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哀
一
“陆姑娘，我……我不是你师父！”阿斗明白她的意思后，一个劲地摆手，“我只是蔡府的一个丫头，哪有资格收什么徒弟？你别再跟着我了，不然公子又要生气。”
陆佳宜疑惑地转过身，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矮自己一头的小小少年。他一身绫罗绸缎，腰间那块坠子也是上等货，确实是富家公子，不过陆佳宜也不怕。来市井斗茶玩的，多半是普通人，顶多是个家财万贯的纨绔子弟。
蔡京？
“烫花散了——”
果然，在她出色的“家务能力”和精湛的演技下，蔡府丫鬟的职位轻轻松松就到手了！
“哇！真不愧是蔡家的第一斗茶人，厉害！厉害！”
说完，他摇了摇头，拨开人群径自走了。
岂料，阿斗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仿佛一瞬间吃下了一颗鸡蛋，被噎得说不了话。
阿斗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她被录用，心里也很高兴。陆佳宜小碎步挪到阿斗身边，悄悄地说：“阿斗姑娘，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接下来，该我报答你了！”
不过，那人在看清陆佳宜的五官后眼睛立刻就直了，不知不觉偏了偏身子，让她顺利地挤了进去。
斗茶？
“哪来的野丫头，竟敢挡在本少爷面前？”背后冷不防传来一个稚气的童声，不满的情绪几乎要冲到天上去。
这个少年浓眉大眼，一脸愤怒，额头上明明白白写了几个大字：我是大少爷。他那双眼睛倒是很亮，亮得仿佛能看进人的心里。
“这一手是真功夫！”
陆佳宜脸上浮现了得意洋洋的微笑，心道：“看我怎么帮你报仇！”
这名字很熟悉呢！可是……
“阿斗姑娘！”陆佳宜拦在那位少女的面前，双眼像发现帅哥一样冒起了粉红色星星，赤|裸裸地暴露了内心的欲望。
“蔡公子今天得了大彩头，恭喜恭喜https://www.hetushu.com.com！”
身边不断传来八卦的声音，帮陆佳宜迅速理清了场上的情况。那位阿斗姑娘是一个很有名的斗茶人，今天代表蔡家和一位茶庄老板进行茗战，奖品是一枚唐时的端砚。
“蔡公子来了！”
“阿斗姑娘的没有散——”
这位少女身形娇小，相貌也属上等，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甘示弱的狠劲，想来年纪是真的不大。但她却能凭一手绝佳技艺打败经商多年的茶老板，看来，她若不是从小浸淫茶道，就是老天不吝赏了天赋。
“色白——”
“这一枚端砚据说是唐时的，今天被阿斗姑娘得了，梅老板还不得气死。”
不过这样也好，陆佳宜正想去找那个家伙算账，不知道他的历史身份也就省掉了很多顾虑。
来到这个时代之前，陆佳宜细心研究过蔡襄那本《茶录》，里面提到了北宋的斗茶。斗茶也称茗战，即比赛茶的优劣。斗茶的内容丰富多样，有斗茶品、斗茶令和茶百戏。现在正值新茶时节，陆佳宜遇上的这场斗茶就是在斗茶品。
“太过分了！”一个愤怒的声音传来，陆佳宜气呼呼地挤到了阿斗的身边，双手叉腰，不顾形象地大骂一顿，“那个小屁孩居然敢骗我师父！岂有此理！我一定要帮你好好教训他！”
又是一阵响彻苍穹的哄闹，陆佳宜好奇地看了过去。只见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大家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屋子里面的情况，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从天而降的人。
陆佳宜惊讶地张大了嘴，她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蔡襄，心里又惊又喜。果然，我们国家的读书人都是这样的气质，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不管是清代的汪士慎，还是宋代的蔡襄。陆佳宜虽然大大咧咧，但父亲钟爱传统文hｅｔｕshｕ.cｏm.com化，家里古董也多，她自然而然容易对君子般的人物产生亲近感。
“今天来这儿的都是真名士，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情急之下，她拉住正要跟着蔡襄离去的少年，咬紧了嘴唇，问：“京少爷，你、你不是说……公子想要这枚砚台很久了吗？”
……
“凤凰三点头——”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换砚台了？”蔡襄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皱起了眉头，“我现在用的砚台是皇上去年赐的，难道你想让我换掉？”
阿斗愣在了原地。她没有想到，赢得斗茶的最大彩头之后，竟然会让公子不高兴。今天的事，她做错了吗？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私自外出斗茶。你倒好，今天还把京少爷带出来了，家里人都急坏了，知不知道？”蔡襄不轻不重地说了两句，然后朝躲在阿斗身后的桀骜少年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跟我回去？难道要等你母亲亲自来大街上寻人不成？”
陆佳宜走上前去，拍拍前面人的肩膀：“哎，麻烦让让。”
“哎哟！可惜了！”
“我说，那个熊孩子叫啥？”正义凛然的陆佳宜举起了拳头。
“哈哈哈哈！”少年不知为什么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促狭的神色。他不羁地一挑眉，伸手从阿斗的手上抢过了那枚端砚，喜滋滋地说：“我大哥家里有那么多砚台，还有皇上赐的，怎么会莫名看上别的什么砚台？不过，这个对我来说可是好东西，毕竟是一枚上好的端砚呢！今天谢你了，小丫头，早点回去吧！”
如果没有耳边的哄闹，这里就是一处不错的住所了。
阿斗的脸色更红了，她一咬嘴唇，双手捧起了那枚古砚，声音颤抖地说：“公子，您最近不是想换一枚砚台吗？这是阿斗赢来的古砚，是唐朝的呢和图书！送、送给您……”
迷迷糊糊间，陆佳宜听见耳边一片嘈杂。
陆佳宜诚心拜服，等她一出来，几乎就扑了上去。
“拜托了！”
斗茶品，首先看茶汤色泽是否鲜白，其次看汤花持续时间长短。宋代主要饮用团饼茶，需要研碾后煎煮。如果研碾、点茶、点汤、击拂都恰到好处，汤花就匀细，可以紧咬盏沿，久聚不散。相反，如果汤花不能咬盏，而是很快散开，汤与盏相接的地方立即露出水痕，差不多就是输了。水痕出现的早晚，是茶汤优劣的依据。斗茶以水痕晚出为胜，早出为负。
“什么？”阿斗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阿斗姑娘！我好喜欢你！请你看在我仰慕你多年的份上……收我为徒吧！”陆佳宜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我也好想学会斗茶，求你教教我吧！”
“对对对，今天真是没白来！”
说起来简单，但任何一个步骤都极其考验煎煮沏泡的技艺。功夫不到家，是绝对斗不过经验老道的斗茶人的。
陆佳宜正琢磨着怎么跟他搭上话，突然被人挤开了。
“师父，你放心，我帮你向那个家伙讨回公道的！”陆佳宜对阿斗的斗茶天赋佩服得五体投地，散场后，更是一路跟着她到了蔡府门前。
太厉害啦！
蔡襄的眼神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陆佳宜怒吼了半晌，见身边的人没反应，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斗猝不及防地抬起头，在一双清明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微红的眼眶。
陆佳宜晃了半天脑袋，愣是没从中华上下五千年浩如烟海的姓名库中搜出这两个字来。和她任务相关的关键人物基本上都是历史名人，要么是明君贤臣、英雄豪杰，再不济也是个读书很厉害的才子，蔡京绝对逃不开这个定律！可恶，他的名字都进入记忆库里了，却突然一https://m.hetushu.com.com下卡壳了。
少年拿着砚台大摇大摆地走了，阿斗好久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被骗了？
那人回头，不悦地瞪了陆佳宜一眼，嘟哝：“今儿个来斗茶的是国子监的大学问家，大家都想看，我干吗要让你？”
有一两个看热闹的人悄悄溜进了斗茶队伍，伸长了脖子往茶桌上看，等看清了茶碗内的情形，就立刻给身边的人传信。就这样，斗茶的全过程被一传二，二传三，简直就是古代版的现场直播。
“这……”阿斗迟疑着，“我得去问问管家。”
喝彩声震耳欲聋，附近似乎在表演什么精彩的节目。等眩晕的感觉停下来，陆佳宜悄悄地睁开了眼睛。明亮的光线照进眼睛里，她第一眼看见了一方小小的天地——这是某户人家的院落，既古朴又雅致，整洁又大方。
“茶是好茶，可惜技不如人，只能认咯！”
“小孩儿你谁啊？”陆佳宜一脸不耐烦，“大人说话，轮不到你插嘴！乖，走远点，自己玩去！”说完，她马上又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阿斗。
作为一个混过两个不同朝代的资深演员，一个小小的丫鬟的戏份，她会拿不下来？
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响起了欢呼声。
阿斗从陆佳宜身后挤了出来，急急忙忙走到蔡襄身边，双手紧紧握着那枚斗茶赢来的古砚，羞涩地说：“公子，我、我有东西送给你……”
身后那个少年浓眉倒竖，大声喝道：“你竟然无视本少爷，我要治你的罪！”
只见屋子里坐了两排人，正在斗茶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对手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女。两人身后各自站了几个随从，看来都是有些背景的人物。
“你是说蔡京少爷？”阿斗讶异地问。
“那你们府上还要用人吗？”陆佳宜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说，“我只求一个m.hetushu.com.com跟在师父身边学习的机会，请你成全我吧！”
“好！”人群中又爆发了一阵喝彩，大家高兴得仿佛是自己得了彩头。
“好！”
陆佳宜的眼睛亮了，直溜溜地盯着屋里那位妙龄少女。
这么想着，陆佳宜正想好好跟这个小家伙斗一斗，不想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突然散开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公子走了进来。青衫磊落，长身玉立，温润的双眼仿佛带着一丝山峦云烟般的缥缈。
“啊？我……”阿斗眼神慌张，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只好尴尬地把双手放下。看热闹的人还没有散去，大家的目光都盯着他们，让阿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陆佳宜已经打算好了，要是她在北宋学会了纯正的斗茶手艺，一定找个机会把陆羽身上那股茶仙般的气焰打压下去！
陆佳宜转过身，只见阿斗姑娘身后的随从中走出来一个双手叉腰的少年，正努力抬起头，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陆佳宜眼睛一亮，完全忽视了身边人的异样眼光，拼命地往人群里挤。
等陆佳宜分辨清楚屋子里的情况时，主持斗茶的人已经站了出来，笑眯眯地拿起主桌上供着的一方古砚，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递给了那个妙龄少女。
“这边也是！”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蔡襄蔡大才子，听说很得咱们皇上赞赏呢！啧啧，真俊！”
阿斗忍受了她一路上的聒噪，现在终于忍不了了。
怪不得、怪不得公子会生气……
阿斗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让陆佳宜在门外等着，然后进府去找管家。片刻后，有下人来通报，让陆佳宜进去面见管家。陆佳宜心中窃喜，到这一步，她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留在蔡府了。
喝彩声由里到外一个接一个地传过来，差点把陆佳宜的耳朵震聋。她捂着耳朵，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发现这里距离真正的斗茶表演还有很长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