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自从大学里一次钢笔漏墨，把整个论文毁了之后，曹敬平日改用铅笔记录各种事项。买完橡皮回来后，他看见津岛郁江不满地靠在车把上，发出啧啧的声音。
“那我就带你去吧。”——
“基因测序和考古我大概能理解，老中医？”
“睡吧，明天你有空？”
“那个售货员看你眼神好黏啊。”
曹敬知道那是“她”，本能地这样认为，然而他却始终无法分辨她的正面容貌，只能感受到柔软的丝绸般的腕足缠绕在自己身上，渐渐渗入自己的皮肤，与自己结为一体。
实际上，不光是津岛郁江，曹敬认识的几个人命运都和原先预想的不太一样。曹阳当初人人都觉得会去当兵，结果后来去了警校，曹丹倒是去当兵了，国防生毕业后去了军队，雪卿姐说老三分配去了首都军区。说到雪卿姐，曹雪卿是四个兄弟姐妹里最厉害的了，少训所出来后上了特别名单，进了保密单位，一年就回来两次，过年一次，中秋节一次。听说进这种单位的都是去当准战略级后备的。
一个清瘦的老先生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曹敬一会儿，展眉笑道：“津岛郁江同学跟我说过你很多次了，你就是曹敬同学吧。”
“真的想有套自己的房子啊……”津岛郁江躺在曹敬的床上，雀占鸠巢却不自知地嚷嚷道，曹敬把床垫铺在地上，当然了，他是睡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满身都是汗，就像是做完了一组无氧运动，能听见卫生间里哗啦啦的冲澡声。
“蝙蝠侠！”他叫住那个戴着两个大耳罩的男生。这人一脸青春痘，看到曹敬的时候露出了笑容。
等他回来的时候，津岛郁江正在扣自己的皮带扣子。
朱烽早二十年就是博导了，但这人性格怪异，加上研究的东西又很冷门，便和学院的权力中枢隔开了，美其名曰闲云野鹤不理俗务。现在进化者觉醒数量逐年上升，时兴的都是对进化者的能力探究，老钻故纸堆和_图_书的朱烽就显得格外不合群。
“是这样的。朱大老板现在跟一群人在搞一个跨科目的大项目，对进化者群体的历史进行一个梳理，分析现存的进化者和以往的进化者资料，以厘清进化者的根源，想要知道进化的基因到底和什么有关。而不同能力的展现，又是根据什么原理而诞生的。朱大老板这边有一个很奇特的想法，他认为进化者的‘突变’不是先天的，可能存在某种后天的诱因。”
“你现在还健身啊。”女生拾起他床边的伸缩警棍，意有所指地抛接了一下，指了指外面院子里的一个木头桩子，“现在还会打架吗？”
“什么诱因？这种生命科学项目跟他一个搞历史的有什么关系？”
“津岛同学，终于拐到人了么？”一把声音在背后响起。
原著中，蝙蝠侠以凡人之力对抗觉醒进化能力的犯罪者；但李前进的外号仅仅是说明他能够像蝙蝠一样听见细微的声音。
“你吃醋啊？”
“以前没有这个香味的。”曹敬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换洗发水了？”
“童话故事？！”
“不要跟动物一样。拜托你不要在我床上撒尿。”曹敬对津岛郁江这种若即若离的策略很不在行，他有的时候觉得津岛郁江想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但之前两人的关系又破裂过一次，花了几年时间才重新回温。现在两人独处的时候都会感觉有点怪异，曹敬摸不清她的想法，一方面觉得她迷人，一方面又觉得她在隐隐地抗拒自己。
“你说的那个实验，具体是做什么？”曹敬在黑暗中找话说，希望谈着谈着就能睡着了。
曹敬略微放心了一点，未成年人参与这种项目，应该是他的负责人首肯过的。他回头打个电话给马莉问问，应该是有备案的，不然李前进那个年级主任在程序上就犯了错误。
“铁哥们！”李前进拍拍胸脯，“你们走进来的时候我就听出脚步声了，曹老师脚步声很有特点，因为他穿的那双皮
和_图_书鞋，声音比较闷。夸哒、夸哒的。”津岛郁江的导师是著名历史学家，经常上电视节目的文化人，沧江大学的历史系教授朱烽。这位老先生据说是前明皇家血脉，师承于金蔷薇革命时期的大学问家骆文美，醉心于近现代史中的进化者起源研究，出过好几本相关著述，是“东方千人文化工程”的国家级人选，据说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李前进摆摆手，一副不值一提的谦逊态度。
“吕君房？！”曹敬吃了一惊，这个名字可比朱烽还有名，是很出名的隐居作家。作品质量高，而且产量大，在作家富豪榜上名列前茅。而《海豹奇人》是他的成名作，讲述爱斯基摩人在另一个时间线中建立海豹帝国，利用驯化的武装海豹打赢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故事。
曹敬只觉得有点乱。
“蝙蝠侠，你在这边到底是在做什么研究呢？”曹敬顺便向李前进打听一下口风。
朱烽的私人俱乐部全名是“白鲸俱乐部”，在文化路上的一个写字楼里。在亲自走进这个地方之前，曹敬一直以为“俱乐部”只是津岛郁江的一种比喻，没想到真的是一个类似私人会所的地方。有书，有酒，有几个中老年知识分子模样的人，打扮都很朴素，但眼睛扫过来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体香啰。”
“真的，还很有名，写《海豹奇人》那位，姓吕。”
“偶尔练练，防身而已。”曹敬简单地回答，等她转过身去收拾坤包的时候，曹敬轻轻把警棍插回裤腿里。
“我也不知道。”津岛郁江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或者说曹敬认为她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我们是在文化路上，朱大老板自己开设的私人俱乐部里搞一些数据统计的研究。你别说，俱乐部里有好多大牛，朱烽的人脉真的广。不光是搞研究的，连写童话故事的人都有。”
津岛郁江说毕业后打算留校工作，她这次本来想申请研究生助教的，结果被室友搅和了。
“hetushu.ｃｏｍ•cｏm我已经大学毕业两年……”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人用“同学”来称呼他，曹敬有点哭笑不得，身边的津岛郁江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
“……”曹敬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抑制器，摇了摇头。
“你鼻子好灵啊。我的洗发水被贱人用光了，换了个牌子的。”津岛郁江似乎翻了个身，“我多蹭蹭，让以后你睡觉的时候也能闻到我的气味。这样你做梦就会梦到我啰。”
从十岁起，曹敬就多次领教过津岛郁江的斗殴水平，只能说归化班的头号打架王真的不是吹出来的，激活了能力的津岛郁江那时候一个能打二十个有余。当时曹敬百分百认定津岛郁江将来会去混社会。
“没事，没事，细枝末节的小事……”老先生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出乎他意料的大，“一个心灵、精神领域的进化者真的是万中无一，你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数据素材。来，请跟我来。”
“你身上什么东西那么香？”
曹敬注意到，会所小房间里不时有青年人走出走进，还有两个更小的学生模样的，他认出来其中一个。
“蝙蝠侠”这个外号还是挺新奇的，来自一部国外引进的动画片。曹敬第一次知道这部动画不是从电视上，而是从图书馆的一本脚本选集里。那部书里选载了五个蝙蝠侠动画的脚本，让曹敬知道这是个具备过人本领的蒙面侠客形象。但最后一个剧本着实让他吃了一惊，故事里的凶手竟然是具备变形能力的恶魔，其险恶的描述让曹敬都感到有些恐惧。
当晚，曹敬做了个梦。他梦见了某种虚无缥缈的魂灵缠绕在自己的身周，能听见耳边的沙沙轻语，但却始终无法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你真的对她有意思啊。”
“你晚上不会夜袭吧。”津岛郁江抱住曹敬的被子，假装害怕地问，“独居青年男性，变态起来可不是我一个弱女子能抵挡的喔。”
“嗯，周六。”
“这还是他戴着隔音耳罩的状态。”曹敬微m.hetushu.com.com笑着介绍道，“他摘下耳罩的时候，能够靠声音传播进行非常精准的回音雷达定位，闭着眼睛就能‘听到’几十米外的景象。”
“我是我们年级主任推荐过来的，说我如果来参与这个项目，到时候保送名额会多考虑我一点。”李前进很世故地向他眨了眨眼，“虽然已经有大学要我了，但是多混点资历，不亏，对吧。而且也没什么难的，就是问我一些问题，测试我一些反应，抽了点血，然后对能力检测一下，跟少训所比是差远了。”
“感觉有点凶巴巴的。”津岛郁江挑挑眉毛。
二哥还在沧江市，有的时候跟曹敬出去喝杯酒，但他当警察事情多，一个月都抽不出几天时间来。结果阴差阳错，最后曹敬在本地最熟的老朋友竟然是津岛郁江。
可能是因为他是唯一买完东西会说“谢谢”的人。
曹敬和津岛郁江平和地互相调侃，曹敬回过头看了一眼，这家小卖部他经常来买东西，所以对这个售货员有印象。似乎是老板的亲戚，相貌清秀，戴着眼镜，一副有点阴郁的样子，听说是在读夜大，对人总是爱理不理的。至于津岛郁江说的什么眼神好黏，他就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位不知名的售货员小姐对他态度略微比较温和。
“不是。”曹敬想了一下，“她站姿和一般人不一样。一般小卖部的人很少有她这样的精神，腰背很直。”
“呵呵。”
天还没全亮，雾蒙蒙的，曹敬决定出门晨跑。
他知道这一套程序，因为现在他也逐渐成为这套程序中的一员。
“同学你想多了。”津岛郁江皮笑肉不笑地扯扯自己的嘴角，“不敢高攀曹老师。我是带老曹来这边转转——你们认识么？”
“那位是许冲先生，国内基因测序研究的BOSS级人物。”津岛郁江给曹敬示意了一下，一个穿着葛布长衫的矮瘦中年人正独自坐在角落里读书，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那边两个下象棋的是省考古研究院的副院长，李实秋，以及本市著名老
和图书中医，戴小春。”
脖子又酸又涨，那个项圈黏糊糊地贴在皮肤表面，他习惯性地用指甲抠了一下，高强度塑料的材质让这个项圈难以摧毁。他知道，这个东西内部的发信器正在一刻不停地发出定位信号，而当其内部芯片损毁，就会有调查人员在二十四小时内携带备用品赶来，如果发生了一些“特殊情况”，配备专业人员的行动小组将在四十八小时内赶到。
“当然啦，我这个人就是占有欲和嫉妒心特别强，不喜欢男人在我面前跟其他女人……勾勾搭搭。”
“曹老师，你怎么也来了？”这个高中生的名字是李前进，之前曹敬还跟雷小越提起过，是听觉异常敏锐的进化者，他是个很开朗的小孩，跟他打交道很让人高兴，“这是你女朋友么？”
清晨骑着男式自行车的津岛郁江看上去有些脱俗的出尘感，不过这种感觉在曹敬在小卖部里买了块橡皮后立刻消失殆尽。
曹敬躺在垫子上，本来想琢磨一下雷小越这个对象，结果总是集中不了注意力，心中有杂念。
曹敬很喜欢吕君房，在这间有点狭小的寝室里，书架上放着五本吕君房出版的小说。
“这姑娘我觉得背后也有故事。”曹敬等两人骑远了后说。
“他们都是朱老板认识的朋友啰，假日就来这里消遣，谈天。顺便项目也在这里做了。”津岛郁江耸耸肩膀，那个带着酒瓶底眼镜的老中医看到这边的视线，还和善地向曹敬点了点头。
这是曹敬第一次遇见朱烽。
“你现在还看得见么？”调戏却没得到反应，津岛郁江百无聊赖地蜷缩到被子里，开始往外面脱衣服。
曹敬一直在想津岛郁江居然去学历史系，是不是和他当初与她一起看的那些历史书有很大关系。这样一看，自己岂不是不经意间毁了她的事业前途？高中一直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津岛郁江最后能考上沧江大学，让认识她的人都跌破了眼镜，但她对这方面真的具有巨大的兴趣，最后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算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