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单元 陌路相逢
第一章 陵州城初遇
“租的。”白晚芦老实回答，末了补上一句，“一个时辰要一吊钱呢。”
雕栏上的白衣人起身，“哗——”地掀开帘子，直朝白晚芦走去，白晚芦瞥了他一眼，忙低下了头。
白晚芦对她俏皮地钩钩手指：“你过来。”
说着，白晚芦便被三爷强制性地往后门拖去，白晚芦不明就里地往身后张望，三爷却用他那只大手用力地按着她的脑袋瓜子，使她动弹不得。
因为柳萧云真的碰上了那个叫顾鹰的男人！
那两个身影正跟城门口的守卫讨好地说：“军爷，我们是要赶早去做买卖的。”
“是，老大！”
似是听懂了雀儿的语言，白晚芦猛然坐起，推了推柳萧云的身体，轻喊：“云姐姐。”
闻言，柳萧云与白晚芦面面相觑，白晚芦更是反应极快，手从袖中伸出捂着脸，立马痛哭起来：“可怜我们两个小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在这世间生存已经如此不易，还要被送进官府在牢狱中了此残生，想到这里，小女子我就痛不欲生，还不如死了算了！”
三爷将锅中菜盘端起，用烧好的清汤在瓷盘周边淋了一圈儿，那盘中用萝卜雕刻的朵朵莲花刹那间盛放，美不胜收。
这妮子会些功夫，他可不能让她跑了。
三爷松开白晚芦的手，撸起衣袖就亲自采摘着生得极好的果蔬，然后往白晚芦手中的篮子里丢。白晚芦诧异地看着这一幕，越来越弄不清这个三爷到底是什么人。
柳萧云走近她，白晚芦在她耳边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去搜月老像。”领头老大下令。
“姑娘，你的药也好了。”
小郎中心惊地逃了出去，攥紧手心里的白银，一路小跑来到了一处河畔。那河畔清浅，水面漂浮着些许青萍，有一座曲折的枯桥延伸至河对岸。对岸是一片粗壮的柳树，时下正为初春，柳条儿翠绿繁茂。
“陵州城还有这等猖狂之人，给病人乱开药、骗白银，真是好大的胆子。”男子慢悠悠地说着。
“嗬，这生意不划算，还不如做回小郎中骗骗白银。”白衣男故作轻松地道出这句话，可明眼人都听得出这是在讽刺两位姑娘。
红绿交映下，恢复女儿装的白晚芦啃着糖葫芦，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幸好我反应快，逃离了那两个家伙，不然，真要被送进牢狱，那这一辈子就完了。”
那背影一怔，缓缓地扭过头。果然是那个骗子小郎中，今儿个，她竟把自己扮作了农妇的样子。
那药拿回去，治好了奶奶。
白晚芦还真是个乌鸦嘴。
男子吃力地爬起来，对着床沿发呕，然后无力地抬起手臂晃了晃：“水……”
“傻子，那玩意儿吃多了不搅得你肠腹发酸才怪。”小郎中白了他一眼，喃喃骂道。
“那就交给你了。”白衣人负手，大摇大摆地走下茶楼，“我去万花楼找翠儿姑娘去了。”
“不好。”顾鹰抢身上前，来到雕栏处往下张望，然而，熙攘的街上却已经不见那两人的身影了。
“公子您认错人了。”白晚芦低低地垂着头，心里却暗骂：“难不成出门踩了狗屎？怎么又碰见他了？”
“没有错。”三爷指指白晚芦，又指指站在一侧的柳萧云，“骗子郎中，帮凶！错不了。”
小郎中疑惑：“仅是吃了一点儿？”他将那个“点”字咬得重了些。男人欲言又止，怕是羞于开口，便道，“吃得多了点儿。”
“是。”顾鹰抱拳，转而他又道，“对了三爷，天亮你还去香厨吗？”
急着要给奶奶拿药，柳萧云见到一处药铺就奔了进去，同药铺子大夫说了遍奶奶的症状，叫他拿些合适的药。
三爷转身，抬起左手，示意她随意。
三爷点点头，说：“那且随她们去吧。”
小郎中吸了吸气，蹑手蹑脚地走出客栈，迅速地离开此地。
“官府的人？官府的人办案居然这身打扮，有意思啊。”白晚芦并不相信对方的话。
他们的脚步轻且无声，似是练过深厚的轻功。
小郎中一个人坐着，有些无聊，也不再似方才那样端着自己。他俯身，细细地瞅着床上男子头上的束发冠，好奇地戳了戳上面那颗红玉，叹道：“真有钱，我要是有这么颗玉石，就够我和云姐姐吃好几年饭了。”
“等等，既是苏鼎上好的首日芽，怎的只能卖上三两？我家主人也是品茶的行家，愿意出十两黄金买下这半筐首日芽。”
白晚芦眼巴巴地看着那盘美味，试探性地问：“三爷，我可以把这个带回去给云姐姐尝尝吗？”
“当真，不过你写假药方治我病一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三爷道。
“晚儿……”柳萧云伸手抓着白晚芦的袖子，脸上浮现出心疼的神色。
“那顾鹰先告退，卯时再来接三爷。”顾鹰说着，背朝门退出了潇湘阁。
看着她手心可怜的碎银子和铜钱，三爷眼睛也不眨地道：“这点银子还不够三爷我塞牙缝，顾鹰已经告诉我你们骗那银子是去救人的，我就不送你们去官府了。”
然，周三爷却不这样认为。
他将银子给了小郎中后，便拿着药方离开了客栈。小郎中把玩着白银，用牙齿咬了咬，忽然后知后觉发现了一件事。
只是，三爷还未出城，便见城门口站着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小郎中战战兢兢地回身，两只手拘谨地搓着：“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和*图*书仇家，胜似仇家。”三爷说着，摊开手心，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出现在掌心。
白晚芦冷笑一声，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姐妹两人在此处歇脚，却遇到一群行为诡异的人的袭击，为护自己性命无恙，只能先得罪一下。”
三爷做司庖打扮，一大早就扛了只竹篮子去城外摘菜。按三爷说，哪怕是清早菜场的蔬果，也不及地里自己摘的新鲜。
柳萧云紧贴着白晚芦，慢慢走出帷幔。
进了这庙里，里头的情形才显露出来。这是座废弃的姻缘庙不假，但里头却被人收拾得很干净，做个暂时的落脚处绰绰有余，庙里烧着一团火，火上架着一口黑锅，锅里煮着清淡的青菜粥。
街头卖纸伞的大妈生意好得不得了，那些有钱的小姐、公子受不了这炎热的天气，把大妈的伞摊围个水泄不通，指望着她家的纸伞能替他们挡挡这该死的太阳！
那孩子嘤嘤地抽泣着，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晚儿姐姐，奶奶会死吗？”
“打水路那边来了只雀啾啾。”过了河，是一处破旧的姻缘庙。小郎中伏在斑驳的门边，麻溜地说了句口令。
未等她出声，便见茶楼楼栏处走下来一人，那人身材高大、相貌也是一表人才，他便是那同白晚芦照了面，也同柳萧云照了面的顾鹰。
白晚芦和柳萧云挟持着黑衣人，渐渐退出众人的包围圈。她皱着眉问：“你们是什么人？”
“白姑娘和柳姑娘是心善的人，心善的人定不会飘零太久。”奶奶慈眉笑说。
“顾鹰，将她们送去官府吧。”白衣人挺直身体，嘴角挂着坏坏的笑。
她一向都听白晚芦的，晚儿的性子虽野，但知分寸，柳萧云从不担心她。
脑海忽然冒出白晚芦的话，柳萧云伸手去夺：“这是我的！”
“万万不可。”白晚芦与柳萧云连忙将二人扶起，她们对视一眼，白晚芦道，“奶奶，这买药的钱是晚儿骗来的，因此，我与云姐姐不便露面送你们出城，你们自己要注意安全。”
一只手缓缓揭开暗黄色的帷幔，白晚芦将柳萧云拉到身后，趁来人不备，扯过他的手腕便将其扣在怀里，从靴筒里抽出的短匕横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顾鹰忽然回想起在药铺碰见柳萧云的情景，柳萧云确实是拿了那锭银子来买药的。
瞬间，一个黑影笼罩下来，柳萧云一怔，便见那银子被人大手一挥收入掌中。她抬头时，恰巧看见顾鹰严肃的脸庞凑近：“姑娘，这银子是哪儿来的？”
柳萧云看着将她拦住守卫，细眉微蹙，不由得提心吊胆。
柳萧云回过神，道了道谢，将银子递给取药的伙计。
这可如何是好？姻缘庙只有这扇门可逃离，如今，那几个黑衣人正逼近门口呢。白晚芦回身，看着这空荡的姻缘庙，除了那尊月老像外，别无其他可藏身之处。
“我……”柳萧云露出小女儿般柔弱惧怕的样子，心想着，若对方是个坦荡的主儿，定不会过多地为难她。
白晚芦将余下的碎银子分了一半给奶奶，奶奶连连推辞，道是两位姑娘救了她的命，她怎敢再受恩惠。
白晚芦嘲讽道：“怎么？三爷有仇家追上来了？”
“云姐姐，去老地方等我。”白晚芦低声嘱咐柳萧云，柳萧云点点头，转身跑开，身影没入夜色中。
“哟！这可是苏鼎的首日芽？”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折扇一翻，便见一个穿着富贵的小公子好奇地走了过来。
小郎中心里一惊，顿悟过来，不敢回身。
小郎中在床边坐下，望着躺在上面的那个人——他眉宇紧皱，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而且他束的发冠居然是镶玉金边的，这真是个有钱的主儿！
小郎中看着躺在地上的老妇和眼巴巴掉泪的孩子，扭头回话：“云姐姐，我穿这身出去委实不方便，方才我骗的那人或许大有来头，来，银锭子给你，你去给奶奶拿些药，再买些吃的回来。”
“那里跳下去死不了人的，顶多变残废。要想死的话，还得上楼顶，从那里跳下去，才能死人。”白衣人好意地提醒。
然而，今日下午，手下明明来报，说这两个江湖骗子进了姻缘庙。线人一直盯着，不见有人出来。
小郎中装模作样地握着男子的手，替他把脉，眉头一皱：“呀！这位公子可是食用了不当之物？”
似这城里头相隔的两处地儿，一为富，二为穷。顾鹰与白衣人是一，白晚芦与柳萧云为二。
白晚芦一怔，与柳萧云对视一眼，又问：“你说话当真？”
“唉，可怜我这个神医没有伯乐赏识，一身叹绝天下的医术便就此埋葬了！”小郎中边叹气，边迈大步子往前走，宽松的衣袍拖在地面，一不留神就会踩到衣角绊倒。
三爷用手指摩挲着下颌，目光在那二人的背影上打转。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快步走上去拍住一人的肩膀，道：“骗子郎中！”
“使不得，小哥，若我只卖了一两银子出去，回家会挨骂的。”柳萧云恳求道。
十……十两黄金！原本转身去拿银子的伙计被惊呆了，这位主子可真是出手阔绰啊！
只是，这柳萧云是个身子骨柔弱的主儿，白晚芦真怕她运气不好，碰见那个大块头的男人。
白晚芦轻轻扯了扯柳萧云的袖子，旋即跪下认错：“公子，小女子知道错了。小女子无和图书意害公子，我知道那药方有问题，那抓药的大夫看见药方后一定会阻止顾鹰大侠的，公子最后肯定不会吃到那药的。而且，那锭白银，是小女子骗来救人的。小女子同姐姐两人孤苦无依，在街头偶然救了一位晕倒的老奶奶，可那医馆的大夫却一定要给钱才肯开药，情急之下，才想了这么一个计策，这半筐白茶就是那奶奶送给我们的谢礼。”
柳萧云重新背好半筐白茶，道：“请公子带路。”
“神医。”床上的男子忽然虚弱地睁开眼睛，与他相隔不过咫尺距离。
他出来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入手不过几个铜板。现在老百姓都不生病了吗？若自己再挣不到几个银子，就真的会有人要死了。
莺巢燕垒处，弥漫着醉人的红。在这里，夜夜笙歌，醉人也醉心。这是陵州城的万花楼，是男人最爱来的地儿。
夜色静得很，也闹得很。
手下人正欲追上去，领头人却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追。
“这不算什么，只是一道小菜而已。”三爷负手，阔步去倒了杯茶润嗓子。
柳萧云低着头，眼珠转了转，说道：“这银子是小女子在梨园街捡到的，小女子是个寻常人家的平民，见到这锭大银子，不免动了心。恰逢、恰逢小女子的奶奶生病，因此就……”
小郎中连连点头，唰唰几笔在纸上写好，恭敬地呈给他。
“那你想怎样？”白晚芦瞪他。
“挣着了。”小郎中利索地闪进姻缘庙，大口大口地喘气。
“烦请两位跟我上楼，我家主子想见两位。”顾鹰走到茶楼门前，背抵门口，做请状，脸上却笑里藏刀。
然而，她将银子那样一放，却勾住了旁侧一人的目光。
想到这里，白晚芦狠狠抓着怀里人的肩膀，怨恨地说：“告诉你们家主子，我白晚芦骗的这一锭银子，一为救人，二为生计！不是万不得已，我才不会欺骗他。他若是介怀，老娘日后还他个五倍十倍！”说罢，她一脚踹向被挟持的人的后背，身子迅速向后掠开，逃离而去。
望见她一头青丝散落在肩，三爷后退一步，笑道：“小骗子脾气还挺大。”
白晚芦叹息一声，转身面对着铺满青萍的河面，望着随风摇曳的垂柳与杏花，说：“可惜我还挺喜欢这里，如今却不能多待了。”说完，她转头对柳萧云道，“我们先避避风头，明儿我们就出城。”
白晚芦转身走向角落里那装着白茶的筐子，伸手捧了些许茶叶在鼻尖闻了闻。茶是好茶，应该能卖几个钱。
那日见他时，他因胃中剧痛而大汗淋漓，没想到这白衣公子竟有如此好容貌。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为人想必也坏不到哪儿去。
瞧见这小公子如此夸赞这筐里的东西，小伙计连忙迎上去，问道：“小公子，这真是上等的货？”
白晚芦后退一步，接住篮子，怪异地盯着三爷。三爷却抓住她一只手腕，将一枚令牌抛给城门守卫，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城门。
男人拿过药方看了一眼，便叮嘱床上的男子：“三爷，顾鹰去去就回。”
“你到底是什么人？昨晚那群黑衣人是你派来的吧？”白晚芦问。“问那么多对你没什么好处的。”三爷将白晚芦带到一处农家，进院儿就对在院落中劈柴的老人家道，“七叔。”
“诊金少不了你的！”那个拽他手的人身材高大，肩臂宽厚有力，想必是个习武之人。他那般着急，这生病之人想必于他来说十分重要，说不定还是个有钱的主儿！
白晚芦呵斥道：“闭嘴！”
“神医，纸笔来了。”那个跑出去的男人回来了，手里拿着刚要来的纸笔。小郎中见此，连忙松手跑过来，还未应声，便听见身后咚的一声，有什么重物砸到了地上。
余下的黑衣人见状，正要追捕，白晚芦将匕首逼近被挟持之人的喉咙，道：“不许追！”说罢，她又看向领头人，问道，“我问你，你们是不是那个叫顾鹰的和白衣人派来的？”
“三爷，人带到了。”顾鹰对着那人行了个抱拳礼，白晚芦眼波流转，想着这人的身份肯定不同寻常。
忽然，一只雀儿从破旧的窗户缝里飞了进来，落在白晚芦的手背上，轻轻啄着她的皮肤。白晚芦缓缓醒来，雀儿飞到她耳边，喳喳地叫了两声。
“你才是小骗子！”白晚芦气呼呼地把钱袋从腰间扯下，将里头的碎银子一咕噜全部倒出来递给三爷，“骗你的钱，还给你！”
顾鹰口中的香厨，是陵州城的一家酒楼。照当地人的说法，除了宫内的山珍海味，再无美食比得过香厨司庖手里的作品。
对方只是平静地道：“如此行动才方便，姑娘又是什么人？看起来身手不简单啊。”
这些小伙计在茶楼做活儿，不是以货识货，而是以人识货。这小公子身着华服，说话头头是道，小伙计便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小伙计却只瞥了一眼，道：“一两银子。”
顾鹰转身等着药铺的伙计，棱角分明的侧脸透着一股硬朗与逼人的英气。
“晓得我回陵州城了，不停地催，前臣催、后宫催，烦死了。”三爷烦闷地盯着那本折子，又道，“说是通德和府越那边过河的桥梁断了，要拨国库去修。拨了一次，又跟我道银子不够！这些吃干饭的家伙，不晓得去查查是谁在半路上吞了这些钱，只知道向国库伸ｗww•hｅtusｈu.cｏｍ.ｃoｍ手！”
“嗯。”三爷点头应道，又拽着白晚芦来到了后院。后院是一片菜园，常见的果蔬与不常见的果蔬都有。
“是。”男人转身出门，去向店小二要纸笔了。
领头老大径直走向凉席处，伸手摸了摸竹篾编织的凉席表层，没有一丝温度，不似有人躺过。
他唤她神医姑娘？
看着三爷离开后，顾鹰又扫了一眼雕栏下的街道，眉峰渐渐地沉下。
“如此看来，那个骗人的小郎中会些身手。”白衣人缓步走到雕栏处，双指摩挲在下颌之处，“有趣。”
万花楼的潇湘阁里，白日里的白衣人靠在软榻上，手里高高举着一本折子，嘴里不住地念叨：“我真是白养了这群人，只会提问题，不会解决问题，这点小事还要爷来拿主意。”
然而，她们并没有等到翌日天明出城，在当晚就遇到了危险。
顾鹰扭头道：“三爷，这两个人太狡猾了，让她们跑了！”
白须的七叔直起腰来，将斧头立在地上，笑着招呼道：“三爷来了。”
殊不知，这小公子是女扮男装的白晚芦，这场戏，亦是白晚芦与柳萧云策划好的。
卯时，天边露出灰白色，晨露从娇嫩的红杏上滑落，坠入清浅河塘。
“好，我现在就去。”被唤作云姐姐的姑娘接过那锭银子，转身就离开了姻缘庙。
她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只钱袋，领着孙子说：“阿南，给两位救命恩人磕头。”
约丑时时分，姻缘庙中只剩微弱的烛光，白晚芦与柳萧云睡得正香，浑然不知庙外有一批黑衣人正缓缓接近。
这孩子可怜得紧，前些日子陪着自家奶奶在街头卖白茶，不知怎么的，奶奶就晕了过去。小郎中和云姐姐路过便搭了把手。只是可气的是，这陵州城的大夫都是些没良心的混球，拿不出银子就见死不救！
“三爷！”男人迎上去，将那体弱的公子重新扶上床。
“老大！” 剩下的黑衣人惊呼一声。
而柳萧云，正是在那片荒漠里被白晚芦所救，此后，两人便做了这荒凉世间里的姐妹。
柳萧云做茶女的打扮，背着一筐白茶走进茶楼，拉住小伙计，道：“小哥，买茶吗？我这里有上好的白茶。”
小伙计往筐子里扫了一眼，问：“多少钱？”
“一个时辰前吃了一点儿山里果。”站着的男人答道。
不过，三爷带走白晚芦，只是一时兴起。他寻思着一会儿提着满满一篮子的新鲜果菜，那得多沉啊，有个人在身边使唤着，就方便多了。
小郎中被吓得站起来连连后退，惊道：“妈呀，你是要吓死本神医吗？”
白晚芦以折扇遮住半面脸，不晓得说什么。柳萧云低垂头，对着顾鹰作揖道：“公子阔气，小女子做的是小本生意，这半筐首日芽只值三两银子，值不了十两黄金。”
“谢过三爷，三爷告辞。”白晚芦轻巧地挪步到三爷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转身欲走。
真是小气。
白晚芦两只眼睛都看直了，她一把夺过那锭银子，转而换上笑脸：“跟我走！”
他转个身，无力地摇摇手中握着的幌子，懒懒的喊出口：“看病，看病。有病早治疗，没病多防治。看不好，不要钱；看得好，各位公子、小姐就赏一点儿！”
“喂，你可以松手了。”白晚芦盯着手腕上三爷的那只“贼手”，提醒道。
“那十四个人，直到二更，方才醒过来，一个个爬了起来，口里啊，只叫得连珠箭的苦……”说书人拍案侃说，在座之人听得津津有味。
柳萧云一愣，目光惊讶地看着他。
但让白晚芦感到更奇怪的是，三爷带着她采摘完果蔬后就回了香厨。三爷要白晚芦给他打下手，他做司庖打扮，直接在香厨烧起了菜。
这不，刚要摔跤时，他瘦瘦的手腕便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给抓住。小郎中哇呀呀地叫了两声，便听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神医，快同我去救人！”
勒得她的脖子都快要断了。
顾鹰带着她们来到了二楼东厢房，白晚芦只看见一片流苏帘后的雕栏上，有位白衣的男子坐在梨花木椅上，双腿搭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口中抛着花生米。
远远地瞧见白晚芦正往正门走去，三爷上前勾住她的脖子，低声讨好地说：“是要回姻缘庙吧？来，三爷带你抄近路。”
“挨骂是你的事，一两银子不卖，就去别处卖！”小伙计不耐烦地挥手。
白晚芦咽下那朵“白莲”，激动地道：“好脆！好香！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小郎中手一摆，说：“不是什么大事，拿纸笔来，我开些药给他吃。”
彼时，白晚芦已退至姻缘庙门口。
“神医，你还是赶快写药方吧。”男人催促道。
“是叫人发现了吗？”方才开门的姑娘看着小郎中那副模样，担心地问。
也不晓得那个三爷要将晚儿带去哪儿，不要出事才好。
城门于卯时三刻才会正式开放，此时，距离卯时三刻还差一刻钟，守卫自然不会放她们出去。
这小郎中原本也不是小郎中，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还有个甚是好听的名儿——白晚芦，这名儿是她云姐姐取的。云姐姐本名柳萧云，此前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后来，她的主人死在了大漠里。
白晚芦侧头看着抱紧自己胳膊的柳萧云，做好了与敌人动手的准备。
柳萧云作揖，说：“公和*图*书子好眼光，这正是苏鼎的首日芽。”
男人将小郎中带到一家客栈，不由分说地跑上二楼，踹开一间上房的门将他带到床边，指着床上的人道：“快替他瞧瞧！”
“晚儿！”柳萧云不知三爷此举为何意，连忙唤白晚芦。
“啧，你这小伙计，在茶楼做活儿怎的连好茶也不识？这苏鼎的首日芽你该晓得吧？还有，好的茶叶遭手指这么一捏，便会成为茶叶末儿，这小小常识，还要旁人来教你吗？”小公子用折扇轻轻敲打小伙计的脑袋，教训着。
这人看起来是个贵家公子，可做农活儿却一点儿也不含糊，真是奇怪。
白晚芦暗暗皱眉，忽地抬头扯掉包发的头巾，怒视三爷道：“骗了你又怎样，你想要送我去官府吗？”
三爷一怔，脸上浮现出惊恐之色，他按住顾鹰的手臂道：“你就说不知道我去哪儿了。”
白晚芦脚步匆匆地跟着三爷的步伐，扭头喊：“云姐姐，你先回姻缘庙等我。”
“云姐姐，来生，咱们再做姐妹吧！既然决定死了算了，我们就一起死吧！”白晚芦痛哭流涕地抓着柳萧云的手，带着她来到了雕栏处。
先是小郎中，后是小公子，这茶女姑娘定与这小骗子是一伙的。招摇撞骗到陵州城来了，真是胆子不小！
柳萧云的手背上还残留着顾鹰手心的温度，她缓缓扭头，看着顾鹰离去的方向，仿若有阵和煦的风自长街拂过，拂至她心间某个地方。
“这不是恩惠，是买你那半筐白茶的钱。”白晚芦指了指姻缘庙角落的半筐白茶，笑道。
只是，有演戏的，自然也有看戏的。
三爷背对着白晚芦，嘴角却忽地翘起：“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白晚芦自觉地退至一旁，只见三爷揭开灶上锅盖，一股白腾腾的雾气逐渐散开，顿时，香厨厨间里弥漫着醉人的香气，白晚芦咽咽口水，捂了捂咕咕叫的肚皮。
“尝一口？”三爷将一双筷子递给愣神的白晚芦，白晚芦顿了顿，接过筷子吃了一朵“白莲”。
“嗯。”柳萧云点头应道。
路过方才那张桌子，白晚芦还忍不住偷偷顺走了几粒花生米。
只见那门“吱呀”打开，里头探出一张好看的脸来：“可挣着钱了？”
小郎中老气横秋地叹道：“愚蠢！”
小伙计嘿嘿地笑着：“这苏鼎的首日芽小的是知道的，既然是好茶，姑娘，你且稍等，我这就去给你拿三两银子买下这白茶。”
“别了，这世间的大好河山。”白晚芦夸张地拂泪，忽然搂住了柳萧云的腰身，从雕栏处掠身而下。
“我等是官府的人，接到报案说最近此处有山匪作祟，所以过来看看。”领头人不紧不慢地说。
“唉。”人群之外，一个瘦小的郎中叹了叹气，扯了扯道袍领口，摇头晃脑道，“一群无知之人！”
“三爷准备怎么办？”顾鹰问。
话音一落，三爷褪下司庖的衣服，迅速地闪出了厨房。
“有人。”白晚芦将柳萧云扶起来，将她藏在了月老像后面，自己前去庙门边查看。
“是，头儿。”
白晚芦喜上眉梢，在厨房寻了几片桑叶，如获至宝一般小心地将“赤雪莲花”夹在桑叶里，仔细地裹好。
领头老大的目光像带着寒光的短箭，缓缓地落在了月老像上。
走出香厨，白晚芦挣开三爷的束缚，怒视他道：“痛死了。”
“三爷，顾鹰这就派人去查清楚她们的底细，若只是江湖小骗子也就罢了，怕只怕是别处来的探子和奸细。”顾鹰向来忠心，这种行为诡异的人，让他不得不防。
三爷想了想，道：“这银子我照给，你将我的金令交与老郭的儿子，让他带着人和银子去一趟通德和府越，务必查清第一波银子的去向，若是叫贪官吞了，就让他代替我去整治那些蛀虫。”
日光摇曳，白晚芦看不清男子的容貌，但她猜想，他定是那日吃多了山里果的男子。
“三爷，只是普通的江湖骗子。”顾鹰道。
顾鹰从腰封间掏出一锭白银，抱拳道：“多谢神医姑娘。”
他的病情不过是她瞎掰，恰巧蒙对了而已。那药方上的草药名也是她随便写的，治不治得了那个家伙还不一定呢！
正这样想着，头顶处便幽幽地传来白衣人的声音：“你这衣服是偷的还是骗的？”
白晚芦并未理会他，而是将包裹好的“赤雪莲花”放入随身携带的袋子里。
领头人肯定地说：“不用追了，她们只是普通人而已。”
“如何？”话虽是在询问，然而，三爷却似成竹在胸。
“救人？”闻言，小郎中的脑海一亮，也不顾拽他之人是谁，笑嘻嘻地道，“救人好啊，大爷您慢点儿，咱们在路上商讨商讨诊金如何？”
陵州城，风月茶楼。
“松手？你跑了可怎么办？”三爷坚决不松。
月老像后的白晚芦与柳萧云一惊，不由得退了退步子。
然后，柳萧云将那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哪儿捡的？”顾鹰逼问。
柳萧云醒来，揉了揉眼，问：“怎么了？”
还是早些溜走比较好，若是等那个叫顾鹰的发现实情折身回来，不得打断她的肋骨才怪！
“值多少银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卖茶，我家主子爱品茶。这胃口对了，自然就想见上一面。”顾鹰微微笑着，剑眉下的双眼却夹着凛冽寒光。
三爷后怕地瞥瞥身后，用手指戳了戳白晚芦的额头：“小ｗww•ｈeｔusｈu.ｃｏｍ.ｃｏm骗子，带上我一起走。”
这家伙是个习武之人，她们两个弱女子定是打不过他。若不同顾鹰一起上去，顾鹰当场揭穿她俩的把戏，日后她俩也不好在陵州城混了。
此时，顾鹰推开潇湘阁的门，对此情景，见怪不怪。美人见此，乖巧地从软榻上退下来，离开潇湘阁，将门带上。
小郎中透过门缝看着云姐姐走远，这才缓缓转身来到了那老妇和孩子的面前。
“奶奶不会死，云姐姐去拿药了，药拿回来，奶奶就会好起来的。”小郎中俯下身，轻轻揉着那孩子的头发。孩子年少，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乖巧地应了声，又眼巴巴地守着自己的奶奶。
“去！那些个司庖做的菜难吃死了，我得去教教他们怎么做菜。”提及此处，三爷脸上有些许兴奋，他就着软塌躺下，晃着一条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儿。
姻缘庙的门被轻轻撬开，黑衣人东张西望一番后，才走进来。
三爷将空篮子抛给白晚芦：“接着。”
门外约莫有五六人，个个身着黑衣，身材高大，皆为成年男子。白晚芦想着自己来陵州城所得罪的大人物，只有那个白衣人与顾鹰，怕是他们派来抓她的。
果不其然，顾鹰见自己吓着眼前的姑娘了，便松了手，抱拳道：“在下唐突了，只是这银子原本是在下付给一位小郎中的诊金，那小郎中乱开药，差点儿没害死我家主子。所以我看见这银子，才激动了些。”
“三爷，别气坏了身体。”一双柔荑般的手拂过三爷的胸膛，轻轻扯着他的白衣，口吻极其魅惑。
白晚芦迅速将稻草上的席子翻了个面儿，身影一闪，便钻进了月老像后的帷幔里。
余下五人慢慢上前将白晚芦两人围住。见自己被人威胁，领头人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美人儿，不急。”三爷一把抓着美人的手，吧嗒地亲了几口，哄着。
“不多，三两银子，这半筐都给你。小哥，这半筐的白茶厚实着呢。”柳萧云放下一半的筐子，递到小伙计跟前。
“承奶奶您吉言，奶奶，云儿送您。”柳萧云搀扶着奶奶左侧，孙子阿南搀扶着奶奶右侧，缓缓地走出了姻缘庙。
送走奶奶的柳萧云回来，看着白晚芦沉思的样子，问：“有什么新点子了？”
她刚踏出厨房一步，顾鹰便从外面走进来，见到三爷，在他耳边道：“舒妃来了。”
闻言，顾鹰突然握着柳萧云的手背，将那锭银子重新放回了她手心，道：“既然如此，你便拿去吧。反正在下这也将诊金付出去了，这银子也不算是我的，你捡到了，那便是你的。”
领头人不语，白晚芦心里却猜到了什么，鄙夷地说：“呸！不就是骗了他一锭银子吗？至于这么对我们吗？”
“既然如此，那姑娘，咱们就随这位公子去见见贵人吧。”白晚芦轻掩脸庞，对柳萧云挑了挑眉。
“啧啧，苏鼎的首日芽可是好东西。”小公子用手指夹起几片茶叶在指间捻了捻，茶叶很快碎成茶末，“嗬！还是上等的货。”
于是，柳萧云低了低头，道：“这银子……是我捡来的。”
“等等！”小郎中拉住那个叫顾鹰的男人，摊开手，“我的诊金呢？”
“晚儿，陵州城咱们怕是待不下去了，要去别的地方吗？”柳萧云问。
“神医教训得是，烦请神医救救我家主子。”男人微微欠身，眉宇间浮上淡淡的担忧。
小郎中惊魂未定，慌慌张张地给他倒了杯水，然后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喂他喝水。男子喝了些水，缓缓抬头：“我再也不贪嘴，吃那么多山里果了。”
顾鹰看了一眼软塌案前放置的折子，问：“三爷，那边又催您回去了？”
可是，即使白衣人晓得那两位姑娘不会真跳，却也没能猜中她们真实的想法。
躲不过了吗？
“老大，没人。”黑衣人扫了一眼庙内，对领头老大说。
看着香厨的人对他毕恭毕敬，白晚芦知晓三爷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于是趁机拍马屁：“三爷，你看起来好生厉害啊。”
“公子，你的药好了。”药铺的伙计将桑皮纸包好的药递给顾鹰，顾鹰接过来，道了谢便匆匆地离开了。
三爷看着她那一连串动作，双眸缓缓变成弯月，说出的话却不讨喜：“怎么跟没吃过好东西一样？用桑叶包着，会夺了它原本的味道，真是个傻子。”
白衣人与顾鹰齐齐盯着白晚芦，饶有兴趣地看着好戏。
“你的？姑娘要是不说实话，我便送姑娘去官府了。”顾鹰抓住柳萧云的手腕，眼神如鹰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柳萧云，柳萧云怕和他对视，总觉得他会探出自己的秘密。
没办法，小郎中只好和云姐姐将那孩子和他奶奶带到了这里，寻思着以往几年两人都是骗吃骗喝过来的，小郎中决定做回自己的老本行——行骗，一为自己的生计，二为帮助这可怜的婆孙。
一只雀儿在茶楼门口旋了几圈儿，叽叽喳喳的，不知在急些什么。白晚芦见此情景，原本胸有成竹的模样顿时漏气几分，心里暗道：“不好！”
他怎么看出了自己是个女儿家！小郎中忙摸着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打扮，有些心虚地回头张望了床上男子一眼。
八年后，陵州城。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今日的天气委实奇怪，才初春时节，日光就如此毒辣，仿若要将人的身上烤个窟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