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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枭

作者:冯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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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第四章

第七部

第四章

娇憨十足的一对,却只占了一枝。肖少泉咧嘴看着,心里直发傻。
“俱当。其一者,京口弹丸之地,混过来清过去,已容不下梁家混搅。若困守京口,纵经营得当不覆船,到头也不过是个当地土老财。倘若打出去,在上海花花大世界打出一块地盘,以其海天之阔,将能图谋更大发达。而以我梁家之财力,当能在上海成器。如此时再犹豫迟疑,当断不断,将贻误良机。其二,建面粉厂者实为上策。以我多年经营之方略,若办实业便办与民众生计切切相关者。肥皂牙粉者当办,绸缎纺织者当办,碾米榨油者亦当办,但何者为上?现天下大乱,军界混战,今日这里饥荒起,明朝那方铁路断。到了要紧时候,国人但求顾全肚子,可以舍去其他生活之需求,可以不用肥皂牙粉,可以不饰脂粉,可以不着绫罗绸缎,江南江北可以不吃油亦不吃青菜,但米面食盐不可或缺,此为维持生命之最低需求,少了此几样之必需之品,将无以生存。所以倘若在上海建其他厂,我当要观望一下,既是建面粉厂,前无断档之忧,后无销路之虞,只要稳妥经营,定能日渐积累,我当然不会反对。”
“我手下所有店铺把钱都顶上,不怕挤兑。”
“我怎么会是拆白党?”婉儿格格乐了,接着又绷下脸来,略带恐惧地说,“上海还真有拆白党,闹得可凶啦。你知道吗?前些日子有个叫卞梦龙的,在上海叫拆白党给骗了,结果气得跳了江。这事上海都传遍了。”
勘察地皮这两天,他俩双进双出,但晚上回到万国大旅社,则是各睡各的房间,彼此间互不染指。第二天,周婉儿陪着肖少泉到大马路买了些东西,肖少泉准备明日早起就回京口。但这天夜里,他失眠了。
走到房门口他停住了。屋里传出女人家亲切的话语。他扒着门缝往里一看,原来是梁秋和婉儿如同姐妹般热热乎乎地聊着什么。
“我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面粉厂?”肖少泉用巴掌托着下巴苦苦地https://www.hetushu•com.com思索着。
“你还会什么?”梁秋搂着婉儿的肩膀问,“会在石头上画画吗?”
“像你是不是?像扎着行头的你。”
“既要合伙,咱们上来就得说实的。”
“倒也谈不上苛刻……还蛮公道。”梁老板沉吟了一会儿,又问,“你算过没有,大约要出资多少?”
自中风之后,梁老板终日躺在一个阳光照射不到的昏暗角落里,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态。肖少泉进来,说明了来意后征询地看着他,只见在高凸的眉骨下有两个黝黑深邃的窟窿,泛着灰白色的塌陷瘦削的面孔看起来像个骷髅。
“白娘子是神话人物,我从来没见过怎么能画得像呢?”婉儿逗逗对方,“你总说像,像谁呀?”
“如果这真是个机会的话,我当然会抓住不放。”
婉儿拿起了笔,蘸蘸颜料,托起一个鸭蛋壳专注地看了几眼,看看梁秋说道:
“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数。”梁老板默算着点了点头,“如果添置些二手设备还能花得更少些。”
婉儿用细布蘸了桌上的小堆滑石粉,边往一个鸭蛋壳上轻轻擦拭着,边说:“鸭蛋壳上油质太重,不打上滑石粉的话,影响绘图着色。”
“您的意思……”
“条件。条件是什么?”
梁秋掩饰地说:“见过,谈不上认识。咱们谈点别的吧。”
“都算过了。每步都踩不空。”
“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但不希望你错过机会。”
“当然不止这点原因。主要原因还是你掏得出这份钱。”
梁秋小声问:“你认识卞梦龙吗?”
肖少泉怔怔地站着。他无地自容的时候,又感到这个女人出人意外地可信。
“能。”
“还有何事要吩咐?”
“要是同业趁这机会发动挤兑呢?”
“慢。”
肖少泉感到再没听下去的必要,悄悄地离开了。
“鼻子底下长着嘴。既要找合伙的,就要打听。满上海都是混蛋王八蛋,往外打听,就打听出了京口有你这么个宝贝。”
“口气很大,说话很冲https://m.hetushu•com•com,听口气也是半道下海的。”
“关于她要与我合伙在上海建面粉厂的事,妥与不妥,还是请岳父大人定夺。”
他摸着黑走入,只见床上一个白色的人影,被月光勾勒出了诱人的曲线。他感到一股热血冲顶,难以自抑,正要上前,“肖少泉!”冷冰冰的三个字收住了他的脚。
把婉儿安置住下后,肖少泉自然要去找岳父大人商量一番在上海投资建厂的事。
“能想到这点还有个过日子的样。”梁老板想了想,抬头又问道,“就以九万算,大旺钱庄能凑出来吗?”
“呀!”梁秋双掌合在胸前惊叹道,“白娘子!”
“嗯——”梁秋含羞地一扭身子不说话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梁老板摸着很久没有修剪的乱糟糟的胡茬子问。
果真,刚才还白白净净的一个鸭蛋壳,现在上面是一个京剧《白蛇传》中的白娘子形象。白娘子栩栩如生,上下左右均有花木点染,布局丰|满、适宜,往复可看。
他疾转身走了,随手带上了门。
“不会伤筋动骨?”
那个人影仍朝里躺,动也不动。黑暗中传来婉儿的声音:
“少泉明白。”他说完起身,一脸子豪气,颇类舞台上《长坂坡》中的常山赵子龙。
还是脱不了票友的脑子。老岳父点了头,他兴冲冲地回屋去,按捺不住地想跟梁秋吹一吹自己将要去“吃上海”的宏图大略。这个梁秋昨日里是极力反对的,一口咬定那个女人是上海的拆白党之流,让他切莫与她往来。这回,他要把与岳父相商的情况与她好好地絮叨絮叨,即便那个周婉儿是个女拆白党人,只要她真能拿出地皮就啥也不用怕,到后来还不知谁吃谁呢。
“瞧我这傻妹妹说的。”婉儿打了梁秋一下,“你怎么不指着当票友过日子?那都是没事了瞎玩的。玩归玩,人总归得有个正经事干干。女人就不能办工厂?我那几个留洋在外的哥哥总来信说,小妹在家享清福就行了。我偏不。男人抽鸦片,我也抽和-图-书,男人办工厂,我也办。非干出个名堂,气死那帮臭男人。”
“那……那你为什么会来找到我呢?”
“倒也是。”
“敢情是这么回事。”梁秋央求道,“婉儿姐姐,这些杂八事我来干,你画给我看看。”
“也会。不过开脸挺不容易的。糊好头壳后在五官处用毛笔绘出眉、眼、口、鼻,要求细腻有神。贴头发也挺有讲究,还要戴上头饰、头花。挺麻烦的呢。”
肖少泉没有走开,而是踮起脚尖往里看着。梁秋居家无所事事,前些日子不知动了哪根筋,想学绘彩蛋,无奈总不得手,一大堆鸭蛋画了个乱七八糟也没绘成一个。婉儿前天刚来,或许是看到梁秋在这上犯难了,不知什么时候,挤进来帮了她一把。这不,没多大会儿工夫两人就混熟了。“这女人还挺厉害,约莫是看出梁秋不待见她了,所以专讨梁秋的欢心。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梁秋在学着绘彩蛋的?”他心里暗暗地想着,又抻长脖子看去。
“就这点原因?”
“肖少泉,你要对得起梁先生。他没儿子,只盼着你这女婿成器,你如果连这一步都管不住自己,何以向老人家交代。你也要对得起梁秋,她年轻而单纯,把我视为朋友,你如果对你妻子的朋友动邪念,将禽兽不如。你也要对得起我。我是看你规矩才到京口找你合伙的,如果事情刚起步就演成了男女情戏,那我就太看错你了。同时,你也要对得起你自己、你的前程、你的大旺钱庄的存户。你是到上海开码头来的,这一步能否成功对你的前途关系极大,对你的千百存户能否发达也关系极大。如果事情以你我奸宿开头,那往后的事情无以进行了。”
“哟,是这么回事。”梁秋凑到她耳边,用手护着嘴小声说,“告诉你个悄悄话。你刚来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好人,还告诉少泉,说你是拆白党,让他防着你呢。”
“会做小绢人吗?”
“如果这不是个机会的话,我也不会弃画经商。”
梁老板伸出两根苍白的手指晃了晃,“此事和_图_书当分两步想。其一,当不当在上海投资建厂?其二,当不当在上海投资建面粉厂?”
梁秋脸红了,两人又捶又打,闹成一团。
“绘彩蛋的技法大致与画国画相同。但它是在蛋壳上作画,不是在纸上作画,所以不能先勾画草图,而是要先设计好腹稿。往蛋壳上落墨时,要意在笔先。”
一个星期后,他再赴上海,把从大旺钱庄提出的九万元存到了汇丰银行。
“九万左右。这是我请大旺钱庄的师爷估的数。”
听了老头子的一番话,肖少泉如同洗了个热水澡,周身痛快。“我答复她去。”他说着站起便要走。
“但在唱戏上有名气。”
“哪够得上认识他呀,这事我是从报上看到的。不过听说他在这里呆过,你认识他吗?”
他用又细又长的苍白的手指戳着前方,说:“气焰嚣张者多胸无城府,颐指气使者多胸无点墨,况且又是女流加女艺人流。你可以和她打交道,只要步步为营,断不会吃这种人的亏。”
“婉儿姐姐,快画给我瞧瞧。”梁秋兴奋地催促着。
“票友的底子,心还不会黑到哪儿去。我一个女流之辈,跟老油子打不起交道,愿意找个规矩点的人共事,所以从上海跑来找到了你。”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就放手干吧。”梁老板吃力地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说,“要记住,现时天底下骗子很多,女骗子也为数不少。旗人有句话,不见兔子不撒鹰。此系至理名言。你可以到上海去一趟,看准了,回来商量商量再往里扔钱。没瞅准之前,一个大子儿也别撒出去。这事动辄万千,得步步小心,听清楚没有?”
“合股经营。那女子说,她在上海有一块地皮,并承办所有必要之手续,我添置所有之设备。厂房由双方共同在原底上翻建。这样,我占五一股,她占四九股。盈利后按这一比例分红。”
“所有的险事都考虑过了?”
婉儿的声音又响起:“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回去吧。”
“因为你是肖少泉。”
“瞧给你急的。”婉儿笑着说。说话间,她https://m•hetushu.com•com眉头一皱,左手持蛋壳,右手悬腕握笔,边转边画,边画边说:“由于蛋壳的质地油润光滑,不吸水,所以笔锋要尖而劲,锋而挺,含水不宜多,多则容易化污;也不宜过干,过干则画不上去;着色要鲜明纯净,浓淡相宜,有时还要微微露出磁白玉润的蛋壳本色;有时是先渲染而后勾勒,勾勒多用双勾工细绘出,点染皴擦都要做到一丝不苟,小中见大,方寸之间,不板不结。”说话间,她的笔飞快地动着,不时地调换颜料。话说完,画也绘完了。
“一动就是十万八万的,我得好好想想。”
婉儿总在他脑海里旋。精明干练,指挥若定,而消闲下来又一副十足的女儿态……妈的!他一擂床板下了床,趿拉着鞋来到婉儿房间的门前。门竟微敞着。
“像!像!像极了!”梁秋由衷地赞叹。
“你样样会,为什么不指着画画过日子呢?要人家开什么工厂嘛,哪怕是开一间画坊都好。”
“把放款催回些,不会伤筋动骨。”
“票友跟办面粉厂?这……”
“对,面粉厂。”婉儿的两肘撑在藤椅圈上,冷冷地瞅着他,像老师对着一个演不出算术题的小学生。
丈人、女人都同意,两天后,他和婉儿同赴上海看地皮。到了上海一看,闸北果真有一处周婉儿名下的地皮,还不是一块空地,而是由周婉儿盘下的一座倒闭的碾米作坊。它占地不算小,库房完整,且有几样老式的机器,改造起来不很麻烦。这下,他心里踏实了。
“……我在经商上并没有什么名气。”
“这我明白,上海天天有倒闭的小厂子。其机器旧是旧,但很合用,花极少的钱便能买下。”
桌子上放着几个抽空洗净了的鸭蛋壳。梁秋拿起一个来,用粗布裹上轻轻揉搓着。“婉儿姐,擦干净后为什么还要打上滑石粉呢?”她边搓揉着边问。
“画得像吗?”婉儿含笑问。
婉儿点了点头,“会。石头画讲究‘三分石相七分画’。根据俏色平涂叠色。设色无定法,这里最见功夫。”
“好一个伶牙俐齿,还真不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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