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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让那个神棍用铁条换金条，我就不能掉包吗？”肖少泉冷冷一笑，“你雇来的人佯杀的是我，而真杀的是另一个人。昨天夜里，你到我家来杀我时，我的人用马车把王三千和小黛玉接走了，他们以为又是让他们搞‘金生金’呢，结果女的被玩了，男的被逼着吞了金条。他被杀后装入麻袋中，放到了你的船上。”

那艘画舫撑开了，向天水相连处划去，船上传来阵阵笑声和《白蛇传》的唱腔。

他像筛子般抖起来。

“少泉。”梁秋欣喜地俯到肖少泉肩头上。肖少泉抚着她的头发，“过去总说我这票友不会生意上的事，守着祖业坐吃山空，可现在你看到了，总上当的票友为日后的岳父盘进了一个大钱庄——这是世道教会我的。”

卞梦龙爬起看去，巨大的恐惧倏时在脸上凝结了。

梁老板悠悠然然地说：“我们与王三千素不相识，为何要杀他？而他是你雇来假充道士蒙骗少泉的，事后你怕事情败露，杀了他灭口——不管事实是怎样，我们见官时就这么说。仁兄，你说是吗？”他对着舱内问。

“不对！”他喊道，“是肖少泉被他骗了，怀恨在心才杀他的！”

船中人把披头散发的小黛玉推出来，她倒在肖少泉脚边，挣扎了几下，捶着甲板哭号着。

他深深点了点头。

“说吧。”

“江湖上把放出女子拐骗，搞得被骗者身败名裂，女子捞足了钱财再像鸽子般飞回巢，称为‘放白鸽’。”肖少泉看看脚边的小黛玉，抬起头来说道，“你用这手骗了我，但也启发了我——我日后的内人梁秋也是一只‘白鸽’，我们把她放出去了，她引诱着你为吞并梁家财产越干越大胆，在我把全部祖产都存到你的柜上后，你终于铤而走险了——既为得到梁秋又为了吞并我的祖业而要杀了我。”

撞过来的是另一条画舫。舱中走出一个人来。

梁秋看看麻袋，又看看船夫，全身瑟抖起来，这个船夫似曾相识。“放心，我是卞先生的人。”船夫是板牙，他边撑篙边说，“等等把麻袋沉入m•heｔｕsｈｕ•com•ｃｏｍ湖中，事情就全干净了。”

“说得好，说得好！”梁老板开怀大笑，“许仙长成了法海，老夫的远虑没有啦！”

麻袋中装着的是已被杀死的王三千。由于吞金，脸色乌青。

梁老板蔑视地看着他说：“要这么见官的话，后果你清楚，是你的脑袋落地，财产充公。”

肖少泉与梁秋兴奋地对视着。梁老板看了他们一眼，凑了过来，俯到卞梦龙的耳边说：

“在你身后。”却是那个用斗笠遮了半拉脸的船夫说的。

“这点我永远不会谅解他。但我……早已是他的人了。”

眼中涌出了泪花，梁秋呻|吟着：“少泉……”

他目瞪口呆地听着。

“我日后的男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你杀死的。”

肖少泉伸出两个指头，“两条路任你挑：或是我们现在绑你见官，或是私了，你立字据将钱财及大旺钱庄让于我，我将王三千沉尸湖底，我们之间一了百了。”

卞梦龙又是一惊。

梁秋惶然了，六神无主地四下看着，一下咬住了指头。

“我让，我让！”他喊着。

他想了想，一拧脖子，把笔蘸饱了墨汁，刷刷刷签了“卞梦龙”三个字，又按上手印、私章。

“不对，是你杀死的王三千。”梁老板说着从舱中走出。

他像摊稀泥般倒下。

卞梦龙沉下脸来：“如果他真的不在了呢？”

卞梦龙感到浑身冷冰冰的，淡然问道：“梁老板，事至如今了，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板牙紧着点头哈腰，“肖公子放心，见官时我们自然会说是他卞梦龙为灭口才雇我们杀死这个神棍的。”

他正张着嘴看着肖少泉时，孙伯曦拍拍他的肩，说：

“干吗说得那么吓人。”梁秋扑哧一声笑了，“如果他真不在了我就嫁你。”

次日晨，卞梦龙搀着梁秋，有说有笑地上了画舫。这天天气好极了。画舫往湖心漂去时，他因背着人出来又产生了幽会的感觉。

“卞先生约我游湖可有事要谈？”梁秋问道。

梁秋一阵眩晕，几乎虚脱过去。

“你也是骗和-图-书场上混出来的人，连这还不知道。”梁老板准备离去前，又说，“这本是将计就计，一俟把你骗光了，再把用心告诉你，老夫就为图个痛快，晚上睡个好觉。”

像有难言之隐。

“当真？”

他转身，对板牙恶狠狠地说：“你就这么糊弄我，老子给了你钱！”

“卞先生，”肖少泉立在甲板上开了腔，“还记得不？就在这个湖上，你雇了流氓打劫而接近了我们，并借梁老板的‘感激’之情开了钱庄。”

卞梦龙颤抖着说：“我亲眼看到你被我雇来的人杀了，怎么，怎么……”

“什么事？说吧。”

“可话又说回来了”，梁老板话锋一转，“你放白鸽是为了我梁家的钱，而我们放白鸽同样是为了你卞某人的钱。事至如今，杀了你，财产充公对我们也无益。这样吧。”

梁秋无力地点点头，看来是只有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了。他绕到她身后，准备解开麻袋。就在这时，船被什么狠狠地一撞，他被震倒在船舱中。

“肖先生也给了我钱。”板牙一副泼皮面孔，“谁给的钱多我们给谁‘做人’。卞先生，您有所不知，在双方打冤家时，干我们这一行的从不只为一方帮忙，而是同时给双方帮忙，同时跟双方要钱。两家打得越狠，我们捞得越多。”

“是这么回事。”前面出现过的那个警察头在舱内应了一声。

“卞老弟，咱俩别伤和气。让出这个钱庄，你在南京不是还有盼盼苑和聚友会馆嘛。如果钱庄不让，衙门里把你弄了去，顺着根一捣到南京，那冀金鼎先生是怎么回事，盼盼苑又是怎么来的？这可又够你喝上一壶的。依我之见，保一头吧。当日小凤姐和金鼎不也就是画了个押就把人家的地盘让给你了嘛。人不能一辈子都顺，学之人家，一咬牙，让出去，保住个脑袋，图个东山再起吧。”

时下，大旺钱庄吸收了半城的存款，在苏州、南通、常州、南京、上海都做着大生意，钱一旦赚回来不得了，付出那点利息算什么，他卞梦龙还是大发。而一签上这字，煮熟的鸭ｈetｕshｕ.ｃoｍ•cｏｍ子便飞了。他感到心中一阵绞痛，拿起了笔，就是签不了这个字。

“卞老弟，你的脑瓜不能说笨，但有件事你可从来没考虑过，我梁和昌在京口有这么大买卖，自己为什么没开个钱庄，非要等你一个外埠的小子来办这事？我是想开来着，但头寸一时凑不够，加之对这行又生，所以一直犹豫。可巧你打着救我女儿的名，让我给你撑腰办这事，我就答应了。其实你不演救梁秋这出我也会给你撑腰。为什么呢？是你掏的本钱，没我什么事。办赔了是你的事，办好了我再想法吃进来。结果你这事办得不错，我正思考着如何把你挤出去时，你自己跳出来了。到底是年轻，急功近利，反倒把把柄交到我手里了。肖少泉是票友，可这事是你给我提的醒，使我下手的时候提前了。他把全部家底放在你的账上，就是为了挑挑你的杀机。他刚放了钱，你就到我这里摸底，我说已与他无干系，你便上钩了。想起来，若真按老夫的办法，在钱财上把你挤垮，迫使你让出大旺钱庄，还真得动一番脑子，费一番周折。而用了少泉的法子，把你装入网里后，收网生夺，既便当又用不着贴本钱。还是他的法子好啊。”

“梦龙比少泉强得多，重打锣鼓另开张吧。”卞梦龙的语气轻佻起来，“梁小姐，是不是最后再看少泉一眼？”

他几乎喊起来：“肖少泉有负于你！”

肖少泉挺立在前甲板上。

梁秋低下头，微微摇了摇头。

匆忙回身，打开麻袋，一看愣住了。

“签字画押吧。”肖少泉从怀中掏出一卷纸。

画舫舱中的小桌上，他手颤抖着，把这卷纸展开，轻声一读，便浑身打起战来。

肖少泉继续说：“以后嘛，你又对我放白鸽。”

“还是上次所言的那桩。”他费了老大力气才说出来，“……梁小姐能否另择明主。”

“其实是这么回事。”肖少泉转向了板牙，“可你不妨问问杀手会怎么说。”

闯大上海去！被火焰照得通亮的灵魂对他这么说。

“当真。不过卞先生别为了这句话就宰了他和图书呀。”梁秋半真半假地说。

这回轮到卞梦龙眩晕了。

“但求活命，但求活命。”他像捣蒜般磕头。

卞梦龙无心听她悲恸欲绝的哭诉。他低垂眼帘默默地站了片刻，突然仰起头，目光死死地盯住远去的画舫。他感到四周静止了，那画舫以及水面上的褶痕像是用冰冷的石头雕成的，画舫上面闪烁着生命的丰丽色彩显得那么不协调。一缕长长的鲜红阳光投在画舫上，形成一块明亮的光斑。一个曾向上飞腾的人，从神秘莫测的神话高空，随着这缕光线回到了凡尘之中。他自己有过这种经历，那夜在老父坟前，他在生与死间感觉到与上帝近在咫尺，从此世上少了个画西洋画的，而多了个以骗为业的人。而远处那条画舫上的肖少泉也经历了这么一遭轮回。他曾从戏台上飞升天际，而时下这个天使般的人又扇动着被火焰灼燎过的翅膀，随阳光降临于凡尘。从此世上少了个票友，却又生生造出一个新的骗枭。

这是一份契约。其上的条文既简单又苛刻。按照上面的条文，大旺钱庄连房产带资金全部无偿地“转赠”于梁和昌先生，并由梁和昌先生交由肖少泉执掌，从此和他卞梦龙不着边。

“不仅看出来了，我还暗中把你俩做了比较：你聪明过人，长于经营，而他除了唱戏，只会花钱；你曾救过我，而他在婚期将至时还不忘与一个道姑干那伤天害理之事。但光心里明白又有什么办法。我与他之事尽人皆知，我又委身于他。事至如今，纵然恨其不忠，怨其不争，但除非他不在了，纵有再中意之人也不能弃他而另招英才了。”

“跟你这种泼皮无理可讲，却也罢了。”卞梦龙反倒坦然了，转向肖少泉说，“我雇人杀你没杀成，无偿命之虞。可你雇人杀了王三千却是事实，这事如何了结？”

“事至如今，话已全部说出。”他看着浩茫的湖面，“你自己决定该怎么发落吧。”

“鬼！鬼！”卞梦龙惊恐地用手指着那船上的肖少泉。而在他身后传来了一个沉静的声音：“那不是鬼。”他猛回首，只见梁秋跷着腿和_图_书，两手玩弄着头发，瞟过来一眼，好笑地说：

板牙探过头来说：“上次的会串让‘金生金’给搅了，这会儿补上怎么样，在这湖上唱《水漫金山》……”

“肖少泉已不存在于人世了。”他一字一板地说。

梁秋疾回首，惊恐地叫了一声。上了船光顾说话了，没注意到她身后的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他一怔，痛苦地揪起了自己的头发，半晌才说：“这也动摇不了我对你的爱！秋，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对你爱得有多深？”

麻袋上捆了块大石头，被扑通一声扔入湖中，在水面上泛起一阵涟漪就不见了。

这艘画舫上，小黛玉披头散发，在甲板上哭成一团。昨天夜里，几个她见过的板牙的人来接王三千和她，说卞梦龙叫他们去，他们被马车拉到无人的荒郊，这几个人露出了流氓面目。刀子往眼前一晃，王三千吓得尿了裤子，当即就把“金生金”的全部内里说了。说定后，这几个人逼他吞了金条——他用铁条偷换的金条。看着王三千在地上挣扎了一阵死去。这几个人又扑向了她，狞笑着说自己是刚喝了春|药的，无以按捺，便轮|奸了她。事后，当她从泥地里挣扎着坐起来时，一个女子走过来，揪住了她的头发，笑盈盈地说，只有看到她遭如此大罪，自己今后和肖少泉共同生活时，心里才会舒坦。这女子是梁秋。

梁秋托着额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他人呢？”

“梁小姐——”扑通一声跪下，激越地说，“从见到你第一眼起，你就把我牢牢地抓住了，试想，如若我成了梁家乘龙快婿，以我之钱庄、钱财与梁老板的财势相合，将富甲一方，梁先生百年之后，这一大摊我操持，将会如何辉煌！为达此目的，我已不惜采取一切手段。而特别是最近，肖少泉因炼金失败被迫将全部遗产存于我的柜上，对这笔巨款我是绝不会轻易撒手的！一来为了得到你，二来为了使你家、肖家及我的钱财连成一气，我被迫雇人干了他——这实在是为了你与我的今后啊！”

“你可以不签，咱们衙门里见。”肖少泉冷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