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也有我
想着想着，苏轻心从笔记本夹页里翻出了爸爸的照片。爸爸的样子在她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模糊，苏轻心忍不住趴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夜渐深，苏轻心睡不着，魏然也睡不着。
杨烨是个爽快人，满口答应下来。
是啊，海城好远，她记得自己和妈妈从海城来到桐城的时候，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
女人穿着一身豹纹的皮草，身材高挑，气质出众，跟这栋简陋的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路边停了辆白色宝马，她径直上了车。
于是，连续三天，苏轻心都住在了朱盼盼的家里。
是魏然。当他的身影出现在路灯下的时候，苏轻心第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雨帘在路灯下显得模糊朦胧，魏然的样子却无比清晰。
可是如果现在她维护自己的女儿的话，那么她们将在冯家待不下去，她们将无处可去。舒凡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她没有办法。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朱盼盼招呼苏轻心一起回家，苏轻心以笔记没做完为由拒绝了。
“这话你跟你爸去说，只要你爸说一声不让我辅导，我立马就不辅导。”苏轻心说。
一看到魏然，苏轻心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看着苏轻心纠结不已的样子，魏然心里一种异样的情愫慢慢化开。即使是为了不让苏轻心担心自己而远离她，可是看到她这样，他还是会忍不住动心。
“第二又怎样？还不是有个第一压着！”冯芮星不服气，歪理一大堆。
“我也没有追他。”苏轻心表情倔强，声音里夹杂着沙哑。
“啊……”魏然笑道，“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是喝得醉醺醺的，我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他一般不管我。”
“谁让你嫌它丑的。”苏轻心别扭地道。
三天后，冯芮星出现在苏轻心的教室门口，说：“苏轻心，我没钱了，给我一点儿。”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投到了苏轻心的身上。她的手指紧紧捏着桌上翻开的书页一角，有些窘迫。
苏轻心说：“你不要去，没用的。我只要待在冯家屋檐下一天，他就会无休止地折磨我。”
魏然用雨衣把苏轻心严严实实地盖住，面对一时间情绪崩溃的苏轻心，他有些手足无措。
苏轻心连忙跑下去，查看着冯芮星的伤势。
也对，她本来就是个外人。
苏轻心抬头看着魏然，魏然也点头示意她应允。
苏轻心一听，连忙追上去解释：“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二楼窗户边，站着忧郁的魏然。他的目光随着白色宝马移到了拐弯处，最后落在了苏轻心的身上。
以前，爸爸被煤矿的朋友怂恿送妈妈玫瑰花的时候，那样子和现在的魏然一模一样。
舒凡也赶紧跟了上去。在这段连她自己都明白不牢固的感情中，她不敢怠慢，只能马不停蹄地跟着自己的主人。
冯芮星做完手术回家休养的时候，已经是油桐花开的季节了。苏轻心还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热，头天还穿着两件衣服，隔天穿短袖都嫌闷得慌。
冯芮星不仅仅是介意苏轻心夺走了他爸爸的一部分爱，他更多的介意来源于他自小的优渥感，他就是觉得苏轻心低他一等、性格懦弱，他就爱欺负她。
苏轻心躲开魏然的手，说：“你以后别为我出头了。”
听见声音的冯强和舒凡也从工作间跑了出来，一看见冯芮星抱着腿蜷缩在地上大哭，慌忙赶上去询问。
“你不想回去？”苏轻心反问，转而又想起凶巴巴的魏爸爸，说，“那你爸爸不会修理你吗？”
等了半个小时，教室里就只剩下苏轻心了，她才收拾起书包往外面走。
冯强将最后一根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默不作声地披好外套，又往医院赶了过去。
“人要睡满八小时才算正常睡眠，像我这种正在长身体的人，要睡满两个八小时，你先退下吧。”冯芮星迷迷糊糊地应道，翻了个身，用被子裹住了整个身体。
海城距离苏轻心两千多公里，这距离于苏轻心来说，就是蜿蜒的巨龙，而苏轻心只是一条瘦小的爬蛇。
“嗯？”苏轻心小声应道。
寒冬的夜晚温度低到了谷底，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沿着街边缓缓前行。她不知道该去哪儿，也没想过一定要去哪儿，她只想出来透透气。那个所谓的家，让她难受到没办法呼吸。
冯芮星脾气上来，一把将碗盘掀到地上，大声呵斥：“苏轻心，那是我爸！他的钱就是我的钱，你这个外人凭什么不给我？”
苏轻心偶尔会回过头，目光停留在魏然的身上。他一边挡着覃如汐的热情，一边失神。更多的时候，他会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
苏轻心像个小孩儿一样倾身下去，把额头靠在魏然的肩膀上。她哭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想找爸爸，我想回海城……我想回家……”
魏然还在抢杨烨手里的手绳，杨烨个子比他高，他根本抢不到。
铁门上深红的油漆已经斑驳，魏然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将苏轻心带了进去。
“随便走走。”苏轻心在玄关处边换鞋边说。
走和图书廊的尽头站着魏然，他一只手撑着下巴，两只眼睛盯着远处没入屋顶的夕阳。
苏轻心点点头，乖巧地回答：“嗯，我爸爸在那里，我想回去照顾爸爸。”
魏然像是在分享小秘密一样，说：“这个秘密基地我只告诉了你，也只属于我们两个，你不要告诉别人。”
慢慢地，困意袭来，苏轻心渐渐睡了过去。
“有啊。”苏轻心连忙点头。
没关系，魏然，还有我呢。苏轻心这么想的时候，也这么说了出来，她抱紧被子，喃喃地道：“没关系，你还有我呢。”
魏然听到杨烨的声音，立马站起来想要把手绳抢回来，边抢还边说：“你干吗？这是我给我妈的，我只是让苏轻心帮我看看编得对不对。还给我！”
“那你倒是还手啊！我看是你揍我揍得赢，还是揍你爸揍得赢。”苏轻心有了冯强这么个靠山，倒也不怕冯芮星会乱来。
苏轻心收回目光，轻轻地叹了口气。
魏然和朱盼盼一阵无语。
“对不起。”苏轻心道着歉，心里万分愧疚，不由得鼻子一酸。
魏然看着她，摆摆手转身走开，说：“是是是，帮了人还不被领情，看来我以后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魏然心里明了，嘴上不说破，只应道：“这么巧，我也不太想回去。”
魏然趴在桌上，轻声喊道：“苏轻心。”
魏然笑道：“没关系，再远我也陪你一起去。不过在此之前你得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一个人大晚上跑出来，要记得来找我，知道吗？”
苏轻心转身走到门边，喊道：“冯叔叔……”
冯强拉过苏轻心的手，亲切地问她需不需要什么礼物。苏轻心很别扭地抽回手说不要。然后，他们就走了。
他站在台上举着一份检讨书，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出来。
舒凡要陪冯强去出差，临走的时候，冯强把钥匙留给苏轻心，让她好好照顾冯芮星，还叮嘱冯芮星不许欺负她。
朱盼盼继续说：“而且，他还故意不跟你讲话，调了座位，为的就是不让你发现他身上的伤。但是没想到居然让覃如汐捡了漏儿，成了他的同桌。覃如汐特地转到我们班，明显是故意的。”
舒凡转过身来，一把将苏轻心拥入怀中，不停地安抚她：“不乱想了，不乱想了。轻心，忘了吧，我们回去只会受苦。妈妈没有关系，但是你还需要成长啊！”
“苏轻心！”冯芮星立即嚷道，“学学学！你可真够烦的。”
“找什么原因？就是给惯的！”冯强怒不可遏，他又指着站在一旁的苏轻心，说，“看人家轻心就不像他！人家刚转学过来升高中就考了个全班第二，哪像这小兔崽子！”
所以，她也很想帮他做点儿什么，只要他愿意。
苏轻心从来没有在心底揣摩过这个词，那时她很年少，岁月很脆弱，她有勇气动心，但是没有勇气阻止别人也跟她一样动心。
冯芮星一把推开她，哭着吼道：“你滚开！”
杨烨是个瘦高个儿，被朱盼盼这么一撞，一下子就摇摇晃晃起来。魏然趁机将手绳抢了回来，胡乱地塞进了课桌抽屉里。
舒凡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说：“轻心，妈妈知道你在这里过得不愉快，但是我们总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不是吗？你现在要以学习为重，不能早恋。”
杨烨和朱盼盼很容易争论起来，他们的声音落进苏轻心的耳朵里开始变得模模糊糊。苏轻心偷偷偏过头去看魏然，他紧紧地趴在桌上，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
记忆回到从前，那个头发上沾着油桐花花瓣的少年一副傲然的样子，或许才是苏轻心最想要看到的。
“我不说。”苏轻心回应着魏然。魏然偏过脑袋，满意地笑了一声。苏轻心看不见他的五官，只看得见他的影子，但是只要有这个影子在，她就已经很安心了。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苏轻心如同嚼蜡。
苏轻心还没来得及去拿手绳，它就被杨烨抢走了。
“丑才不会被别人偷了去，正合我意。”魏然一副在理的样子说道。
空荡的屋子又只剩下苏轻心一个人，她抚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哭着蹲下身去。
但是苏轻心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这种好让她无法心安。
苏轻心见状，惯性地尖叫了一声。
“他不小心摔的。”苏轻心连忙解释。
魏然转过身子，背靠着阳台，两只胳膊搭在阳台栏杆上，笑道：“等你啊。”
这情形，苏轻心见过，在爸爸那里见过。
苏轻心愠怒，作势要将手绳抢回来。
魏然急忙脱下自己的雨衣披在她的身上，问：“你怎么在这里？有没有摔到什么地方啊？”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苏轻心打开门，失神地走了出去。
她呜呜咽咽着，抽泣声不断，说：“爸爸，我好想你啊……”
苏轻心不想和他有更多争辩，就把钥匙给了他。
苏轻心把冯强留下的零用钱全拿出来，冯芮星一把抢过去，没有留一分钱给她。
然后，他给她整理了下衣领，声音温暖如春风：“天气和*图*书冷了，别感冒了。”
第二天，魏然被学校点名批评，还被记了一过。
“你爸爸他……”魏然试探性地问，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再触碰到让苏轻心难过的地方。
苏轻心默然。
舒凡说冯芮星的脚踝粉碎性骨折，需要做手术，至少要休养一年才能康复。
苏轻心躲在舒凡的怀里，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她忍着哭声，忍到喉咙口一阵酸痛。
魏然坐在床上，大大咧咧地说：“我一哥们儿的老房子，他们拿了拆迁费就搬走了，但是这个地方一直都没拆。既然没人赶，我就先住这里喽。哎！”说着，他拍了拍自己坐着的床铺，说，“你今晚睡这儿。以后要是不想回家，你就到这里来，我给你配一把钥匙。”
苏轻心最终没有上去，她在魏然的目光下离开了。她不知道见了魏然该怎么说，她很怕这样的魏然。
苏轻心瞬间思绪泛滥，泪如泉涌。她哽咽地说：“可是，妈妈，我缺爸爸的爱啊……”
苏轻心没有理会他的话，推了推他的肩膀，问：“你要不要一起？”
黑暗的房间里，苏轻心穿着校服蜷缩在被窝里，闻着被子上清新的味道，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朱盼盼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挺起自己的肚子撞了撞杨烨，凶道：“杨烨，不准欺负轻心！”
冯芮星嚼了几口就吐了出来，说：“呸呸呸，真难吃！”然后，他朝苏轻心摊开掌心，“苏轻心，把我爸留下的钱拿出来，我要去馆子里吃。”
良久后，舒凡偷偷抹掉泪水，说：“轻心，至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缺，不是吗？”舒凡的声音在颤抖。
朱盼盼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也是在杨烨那里听来的。”
冯芮星一边埋怨，一边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可是他虽然嘴上说得乖巧，行动倒是蛮实诚，将他懒到极致的性格出卖得体无完肤。
苏轻心，你也有我。
魏然点点头，食指和拇指捏着自己的下巴，故作思考。然后，他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苏轻心的额头，说：“从现在开始，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说吧，你想做什么？”
舒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她：“你没有？你没有怎么会有男孩子为你出头打小星呢？小星是你弟弟，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不能让别人打他！”
苏轻心勾起嘴角，她心里多多少少明白了。
命运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迫使我们去接受一些不愿接受的事情，迫使我们去做出不愿做出的选择，最后还可笑地站在人性顶端说什么勇敢的人从来不应该屈服于命运。
舒凡见状，挡在了冯芮星面前，拖鞋打在了她的身上。
朱盼盼把苏轻心推到足球场的时候，苏轻心还在不停地打着退堂鼓。朱盼盼气急败坏地对着她的脑袋就是一个栗暴，说：“你自己提出来的，跪着也要给我做完，快去！”说着，她又把苏轻心往球场里面推了推。
苏轻心回到冯家的时候，看到冯强让冯芮星跪在客厅里，因为他的语文考了个鸭蛋。
杨烨赶紧把他拽进了教室里面。
“你不就没办法在这里念书了？那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苏轻心如实回答。
延伸到二楼窗户的油桐树只剩下干黄的树枝，残留的油桐叶被风轻轻一吹，像断翼的鸟儿一样从空中坠落下来。
她是被舒凡叫醒的。
“你就是这个意思。”魏然发音咬得很重，看起来十分介意。
那天晚上，魏然把苏轻心送回家，自己才缓缓地回去。
不过苏轻心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冲着抱着足球跑过来的杨烨说：“杨烨，你也一起来吧。”
魏然给她买了面包回来，说：“苏轻心，那小子还敢欺负你，我去揍他！”
冯强和舒凡都十分照顾冯芮星，苏轻心就像个外人。
她站在魏然家楼下，不敢上去。
“可是他爸爸为什么要打那么重，难道就因为魏然在学校念了检讨？”苏轻心没有理会朱盼盼后面那段话的意思，不解地问。
第二天，苏轻心递给了魏然一条手工编织的黑色手绳当作补偿的生日礼物。手绳是最简单的那种，因为她只会编这种。
所幸那天夜太黑，他们都看不见彼此红透了的脸。
冯强气得脱掉脚上的拖鞋就朝冯芮星扔了过去。
魏然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敲了敲桌面，说：“这里。”
舒凡把冯芮星抱在怀里护着，说：“行了，冯强，孩子又不是你打一顿骂一顿就能考好的，咱们不是该找找原因吗？”
苏轻心说自己没有。
舒凡站直身子，背对她。
可是生活好残酷，爸爸和妈妈再也回不去了。
他扭头看过来，脸上的神情很平静。
魏然双手叉腰，微微俯身，调笑似的问：“那么，苏轻心，你有梦想吗？”
那天晚上，苏轻心和魏然吃了一顿温暖的牛肉面。
“轻心，你别哭，你告诉我，是不是冯家欺负你了？”魏然蹲在苏轻心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
苏轻心一怔，抬眼看去，自行车的主人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了和*图*书起来，往这边跑了过来。
窗外有一株香樟树，从抽芽到落叶，魏然都见证过。
苏轻心吃了一惊，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魏然爸爸的样子，那个有些矮胖的男人叉着腿扬言说等魏然回来要揍死他的样子。
苏轻心和杨烨还有朱盼盼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魏然拉住。
于是，班上多了一个以苏轻心和魏然为首的四人学习小组。他们四个人经常一起学习、吃饭、散步。魏然和杨烨踢球的时候，苏轻心和朱盼盼就在旁边为他们加油。苏轻心和朱盼盼逛街的时候，魏然和杨烨就跟在后面累死累活地提购物袋。
舒凡从沙发上站起来，往楼上走去：“你跟我过来。”
冯芮星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吓得哇哇大叫。
她原以为，她会熬过和秋天一样的冬天，却没想到会在寒冷的冬天跌入更加阴凉的冰窖。
邻居家的张阿姨把苏轻心叫进去暖暖身子，还留她吃了晚饭。
苏轻心没有跟他争辩，也懒得跟他争辩。
苏轻心见过桐城的春夏，也见过桐城落叶缤纷的秋天。她在气候温暖的季节被迫接受冰冷陌生的城市，却在萧瑟冷冽的季节感受到了直达心底的温暖。
舒凡训了苏轻心一句，也急忙跟了上去。
冯强对苏轻心很好，很像一个父亲。
苏轻心怔怔地看着魏然，他头发上还挂着雨珠，身上的湿衣服也没有换下。他一定比自己还要冷吧，可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他以最明媚的笑容来面对自己。
那天晚上，魏然腾了一个玻璃瓶，将自己的零钱全部倒了进去。他要存够他和苏轻心的路费，带着她一起去海城找她的爸爸。
她睡床上，他睡桌上。
她是她的母亲，她从始至终都相信自己的女儿。
“第一个梦想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苏轻心一本正经地说。
冯芮星一边摆弄着他的坦克模型，一边敷衍冯强：“我要是敢欺负她，你不得揍死我？”
苏轻心跟着她进了房间。她一开口就问：“你才十六岁，怎么能谈恋爱呢？”
在学校，中午的时候，朱盼盼约苏轻心一起去吃午餐，苏轻心搪塞了过去。直到下午上课，魏然听到她的肚子咕咕直叫，苏轻心才把一切说了出来。
魏然没有回答，而是充满神秘感地对苏轻心说：“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好不好？”
“你别忘了你是姐姐！”舒凡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苏轻心固执的神情让她揪心地痛。
苏轻心心里升腾起一股怨愤，她昂头坚定地道：“那我有必要撒谎吗？冯芮星一直看我不顺眼，他这次栽赃陷害我，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冯强只有这么个宝贝儿子，他急不可耐地将冯芮星抱起来，匆匆忙忙地将他塞进车里去往医院。
苏轻心心里委屈翻涌，她跑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眼泪瞬间流下。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活得这么委屈，也不明白为什么出了事情，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不相信自己。
苏轻心虽然把话说了出来，但是给冯芮星补课真的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因为他压根儿就不会听。
“你去告啊！”魏然冲他抡着拳头。
不记得什么时候这么放声哭过，当时爸爸出事的时候，她也只是在床边默默地流泪。那个时候爸爸给她擦擦脸，笑着说：“傻丫头，哭什么。”
不曾长大，不曾知道金钱对一个带着小孩儿的女人有多么重要，所以她责怪舒凡，即使靠在她怀里，也责怪得不得了。
“不就什么？”魏然盯着苏轻心，问。
苏轻心哭了好久，最后累倒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朱盼盼偷偷地问苏轻心：“覃如汐进来老是缠着魏然，你就不吃醋吗？”
一阵湿润的冷风拂来，夹着几粒细小的雨滴。苏轻心抱着自己缩成一团，本来心里就难受，这样的天气让她的悲伤濒临决堤。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没有交男朋友！魏然是看不过去才帮我的。你总说要我让着冯芮星，我已经很让着他了，但他老是欺负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好好，一起一起。”魏然连忙妥协，连看苏轻心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宠溺。
“哗——”一辆自行车从坡上疾驰而下，龙头勾到了苏轻心的衣袖，将她整个人带倒在斜坡边的石阶上，自行车也随之翻倒。苏轻心从石阶上爬起来，坐在上面抽噎着，慢慢地哭出了声。
年少时，梦很远，可魏然甘愿为了实现这个梦，不顾一切地去努力。
魏然把手绳放在铺着书本的桌面上，从抽屉里掏出放大镜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说：“猛地一看很丑，放大看更丑。”
魏然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苏轻心，她蜷缩成一小团，嗓子沙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魏然扶着苏轻心的肩膀，带她进了一家面馆。苏轻心裹着雨衣坐在火炉前。胖胖的老板给他们一人煮了一大碗牛肉面，还给他们加了两个鸡蛋。
“冯芮星，你不想你爸揍你吧，不想挨揍就给我起来好好学习！”苏轻心站在冯芮星的卧室里，看着床上抱着棉被睡得安逸的小少爷ｈtｔps://ｍ.hｅｔｕsｈｕ.coｍ•ｃoｍ说道。
杨烨举着手绳高叫道：“哇，魏然，你送苏轻心定情信物啊？”
冯强把成绩单甩到冯芮星的脸上，骂道：“老子天天给你吃好的用好的，你看看你给我考的什么玩意儿！”
魏然其实大老远就看到苏轻心别扭的样子了，在杨烨多次怂恿下，他摸着后脑勺，不情愿地走到了苏轻心面前。
苏轻心抽噎起来，她没能忍住内心深处的悲伤。她抬起手背，不停地抹泪，嗓子口像是布满了灰尘一样难受。她说：“我好想爸爸，我好想海城……我很想知道爸爸现在过得怎么样……”
魏然一把拦住她，将手绳迅速地戴在手腕上，举着手腕在她面前不停地晃动：“送给我就是我的了，你还想抢回去？没门儿。”
苏轻心拉住他的手，跑到他面前，说：“学校记过三次就会被勒令退学，我是怕你以后再为我出头，你不就……”
朱盼盼却以此为傲，说：“要是不减肥能对付你这种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减肥！”
魏然说：“原因有很多种，也许跟你不想回家的原因很相似。”
结果第二天苏轻心在门口等了他三个小时，他都没有回来。
魏然不同意，苏轻心同意了。
元旦假之后，覃如汐挤到苏轻心和魏然面前，说：“我也要加入你们的学习小组。”
“平时不回家时我就住这里。”魏然将书包甩到床上，把椅子搬过来擦了擦，放在苏轻心面前。
魏然伸出手，勾起了小指头，说：“拉钩吧，我一定陪你一起去。”
反正，覃如汐加入进来，被烦的人又不是她。
冯芮星指着苏轻心的鼻子，恶狠狠地威胁：“你有种别拿我爸当挡箭牌！我答应让你辅导我，你别真的以为自己了不起。怎么，你还想上天不成？”
看到苏轻心走了出来，他侧过脑袋，问：“出来了？”
魏然听到这句话，却失眠了一整晚。
苏轻心低着头，好久后她才抬起脑袋，对舒凡说：“妈，冯芮星是自己摔倒的，不是我推的。”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偶尔波澜不惊，偶尔会出现一些小闹剧。
苏轻心第二十三次拿着书敲在冯芮星的脑袋上，冯芮星身体里的瞌睡虫悉数飞得干净，他蹦起来，嚷道：“苏轻心，你能不能不打人了？你别以为我不敢还手！”
冯芮星顶着瘀青的脸大哭：“我要告你们！我要告你们！”
苏轻心坐下来，环顾四周，问：“这是什么地方？”
只是一瞬间，苏轻心的脸颊上就涌出了一股热流。
舒凡一听，扭头责备地看着苏轻心，问：“怎么回事？”
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他们都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
苏轻心揉了揉眉心，独自回了房间，关门时，还能听见客厅里冯芮星的哭闹声。
就像悠悠时光和时光里的魏然，都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
魏然说的秘密基地要穿过两条旧旧的街道，在一栋快要拆迁的老房子的三楼角落。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苏轻心的衣衫，她吸着鼻子，无助到绝望。
“小星都那样了，他有必要撒谎吗？”舒凡皱着眉头，似乎眼前的不是她的亲生孩子，躺在医院里的那个才是。
苏轻心一抹泪，说：“爸爸挖矿的时候被倒塌的矿山压断了腿，已经截肢了。他现在一个人肯定没有办法生活……”
“怎么了？”魏然看着一直垂着头的苏轻心问。
冯芮星一拍桌子，凶道：“只要是个人都可以给我辅导，我去告诉爸爸，就说我宁愿请家教，也不要你给我辅导！”说着，冯芮星穿着拖鞋“蹬蹬蹬”地往外面跑去。
为此，魏然拎着冯芮星的领口把他拖到楼道下狠狠地揍了一顿，苏轻心拦都拦不住。魏然指着冯芮星的鼻子说：“老子上次就警告过你了，你还敢欺负她？你再欺负她试试！”
“他果然跟你告状了。”苏轻心讥笑道。
苏轻心做了个深呼吸，打算上楼去。就在这个时候，楼道里跑出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就像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时的舒凡一样漂亮。
他说得没错，苏轻心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外人。外人到什么地步呢，苏轻心不敢抗拒冯芮星，因为她一旦抗拒他，就将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那妈妈你……过得愉快吗？”苏轻心怔怔地说，抬起头看着舒凡。眼前这个女人刚带她来桐城的时候仍旧年轻貌美，现在一年不到的时间，眼角便细纹横生，身体瘦了一大圈。
苏轻心被舒凡叫到客厅，冯强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叹气。
说完，他就走了，脚步歪歪扭扭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苏轻心看着觉得讽刺，忙叹气说：“行了，冯叔叔。”说着，苏轻心的目光停在舒凡的身上，“假期我帮小星补下课吧，就不至于让你们这么操心了。”
“你真的会陪我一起去？”苏轻心不相信地问。
半个月后，魏然回赠了苏轻心一条格外粗糙的红色手绳。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把手绳甩到苏轻心桌上，趁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又撑着脑袋看向窗外，嘴里哼着不着调的罗和_图_书大佑的《童年》。
“猪胖胖，你真该减肥了。”杨烨捂着肚子叫苦。
冯芮星在餐桌边阴阳怪气地大叫起来：“姐姐撒谎。小凡姨，姐姐是去见她的小男朋友了！”说完，他低下头假装扒饭，偷偷地对苏轻心挑眉。
“苏轻心？”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舒凡一个耳光打在苏轻心的脸上，苏轻心的声音戛然而止。
魏然啧啧感叹：“苏轻心，原来你还有好几个梦想，这么贪心。”
房间里面很简陋，东南角摆放着一张旧床，床边是一张书桌。门边有一个插孔，旁边放着水壶和两个洗脸盆。
魏然听完，笑着哄苏轻心，如哄孩童一样。他说：“轻心，你爸爸那么厉害，一定会等到你回去看他的。我答应你，我以后陪你一起去海城看你爸爸，好不好？”
永远的那种。
苏轻心沉默地低下了头，这一切，都源于自己。
朱盼盼在苏轻心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苏轻心赶忙问：“魏然，你，你有梦想吗？”
苏轻心看着他的背影，失神了好久。
“你的零用钱我都给你了，不能再给。”苏轻心拒绝道，走过去收拾他不再吃的饭菜。
苏轻心慢悠悠地站起来，跟着他走了出去。
舒凡没有接受苏轻心的说法，她说：“你不追他他能跑吗？他不跑能摔跤吗？”
苏轻心没有拒绝。
“啪！”
那天之后，老师把苏轻心和魏然的座位调开了，覃如汐转到了他们班，魏然的同桌成了覃如汐，苏轻心坐到最前排的位子上。
冯强和舒凡刚出去，冯芮星就跑到苏轻心面前，说：“苏轻心，把钥匙给我！”
苏轻心回到冯家的时候，冯强正把冯芮星从后座上扶下来。冯芮星看到站在门口的苏轻心，白了她一眼。
苏轻心一声不吭地去厨房做饭，半个小时后把饭菜端到桌上。
覃如汐站在苏轻心前面不远的地方，回头看她的眼神里充斥着浓浓的恨意。
“给你妈的？谁信啊，你看苏轻心脸都红了。”杨烨哈哈大笑，继续调侃。
苏轻心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点儿都不了解魏然，至少，她不知道他为何像她一样，放学不愿回家。
冯芮星抓着冯强的袖子，哭闹道：“爸爸，我不要苏姐姐给我补功课，我不要！”
苏轻心把在冯家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魏然。魏然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苏轻心心里的话全部堵在喉咙口，她的嗓子像是灌满了沙粒一样，窒息得难受。
“我睡这里？”苏轻心指指床铺，又问，“那你睡哪儿？”
晚上苏轻心到家的时候，舒凡坐在沙发上。一看到苏轻心进屋，她的眼神就变得冷冽起来。她问苏轻心：“你去哪儿了？”
冯芮星一听，连忙叫道：“我不要你补课！不要！”
冯芮星性子急，步子也急，穿着比他的脚大一码的拖鞋跑下楼梯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从上面栽了下去。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冯芮星回来了。他一进家门就躺在沙发上嚷着：“苏轻心，我饿了，给我做饭。”
放学时，魏然单肩背着书包，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走得很慢很慢。
苏轻心没有答话，只是哭声在雨夜里越来越大。
苏轻心小跑上去，在他身后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魏然……”
冯芮星的腿摔伤后，舒凡在冯强面前就更加卑微了，生怕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苏轻心能感觉到，冯强对她们母女也没以前那么好了。
“轻心，你的家在海城吗？”魏然问。
朱盼盼拉着苏轻心的手说：“轻心，你去我家住吧，等你妈妈和你继父回来再说。”
她不喜欢魏然阴郁的脸，很不喜欢。
“魏然，你为什么不想回家呢？”苏轻心想要了解清楚。有关魏然的一切，她都想要了解清楚。
魏然一把抓住苏轻心的校服衣摆，将没有拉上的拉链“哗”地一下拉到领口，蛮横地说：“等你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我自然不再为你出头。”
苏轻心狐疑地看着魏然，说：“海城好远的。”
“闭嘴！小兔崽子！”冯强吼道。
苏轻心踟蹰了好几天，最终决定去魏然的家里看看。
“你还没回去吗？”苏轻心问。
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天气，朱盼盼拉着苏轻心出去晒太阳。她指着在球场上奔跑的魏然说：“轻心，你知道吗？念完检讨的那天晚上，魏然回到家里被他爸爸打了，打得好严重。”
冯芮星急忙叫了起来：“你胡说！我就是想跟爸爸说我要请家教不要你教我，你怕我告状就把我从楼梯上推下来！爸，我不要苏姐姐教我，不要她教我！”
苏轻心从宽大的雨衣里伸出手，小指和魏然的小指钩在一起。她透过牛肉面的腾腾热气，看到魏然干净的脸庞上有着从未有过的认真神色。
魏然看见苏轻心的样子，微微愣神。他伸出手，温柔地放在她的头上，笑道：“你不会要哭了吧？”
苏轻心走过去，心里异样的情愫慢慢化开。她将整个身子往前靠在阳台上，说：“我……不太想回去。”
“那你妈妈呢？”苏轻心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