘打在身上，一团濡湿贴在脸上，很是难受。苏晚不自觉地伸手扯下来，突地心头一惊，是人皮面具！

苏晚学着他以前最爱的调侃模样来笑他。他原本的假发早在地上挣扎时脱落，此时这一头银丝搭上他的易容，还真比原来更似老头子。

男子抬首看了她一眼，“强行用药恢复记忆，恐怕对大脑有损，再加上你潜意识里的抵抗，若是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既然姑娘本就不太想记起，放弃如何？”

“你不走，我就不会留你一个……”云宸低哑的声音不停在苏晚耳边重复这句话。苏晚本还担心害怕，听着他的语气，突然鼻尖酸涩，那话语带着孩子般的软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苏晚忙将身上的披风摘下来，欲要盖在他身上。云宸却突然睁眼，黑亮的眼里一片混沌，如没有星辰的夜幕，映不入万物，伸手狠狠推开苏晚，低吼道：“滚！”

男子笑着走到苏晚身边，纸伞举在她头顶，“姑娘可走得动？”

苏晚一怔，略惊诧道：“公子……便是大夫？”

苏晚猛地睁眼，满地的槐花，身边空荡荡的，httｐs://wｗｗ•hetｕshu.ｃｏｍ•ｃｏｍ连带着心头像是被人挖去一角。云宸呢？她抬头看天，阴沉沉的，辨不出时辰。

“不知如何称呼公子？”男子的话停下来，苏晚不否定也不肯定，“苏晚”已在护城河随着大石溺死，宛轻尘随着飘零的记忆消散，楚若……也随着那记忆埋葬吧。

雨天里，白衣纤尘不染，因着细小的雨丝，周身像是腾起氤氲的雾。长发挽起，简单得束了一个髻，眉眼精致，透着一股子与世无争的淡薄之气，步子轻缓而有力，抬眼见到苏晚，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对着她笑，干净到好似清涤的泉水。

苏晚觉得肩头一湿，接着嗅到一股腥味，侧首一看，云宸咳得她肩头都是血。

“姑娘是如何入得谷中？”男子微笑着轻问。

也不知云宸是否听到她的话，身子痛苦地蜷缩在一起，浑身发抖。

苏晚忍不住又想打量他一次，粗看他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怕是比自己还要年轻。如此年纪竟是声名远播的神医，不免让人刮目，又觉得那种打量太不礼貌，便垂下眼，任他把脉。

从今往后，她是全新的晚娘，只想过安静平淡的生活，了此余生。

云宸的意识显然比刚刚清晰几分，声音像是从喉间挤出来的，干涩低哑。

苏晚半晌才回过神来，看了看狼狈的自己，不由地有些尴尬，“我……是朋友带我入谷，可是朋友却不见了，不知……不知公子可知这谷里还有何去处？”

男子笑了笑，尽量放缓了步子，让苏晚跟上。

苏晚垂首，那段记忆，从m•ｈeｔushｕ•coｍ.cｏm最初的无所谓，到后来迫切地想记起，到现在的抵触……她笑了笑，“顺其自然吧。”

“那姑娘随我入谷便是。”男子一笑，柔地像春日新叶里掐出来的水珠子。

男子在她对面落座，未多迟疑便欲替苏晚拿脉。

男子对这反映早习以为常，笑得更欢，点头道：“这谷中只有我一人而已，当然也只有我是大夫了。”

苏晚干脆也跟着躺下，钻到他怀里，试图减缓他的寒气。云宸察觉到暖气，马上靠过来，将她紧紧搂住，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呼出来的气都冷如寒剑，“你……你不走么？”

男子笑着指了指左面的厢房，“姑娘既来此处求医，在下必竭力而为。你若不嫌弃，便住在那间房里。你的身子，至少得调养半年方可痊愈。”

苏晚略作思酌，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再想其他也是无用，还不如先医好了身子，便对那男子点头。

“云宸，云宸！”苏晚一时慌了神，举目只看到惨淡的晨曦，四处无人，她根本无力带云宸多走动半步。

苏晚这才想起自己，点头。

“云宸……”苏晚有些慌了，焦急地唤着，却因为身体虚弱，声音也大不起来。

苏晚忙站起身，竭诚行了一个礼，“公子大恩，苏……”苏晚顿了顿，道，“晚娘无以为谢，公子且受晚娘一礼。”

苏晚瞥眼看向前院，葡萄架子上的叶子绿地沁心。

苏晚身子本就弱，被他一个推搡跌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眼泪也随之滚了出来，深吸一口气爬到云宸身边，见他眼又闭上，扯着披风给他盖hetushu.com.com好。又想到他还戴着人皮面具，此时怕很是难受，伸手想替他揭了去，手却被他扣住，“走，你快走！”

“一切依公子所言。只是，我若在此久居，可会打扰到公子？”苏晚收回眼神，坦然问道。

“姑娘怕是不想吧，否则此时该记起来了。”男子起身，净白的袍子直直垂下。他转了个身到桌边，提笔开始写药方。

“我可以，谢公子。”苏晚对男子回之一笑，努力移了移步子。

男子带着她入厅，尽管步子极慢，还是翩翩风行一般。这大厅与平常人家倒不一样，桌椅没多少，倒是摆了许多床榻。苏晚随着男子的指点在一处榻边坐下，总算松了口气。

男子摇头，眼神绕过苏晚，看向她背后，道：“姑娘看，山谷地形险僻，这颗槐树算是唯一的平地，再往前便是在下所居黎苑，你那位朋友若是去了那里，我定会知晓。”

“老头子，你、你有药么？你可不能这么睡过去，留晚娘一个人。”苏晚艰难地转了个身，双手在云宸胸口摸索。

苏晚跑得太急太快，几乎来不及刹住，重重跌在地上，抱起云宸。云宸脸上有人皮面具，仍是看得出渗人的惨白，双目紧紧闭着，双眉痛苦地拢在一起。苏晚双手所到之处，刻骨的冰冷，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苏晚眼神蓦地乱了，在将军府里发生过的事，穆旬清，穆色，穆绵，风幽，像是一个个浮现在眼前，又似被风一刮即散。

“晚娘？”男子笑起来，声音清润，好奇道，“姑娘……呃，晚娘竟已成婚？我见你未挽发髻，是以……”

苏晚一急和图书，眼泪直掉，“你这个模样让我如何走？丢你死在这里么？你救我我却弃你，在你眼里我便是那般忘恩负义之人么？”

一股凉气顺着脚底攀延而上，苏晚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环顾四周，大地被雨水清刷过，尽管天气阴沉，仍是干净通透，却找不到云宸的影子。

苏晚的身子一抖，随即笑道：“那便罢了。”

“我不像怪物么？”云宸的话里好像带着一丝轻蔑的笑。苏晚的手里刚好握着他一缕银丝，摇头道：“不、不像，你看你，可不就是一个老头子。”

刚刚腾起的雀跃渐渐熄灭，云宸不|穿白衣，苏晚失望地垂下眼皮，又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盯着那人。

云宸拉下苏晚的手，扣在腰间，双手张开将苏晚紧紧抱住，全身仍是因为寒冷而哆嗦着，回答道：“不会、不会留你一个……你不走，不走么……”

过了木桥，雨便只是淅淅沥沥地飘下来，显得谷内别有一番风韵。苏晚没有闲情多顾其他，只觉得这谷内花香四溢，空气尤为清新，幽静中透着一股子安逸。走过一片林子，便见到一处精致的小院，整齐的栅栏上爬满盛开的凌霄花，左面院落里有一处葡萄架，绿油油的叶子下摆了一套桌椅茶具。右面宽敞，一边角落里放了许多簸箕，该是平日晒药用的。抬头看去去是三间房子，一间大厅，左右都是厢房。

这句话云宸倒是听到了，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咳咳……呵呵，我不像怪物么……咳咳……”

“嗯，不走。”苏晚被他搂得几乎无法呼吸，勉强回答。

“我看姑娘一身重伤还wｗｗ.hｅｔｕshu.ｃom•ｃｏm身中奇毒，心神俱损，可是来求医？”

“姑娘的毒……无解……”男子放下苏晚的手，极慎重地说道。

男子的手指很软，带着蕴暖，贴在手腕上像温软的水轻轻滑过。苏晚半抬着眼打量他，温煦的面，此时格外认真，眉头微微拧着，漆黑的眸子里如平静的湖面，没有多少情感，只让人觉得清新。

“那谷中可有其他地方可藏身？”苏晚急急问道，她不知云宸是何是离去，又为何丢下她一人独自离去。

苏晚半睁着眼，看越来越亮的天空，槐花沾染着雨水折射出朝阳第一抹光亮掉落在身边。她用最后一分力气吸入槐花香，呢喃着“不走”，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越来越沉，意识渐渐飘散。

苏晚垂首，莫非云宸自行出谷了？

男子听了苏晚的问话，笑容好似山谷里的净风，眸子亮如磷光，“我？我叫季一。”

云宸曾与她说过他有固疾，这些日子也只听到他轻微地咳嗽声，却未料到发起病来竟是如此可怖。那一头青丝不知为何会变作雪白，身子怕是比那冰雪还冷上几分，身上沁出的冷汗像要结冰般凝结成细碎的白霜，覆了整个身子。

“若姑娘有闲时在谷内静养，我可保姑娘两年性命。姑娘这一身伤，倒是可以痊愈，面容，可恢复到七八层，至于武功，不在我医术范畴内。还有……”男子看着苏晚，眸光变得复杂起来，仍是淡淡笑着，“姑娘失忆过两次，一次是刺|激太大，一次是被人为用药，可想恢复？”

苏晚的披风早滑落在地上，身上的伤口渗出的血迹一览无余，她试着抬了抬脚，好像……还可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