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六章
“……让老爷给辞了。”老厨工答道。
卞梦龙答道：“老爷所说句句是实情。”
“这……那……”
温秉项用手挡着，“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那是人家最后给你尽点孝心嘛。”温秉项在这个短暂的缓冲期里已坦然下来，“这个女人从乡下来了没地方住。她男人在我这里做事，也住在这里，有心把她留下来。跟我说了说，我何必干棒打鸳鸯的事呢，就应下来了。当时怕你疑心生暗鬼，就没对你说。可我跟他们订了一条，住是可以住，住几天就得走。这不，人家告辞来了。”
温李氏拦住了话头：“别以为不懂，清以前是明朝。”
卞梦龙则说：“大不了我把巧珍也带走。”
温李氏看看她，“我刚才看你可没要走的意思。”
“你说什么也挡不住了。”温李氏一撩被子，从床上跳下来，蹬上鞋子，“不行，我得会会这个小媳妇儿去。”她噔噔噔噔地走了，老厨工也忙跟着出了门。
他俩正疑惑地相视时，老厨工闪进，说了声：“她会巧珍去了。”说完就跑了。
“没这意思，没这意ｈｅｔusｈｕ•com•ｃom思。”老厨工紧着摆手。
“明朝跟明朝不一样，成化瓷……”
“当真？”温李氏动摇了。
“谢老爷栽培。”卞梦龙行了个大礼。
“您别想远了，是个有男人的小媳妇儿。”
“您今后可别再这么任性了。我告诉你什么叫成化瓷，你就该后悔了。”温秉项显然已把温李氏揣摩透了，为了把巧珍的事冲淡些，极力分散她的注意力，借着势把话题往另一股道上引，“成化是明朝一个皇帝的年号……”
“她是有男人的人。”
这个瞬间是温李氏永远不忘的：动人的倦态、红晕一直袭到耳际、无言以对的尴尬神情，被强压着的想夺门而出的冲动，当四目相对时，女人的直觉把一切都告诉温李氏了。她冷笑一声，拉开门走出去。
“成化年间的瓷……”
“你什么时候让他们走啦？”温李氏仍抱着花瓶。
巧珍鞠了个躬说：“谢老爷太太留我住了一段日子。”
温秉项一时不知说什么了。这时却响起了卞梦龙的声音。他站在客厅门口说：
老厨工噤言。
“至于你老ｈttｐs://wｗw.hｅｔｕsｈu•ｃoｍ•ｃoｍ婆嘛，仍留在这里当厨娘。”
“太太息怒，太太息怒。”老厨工紧着赔笑脸，“我天天和那小媳妇儿共事，那是个规矩人，是个再规矩不过的人。”
“年轻的手脚利索点，饭不见得做得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们不安地对视一眼，便见到温李氏风风火火地从客厅前走过。
“就是刚才。”
“为什么辞她？”温李氏发火了。
卞梦龙却成竹在胸。“老爷说，家中钱紧，开销太大。李儒鑫先生创下的这份家业要爱惜着，能省就省。老厨娘在这儿要拿一份工钱，而用我老婆，有三顿饭吃着就行了，用不着给工钱。就这么着，让我老婆顶了老厨娘。自打我们一走，老爷还要把老厨娘请回来呢。”
“谁？”
“搞的什么名堂？”温李氏叨咕了一声，又问道，“辞了她有别的人顶吗？”
巧珍正切菜，神思恍惚地想着昨天夜里发生的事。
“卞管事的。”
温李氏火冒三丈，软咳一声。
“那就全一样！”
“是。”
看到温氏夫妇已把巧珍的事撇开，hｔｔps://ｍ•heｔｕshu.ｃoｍ.cｏｍ全然在扯淡了，卞梦龙拉拉巧珍，悄悄退下。
此时，在客厅里尚全然不知导火索已引燃了，温秉项带着一脸满足的神情，悠悠然然地说：“我考虑好了，祥瑞布店那个掌柜的不得力，我给他辞了，让你去当掌柜的，这一半天就动身吧。”
“你天天和她共事，为什么现在才告我？”
“上路很快，又干净，女人嘛。”
温李氏轻轻地推门进来，定睛看去。
“那就别说了，我家明朝花瓶多的是。”
“有。又来了一个年轻的。”
“那为什么你老婆刚来，他就把我从娘家门上带来的厨娘打发走？这怎么说？是不是怕老厨娘通风报信？说！”
“怎么？是个女的？”
温李氏一叉腰，“我不管是什么瓷，我想砸就砸！”
“别这个那个了，你们合计好了，一块哄我！”
温秉项想了想，一顿脚，“一旦闹起来，也只好如是了。你到祥瑞布店去，把巧珍也带上，在城里另找一处住宅。房钱嘛，我让人从布店开支。”
诱人的腰身，圆圆的臀部，轻巧的动作。
“那是那是。还用说嘛。”温秉项和-图-书趁势反攻，“你可一点也不知道省着花。我的好太太，你知道你刚才砸的是个什么花瓶吗？是成化瓷呀！”
她在家当小姐时就喜欢砸东西出气。这回你温秉项这个臭卖布的喜欢什么就偏砸什么。温秉项喜欢古玩，她冲入客厅，操起物件就扔过去。温秉项忙低头，一个大花瓶嗖地从耳边飞过去，在他身后的砖地上摔碎。
“男人就在府上做事。”
“刚才？刚才那骚|货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明明看见她正在做饭呢。你这谎话是张嘴就来呀。”
“你总算还知道你吃的用的都是我爹创下的。”温李氏口缓和了，又丢过去一句，“你还知道给家里省着点花。”
巧珍吓了一跳，忙转身，惊惶地怔住了。
“她男人在哪儿？”
“放屁！要说老，你比她更老，为什么没辞你辞她？”
温秉项脸霎时吓白了。
“成化年间是不是明朝的？”
“当真要走？”温李氏疑惑地看看他们，又看看她男人。
“等等。”温李氏唤住了他，“这些日子怎么尽是你来送早饭，我从娘家门上带来的那个厨娘呢？”
一夜间纠缠不休，忘情时又对她
ｍ.heｔushｕ.ｃom.ｃｏｍ许下种种诺言。
阳光洒满了房间，温李氏在被窝里睁开眼，伸个懒腰坐起，拿茶杯咕噜咕噜喝一大口漱漱口，噗地一口喷出，接着喊了声：“早饭！”老厨工推开门送上一托盘准备退下。
“要真是像你想的那样，我能舍得放他们走？”
“说什么全没用，我只相信我的眼神儿！”
卞梦龙没再说话，心里却明白这是温秉项的长治久安之策。
“是。”
“老爷、太太，我们告辞啦。”
巧珍站在他的身后，臂弯里挎着一个蓝布包袱。
“谢老爷抬举。”又行个大礼。
“嫌她老了，不大中用了。”
“怎么不一样？明朝不管哪个年份的瓷，是不是全都一摔就碎？”
卞梦龙这么从容地迈过了这道最难迈的坎儿，是温秉项想不到的，他赞许地投过去一眼。
“他呀，”温李氏眼珠子转了转，“他生成是个活王八的命——要出事！”
怒气冲天的温李氏又抱起一个大花瓶。
“没男人的黄花姑娘你敢招到家里住吗？那是明着讨小！你不敢，才找了这么个货。姓卞的是个什么男人？有四两骨头没有？那是个活王八，是你讨小的‘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