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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枭

作者:冯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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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 第一章

第九部

第一章

一看他们这架势,卞梦龙心里就有数了,这几个人在玉器上也未入道,远非行家,只不过是想回乡抓一把,到北美去卖个高价,赚一笔钱。想到此,他回身便走。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在这雾珠露水的世界里感到很舒服,白蒙蒙的雾帘那边传来说话声和跺甲板的声音,他知道,这是二等舱的那几个华侨在晨练。
卞梦龙像是在推心置腹,“既然远渡重洋而来,又不能空手而归,依我之见,不如找些传世古玉带回去。当然啦,如能碰上个把沁色玉则更佳。”
“这点我们来之前已听人说过了。”高厚椿皱着眉说。
甲板上,冷空气一股股袭来。起雾了,雾越积越厚,先是水汽蒸腾,烟霭缭绕,随后变成一幔仿如固状的白色绒毯。汽船一声声地拉着长笛,在雾中缓缓行驶。
不到中午,汕头官商码头到了。
卞梦龙似睡非睡地躺了大半夜,总有一股股异臭呛鼻子,将睁眼时看到一只人脚正在脸颊旁。他懊恼地把这只脚扒拉开,一骨碌坐起来,但见昏黄的汽灯下,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呓语、磨牙声、鼾声与轮机的嗡嗡声混成一片。往下是睡不成了,他抱起自己的小包站起,在人与人的缝隙间踩着,一步步向统舱的舱门走去。
那几个华侨就在距他四五米处,正靠着船栏高谈阔论。共三人,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为首的是个戴眼镜的秃顶男人,他左边的那个没什和_图_书么特色,话却很多,喋喋不休,右边的那个是个皮肤黝黑的络腮胡,很是粗壮,一个手提箱不离身,且用一条铁链把箱把和手腕连在一起。拿北方话来说,这是个听喝的。
“先生慢走!”那秃顶的一把拉住他,用很别扭的官话说,“鄙人高厚椿,来自美国弗吉尼亚,这位是我弟高厚槐,这位是店里的同人杨大方。正如先生所说,我们是来收购古玉的,都是第一次回国,怕受骗的啦。先生如肯赐教,我们,我们……”“不必客气。”卞梦龙释然一笑,“刚才听诸位屡屡谈到‘沁色’。这沁色嘛,分多种,黄色沁为土沁,白色为水沁,绿色为铜沁,紫红色为血沁,黑色为水银沁。”说到这里,他顿住,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高厚椿右拳往左掌一击,“哎呀呀!我们来之前,家中老人正是这么嘱托的。”
高厚椿默想片刻,探询地问:“听先生这口气,莫不是个古玉太藏家?”
卞梦龙吸了口凉气,为难地说:“我是受命于人者,不知主人是否应允我带人看藏品。这样吧,请你们留个地址。如我的主人有意让出些古玉收藏,我会去找你们的。”
那三个人相互看看,没有肯定却也没否认。
杨大方猛一激灵,一把握住了卞梦龙的手腕,右手的箱子往上一抖,“你肯定有货,让我们一些!”
雾逐渐升高了,并且逐渐在消退。阳光透过雾层hetushu•com.com透射而出。四周的一切已能看清了。
“记住了,侨兴酒家。”卞梦龙点了下头便走了。
“很多种啦。受黄土沁者其色黄,名曰玕黄,受靛青沁者色蓝,名曰玕青,受石灰沁者色红,名曰孩儿面;受血沁者色赤,名曰枣皮红。此外杂色甚多,有朱砂红、鸡血红、棕毛紫等等,总名曰十三彩。”
那三个人几乎同时探过身子,张大了嘴巴用心听。
“好吧好吧!”高厚椿说,“我们来前已定好了,先到普宁家中上几日祖坟,六七日后住汕头侨兴酒家。”
是大疤拉。
“不必客气。”卞梦龙依然如故,“不过嘛,广东一带自古为蛮夷之邦,汉人开发较晚,墓葬古玉很少,即便有少许,因雨水丰润,地下太潮,也朽得不成样子了。”
“先到此吧。”关子卖完了,卞梦龙欲脱身。
卞梦龙随着人流往船下走,正走间,一只手拍到了他的肩上,他警觉地站住,没有回头,问道:“谁?”
“先生所说又与我家老人所说相同。”高厚椿感慨道。
这些人大概是从美国来的华侨,他暗自判断,是清朝晚年间那批华工的后裔。
玉器埋入土中,经过一定的年代,受土里所含其他物质的作用而产生的颜色变化叫做沁色。鉴别古代墓葬中出土的古玉时,往往要观察沁色,以此作为断代的重要依据。沁色判断较复杂,有很强的技术性。《玉纪》m.hetushu.com•com中说:“凡玉入土年久则地中水银沁入玉理,相邻之独香以及各物有色者皆随之浸淫于中,遇红即治红色,遇绿即治绿色,故入土重出之玉无有不沾染颜色者。”
从昨天上船后,他们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和广州常见的南洋归侨不大一样,不戴白色的太阳盔,而是戴着卷边的巴拿马草帽,不|穿中式对襟衣服,而是穿着颜色很跳的大花格衬衣,在他们的广东话当中,常常带出几句英语,却又不是牛津发音。
“找我干什么?”他故作惊讶。
那三个人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哈罗。”秃头边打招呼边朝他友善地点了下头。
卞梦龙在开封时迷过一阵子古董,对古玉知识略知皮毛,这些年来虽然撂荒了不少,但典籍中的话尚能记得少许。听那几个人谈得怪欢,他心里有根弦动了一下,不知这种关系什么时候能用得上,不禁上去搭了话,“哈罗。”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船舱里很臭。
雾那边传来叽里呱啦的说话声,他尽量不去听它,有自己的事要想。离开了广州,前往潮州,干什么去?他心里并不很明确;身上带的金条是投入下一轮赌博还是投资在某项产业上,他心里更不清楚。到潮州去纯属神差鬼使。当他从东山一路疯跑,穿越了大半个广州,到达珠江上的码头后,赶上的头一班船就是两个小时后驶往潮州的,那时也顾不得许多,只要能离开就行和*图*书,于是匆忙间买了这趟船的船票。但又不完全出于偶然,潮州原来也有能打动他的东西,是什么呢?噢,在广州时听很多人说过,出入潮州的华侨和侨眷很多,这些人在海外积攒了多半辈子钱,一旦回到故乡后很舍得大把花钱,因此当地的旅店业很是发达。像他这样有两三万资本的人,开不了像样的产业,若能盘下一家旅店,使些黑手段,倒很快能翻本。
“您欠我的钱还没有付呢。”
“我。”一个天津口音。
清道光、咸丰、光绪年间,美商洋行在广东大量招雇“契约华工”到美国等地充当苦役,这些中国“猪仔”对美国西部的开发举足轻重。由于中国人勤劳俭朴的潜质,“猪仔”们的后裔很多不再从事最繁重的劳动,靠着前人的积蓄转而经商了,有些人则回到祖国贩运土特产品。但由于《中美华工条约》的限制,他们离美国时间一长就会被吊销居住美国的权利,因此在美国和中国之间只能是来去匆匆的。
“用不着记。”卞梦龙拦住了他,“这里面的名堂很多,不是你能记得下来的。大体上说,西北出土古玉土沁较重,南方出土古玉水沁较重。刘心瑶在《玉纪补》中有云:‘西土者,燥土也,南土者,湿土也。燥土之斑干结,湿土之斑润溽;干结者色易鲜明,润溽者色亦黯淡。土斑而有瘢痕者,沙土物也,无土斑而有瘢痕者,水坑物也。”
“佩服,佩服。”高厚椿作了个和*图*书大揖,带起了那两个亦连连拱手。
他伸出一个指头,“收购时要留心,有不少古董商在沁色上作伪,用今玉冒充古玉。”
他松了口气,扭过头去。
那个叫杨大方的壮汉听得直发愣,情不自禁地向高家兄弟伸了下大拇指。高厚椿则扒拉开他的手,匆匆问道:“请问先生,沁色都有些什么色呢?”
卞梦龙瞟了他们几眼,扭过脸去接着想自己的事。他不想听他们说些什么,可在汽船的突突声中,“沁色”这个词却飘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眉头一皱,像有根羽毛在心田里撩拨了一下,开始留心起他们的话来。
高厚椿从裤袋里掏出了拍纸簿和自来水笔。
“诸位是回乡收购古玉的呀?”他开门见山地问。
“慢走先生。”高厚椿拉住了他,“难得幸会先生这样的行家,请问登岸后我们如何去找先生?”
广东籍的人聚在一起时是说地道的广东话。卞梦龙听不懂,但“沁色”是北方古董界的行话,对广东话来说属于“外来语”,没怎么串味,外人也能听清这个词。在这三个人说话时,为首的那个秃顶一再说这个词,从与“沁色”相配合的手势来看,卞梦龙搞懂了,他们从海外归来,是收购古玉的。
卞梦龙拿开了他的手,恬然一笑间压低了声音:“我是否有货先不说啦。只是明朝亡后,南明小王朝携明宫珍宝流落岭南一带,散失了不少古玉上品。”
“一来看看先生的藏品,二来请先生引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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