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满载雪花远去的冬天
“那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苏轻心毒舌地道。
“再见。”苏轻心挂上电话。
“妈……”苏轻心眼眶湿润，抬起头看着舒凡。
为什么她穿梭过流浪的岁月，放下一切的时候，到最后连想跟最亲的人说句话都成了奢求？
“带我过去。”苏轻心抓着朱盼盼的手。朱盼盼不敢多问，只好带她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苏……轻心，轻……心。”他在叫着她的名字。
她微微伸出手，接住飘落下来的雪花。这些雪花就像那时的油桐花一样美丽。
“我怎么找不到了？”待在家里的苏轻心也坐不住，这会儿翻箱倒柜爬上爬下地找着一条红色的手绳。她记得搬家的时候取下来放在饰品箱里带回来了，可是现在怎么都找不到。
苏轻心带好热好的饭菜出门，走到楼下的时候忽然看见下起了小雨。她又连忙折身回去拿了把伞。从这里到肥东县坐公交要一个小时，她还要跑去张以时所在之地，又要走上二十分钟。
苏轻心百忙中起身说：“张以时，你赶紧找个女朋友结婚吧，这样就不会无聊了。”
只有魏然，他站在原地未动，一句话也没说。他知道大家心里想的是什么，更知道苏轻心心里想的是什么。
“小姐！”卡车司机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连滚带摔地跑下去。
谁也不能动张以时，谁都不能！
苏轻心来到舒凡那里，看见她裹着臃肿的衣服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画册，用彩铅在上面涂涂画画。苏轻心坐过去，看了看画上的人，好奇地问：“妈，这是谁啊？”
舒凡沉默地翻开这幅画，在这幅画的底下，还压着另外一幅画。
舒凡很后悔，她因为无法得到自己的原谅而忍了这么久没有跟苏轻心坦诚，她希望时光还来得及，让她重新把她当成小公主一样来疼爱。
舒凡脸上眼泪纵横，她艰难地启唇，唱起了一首歌，一首在苏轻心小时候，陪伴了她无数个黑夜的歌，一首给过小苏轻心无限勇气的歌。
苏轻心看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食材，弯腰捡了起来。
“那还是要恭喜你。”苏轻心以茶代酒，喝得大义凛然。
刺眼的灯光直直地映入苏轻心的瞳孔，她眼睛发疼，嘶喊一声，雨伞从手中滑落，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们一共花了一上午才将新家收拾好。苏轻心特意下厨，一为庆贺乔迁之喜，二为庆贺张以时刚结束一份工作拿了一大笔钱，接下来又将投入到凛冽寒风之中。
苏轻心哭得五官扭曲，说：“可我……我好像见不到他了……”
无人回答她，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苏轻心把手机揣回兜里，借着马路边飘摇的灯光，忽然发现手腕上的手绳不见了。
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这样问她。
“轻心？”见苏轻心怒气冲冲找来，池越城有些手足无措。
苏轻心连忙站起来，腿撞上桌子，上面的瓷碗差点儿摔了下来。
手机早在张以时推开她时就落在了马路上。
张以时那边传来一阵重重的叹息声，他容忍地道：“苏轻心，你可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我叫你妈可以吗？我现在这边要收工了，在给我的人核算工资，请你不要打扰我。”
没人说话，女孩子的哭声越来越清晰。苏轻心已经猜到答案了，她只是不想认清事实而已。
大卡车司机似乎没料想这么晚了马路中间还有个人，因为喇叭坏了没办法按喇叭，所以也无法引起行人的注意。他赶紧踩下刹车，打转方向盘，但卡车还是不受控制地朝苏轻心撞去。
列车从铁轨桥上轰隆隆地开过，魏然一抬头，目光便落在了那辆列车上。
“她……怀孕了？”魏然惊道，细细回想，又皱眉，“她，她没说啊。”
她怕他们担心，所以一直假装自己没事，她不管舒凡以前做过什么，现在做了什么，她只希望自己能在灰暗的生活里找寻到一点儿温暖，一点儿随意索求能让人心安的温暖。
救护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医生和警察找到苏轻心和张以时时，两个人的身体都变得冰凉。视线全然模糊的苏轻心因悲伤昏过去之前，还紧紧抓着救她之人的袖子，恳求道：“求求你，救救他……”
回到海城，舒凡会隔三岔五带苏轻心去看一看双眼。
如果不是遇到苏轻心，他会一直无所依靠，无所挂念。是苏轻心给了他一颗能够牵挂别人的心。
苏轻心的眼眶湿润了
www•ｈeｔｕsｈｕ.coｍ.com，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画纸上。上面除了她和妈妈，还有爸爸，有海城的城镇、海城的大海、海城的油桐树和日出日落。
“妈妈。”苏轻心抱着舒凡，难过地说，“你想念海城，想念爸爸了，是吗？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回海城去看爸爸，好不好？可是，妈妈，你要怎样才能好起来，怎样才能同我说一句话呢？”
其他人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旁边是一个陡坡，苏轻心听见一声巨大的闷响在身后响起，似乎还夹着骨裂之声，紧接着，重物坠下山坡，卡车的前轮停在马路边沿，只差咫尺距离，便将坠落下去。
魏然还被蒙在鼓里。他提着对眼睛有益的食物还没说话，就见苏轻心“砰”地将门关上了。
她弓着身子，打着伞，又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顶着密集的雨，找着那根手绳。光线太暗了，风大雨也大，她还要掌控着伞不被吹跑，实在是太难找了。
舒凡坐在客厅里，点了下头。
她只听到有许多声音传来，它们全都在嘘寒问暖。
妈妈的嗓音不复往日的清脆，但熟悉的歌声直达苏轻心的心底。她忍不住和舒凡一起唱了起来，喑哑和圆润的声音一唱一和，苏轻心感到很安心。
“张以时，张以时！”苏轻心失控地喊着张以时的名字，往山坡底下跑去。路灯照不见坡下的黑暗，更照不见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魏然知道，也明白。
“轻心……”
舒凡替苏轻心擦干眼泪，认真地回答。
苏轻心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披着厚毯疲倦地去开门，打开门一看是魏然。
她这次去还有一个目的，想把舒凡接过来和自己住在一起。其实她已经有过这个想法很久了，但是每次询问舒凡的时候，舒凡又不会回答她。
“妈妈，你带我回海城，好不好？我们回家。我们说了好多次，要回去的……”
呼声被无情的夜雨吞没，整个世界，都无人回响苏轻心的求救。
“王医生！捐献眼角膜一定要征得本人同意，张以时已经去世，也要征得家人的同意！他的家人就是我，我现在不同意！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张以时为了救我失去了生命，你们还想摧毁他完整的身躯吗？”苏轻心厉声呵斥着狭小空间中的两个人。
苏轻心将手绳上的灰尘吹干净，马马虎虎地重新戴回手腕上，塞进了袖子里面。
“池越城，我没想到你这么自私。你要取张以时的眼角膜，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我已经自责难过到无以复加，你还要去伤害一个已经不在世上的人，你是要我余生难安吗？”苏轻心叱责着池越城，空洞无光的眼睛里聚满了怒气，此刻的她已毫无理智。
苏轻心躲进舒凡的被窝，舒凡往旁边让了让，将暖和的地方腾出来给苏轻心。苏轻心靠着舒凡的肩膀，猜测道：“这画的一定是年轻的你吧？真好看。”
朱盼盼不知她是何意，说：“池越城不在。”
穿着厚厚羽绒服的魏然朝手心呵了一口气，又轻轻跺了跺冻得僵硬的双脚。
“不要啊！不能丢啊！”苏轻心急不可耐，可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那条手绳。手绳陪了她八年，她不能就这样弄丢。
这个冬天的冷，越来越深。
苏轻心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摸索着爬起来，打开病房门。门外的朱盼盼见她出来了，连忙走过来扶着她。
“张以时？”苏轻心怔怔地回头，路灯照着她的瞳孔，显得异常恐怖。
苏轻心抵在门后，神色抑郁。
“啊？”魏然没听懂，忙阻止苏轻心关门，问，“什么意思？”
苏轻心秉承着这个信念去工作，乐在其中。
可现在，张以时为了她就这么离开了，连一点儿念想都不曾留给她。
是一个开怀大笑的七岁女孩儿，坐在沙滩上抛着沙粒，背后是辽阔的海洋。
这一举动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包括池越城。
苏轻心从来没有这么无望过。她抱紧张以时，悲恸地大喊：“救命啊——来人——求求你们，救救他——”
“轻心，不要太难过，你要惦记着自己的病情，不能让眼睛恶化到摘除眼球，知道吗？”池越城语重心长地叮嘱她。
从床底下爬出来的苏轻心满脸灰，终于找到了那条手绳。
舒凡依旧没有回答她。
苏轻心戴着毛茸茸的线织帽和手套，走过一排排雪落枝丫的油桐树。
“我想你应该多多关和-图-书心一下覃如汐，明白吗，魏然。”苏轻心最烦自己陷在这份要断不断的感情里。她建造过很多防御的堡垒，可只要魏然一出现，这些堡垒就会轻而易举地被攻陷。
苏轻心打电话偷偷了解了下池越城的近况，朱盼盼告诉她池越城和平常一样，上班在公司，下班待在家，只是对待下属更加严厉了些，经常会因为一点儿小错就责骂下属。
“医生办公室啊……”朱盼盼困惑不解。
签好所有手续后，苏轻心躺上了手术台，完成了这次的眼角膜移植。
“张以时呢？”苏轻心颤声问，她现在只想听到张以时的声音。
“张以时——”苏轻心尖声爬起，踉踉跄跄地跑到马路边。可她什么也看不清。张以时被车撞下去了，为了救她，他被大卡车撞下山坡了！
“那你接下来的工作在哪里？”苏轻心习惯了张以时的这种态度，他每次搪塞她的问题时总会说自己很忙，其实就是不想听她啰唆。
“能怎么样啊，我有心跟人家相处，可她嫌弃我没稳定工作，是个粗人。”
“好，妈妈带你回家。”
等来张以时，在张以时的帮助下，苏轻心将租的两套房子都退了，找了间两室一厅，然后和张以时一起将舒凡接去了新房子。
一双手扶住了苏轻心，苏轻心的哀痛与欣喜齐齐涌上心头。她难以置信地反抓住舒凡的手，确认道：“妈妈，你真的……你真的可以听到我说话了吗？”
某一天，医生告诉苏轻心，有一个死者家属愿意捐献死者的眼角膜给苏轻心。
舒凡心疼地将苏轻心拥入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里带着忏悔，说：“傻瓜，我配不上做你的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她答应了，以微弱的点头方式。
“啊……那个一直站在窗户下等着的男孩，今天晚上好像没有来了呢。”她站在窗口，失神地呢喃。
“魏然。”苏轻心打断魏然的话，说，“有些事情做了就不要称之为误会。其实我没什么资格说你，因为我也是池越城的人，即使现在我跟他分开了。但是我想，你不一样，覃如汐现在有了你的孩子，你做什么都要先顾虑一下她的感受，你明白吗？”
不好的情绪在苏轻心的心里滋生，她哭喊着，声音里全是恐慌：“张以时呢？你们别把他藏起来，他呢……他在哪儿？”
不过这样的朱盼盼也让苏轻心很放心，她笑着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工作吧。”
“我给你送夜宵过来啦。这里好黑，你来接我一下，我往你那边走。”苏轻心冒着风雨，对着手机大声喊道。
“我们只是去看地形画图纸，准备前期工作，真的要开工的话还是要等明年春天，冬天太冷，很危险。”张以时一边吃饭一边说。
雨滴落在张以时的脸上，他连睁眼看看苏轻心都做不到了。听到苏轻心的哭声越来越近，他嘴角带着的微笑也慢慢消散。
“如果有一天，你看待自己的内心，能有尽全力去说服别人那样坦荡无藏的透彻，就好了。”
画上的人长卷发及腰，浓眉大眼，很像年轻时候的舒凡。舒凡可是海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
离开小区后，从路灯下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身影。
魏然不明所以，安安静静地等在门外。
不知道是哪一天晚上，外面的温度降到了零下，小区楼下的路灯越来越暗。可在路灯底下，舒凡没看到一直等在那里的魏然了。
苏轻心忽然安静下来，她轻轻推开池越城，靠在病床上，说：“你们只告诉我，张以时还在不在，告诉我就可以了……”
张以时透过阻隔他跟苏轻心见面的风雨，将她的哭声听得真真切切。她父亲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焦急与害怕。
王医生解释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我……”
无人告诉她，张以时，救不回来了……
“你们都在吧？”苏轻心问。
“妈，今天晚上张以时很晚才回来，我给他送点儿夜宵过去，和他一起回来。你早点儿睡，不用等我了。”苏轻心把晚上吃剩下的饭菜倒进饭盒里，放进微波炉热了一下，然后装进保温瓶。
“妈？”坐在一边喝粥的苏轻心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借你吉言。”张以时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苏轻心挣扎着爬起来，却被一只手按住。那人哄着她，说：“轻心，你别激动，我们一会儿带你去见张以时，好吗？”
一和图书个人，善事做多了，霉运总不会那么快降临自己身上的。
她好压抑、好难过。
第二年二月的时候，苏轻心眼睛拆线，她重新看到了碧空白云、大千世界，重新看到了舒凡的脸。
舒凡浅笑着，脸上有遗憾，有悔恨。她说：“他一直站在下面，站在路灯下，有时候紧紧裹着衣服，他一定很冷。唉，还是跟以前一样啊！他以为你会回来，以为你会见他，于是一直等啊等，等到岁月流逝，慢慢长大。”
“她不是怀孕了吗？”苏轻心问。
舒凡虽然帮她挡走了来看她的朋友，但是她一直都没有跟她讲过话。
有些堆积着烦恼的事情总会一件一件地登门造访，来不及回避。当灵魂连同理智全被卷进去的时候，做什么决定都显得迷茫与可笑。
可苏轻心天天待在屋子里，一会儿就会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在想念张以时，还是在想念其他。舒凡没见过苏轻心笑了。
所有人都退出了病房，苏轻心安安静静地待在病房里。她的眼睛失明了，因为看不见这繁杂的世界，她心里忽然清明了好多。
悲伤过去了，好运就会来。为了全新的生活，苏轻心在花店卖力地工作，每天都会跑很多地方送花，送得最多的就是情侣和夫妻。她每次送花给情侣和夫妻的时候，都会送上自己的祝福。
“不用了，拿回去吧，给覃如汐补补。”苏轻心拒绝道，就要关门。
张以时看着苏轻心忙东忙西地收拾新家，有些遗憾地说：“真羡慕你们啊，能住到一起了。阿姨现在走了，我恐怕更加觉得无聊了。”
末了，她关上门，隔绝了整个世界。
手指在池越城的五官上摸索，滑过他的脸庞轮廓，她看不到了，任何人的模样，她现在都看不见了。
他们全都缄默不言，也全都不敢再去谈论这件事情。
“让他习惯了就好了。”这种结果是苏轻心所能料想的。
苏轻心笑笑，不计较。她正想收起手机去看舒凡的时候，手机却收到一条短信。
可苏轻心误会了，他自然要去解释清楚。只是眼前的人完全不想听他解释，眼睛里、表情上全写着“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
“他在哪儿？”苏轻心忙问。
苏轻心直起腰来，刚想答应，却发现因为一直弓腰寻找东西，头有些晕。她踉跄几步，扶着自己的脑袋晃了晃头。此时，苏轻心感觉到了右侧后方打来一束幽暗的光。她转身望去，马路转角处的灯光越来越亮，直到汽车尾灯冲破黑夜与风雨，她才看清是一辆卡车冲了过来。
估计上次将小东西全扔在床上，不小心掉进缝隙里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妈……我现在只有你，求你了，你别再不理我了……”苏轻心紧紧抱着舒凡，终于放声哭了起来。
以后怎么办？她不知道，她现在只想回海城，逃离这个给自己无限悲伤和折磨的地方。
张以时自小父母双亡，跟舅舅住在一起。舅舅待他并不好，他才逃离别人的屋檐出来谋生。
“轻心，是我来找王医生商量这件事情的。”池越城站起来，说，“你想啊，如果张以时还活着，知道你眼睛看不见了，他也一定会同意死去时捐献出自己的眼角膜的。”
时钟上秒针走动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了一圈，苏轻心又给张以时拨去了一个电话。
当苏轻心在黑夜中抓到张以时的手时，他终归还是失去了呼吸与心跳。
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年推开窗户，冲着她灿烂地笑着。
“干吗呢？忙着呢。”电话里传来细碎的笔划纸的声音，张以时嘟囔的语气里满是不善。
“轻心，你听我说，我跟覃如汐之间确实有点儿误会，但是我……”
舒凡知道，苏轻心谁也不想见，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
从那天开始就这样了，魏然每天都会发短信提醒她照顾好自己，她一条也没有回。
就像苏轻心明知道不能跟魏然在一起，却还是渴求他能看一眼自己。
关上手机，苏轻心出门赶去舒凡那里。
他留下这句话，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个冬天很好，可是少年不在身边。
第二天，舒凡就带着苏轻心踏上了回海城的列车。
张以时的死，给苏轻心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她的双眼失明，医生说除了移植健康的眼角膜，别无他法恢复。他们都以为苏轻心一定难以接受这样的双重打击，苏轻心却冷静得出奇。ｍ•ｈetusｈu.ｃｏｍ.coｍ在提出出院的时候，在张以时的葬礼的时候，在她无法工作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与同情的时候，她都无比冷静。
苏轻心，你以后怎么办呢？
“你们所有人，再敢打张以时的主意，这一辈子都不要来见我了！”苏轻心狠狠地撂下一句话，推开众人，一个人磕磕碰碰地扶着墙离开。
“妈，那我现在就接你回去！”苏轻心兴奋不已。
电话那边传来张以时咆哮的声音：“一晚上不吃又饿不死，现在都十点了，你过来干什么！注意安全，我马上来！”
路途很漫长，她知道，她回不了头了。
空气里还有轻微的呜咽声。
苏轻心靠在沙发上，手里摇着一杯红酒，身上裹着一张厚厚的毯子。屋子里因为很空，所以也显得格外清冷。
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引出她心中的伤痛，她谁也不想见了。
“轻心，我懂你的意思。食材我已经买来了，你有空就做着吃吧。”他将装着食材的袋子放在门口，声音轻不可闻，苏轻心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魏然现在和她的交集仅是每天一条她永远都不会回的短信，但是苏轻心还是不想将那条手绳弄丢。
她问自己，苏轻心这么需要她，她真的还要继续装病下去吗？这样对苏轻心，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自己身为母亲，已经欠她很多了。
他们呼唤她的声音显得空灵且遥远，苏轻心怎么都抓不住。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苏轻心仍旧询问舒凡愿意不愿意跟她一起住。苏轻心帮舒凡梳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微微颔首的动作。
苏轻心趴在地上，不停地寻找着张以时。
池越城他们会偶尔来看苏轻心，但是还没有进屋，便被舒凡默默地请走了。
苏轻心舒缓了下情绪，重新打开门，堵住门缝，毫无感情地问：“你怎么来了？”
张以时在苏轻心心里音容宛在，此刻她耳边似乎响起了平日里张以时教训的话语，眼前也浮现出了那张痞里痞气却有着真诚眼神的脸庞。
“你的工作很稳定啊，包一次工能赚那么多钱。”苏轻心似信非信，将矛头对准张以时，“是不是你吓着人家了？”
十五岁相遇，十八岁分开，二十三岁再相逢，却一年不到，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轻心渐渐醒了过来。她无从得知时辰，因为她明明睁开了双眼，却什么都看不到。
苏轻心听准声音，扬手就打了池越城一巴掌。
而那个愿意捐献眼角膜的死者家属，苏轻心没有联系到。
“出去吧。”她的话语里已经有驱逐之意。
苏轻心啊，别哭了，别害怕……
“你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工作做好了吗？”苏轻心转移话题。
在张以时孤苦的岁月里，苏轻心也拯救过他。
那天一切都好，冬日里温暖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苏轻心谁也没有告诉，就这样和舒凡一起回去了。
司机惊讶地看着苏轻心不顾一切地朝山坡底下跑去，近似失去理智。
真相随着张以时的离开，终于被捅破了。苏轻心没必要再瞒着他们，瞒得那么辛苦。
“咚咚咚——”有人敲门。
如果可以，好希望能在一个我们都已成熟的岁月里选择遇见对方，那样，失去的几率就会很小很小了。
池越城他们都知道，安慰一个亲近之人去世的人，恐怕是天底下最难的事之一了。但是活着的人为大，他们谁都不愿意苏轻心因为张以时的事情而导致双眼恶化摘除眼球。
“结婚有什么好，喝酒吃肉还要被老婆管，我才不结婚。”张以时撇嘴道。
到了肥东县，苏轻心一手提着保温盒拿着伞，另外一只手掏出手机给张以时打电话。雨声大了起来，她几乎听不清张以时那边的声音。
不要出事啊，张以时！
“那好吧，轻心，再见。”
池越城将苦涩咽下喉咙，却见苏轻心的手慢慢地抚上了他的脸庞。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张以时回呛苏轻心，帮她搬着大件家具。
张以时好想把这句话说给苏轻心听，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苏轻心总说是张以时拯救了绝望无助的她，其实苏轻心不知道，他在拯救她的同时，她也拯救了孤独无依的他。
“你不是说我工作稳定吗？稳定的话你还问我接下来在哪里？”张以时毫不避讳地揶揄，但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乖乖地回答了苏轻心的问题，“肥东县那边吧。有个土豪买了块地皮子，说要修建别墅，现在的有和*图*书钱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修别墅修那么远，还修山上！”
覃如汐追随了他这么久，就算是智商低下的白痴也该明白她的心意，可是那天晚上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魏然没有深究。
“张以时！”苏轻心紧张地抱起张以时，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他的余温还未褪去，她以为他还活着。
果然跟覃如汐说的一样，他们在一起了，只是覃如汐没有告诉魏然她去医院做了检查。
苏轻心驻足，抬头望着身前的小楼，小楼的二楼有一扇窗子，窗户微微打开。
“我想现在见他……”苏轻心仰着脸，她听得出这是池越城的声音。
“苏轻心——”风雨里传来张以时微弱的喊声和奔跑的脚步声。
“给你送吃的，这些都对眼睛有好处。”魏然提着袋子说。
就像她明知道自己心里有千百种不愿意，但还是要微笑着让他回去。
“那行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去看看我妈。祝你好运啊，包工头。”苏轻心轻松地调侃。
她不想这样。
池越城呆呆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是，他是自私，可他都是为了苏轻心好，为了让她能重新看到这个世界。他知道张以时多么疼爱苏轻心，那种疼爱不比自己少，也不比魏然少，所以他才抛去所谓道德来请求医生。
他一直等在苏轻心的楼下看着她，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直到苏轻心的窗户暗了下去，他才独自一个人回家。
有魏然、有池越城、有朱盼盼和杨烨、有冯芮星和卢茜，还有好多好多其他的人。
海城一切如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变化，却又像是什么都变化了。
朱盼盼在电话里不解地问：“轻心，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和池越城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分手呢？”
司机跳下车，盯着黑暗的山坡瑟瑟发抖，掏出手机拨打120。
苏轻心来到门口，果然听见池越城在跟医生商量张以时眼角膜一事。苏轻心愤怒地冲进去，道：“池越城！你什么意思？”
“苏轻心！”赶来的张以时见此情景，没有留任何时间思考。他冲上前将苏轻心推到路边，自己却被卡车撞翻，掉下了马路。
“张以时，你撑着，我马上打电话救你。我求你，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你一定要坚持住！”苏轻心惊慌失措地找着手机，可是摸遍了全身都找不到。
细细算来，苏轻心跟魏然相处的时间好短好短，可是这么短，为什么还会这么刻骨铭心？
“张以时，你在哪儿啊？张以时……”苏轻心绝望地哭着，伸手在地上不停地摸索。四下漆黑无光，她浑身颤抖不已。冬雨浸入骨髓，冻至血肉。
苏轻心把保温盒裹进自己的大衣里面，生怕受了风雨之寒，饭菜凉掉。
“给你发了一份我整理出来的食谱和运动图，按照上面的来实施，会对眼睛和身体都有好处。今天晚上早点儿休息，别熬夜。”
是魏然发的。
花开五月，雪下寒冬，我有相思，不问盈缺。
苏轻心不合时宜地问：“你跟上次相亲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小姐……”卡车司机忐忑地想要扶起苏轻心，却被苏轻心猛地推开。
不远处，躺着气息奄奄的张以时，脸上不知是鲜血还是泥土，狼狈不已。他吃力地抬起手，伸向苏轻心的方向，含糊不清的名字从痛得麻木的唇齿间发出来。
苏轻心这天晚上留在了舒凡这里，舒凡守着苏轻心，一整夜都没睡。她已经好久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自己的女儿了。
他的世界又一次变得空荡，他等的人，再也没有回到他身边。
“对哦，你一说到这个我就烦，公司又压下来很多项目，我还没完成呢。”心大的朱盼盼抱怨着，浑然没察觉到朋友的异常。
“你们出去吧。”苏轻心神情冷静地说。
苏轻心趴在舒凡的肩头，眼泪流尽，声音干哑。
苏轻心裸|露在外的脸颊与手背被残枝荆棘刮伤，她浑身湿透、沾满泥泞地在黑夜里无助地呼唤着张以时的名字。可是张以时没有回应她，连一句微弱的话和躲在风雨里的呼吸声都不给她。
苏轻心想，自己之前受过的再多伤痛也没关系了，她此刻比任何人都要开心和幸福。
那天晚上，仿佛是一场梦，一场坠进去再也无法醒来的梦。
舒凡的脸上多了些皱纹，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
情人节这天，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据说这天全国各地都下雪了，魏然他们那里也一定下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