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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夜·蔷薇之双生花篇

作者:小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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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糖果 2、黑蔷薇契约

第一部分 糖果

2、黑蔷薇契约

我只能勉强让自己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那因为慌乱而躁动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哦,还有……我还记得那一天的烟火很美,可是夜风也很冷,衣服被扯坏了,风吹到裸|露的皮肤上,冷到让人无法忍受。因为尖叫过度,所以喉咙也就像是被人卡住了一样完全说不出话,眼泪落在皮肤上就像是铁烙一样刺痛。
耳边是闹钟一成不变的滴答声,单调的黑色指针静静地指着早上七点的位置。
而现在到了我把欠她的一切,还给她的时候了。
一下子就安心的感觉。
因为这个地方,太过于温馨和美好,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川一样冷峻气息的紫星藏月太不相称了。
我愣在了原处,等等,已经是第七天了……一把抓过床头柜上的日历,我颤抖着翻开了惨白的硬纸,然后在上面看见了一个被我重重用红笔圈起来的时间。
然后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完全没有等我的意思,就那样直接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个干脆的没有任何温度的背影。
“方糖?”紫星藏月的眉头皱了起来,“那是什么?”
等等,为什么我要在这样的场合向紫星藏月这样的人解释什么是方糖?剧本搞错了吧?外表那样凌厉而冰冷的紫星藏月竟然不知道什么是方糖?看着紫星藏月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再结合现在的场景,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滑稽的感觉。
“喂!紫星藏月,你这个家伙究竟在干什么啊?”
我忍不住再次望向那片早已消失的红痕,什么都没有了,玩偶还有花瓣,甚至连红色花瓣飞舞后的痕迹都已经快要变成视网膜上模糊的黑影了。
被紧紧地裹在紫星藏月的外套之中,我可以闻到从紫星藏月身上传来的细微而干爽的香味,有些像是干的柠檬草的味道,从他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厚重的外套上浅浅地渗透过来,那是让人一下子觉得有些茫然的温暖的香味。
“呜呜……妈咪……”
紫星藏月,这个就连引魂师们都不愿意多谈论的人,所有人都是那样敬畏他的力量,我……我竟然对着他大吼大叫?
我站在原地,绞尽脑汁也找不出除了这个词之外可以用来形容紫星藏月的世界。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似乎没有鲜明的色彩,没有……不,与其说是没有色彩不如说是没有界限,所有的一切都被一种黏稠的灰色所掩盖和填满了。
从小女孩嘴里溢出了抽泣声,里头填满了恐惧和惊慌,她那被精心梳理好的发辫已经散开了,一朵粉红色的硕大的蝴蝶结在发尾摇摇欲坠,可是她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只是那样一直惊恐地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紫星藏月,用脚蹬着地毯,狼狈地往门口的方向蹭着,很显然想要到门口那个不停哭喊的女人身边去。
然而每天,每小时,每分钟,我都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我的灵魂里慢慢消失。
为什么?
“宝宝……”
我真的好想问,可是我却不知道究竟可以问谁……恍惚间,我抬起头,与紫星藏月四目相对。他沉默着,在太阳的金色光辉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永恒冻原上反射着黑夜的冰层。
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将刚才不自觉松懈下来的心神收敛起来。
紫星藏月只用了一步路就来到了她的面前,没有理会这个孩子微弱的抵抗,他将手放在小女孩的头顶上。与此同时,在门口的女人发出发狂的母兽一般的尖锐惨叫声:“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对我的女儿干什么!”
虽然我依然会每天按时上学,会认真回答出教授的提问,会在太阳很好的下午与影沙一起在学校的林荫道上默默散步……我甚至会很认真、很诚挚地去计划一场已经流产的旅行。
我迅速推开了椅子,有些狼狈地找着外出时穿的外套,然后急急忙忙地朝着门外跑了过去,追赶着那个已经渐渐远去的背影。
我要告诉他我在两年前犯下的那个错误吗?而那正是现在的我不计一切代价想要去挽回的?
我轻轻按上了自己的胸口,在我安放心脏的那个位置,有一些东西在两年前的那个夜晚被彻底地挖出来,只留下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那个声音,是爸爸。只是他的声音并没有任何的温度可言,相反,他话语中无法抑制的严厉就像是针刺一样猝不及防地让我觉得胸口绷紧了起来。
然后就一直没有牵过手。
“……七天来,唐霜一直都在病房里等你,可是你竟然连看都不来看一下!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随便你怎么使用。”
紫星藏月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很认真地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类。”
“哦。”
紫星藏月的这种态度让我开始忍不住怀疑起来,可是当我紧跟着他走入房子的时候,我立刻就知道这个地方绝对不可能是紫星藏月的家。
据说,在黑暗中,人的嗅觉会代替视觉一下子变得敏锐起来。在我因为惊讶而突然停滞的脑海中,意外地浮现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在看见我们的瞬间,她明显受到了惊吓,手上的烤盘一下就砸到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可是显然她并没有在乎这些。她之前还满是和煦微笑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恐惧的表情,她死死地看着我和紫星藏月,声音变得又粗糙又惊恐:“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我家里!”
我强迫自己抬起头,笔直地对上他的眼睛。
我张开嘴,脑子里一片空白,许久都找不到完整的话来应对他的问话。
房子并不豪华,跟市区里那些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比起来,这栋小而旧的房子甚至还有一些寒酸,但是这栋房子却有着很漂亮的红色的砖墙,上面遍布着绿色的爬山虎藤蔓,绿意盎然,充满着生机和活力。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投入了很多精力在这栋房子上面,漆成白色的窗户镶嵌着擦拭得异常干净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窗户里头垂着粉色碎花的棉布窗帘。在门前有着用木头搭建的门廊,上面缠绕着的牵牛花开着很灿烂的紫色和红色的细小花朵。小小的庭院里种植着很多植物,枞树、林檎、冬青……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各色小花。
或许是因为我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太久,他突然抬起头,纯黑的眼睛正对上我的视线。
因为我才是想要问“为什么”的那个人。
“开始什么?”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时候紫星藏月已经走到了门口的位置,听到我的话之后,他转过身来,阳光从门口|射进来,将一抹阴影打在他的嘴角,留下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紫星藏月冷冷地说。我拼命伪装出凌厉气势的质问看上去完全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他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迹象都没有出现。
光是想起他,那双漆黑的如同极夜里的荒芜冰原一样的眼睛就像是在我眼前一样鲜明地浮现出来。
一个就像是玩偶一样可爱的女孩子呆呆地抱着洋娃娃坐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身边散落着许许多多的玩具。而当紫星藏月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正在一脸认真地端着玩具茶杯,看样子是想要给自己怀抱里的洋娃娃喂茶。她纯净的淡墨眼眸就像是打磨得异常光亮的宝石,头发的颜色有些浅淡,在光照良好的居室内看上去就像是淡淡的蜂蜜一样,外层弥漫着柔和的棕金色的微光,可爱的笑脸上有两个酒窝,让人觉得她似乎总在微笑。真是一个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将她抱在怀中好好疼爱的可爱孩子。
他的这个态度,反而让本来很生气的我变得有些害怕起来,不过我还是用力地瞪着紫星藏月,然后虚张声势地对着他严厉地说:“作为你的合作者,我有权知道我们现在的目的地,而不是像一只狗一样只能跟在你的背后走!”
女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我猛地转过头,正好看见她绝望的面孔在那个瞬间染上一片茫然。
没有色彩,没有光线,没有方向,只能依稀看见那些灰色如同活物一样漫无目的地缓慢移动着。
紫星藏月突然掀开了他黑色的外套,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我就已经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紫星藏月的外套没头没脑地覆了上来,遮住了让人双目刺痛的红色的光线。
我趴在紫星藏月的怀里,在听完他的解释之后,觉得自己的晕眩和-图-书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更加严重了。
“我会达成你的愿望,完成你想要做的事情,你只需要跟在我的背后,就足够了。”空气中传来了他轻飘飘的声音。
我该怎么说,我要告诉他吗,告诉他那个我一直以为我十分讨厌的妹妹现在已经在医院的加护病房,眼看着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与此同时,声音也像是被什么东西过滤掉了一样,慢慢地消失了。
他一定没有学过人类社会中牵手的礼仪,他很用力,就像是要抓紧即将溜走的猎物一样,他的手是那样牢固地、紧紧地、禁锢一般地握着我的手。
紫星藏月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餐桌的后面,早晨金色的阳光被蕾丝窗帘切割成了细碎的金色光斑,洒落在他漆黑冷峻的眉眼上。他的五官有着过于精致的线条,在这个早晨之前,总是会让我想起只有在奢侈品杂志上才能看到的定制黑水晶匕首,纯粹,冰冷,锐利,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觉得想要后退的、没有丝毫杂质的帅气。
契约……
柔光照耀着小女孩,温暖如最美的梦境,但小女孩的脸上却浮现出苍老的悲伤,好像来自远古的深深悲伤。一滴眼泪挣扎着要从她的眼眶里流下,却在下滑的瞬间变成樱色的花瓣,不是落向地面,而是飞向了空中。
我不由自主地愣在了原地。
这难道还叫“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可是你看上去很害怕。”
唐果啊唐果,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会这样的冲动?要知道,紫星藏月可不是会容忍你的冲动的那个人……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惹怒了他的话,唐霜,那个总是微笑着叫我“姐姐”,那个聪明而可爱,那个有很多梦想,有很多想做的事情,那个已经进入了加护病房,已经触摸到了死亡黑色羽翼的女生,又该怎么逃脱注定的命运呢?
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紫星藏月,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傻,因为我发誓我从紫星藏月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丝飞快掠过的笑意。
所以,当我的理智终于被塞回身体时,我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将盘子中的松饼全部都吃掉了。紫星藏月坐在桌子的对面双手交叉,目光似乎在我的盘子上面稍微停留了一下,然后他的声音响起来:“吃完了?”
如果说刚才的松饼真的是紫星藏月做的,那么,我的厨房这两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人使用呢。不知道为什么,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嘴巴里残留着的松饼的甜味再一次变得浓烈了起来……可恶!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我还这样东想西想呢?我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让自己从胡思乱想中回到现实中来。一定是因为这段时间太过于紧张了吧……所以,才会想这么多奇怪的事情。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忽然开始加快,我感觉到冷汗慢慢地从背上渗出,全身上下的寒毛都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或许是我的沉默给紫星藏月留下了错误的信息,他偏了偏头,更加直白地问出了那句话:“你要我帮你夺走那么多玩偶的生命,为什么?”
虽然我并没有出现在医院,可是当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却清楚地出现了那个场景——那是我欠她的。
我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似乎又在往上升高了……听到这句话之后,紫星藏月站起来,将凳子上搭着的黑色斗篷披在了身上,然后一边朝着门外走一边对着我说:“吃完了那就开始吧。”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到让我在这一瞬间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365天乘以2是730天,17520个小时,换算成分钟则是1051200分。
然后,他猛地将我一把扯入了他的怀抱。
不大的客厅里,弥漫着我意料之外的甜腻香味,感觉就像是十倍的发泡奶油被打成泡沫以后发出来的香味,混合着咖啡特有的浓香,闻起来竟然……有些诱人。
就在这个时候,紫星藏月突然朝我走来,随后,他冰凉的手指碰到了我的手腕。
一片半透明的花瓣像轻盈的鸟羽一样,从散落的花瓣中徐徐盘旋而起,落在了紫星藏月的指尖。
为什么我自私地想要将那些玩偶的生命剥夺掉?
咖啡壶已经自动停止了沸腾,从透明的壶嘴溢出一丝一丝淡薄的水蒸气,须臾便化为了透明的苦涩香味,弥散在空气之中,包围了我和我的房间。
我们推开装饰着花环的大门的时候,正好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宝贝,你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烤好了!快下来吃哦!”
我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冷冷地告诉他:“这是我的事情,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已经用得很旧的餐桌上摆放着的是我珍藏了很久的咖啡机,深褐色的液体在圆形的玻璃皿里徐徐鼓着小泡。
而这些,就是我付出的代价。
“呃……吃完了。”
我试图保持冷静,但是这片混沌的灰色带给我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因为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光和方向,我产生了一种晕车一般的眩晕感。我朝着紫星藏月的方向追了两步,然后便有些踉跄地撞到了他的背脊。
“什么?”
为什么我竟然会落到要跟这种讨厌的家伙打招呼的地步呢?我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自己。
还记得当时发现这一点后他对我露出的微笑,压抑着失落和苦涩,却竭力表现出了他的理解和宽容:“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没有关系啊。果果只是需要时间慢慢好起来。”
我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手心满满都是冰冷湿滑的汗,就连说出来的话都不自觉地变得干涩:“是,我知道,可是那跟……”
紫星藏月突然扔下了两个字,然后我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毫不忌讳地,笔直地推开门走进了这栋漂亮的房子里,没有一丝回避和害怕。
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好不好!我看着严肃认真地向我解释的紫星藏月,突然就觉得好无力。
紫星藏月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就像是乌鸦的羽翼掩住了他的眼眸,也让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然后他快速地吟唱出了一串连贯而模糊的诡异咒语,就像是一首音调有些离奇的安眠曲,又像死神的邀请,却不知道为什么,通过他低沉的嗓音说出来,传到我耳中竟然有一些温柔的味道。
“那又怎么样,你如果真的那么好奇的话,就用你的行动去得到答案啊!”我猛然抬起头望向紫星藏月,“我现在正好需要一片玩偶的生命之花。”
就这样,我跟着紫星藏月在这座熙熙攘攘的城市里穿行着,有的时候紫星藏月会稍微顿一下脚步,但是更多的时候,他都像是一匹独行的狼在朝着某个我完全不知道的目的地快速前进着。
可是没有用,她是那么小,那么脆弱。
其实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被人紧紧地牵住手了。
我看见紫星藏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紧接着那名妇人就好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推倒了一样,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也将通往楼梯的路给让了出来。紫星藏月甚至都没有低头看一看那名妇人惨白的脸,就那样面无表情地抬脚走上了楼梯。
我生硬地回答了他。我知道紫星藏月说的是什么,是的,就像我自己同意的那样,我会用我自己作为筹码来换取生命之花的花瓣。这是我仔仔细细地思考过后做出的决定,是我绝对不会后悔的决定。只是当那句话被紫星藏月用那样淡漠的语气说出来时,一种名叫恼怒的情绪就像是突如其来的猫,一下子窜出来,在我的心底抓出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就像是这个城市里的很多老建筑物一样,楼上的布置显然就是这家人的卧室。就像是我们在外面所看到的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打理过的。
就像是一个恐怖的没有边际的噩梦。
“早上好。”
有很多理由,可是我却没有办法说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还为了自己的女儿几乎要跟我和紫星藏月拼命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的茫然,被绝望的泪水冲刷过的眼睛里雾茫茫的,没有焦距。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眼前的那一切,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站住。她缓慢地环视着自己的周围,好久才将她迷惘的视线固定在我的身上:“这个房间……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啊?为什么我的书和_图_书房里会有这么多小孩子的东西啊?”妇人责备地说,好像完全不记得这个房间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小孩子的东西。她似乎完全不记得关于那个小女孩的任何事情了,嚷嚷地说:“你们是什么人啊?在我的书房里干什么?是你们把我的书房弄成这个样子的吗?咦……”
“不什么?”紫星藏月疑惑地向我问道。
他的问话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针,将我拼命吹得鼓胀的保护薄膜刺破,然后把我那些柔软的、刺痛的伤口挑到了明亮的光线之中。那些被刻意封存的恐惧、罪恶还有绝望的过去,在我灵魂上密密麻麻蔓生出无数黑色的霉斑。在我脆弱的外壳之下,那些不可碰触的伤口开始重新流血,腐烂。
这是我的房间,我正坐在我的床上。而之前的一切,只是梦而已,只是梦……我用力抓紧了松软而厚实的褐色毛毯,双手就像是脱离我的控制一样拼命颤抖着,我用力地将自己的脸埋在里头,闻着从毛毯上传来的熟悉的柠檬洗衣液的味道,拼命地压抑着自己身上因为那个无比鲜明的噩梦而引起的战栗。
我一下子就呆立在了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忽然想起了昨天我对他说的话,与契约同时回放的,还有昨天紫星藏月那个如同野兽一样没有任何温度的吻。
她看上去对我们两个的到来十分不安,看着我们两人的眼神就好像是看着入室抢劫的劫匪一样。她这样的态度让我忍不住开始感到了疑惑,我情不自禁地拉住紫星藏月的袖口,小声地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每一根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就像是有人在我的背后淋上了一整桶冰水一样,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对我叫嚣……有危险要到来了!
“别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
女人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她用力抓紧了紫星藏月的裤腿,企图挡在紫星藏月的面前,可是她的身体却像是被某种力量挡住了,让她只能不停地挥舞着手臂,惊恐地叫着:“你要干什么?你要对我的女儿干什么?”
“你们要对我的女儿干什么!宝宝!宝宝……”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却可以感觉得到,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正在向我们袭来。我忍不住用力地拽紧了紫星藏月的衣服,然后有些颤抖地问他:“有点害怕,怎么回事?”
距离唐霜昏迷过去,已经过去了七天,留给我的时间已经……紫星藏月!
从前方传来了紫星藏月没有波澜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淡,却莫名其妙会让我觉得安心。
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便感到自己的腰部一紧。在我发出抗议之前,紫星藏月已经像是搬运货物一样将我拦腰夹在腋下。
从那天开始,我和他总是肩并着肩慢慢踱步。只是有几次,我会偶然看见他下意识向我伸过来的手,却总是在没有碰到我之前就已经用力地放了回去。
紫星藏月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一直在他背后拼命追赶的我一样,一直保持着某种特定的节奏在路上走着。他的姿态很优雅,但是速度却非常快,如同大型的猫科动物一样,每一步都踏在最精确的位置上。虽然我并没有觉得这个实际上有什么能让我困扰,可是在这一刻我却真的觉得很辛苦。
我瞬间僵硬,那一瞬间几乎连心脏的跳动都已经冻结,视野里只有他修长白皙的手指。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为什么”需要人去回答,可是这一刻我却不想回答。
“拜托,你可以不可以解释一下我们两个究竟要到哪里去?”
……
我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安地对他发出了虚弱的警告:“你……我警告你……”
“我没有害怕!”
“我们之间有一个契约。”
不过,话一说完,就连我自己都为我刚才这段话里充斥着的怒气和不礼貌而感到瞬间的茫然。那是我吗?唐果?
我的身体一下子就绷紧了,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根神经都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刚才的我竟然那么大胆地在紫星藏月本人面前批评他的世界就像是鼻涕一样……联想到之前听到过的关于他的传闻,我毫不怀疑如果我就这样被他杀掉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在意识可以控制我自己的嘴巴之前,我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指着咖啡说了出来。
引魂师有引魂师的“世界”,他们总是在他们的“世界”里聚会,传说中,那里是一片蔚蓝的寂静,安逸,温柔,如同母亲的怀抱,又或者如同情人的轻抚一样让人感到平静和温暖。
我冲到他面前,站住,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等待着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面对着我的疑问,紫星藏月却只是用那种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直直地打量着我。
眼前的状况让我忍不住不安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现在的角色,似乎真的就是来打家劫舍的坏蛋?
“我不会让你迷路。”更低沉的、更温柔的声音,像哄小孩的声音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暖而柔软的气息,那是只有幸福的家庭才会有的气息。
推开了熟悉的卧室门,我有一瞬间的发愣。
窗外的天空呈现出一片妖冶的血红,原本灿烂的蓝天被一层一层翻滚的红云所掩盖,在红云的上方,还有沉闷的雷声在滚动。
黄色的微光透过熟悉的亚麻窗帘照射进房间,在地板上投射出熟悉的花纹。光影就像是水银一般在房间里流淌。
“请你们立刻给我出去,不然我就要报警了……给我停住!出去!”
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吃过新鲜的食物了呢?印象中陪伴我度过这两年的只有工厂量贩化的速冻微波食品,带着人工香料的味道,吃得多了,就连味觉都像已经退化了似的,吃到什么都不会再觉得惊喜了。
“只要抓紧我就可以了。”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办法说出口,心脏就像是被淋上了黏稠的沥青,沉重得窒息,几乎没有力气再多跳动一下。
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一些“世界”,只是这些“世界”都属于那些与人类不同的人。
于是我再一次挣扎了起来,努力证明自己的勇敢:“我才没有害怕……我只是……”
“明明他做的咖啡都不是这个味道的。你家的咖啡好难喝。”
听着爸爸言语中掩饰不住的责备,我只觉得仿佛被人捏住了心脏一样,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我明明应该已经不会在乎任何东西了,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我却这么难受呢?还是因为太过于在意,所以才会觉得痛苦呢?
结果,面对我的紧张,紫星藏月的第一句话,却是一句我完全没有想到的问好。然后他端着咖啡杯,就像按照预定程序行动的机械人一样将咖啡一口一口喝掉。他一直保持着某种冷厉的面无表情状态,可是在将咖啡杯放下的时候,他好看的眉毛却微微地扭曲了一下。那个细微的表情稍纵即逝,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一下子撞入我的视线,清晰得就像是一个放大了的慢镜头,我甚至可以感到他手指在空中凝滞的极短瞬间。
她质问着,语气中满是恐慌:“这里是私人住宅,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女人皱了皱眉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一脸困惑地看着她手上那些湿漉漉的泪水,又惊讶地抬起头来问我们:“我到底是怎么了?这种感觉好奇怪……为什么我会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啊?好……好难受……”
“紫星藏月,你最好给我解释!”
突然间,昨天晚上的记忆就像是被揭开了封印的噩梦一样冲入了我的脑海。
但是紫星藏月并没有理会我,他就那样径直走上了楼梯。我呆呆地看着妇女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背后,企图阻止他的脚步却完全没有任何效果的样子。惊恐的感觉无法抑制地一点一点在我胸口蔓延。
“你有话想说?”
妇人跌坐在楼梯上,尖叫了起来,声音是那么凄厉,我只能模糊地听出来,她似乎是在叫着“宝贝,锁门,有坏人”之类的话。紧接着,她企图爬起来拦住紫星藏月,却再一次倒在了地上,恐慌的眼泪从她的脸上滑落出来。
“我,是你的所有者。”他说。一时间,我有些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紫星藏月偏过头,那张如同上帝亲手雕琢的艺术https://www.hetushu.com.com品一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他把背坐直了一些,看着我,然后突然抬起手伸向我。
“不要……”
女人带着哭腔的尖叫还在继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耳边就像是被隔了一层薄膜一样渐渐听不见任何东西——除了紫星藏月的脚步声。
“紫星藏月!”
我猛然推开毛毯,离开床铺。刚从噩梦中醒来,我的腿就像是被煮软的面条一样,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以致我在匆匆走出卧室的时候,还有一些踉跄。
然后我便看见了一片灰色。
“因为这个世界虽然很糟糕,却是唯一属于我的东西。”
随后,他的手离开了我的头顶,抓住了我的手腕,强而有力的手指牢牢地禁锢着我细瘦的腕骨,却莫名其妙让人有一种安心感。我呆滞地抬头,看他望着窗外,被鲜红的光芒染红的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冷笑:“我来带你逃走好了,通过我的世界。”
“先吃早餐。”
“滴——这里是唐果家,我现在不在家,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请留下口信……”
“不放开我,就不会迷路。”
紫星藏月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奇怪地盯着我:“不是你说你需要一片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的吗?”
要知道刚才他进入这里的时候,可完全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态度自在得就好像是这里的主人一样。可是眼前这个女主人,却明显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准备。
这里,难道是紫星藏月的家?
我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凝固在时间之中的那些暴徒,脸上的肌肉是那样狰狞地扭曲着。
我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在内心责怪起了自己。
就在我盯着紫星藏月出神的时候,他却猛然抬起头,漂亮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看着我,就像是狩猎前的猫科动物,散发出一种浓重的危险的味道。
我还记得那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在微笑时,温柔得冰块都要碎裂的样子。可是,每当他提起紫星藏月这个名字,眼底总会滑过如临大敌一般的恐惧表情。
看着这样的藏月,我的脑海里忽然就响起了那个叫做纯的少年对我说过的话。
伴随着咒语的吟唱,小女孩脸上的恐惧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凝固了,她的瞳孔开始收缩,身体还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却有柔和的光从不知名的地方飞来,缓缓地将她包裹起来。
“紫星藏月!”
一种不甘心的情绪暗暗地从我心底升腾而起,不过是被紫星藏月冷漠地瞥了一眼,为什么我却有了一种奇妙的、仿佛被大型野兽锁定了的感觉?我对一下子就全身僵硬的这个自己有些不爽,可是还是无法控制地感到紧张。
早……早餐?
拉开椅子,我径直在紫星藏月的对面坐了下来。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就好像脸上挂着一张永远不可能被打破的坚硬的面具一般。
为什么总是只有我会那么倒霉?
电视机开着,里头传来了新闻播报员几十年如一日的平板无波的新闻播报声,就像是某个舞台背景模糊的背景音。
我哆嗦着嘴唇,小声地对着女人不停地道歉。眼泪噼噼啪啪落在了地毯上,迅速就被那些厚厚的织物吸收了,没有任何痕迹留下。眼前这个一脸茫然的流着眼泪的女人,比起之前那个会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尖叫的人,更加让我感到无法面对。
那栋房子,就是在我几乎要累到趴下,差一点就要再一次跟紫星藏月吵起来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颤抖而虚弱的问话:“你……要做什么?”
我盯着紫星藏月线条凌厉的侧脸有些出神,其实我还清楚地记得昨天的他带给我的那种无法呼吸的压迫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短短的时间,我却觉得这一刻的紫星藏月看上去竟然有了一些莫名的可爱。
那是如同漆黑而没有星光的夜空般,深邃到仿佛会将人的灵魂吸进去一样的黑色的眼睛。
所以,虽然没有真正地进入过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世界”,可是我大概也能知道,这些独立于时间与空间的“世界”其实从某种程度上也映射着“世界”的主人们的内心。
紫星藏月瞪着他手上的咖啡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严阵以待的严肃表情,就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一杯普通的咖啡而是什么可怕的毒药一样。
眼看着那个人与我的距离正在一点一点地拉远,我只觉得气喘吁吁,终于忍不住对着他大喊了一句。
我环视着自己的周围,这间小小的公寓里并没有太多的东西,陈旧的白色瓷砖的地板,廉价的塑料桌椅,一切都与我刚搬进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声音很轻很轻,我想如果不是这家铺着桦木地板的楼房已经变得老旧了的缘故,我都不可能听见那有规律的嘎吱声,一步一步,每一步的间距都是一样的,每一步的轻重都是一样的,规律得就像是机械,或者……死神?
被紫星藏月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在害怕,我忽然就觉得有些恼火。我尽可能地装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然后回答:“这种像是鼻涕一样的鬼地方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呆的地方好不好!而且我也没有害怕,我只是担心我会迷路。”
“不,不用你关心!”
醒来的时候,我首先听见的是自己的呻|吟,那样模糊而痛苦的声音,以至于我的大脑迟疑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从我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声音。眼泪就像是没有办法抑制住一样从我的眼眶里滑落下来,在睡觉的时候哭泣对眼睛的负担非常大,眼珠在泪水中浸泡了一晚上,以至于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瞬间就感到了刺痛,就好像有一张粗糙的砂纸在打磨我的眼珠一般。
我听见自己傻乎乎地答应了紫星藏月。周围依旧是移动的黏稠的灰色,我放松了自己绷紧的肌肉,任由紫星藏月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牵引着我在这片混沌中笔直前进。
看着紫星藏月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庞,我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一些挽回的话语。可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大脑竟然是一片空白。
一阵热潮涌上了我的脸,感觉就像在发烧一样。
“好。”
“紫星藏月,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对着他的背影,我发出了大声的质问。
我还清楚地记得,在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在那噩梦一样的夜晚,那个干瘪如同枯树一样的老人对我说的那句话:“你想摆脱这一切吗?只要付出代价,我就给你另一种人生……”
我暗暗地在内心狠狠地唾弃了一下自己,然后用力地握紧了拳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走向了餐桌。
我终于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声音就像是被人用刀子抵住了舌尖一样颤抖不已。眼泪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地涌出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却让视野里那一片残存的红更加耀眼。
“走吧。”
为什么只有我?
脑海中突然就响起了他冷漠而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那是在我坠入黑暗后听见的最后一个词。
我诧异地抬起头,一不小心便对上了紫星藏月清澈的眼睛,像是纯黑色上轻轻盖上的两片水晶,透明到没有杂质,清澈无尘。我这才发觉自己为什么总是会觉得他的眼睛漆黑到无法直视,只是因为他的眼睛太过于纯净,让人一眼就望进了他眼底的色彩。
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了,可这里却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应该是温暖的,柔软的,虽然并没有豪华的家具,可是应该有微笑的母亲,严厉的父亲,吵吵嚷嚷的妹妹,有每天晚上回家后放在桌子上的晚餐,有熬夜后家人絮絮叨叨的念叨……这些,在这里都没有。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用力地将刀叉戳向盘子中那块金黄色的松饼。
当时的我是怎么想的呢?
恐惧一下子破土而出,爬满了我的灵魂。
“抓紧我。”可是紫星藏月打断了我的话,然后说出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话,“抓紧我就不会迷路了。”
“夫,夫人……”
玩偶师也有玩偶师的“世界”,听说那个地方有很多的钟和各种零部件……是一个如同爱丽丝的梦境一样,可以让他们尽情用各种美好的事物来构建玩偶的地方。
我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他,却发现惯来面无表情的他已经皱起了眉头,如同野兽一般的眼眸闪过一抹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
一片灰色。
唐霜……那个总是挂着微笑的家伙和图书,进了加护病房。
“嗯。”
“发生了什么?”紫星藏月回过头,奇怪地望着我,“他们未经允许不能进入到我的世界,你不需要太害怕。”
我只是有些恐慌而已——
我突然顿住了话头——
我情不自禁地望向紫星藏月,视线正好与他对在了一起。我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阴影,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突然来到这样一个平凡而温馨的家庭,究竟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盛放着松饼的碟子被他推到了我的面前。
“你不需要道歉,”不知道什么时候,紫星藏月走了过来,冷漠地看着我面前的女人对我说,“一旦玩偶消失,主人关于玩偶的记忆也会同时消失,她现在的脑海里已经没有任何关于她女儿的事情了,你的道歉没有任何意义。”
唐果啊唐果,你怎么可以被这个人的外貌所迷惑呢?要知道,这个人是紫星藏月……“有这样一个人,他游走于黑暗和纯白之间,他不是引魂师,也不是玩偶师,他甚至不是真正的人……”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我的疑问和妇女越来越尖锐的质问完全没有给紫星藏月造成任何影响。他就那样平静地瞥了那名妇女一眼,然后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径直朝着楼梯走去。
“为什么你可以随意进入我的房子?”我强忍着自己在面对他时,从内心深处所流露出来的那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感,假装着自己完全不受他气势影响的样子对他说,“还有,你昨天晚上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紫星藏月的回答。
紫星藏月诧异地看着我,一直平淡无波的声音中透露出一抹惊奇。我顿时觉得血全部都往自己的脸上涌了过来。
“不要!我不要……”
我站在原地,强迫自己深呼吸长达十秒钟,才勉强忍住胸口腾然而起的愤怒。不过很显然的一点是,我的瞪视对于紫星藏月这个家伙来说,杀伤力基本为零,他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愤怒,丝毫没有停下来等我的意思。眼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我咬着牙,用力在地上一跺,然后便急匆匆地很没有骨气地迈着步子朝着那个漆黑的背影追了过去。
“紫星藏月?”
我的喉咙干涩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傻乎乎地看着她没有光彩的眼睛里缓缓流下的泪水,完全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你真的不用害怕。”
我一直都只想着要得到生命之花的花瓣,我也一直都以为自己已经可以面对一切,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要得到一片生命之花的花瓣,是那样残忍的一件事情。每一片花瓣的消失,都代表有一个玩偶要从世界上离开……也代表着,有一个玩偶的主人要失去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心爱的人。
可是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我胸口的地方是空荡荡的,就像是我摆在阳台上的花盆,花盆上依然有精美而绚烂的纹路,看上去光鲜而坚硬,内里却只有干燥如同细沙一般的黄土,残留了一些干瘪的已经死亡的根茎。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朝着他开口解释了起来:“方糖就是一种在喝咖啡的时候用来调味的……”
其实在这之前,我是知道关于“世界”的事情的。
脑海中还残留有刚才那个噩梦中的画面——那些混乱而昏暗的光线,还有男人沾了汗液而变得黏糊糊的手心……我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用力掀开厚重的毯子坐了起来。
伴随着一声微不可及的脆响,什么东西在我身边碎掉了,可我却看不清那碎掉的东西是什么,只看到无数的花瓣飞起,妖冶华丽,樱花的盛宴,陡然间倾盆而至的樱花雨,在倏然盛放后,又猝然消失,不剩一点。
女人在紫星藏月的背后发出了尖叫声,这声音显然让小女孩陷入不安之中,她眨了眨眼睛,用力地、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从怀中的洋娃娃背后怯生生地探出头望向她的妈妈:“妈咪?”
空气就像是突然凝固了一样,安静得令人害怕。
第一口咬下去的时候,我难以置信地再一次呆住了——竟然很好吃,虽然对我而言有点过于甜腻了,但是味道真的很棒!松饼格子状的外皮被烤得非常的香脆,可是内里却非常的柔软细腻。浓浓的奶油和金色的蜂蜜在舌尖与鸡蛋微微焦脆的口感融合在一起的时候,简直好吃到让人恨不得能将舌头吞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窗边的电话答录机沙沙开始运作,几秒钟后,一个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透过滚动的录音带传了出来:“唐果,我从来没有想到你竟然可以这样。”
沉默了片刻之后,我还是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不爽,忍不住冷冷地对他说:“我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是的,我确实跟你做出了约定,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知道,如果你不能帮助我拿到那些让玩偶活下去的生命之花的花瓣,那么这个约定就不会生效!”
我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头,原本还晕晕乎乎的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但是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想起昨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
……
他的手很大,可以很轻易就将我的手完全握在掌心。
答录机里爸爸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在一个大声的挂电话的声音后戛然而止。
“迷路?”
我有些惊讶。
“不,没有。”
紫星藏月伸出手,轻轻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那扇木门。
“喂,你干什……”
当然,紫星藏月完全没有顾及在一旁万分纠结的我,十分坦率地便给出了自己的结论。然后他就将咖啡杯和咖啡壶里剩下的咖啡推到了一边,再也没有多看一眼。
我觉得自己有些丢脸,但是却只能装作镇定地又一次问他:“发生了什么?”
紫星藏月的声音如同冰块一样,生硬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在床头柜上放上了日历,告诉自己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
瞬间的愣怔之后我终于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从他的外套里出来,却被紫星藏月像是安抚想要钻出篮子的小狗一样,一下子就按了回去。我的脸贴着他的胸口,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胸口的震动。
“喂,你干什么!”
在我的话说完之后,紫星藏月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道光芒,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手掌很宽大,放在我头上的动作……很轻柔。而最出乎我意料的就是,他的手心,很温暖。从头顶传来了一种让人忍不住就感到踏实的温暖的感觉,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紫星藏月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没有关系,我可以带你离开。”
“你不是说,你现在立刻就需要一片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吗?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却有泪水沿着她的面颊自行落了下来。
然后我点了头,答应了那个苍老的引魂师——我想要活下来,我可以付出代价。
“现在的你是我的。”
人类就是这样奇妙的生物,或许是因为在漫长的进化中学会了什么叫做“习惯”,习惯了一个人住的日子,习惯了每天套上一层完美的面具伪装成自己已经忘记一切,习惯了双手的冰冷再也没有人来温暖。
就在我企图弄清楚紫星藏月究竟想干什么的时候,原本还显得很害怕的妇人一下就激动了起来。似乎是感觉到了紫星藏月骨子里的黑暗气息,忽然间,她就像保护自己幼仔的母狮子,不要命地扑了过来,想要阻止紫星藏月,一边扭过头冲着楼梯的方向不停地大叫着:“宝贝,宝贝,把房门锁上!千万不要出来!有坏人!”
那个人,那个就像是用最黑暗的物质凝结而成的,如同野兽一样的人,竟然,竟然……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手指下意识地抵上自己的嘴唇。
为什么我需要那些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
身后的女人的尖叫声开始变得沙哑,但是近乎绝望的凄厉语调却让我忍不住全身都颤抖起来。
可恶,可恶,可恶……
可恶,这个家伙根本就是在戏弄我吧!我狠狠地瞪着他。
我气喘吁吁地一步一步走到了紫星藏月的身边,在他平静的脸和这座温馨的房子之间来回看着,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苦。”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挤出嘴唇的话语还是不由自主带上了一抹惊慌甚至哀求的颤音。紫星藏月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会儿,幽黑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是在做着什么和-图-书严肃而认真的思考题。
我看着他没有波澜的黑色的瞳孔,忽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可是眼睛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了酸涩。
但是前面那个家伙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依然保持着他自己的步伐继续往前走着,背脊笔直,黑色的衣摆在空气中翻滚着!
是的,一定是这样。我对自己的异常下了结论。
周围一片安静,紫星藏月将我放在地上,然后掀开了外套。
他的眼睛那样平静,清澈得可以让我清楚地看见他眼眸里倒映着的自己,那张苍白而虚伪的脸。
而一直都保持着快速步伐的紫星藏月,走到这栋小屋面前,便倏然间停住了脚步。他停在房子的大门口,似乎在等待什么。
“唐霜昨天进了加护病房,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她很需要亲人的陪伴吗?你妈妈都已经快要崩溃了,可是你呢?在家庭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然还在跟我们闹脾气!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唐霜,但是你要记得,她是你的妹妹!而且她是那么喜欢你!就算是一个陌生人,看在她和你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分上,你难道就不能把你的幼稚行为收敛一下,多体谅一下家人吗……”
从两年前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再也不喜欢跟别人牵手,甚至被触碰。礼貌的微笑,恰当的点头……在日常生活中,我可以完美地将自己伪装成以前的唐果。唯独牵手,触碰,任何亲密的行动,都完全不能忍受,只要与别人的接触超过三秒钟,我的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浮现出两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些恐怖黏稠的触感,恐惧到让我无法忍受,甚至影沙……哪怕是影沙都不行。
我朝着那个人的背影喊道,也惶然地跟了上去。
紫星藏月转过头来,看着我,声音里满是疑惑:“为什么你要尖叫?这不就是你要我做的事情吗?”
“这里是……”
在我可以说得上是恶劣的回话面前,紫星藏月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他突然问了一句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的话:“为什么你会需要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
而就在刚才,我将一个玩偶的生命,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彻底的抹消了。
突然想起来,家里的方糖早在几天前就全部用光了,而我因为唐霜病危的事情,一直都没有精力去超市进行采购。所以,现在的紫星藏月喝的……是无糖黑咖啡?记得没错的话,我珍藏的那份咖啡豆还是以味道浓郁而著名的……“那个,你没有放方糖吧。”
可是松饼香甜的味道却在这个时候悄悄溜入我的鼻腔,那是一种很浓郁的奶油和鸡蛋的香味。我的肚子也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破坏了我所有气势的咕噜声。
紫星藏月也没有理睬我,只是笔直地走到了那个小女孩的面前。那个年幼的孩子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拽紧了怀中的娃娃,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她仰头看着紫星藏月,那双如同宝石一样的眼睛上面蒙上了一层泪雾,小巧红润的嘴唇颤抖着,就像在狂风暴雨中被雨滴击打着的花瓣。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我的手指就像是冰一样冷,可是残留在嘴唇上属于紫星藏月的触感,却比这个世界上最寒冷的东西还要让人发冷。
随后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微笑地端着烤盘走了出来。
就像是很久以前看的电影。在广阔无垠的宇宙中,某个人驾驶着孤独的飞船在历经了很多危险之后,终于平安地与空间站对接上。
我还活着,只是我只不过是活着而已。
进入紫星藏月的世界的瞬间,他的外套被我拉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正好可以让我看见紫星藏月的脸,红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精致而凌厉的线条,有一种大理石般的坚硬质地的感觉。然后我便听见了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声音,有点像是风吹过洞口时候发出的呼啸。
“现在该怎么办?”
不过,在关门的瞬间,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桌子上摆放着的餐具。我家附近并没有什么卖早餐的店子啊,特别还是西式早餐,而刚才的松饼的味道是那样新鲜……难道是紫星藏月做的?
然后我就像是被咬到了舌头一样,把后半截话给吞回了肚子里。紫星藏月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来,声线平稳而淡漠:“没什么大不了的。玩偶师对于自己的作品是十分敏感的,刚才我们杀死了一个玩偶,玩偶的这种非正常的死亡会让那些大惊小怪的玩偶师们敏感得好像要死掉。所以,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应该是他派灵兽来侦察情况了吧。”
拜托!那可是我的珍藏咖啡啊!
没有声音,也没有方向,没有光线,似乎整个世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他。从两只手触碰的地方传来了属于紫星藏月的温度,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力场将我和他绑在了一起,明明是两个单独的个体,却就这样被“牵手”这样简单的行为牢牢地联系到了一起。紫星藏月的手干燥而温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被他紧紧握住手的时候,我遍布在皮肤表面的所有感觉因子都突兀地活动了起来。呼吸,脉搏,还有走动的时候肌肉的活动,都好像变成了可以被清晰感知的脉冲,带来微弱刺|激,从我和他相接触的那一小块皮肤传递过来,冲击着胸口的位置。
我只能狠狠地咬着牙继续跟了上去,我才不会输给一个这样的家伙!
……
我急急伸出手想要拉住紫星藏月,就在这个时候,从我头顶上传来小孩子的脚步声,随后便有少儿节目主持人滑稽的声音从楼梯口隐约地传过来。我立刻就知道,在二楼一定还有一个小孩子。
我有些心虚地对着他说,竟然很不争气地结巴了。
“根据契约,你的一切都归属于我,所以我是你的所有者,你只需要跟在我的身后就可以了。”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滑过,然后他转过了身,继续着他前行的步子,不再理我。
就在刚才,那个地方还有一个可爱的,如同天使一样的小女孩,可是现在,在那里只有一片花瓣的残影。我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晕眩,视网膜上只残留着那一滴没能落下、化成花瓣的泪水。苦涩、痛苦、悔恨,还有强烈的罪恶感就像是金属细丝编织而成的网笼在了房间安静的空气里,胸口沉甸甸的,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面对我带着犹豫的疑问,紫星藏月平淡地说,然后就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因为就连光线都是一片混沌的灰色,只有几步路他的背影就像是要消失一样变得若隐若现。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一种叫做害怕的情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就像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皮肤在接触到早晨微寒的空气后,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白色窗帘,胡桃木的家具,阳光里有许多细小的金色的尘埃在缓慢地漂浮。
“这里是我的世界。走吧。”
“……我知道了。”
从窗口倾泻进来的血红的光线让我有一种极端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我全身上下都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了起来,甚至连自己正紧紧地贴在我最讨厌的那个家伙的身上都没有察觉。
他抬起那张冰冷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我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咖啡杯中那渐渐冷却下去的液体表面荡漾起一层褐色的涟漪。
但是现在,我的手却被紫星藏月抓紧了。
即使不看镜子我都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脸色苍白难看无比。竟然这么快就引来了愤怒的玩偶师和灵兽,我只觉得身体里血液的回流都开始变慢了,指尖变得很冷,冷到几乎失去了知觉。
就在我几乎要被他盯到发毛的临界点的时候,他突然用手盖在了我的头上。
心跳怦然加速,血液上涌,让我眼前几乎一阵发黑。
“不……”我忍不住喃喃出声。
一瞬间,我便被那样的眼睛拉回了现实的世界。
可是这一刻,是因为漫长噩梦醒来后的阳光太过于温暖的缘故吗?我竟然会觉得现在的他看上去有一丝难以形容的柔和。
望着那片缓缓飘起的花瓣,我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内心不知是害怕还是疑惑和惊讶。我看着紫星藏月苍白修长的手指之间盘旋起一轮透明的漩涡,伴随着那个越来越大的漩涡,更多的花瓣飞起,好像樱色的雨。
所有的声音都化成了无形的棉絮死死地卡在了狭窄的喉管里,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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