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坐下说。”
一系列绑架和暗杀行动表明,圣子教的某些极端分支已经蜕变成了危险的非法教派。就曹阳所知,就连沧州市里,最近也有极端分子活动的踪迹,这也是为什么前段时间教育局大楼门口增派了一批武警。
雷小越之所以被发现其能力,就是因为在学校里伤人。在控制不住情绪的状态下,雷小越对两名学生使用了自己尚不熟练的能力,导致两人耳膜破损,鼻腔、眼球也有轻微伤势。曹敬去医院里调查过还躺在床上的两个受伤者,取得了一些资料。
一小片树叶被某种“力”撕了下来。
“我那时候也差不多。”曹敬抬头看了看天,“不过那时候我们都比较傻大胆,一个个都心比天高的。我当时真的是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已经是同龄人里最优秀的一批了。我姐姐、以及我的那位同学,都是少年少女中的最出众的几个,我自然也把自己放在了她们的同等水平上,并且……”
“……”
“有研究表示,人很容易被群体所诱导。”曹敬对雷小越说,“我有的时候在想,当年福利院里,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是把我们分成三个班,那我们之间或许就不会有那些争端、矛盾、分歧……”
曹敬感觉黑暗的斗室里似乎出现了一个比黑暗更深邃的东西,就像是一个黑色的洞。夜晚的黑暗,他想,只是光的缺席;而从人心里透出来的黑暗,却像是有质有形的事物。他触摸过这些黑暗,很多次,最后他转过身逃跑了。
“嗯。”
半夜里,曹敬懒得开灯,就把一盏台灯打开。两人在书桌上摆上酒杯,大瓶的烧酒,曹阳拎了一个饭盒进来,打开后里面全是炒过的花生米。两双筷子一搁,就这么盘腿坐在椅子上。
曹阳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圣子教到底是什么时候出来的?”雷小越问。
曹阳伸出手去,把台灯拧熄。于是曹敬看着灯泡最后的一点余烬
和_图_书,它在视网膜上留下小小的暗淡光斑。在黑暗中,只有外面偶尔响起的车声。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说:“今天河里捞出来一个死人。”
“真的要说的话,可能从高句丽战争过后,就有这种先动的思潮了吧。那个澳大利亚人写的《他人的战争》开始,就有人声称进化者是分裂于人类社会之外的另一种生物,自那以后就产生了常人和进化者之间的隔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世界发展的必然。圣子教可以说是传统宗教和现代新人类潮流结合的产物。”
“等爸爸回来。”曹阳说,“饿了就睡,睡醒了还是饿,那么就继续睡,睡醒了爸爸就回来了。”
“那我们这里呢?”雷小越问。
从能力评估上来说,曹敬认为雷小越具备甲级进化者的潜能,但很有可能只评到乙级。他的能力颇具破坏性,对人类的脆弱器官伤害很大,在少训所里可能要经过非常严格的考核才能够取得资格证书。然而这份能力在生产能力方面,能够看见的可能性并不多,如果他的精神和潜能让他能够在能力强度上进一步发掘,或许有通过甲级考核的可能。
“别瞎JB想。”曹阳在他对面说,“人有的时候还是得认命。”
雷小越的能力现在已经初步可以判定为空气方面相关。曹敬以朋友的身份和他做了一些实验,记录下了比较简单和初步的数据,然后把信息添加到了他的档案里。作为和少年进化者进行第一线接触的“前台”(业内行话),曹敬需要作出对他们的数据调查、分析和汇总,然后先转给少训所的管理部门,作为对方研究方案的一手资料。
圣子教是西方十字教的一个新兴分支,认为进化者是预言中的尼菲林,并且最终会有一个弥赛亚出现,重新降生的基督,将带领全人类进入新的天国时代。
“干了这么几年,死人也见得不少了。小孩儿和图书死了我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这一家两口人就这么没了。那个小孩儿死前还在写日记,我翻了翻,唉……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了,真的有点难受。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曹敬和曹阳聊过这个事儿,关于圣子教对国内的渗透。
“人死了。是他女儿。被锁在家里,活活饿死的。已经臭了。”
两天前,雷小越家里签了字,半个月之内,少训所的人就会把雷小越带走。曹敬的初期工作可以说已经完成,但是他的一个习惯是多家访几次,作为经常出外勤的人,这种家访的跑腿活儿他做了很多。这并非是因为给外勤服务打卡,更主要的理由,是曹敬自己喜欢这么干。
这是他签字后第一次来雷小越家里家访,曹敬喜欢和自己负责的孩子们交朋友,这在办公室里很少见。虽然都是教职人员,但许多同事并没有深入辅导的耐心和能力。这会儿,他正在和雷小越在公寓小区里散步,小区里很多小孩都是雷小越那个初中的,有的时候路上遇见还会打招呼。
两个男人在台灯下互相瞪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同时笑了。
他睡着了——
“啊……”曹阳一饮而尽,然后吃了几颗花生,眼睛瞅着窗外面黑沉沉的天。
雷小越嗤笑一声,他屈起手指,瞄准一颗灌木,然后一弹手指。
“那时候进化者的名声还不错吧。”雷小越问,“没有圣子教,也没有左翼进化革命。”
老马说,这是因为他对这些孩子存在一种替代心理,他想让这些孩子作为自己人生的替代。
两人站在花坛旁边,看着小广场上有几个孩子在跳大绳玩。
“她喝了好多自来水,她写,肚子里装满了水后,走路能听见咣咣的声音。水在肠胃里晃来晃去,咕咚咕咚的。躺在床上的时候,感觉鼓囊囊的……”
如果它仅仅是一个宗教分支也就罢了,但圣子教并非人畜无害的经院派,它在六十后www.hetushu.com.com期年代开始,以越南战争为契机,逐渐变成了一种激进的宗教派别。一些激进分支的领导人宣布,要主动去寻找“圣子”,并为迎接圣子而做好准备。在政治方面,它持有相当激进的观念,是进化主义革命的主要吹鼓手,在非洲、南亚、中东地带都具备强大的政治影响力。
黑暗中的曹阳似乎端起酒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曹敬听见花生米滚动的声音。
曹敬停住脚步,沉吟片刻,“那时候我们都觉得觉醒进化能力是一件很棒,很光荣的事。那时候那几个名气特别大的通缉犯还没有……喔,那时候东北出了一个砍刀魔头,算是比较有名气的,那个能够自如操控肌肉的连环杀人狂,最后传说是出动了两个战略级才找到他。还有公安部的王神探逮捕的剥皮人。”
“其实我喜欢全黑着。”曹敬端起小酒杯,两人碰了一个。
“文化。虽然我们都是黄皮肤的亚洲人,但哪怕是在我们国家内部,人民也因为文化不同而产生隔阂。包括住在高原地带的人,住在南疆的人,住在喜马拉雅山另一侧的人,住在日本列岛上的人、住在太平洋群岛上的人……我们使用的语言、节日、信奉的宗教不一样,虽然文化已经融合了几十年,但依然会有彼此对立的情况出现。”
外人总会觉得他有些凶神恶煞,特别是一脸横肉,曹阳瞪着人看的时候很可怕。然而曹敬从来不怕他,因为曹阳自从懂事后就没打过他,反而经常替他撑腰。曹阳的逻辑很简单,他的世界也很简单,曹敬是他的弟弟,那他就要罩着他。
酒精开始进入血液,他默默想象自己的血液正在将乙醇带入自己的大脑,自己的神经系统开始麻痹,他开始幻想自己的能力再度回归,让自己能够——呼……曹敬长出一口气。
有的时候,曹阳会和曹敬一起出去喝酒,通常是心情不痛快的时候。
“我想www.hetushu•com.com,不管是哪个时代,我们觉醒后的第一反应,都是激动吧。有那么短短的一会儿,我们都会觉得自己会成为了不起的人,成为英雄、大侠、高手……战略级之类的。”
“自杀的。跟着身份证查到了身份。然后去他家走了一趟。”曹阳慢慢地吐出字句,“太恶心了。”
“怎么个恶心法?”
“喔……”
曹敬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而哪怕在同一个文化的人群中,人们也会因为居住地、口音……甚至贫富差距和性别而产生对立。当然了,纵观全世界,在这些之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沟壑,将人类分割成两部分。我想你已经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了。那就是觉醒的进化者,以及普通人。”
成为警察第三年,曹阳的体格看上去比以往更为壮硕了。
“我有的时候真不想认命……”曹敬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我如果能坚持下去,可能今天就不一样了。”
少年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曹敬说话。
“心理实验显示,仅仅是把人……人为地分成两部分,他们之间就会产生各种争端。一种对自身所在群体的归属感,以及对立群体的天然对立情绪,会让被实验者把一些很小的争端和摩擦放大,变成实质性的敌意。”曹敬掰着手指,“人和人之间存在那么多的差异,就像是大洋彼岸的新罗马合众国,他们历史上曾经发生的那些关于‘种族’的过往。人因为皮肤的颜色而被分成不同的群体。黑皮肤、红皮肤、白皮肤……”
“是不错。”曹敬苦笑,“那时候还比较单纯吧,认为能力能够彻底改变我们的命运……我们当年是一群社会边缘的被遗弃的人,我们的要求不高,仅仅是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这可能也只是一种遐想吧。”
“妈的,感觉跟小时候去厨房偷酒喝一样。”曹阳笑道,“不过这样也挺好。这个台灯可以,很有氛围。”
“我有的时https://m.hetushu•com.com候觉得,我不该当警察的。我以为我心肠已经够硬的了。他们隔壁邻居说,这男的喜欢出去赌博,一连好多天不回家,就把这小孩一个人锁在家里,自己烧饭吃。结果家里可能没米了,一连二十几天没回来,小孩儿就死在家里了。我……”
那个孩子会不会曾经试图自救?她家里有没有固定电话?她有没有试图向窗外高喊求救?有没有试图撬开防盗网,从窗户爬出去?
根据曹敬的判断,雷小越的能力可以用“制造真空”来粗略地形容。在集中精神的时候,他能够排空某个领域内的空气,形成一个真空领域。至于这个真空领域的作用范围、持续时间,都和雷小越本人的状态有关,从目前来看,他对于这种能力的运用还非常不稳定,偶尔会出现失控的情况。
曹阳一直是曹氏四姐弟里个子最魁梧的一个,从小的时候,这身体格和力气就让他习惯以暴力来解决问题。二十年之后,他成为了一个合法使用暴力的警察,也算是求仁得仁。
“在发现自己是进化者后,你的第一感觉是怎么样?”曹敬笑着问。
曹敬无言以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试着想像那个场景,曹阳所经历的那个场景。他站在腐臭的房间里,戴着手套拿起地上的小草稿本,随意翻开,看见的是死去的孩子数着自己死前的日子,写下逐渐等待死去的感受。
“今天遇到什么事儿了?”
“写了些什么?”曹敬听见自己问。
“啊……蛮激动的。比较高兴吧,但也比较慌。怕自己可能会……搞砸。”
“我有的时候想……”曹敬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说话,他记得津岛郁江有一次和他说,酒精并非是让你胡思乱想的东西,它去除了你大脑中自律的限制,让你说出你真正在想的那些事,“我有的时候想,我能不能……如果我还有自己的能力,我能不能救到更多人……作为一种赎罪。”
“OBellaCi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