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群山中的困惑
段德昌有些不确定地回答:“按照采琴同志通报的情况分析,确实只有尹继南的十六师能够办得到,因为尹继南不但是十六师师长,还兼任宜昌警备司令部司令一职,宜昌周边数县都是他的驻防区,水陆两线军政民政一把抓,权力很大。但我有个疑问,以尹继南和新任第五军团司令安毅的关系以及从属地位,没有安毅的首肯,素来低调稳重心思周密的尹继南绝不会这么干,如果说这是他对并肩北伐多年的石谱芳同志报有私人交情,而把这次如此机密的大规模肃整行动提前告知采琴同志,似乎也说不过去,理由根本就不充分啊!”
众人一听非常重视,紧张讨论之后都认为存在很大的可能性,在目前鄂豫鲁皖混战结束、蒋介石加紧对各红军根据地围剿的情况下,同是国民党中央军系列并深受蒋介石器重的安毅第五军团,很可能在用假象迷惑湘鄂川根据地的红军,一旦他完成内部肃整等军事准备,很可能就会以他惯用的手段,对湘鄂川红军根据地进行大规模的迅猛进攻。
周逸群听到这么离奇的事情,眉头一蹙,接过皱巴巴的信打开看完,传给身边的副书记万涛,采琴心怀忐忑地等大家传看。
周逸群含笑鼓励犹豫不决的采琴。
“这是好事啊!或许我党在宜昌行营高层还隐藏有自己的同志,我们党无处不在,也许正是战斗在宜昌敌人心脏中的同志努力的结果,以后咱们说不定又可以及时获取第一手情报资料了。”万涛喜气洋洋地说道。
段德昌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这确是一种新式山地战斗部队,我也是在黄埔学习时听德国教官介绍过,遗憾的是教官没有传授山地部队的训练方式和组成知识,我们都没有学到具体的东西。从我们数月来获得的湘西驻军情报分析,安毅很可能已掌握,否则不会在他麾下各师都组建这种旅级编制的山地部队。仅以张弘栾四十四军教导一师山地旅为例,官兵们大多是从湘西山民和土匪中招募,全旅官兵人数约为四个团五千余人,每个团配备一个和_图_书拥有迫击炮、轻重机枪的机炮营和一个开山搭桥的工兵连,具体的武器装备数量不详,在新式训练和各种新装备的帮助下,他们可以在山区复杂的地形中满负荷日行百里。通过我们的侦察和对湘西各地山村老乡的走访,发现时常深入湘西大山中训练的山地部队几乎都装备了清一色的迷彩军服和钢盔,从留下的鞋印来看,他们都穿着新式作战胶鞋,大规模装备了南昌兵工厂出产的新式机关枪,其行军速度决不在我们任何一部之下,我推测,其战斗力不是我们能够比拟的。”
采琴姑娘光洁美丽的脸庞满是担忧,沉吟了一会儿,她毅然站起,决定重新返回宜昌,凭借城里两个与安毅的江南制药厂、张弘栾部的湘西制药厂都有良好关系的药材铺,继续展开革命工作,为湘鄂川红军提供尽可能多的情报和帮助。
刚刚从上海接受中央政治训练回来不久的万涛今非昔比,不但仍然担任湘西党委副书记一职,还多了个中央监察员的职务,在红二军团的地位仅在贺胡子之下,他挨贺胡子这么不留情面的呵斥,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其他几位军级领导也难堪地闭上嘴,细细体会贺胡子的话,均深感有理,但是在中央新的内部整风文件精神面前,谁也不敢公开赞成贺胡子的观点。
贺胡子皱皱眉头,大声说道:“万涛同志,你可能忘记了采琴同志陈述的经过,是尹继南的宜昌警备司令部抓她的,也是尹继南的十六师长阳守军放她的,这可和国民党中央直接领导的宜昌行营没半点儿关系。再一个,石谱芳同志从去年十二月底开始一直在南京,调出宜昌行营担任训练总监部的军校筹备人员,彻底脱离了安毅所部,怎么可能回到宜昌写信示警?有人刻意模仿谱芳同志的笔迹给采琴传递消息,这本身就能说明投信的人非常熟悉谱芳同志,而熟悉谱芳同志的人只能是安毅所部的军官们,这么浅显的问题你怎么看不到?平时我让大家多熟悉一下国民党的军政组织机构设置情况,也把和*图*书原来从武汉带来的几本国民党各部组织法交大家传阅,可是不少同志就是不愿意看,认为敌人的东西都是反动的,只有自己创造的东西和苏联红军的东西才是正确的,这点非常不好,别的不说,就说咱们如今实行的一套新兵训练方式,不也是从国民党军队的步兵操典中得来的吗?先不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只说知彼知己料敌先机,就应该充分了解国民党军政各方面的东西,这对咱们的工作有益无害,而不是违背布尔什维克的立场。”
段德昌大声附和:“我同意周书记的意见,根据我们收到的消息,唐生智的八个师除了一个师逃到阎锡山地盘之外,刘兴、龚浩、冯华堂、安俊才、公禀蕃所部,在国民党中央军两个军团十一个师的重围之下,全都缴械投降,鄂豫鲁皖地区的国民党军阀混战暂时告一段落,然而,敌人在湘赣、闽赣粤等地区的军事围剿却加大了兵力投入,要不是国民党中央军两个主力师在朱绍良的第六路军统率下参加粤桂军阀战争,配合广东的陈济棠和湖南的何健一起围攻广西军阀李宗仁,说不定我们的很多根据地就会在敌人的重兵围剿之下。因此我有理由怀疑,新成立的安毅第五军团很有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安毅此人看似温文尔雅态度和善,其实他手段狠辣非常狡诈,从他步步高升的一个个战例中就能看到这点,我还发现此人有个非常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不动则已,一旦动起来行动迅速,诡计百出,常常运用一些反常规的战法和施展各种迷惑手段,迅速而有效地达到其目的。另外,还有一个值得我们重视的问题,安毅所部的尹继南十六师、新成立的顾长风四十四师、湘西四十四军各师,都有一个装备精良、火力强大的山地旅,这种新式作战部队最早出现在国民党中央军王牌部队独立师,实践证明这种新式作战部队很适合山地作战的要求,我们要提高警惕!如果安毅完成整个鄂西、湘西、湘北战区的肃整之后,突然指挥各路大军从三个方向扑向川鄂和www.hetushu•com•com湘鄂一线,我们很可能面临从未有过的巨大压力。”
“采琴,你们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湖北省委的指示,是因为省委所在地被武汉行营的特务们给捣毁了,十几名省委同志牺牲,四名省委委员被捕押送南京关押,中央正在极力想办法救援。因此,这次危机你们鄂西地委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你们几乎完整地保存了鄂西各县党组织,还能把两个秘密交通站安全地隐藏在宜昌敌人的眼皮底下,这就是大功一件,所以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有什么话尽管放心大胆地说出来。”
周逸群摆了摆手,轻笑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我记得周主任当年在黄埔说过一句话,安毅这样的人是可以争取的,南昌起义前周主任也说过这样的话,这次万涛同志去中央进修,回来不是也转达了周主任的意见吗?安毅麾下的江南制药厂一直都没有断绝我们闽赣粤、湘鄂赣根据地的药品购买门路,与安毅穿一条裤子的湘西四十四军更为开明,不但将各种紧缺的药品卖给咱们,还能向咱们销售极为紧缺的武器弹药,这次要不是移居湘西湘北的灾民众多,兴许他们连粮食和新式军用饼干都会卖给咱们。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没有和四十四军发生更大的冲突,宜昌地区的尹继南十六师也从未和我们红过脸,这就说明中央领导同志是有眼光的,而且我们也应该借此机会多了解一下我们的对手,为今后的武装斗争做好最充分的准备!下面我有个问题想提交党委会讨论,根据目前鄂西发生的情况,我感觉很可能是国民党军队在为下一个重要的军事行动做准备,先肃清内部再全力对外,是反动派头子蒋介石经常玩弄的阴谋手段,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
恩施县西南方的桑树坝,雪花纷飞,层峦尽染,淙淙溪流的两岸凝结的冰凌千姿百态,玲珑剔透,溪畔的几十家民居升起袅袅炊烟,白皑皑的起伏狂野中,不时传来几声家犬的低吠和公鸡的吟唱。
周逸群抓起火灰里一个发烫的煨红薯,两只大手飞快m•hetushu.com.com地转动,轻轻拍打,转眼就把香气四溢的红薯弄干净,笑容满面地送到漂亮女子面前充当茶几的矮凳上:“采琴姑娘,咱们这儿没什么好东西,这黄心红薯味道不错,你一路跑了几百里,先填填肚子吧。”
谈论结束得出一致意见,贺胡子向段德昌虚心请教:“德昌,山地旅顾名思义,就是用于山地作战的部队,但是我还不是很清楚这种部队的编制、指挥系统、火力配置、作战方式等具体情况,你能不能给大家说说?”
众人听完段德昌的分析,深感担忧,仅湘西四十四军的一个山地旅就比自己全军的人数还多,要是安毅再把尹继南十六师、顾长风四十四师调过来加入围剿,自己装备简陋的将士只有避其锋芒,由于有这种新式山地部队的出现和湘西国民党军队对地形的熟悉,天时和地利毫不占优,自己仅有的优势就剩下一个人和了。
周逸群与贺胡子低声商议片刻,拉过段德昌的手臂,等段德昌移凳子靠近,低声问道:“德昌,你看这是不是尹继南故意网开一面啊?”
贺胡子放下两尺多长的烟袋斗,笑着说道:“东边没吃的,冬天到了,什么收成也没有,咱们几千张嘴不能和乡亲们抢夺那点儿可怜的粮食,于是就只能向西开拔。这茫茫大山里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不少,各山各寨的山民粮食存得也多一些,买回来能暂时熬个两三个月。采琴,你这个鄂西地委副书记给大家说说吧,这次国民党弄得天下皆知的鄂西肃整,是什么样一个情况?”
采琴放下口盅,习惯性梳理一下刘海:“国民党这次肃整来得很突然,之前没有半点儿征兆,名义上说是鄂西肃整,其实扩大到了湘西、湘北和鄂北等二十几个县,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领导这次大规模肃整的是宜昌行营,那个叫曾扩情的秘书长兼任党务督查主任等多项职务,由曾扩情成立领导的行营侦缉处对咱们威胁最大,自从那个姓安的行营主任返回南京之后,行营侦缉处的国民党便衣特务日益猖狂,四川军阀刘湘杀害咱们巴东县委十六同志的第https://m•hetushu.com•com二天,宜昌城就开始了秘密搜捕行动,由于我们提前五天得到石谱芳同志的示警,立即上报省委知晓并及时采取应对措施,基本上没有蒙受什么损失。只是这一次,我们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没能提前了解到国民党反对派的行动……”
一群头戴各式军帽、身穿各式棉袄的汉子,围坐在火塘周围,伸出一个个搪瓷口盅接受勤务兵送来的茶水。
其中一个美丽精明的女子,处于众星捧月的位置,满堂汉子对她客客气气,尊敬而又亲切,熊熊炭火起伏的火苗,将她漂亮的脸蛋照映得通红。
采琴释然地点了点头:“情况很蹊跷,这次大规模肃整的前一天下午,我意外接到一份没有署名的示警信,字体和石谱芳同志的一模一样,信中准确指出咱们周边六个县党部委员的住处和交通联络站,当时把我给吓坏了,请示省委后来不及等候命令,就立刻通知各县同志全部撤离躲避,因此各县党组织能够保存下来。由于没有接到省委指示,我坚持留在宜昌,没想到第三天就被宜昌警备司令部侦缉队抓捕,连同我爹和搜出的电台一起,被秘密押送到十六师的长阳军营,次日天刚亮突然又被押上一辆蒙着厚厚篷布的卡车,开出很久到了偏僻的断魂岗被押下车。当时我心想完了,被敌人拉出来秘密处决了,谁知四个敌军军官扔下两盒饼干,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上车开走,当时我都傻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爹回过神来,叫我看看地上的电台,我这才知道敌人不但放了我们,还把宝贵的电台留下了。我深怕这是敌人放长线钓大鱼的诡计,在我爹的领路下,辗转半个月才敢往恩施走,一路悄悄打听,才找到这儿的……这是那份示警信。”
采琴礼貌一笑,脆声致谢,双手捧起装上热开水的搪瓷口盅取暖:“谢谢周书记,我还不饿,三天来一路吃的都是干粮……贺军长、参谋长,为何咱们的队伍全都退到施南和西边了?”
木桥西侧的山脚下,简陋的二郎庙正殿中央,生起了熊熊炭火,两把已被烧得黑乎乎的铝壶,冒出串串白蒙蒙的蒸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