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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吓到你了？”慕羽倒没想到小姑娘反应这么大，歉意道：“只是看你似乎没有伞回家，正好我这有，你拿去用吧。”

察院小居是老式民房，不同于公寓，慕羽的家是座两层小楼。慕羽望见砖墙上斑驳的划痕、年久的绿苔，只觉得他走在一条名为时间的道上，每近一步，便酸楚如影，幽幽而生，直上眉间。

易缘恨恨又委屈地扁嘴骂着，忽然觉得眼前的灯光暗了许多，抬起头吓了她一跳，一个陌生男人撑着伞站在她面前，骇得她慌忙往后退了几步，眼中露出恐慌之色。

都怪妈妈和怜姐，好好地回什么老家，明知道她在大城市待惯了，又每天被抑制着本性，一到这清新小城镇一定耐不住发野的心，还死死管着她，不让她轻易出来，否则她今天也不会叛逆偷溜出来，结果途中下起大雨，连回去的路都不认得了。

“真的不去寒舍坐一坐么？犬子听说你回来了，很是希望与你见见面呢。”

“送你了。”

“你刚回来，应该还没买手机和号码，所以先给你买了手机，里面有联系方式。”

“妈，我回来了。”

大叔……慕羽一愣，随即苦笑，原来时光是这么快，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了大叔级人物了……现在的孩子，还真是古怪，明明是好意，却被拿来鄙视。

“是是是，长官说的是……”许亮嘿嘿道，但他使劲止住笑的抽搐表情即便慕羽看了也觉得他很欠揍。

门外一片沉默，陈明兰因为被吵醒，也没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按住门柄。

他脑袋一时搭错神经，以为许亮没有用手机，不想话落便见苏离白皙的脸蛋染起淡淡红云，娇艳如花，略微不自然地看向窗外。

她忽然说不下，只因顺着许亮的目光看去，车内摇下窗，一张惊心动魄宛如精灵般精致的侧脸映入她的视线，那女子红唇轻抿，冷艳如霜，眼眸分明顾盼流转，却静如止水。

“哎，你们年轻人，总是想着去外面成就大事业，要我看，其实还不如好好呆在家里不比外面强？去了外面，要是一事无成就没脸回来了，哪里知道你们父母都不过想你安宁快乐就好，我女儿在外面就每年过年能回来一次，给的钱再多有什么用，还不如她陪着我一个月来得更让我开心。”

他打开门，拖着行李箱走出，易缘在身后喊道：“喂，你不要伞了？！”

易缘低着头和慕羽并排坐在后座，时不时偷偷抬头瞄了慕羽一眼，身边的这个人很奇怪，坐上车后就一直出神望着窗外，即使在夜色中，他眼眸还是能看到偶尔流露的忧悒，易缘不觉得从那被大雨染上层层雾气的车窗能看到什么风景，但这丝毫不影响那人，他托着腮和*图*书，神情恍惚，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易缘将小手窝在袖口里呵气，心里恨死了这烦人的天气，身边的路灯不知被她踢了多少次泄愤，只是天下雨，老天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她无从报复，只好将私愤转移。

看着许亮骂骂咧咧的样子，慕羽不由莞尔，这些年，他已渐渐收起轻易对别人开怀的笑，但在这些曾同生共死的战友面前，他无法隐藏。

“度假度假，管得人家死死的，这叫哪门子度假啊！”

慕羽一愣，感到一阵歉疚，父亲为了这个家，一直没日没夜的忙碌着，而母亲是个音乐教师，慕羽的钢琴造诣很大一部分是她从小教导了，所以母亲有时间，总会回到老家，不知等待他回来等了多少个日夜，哪怕希望曾经那么渺茫。

“嗯，虽然我家慕羽魅力无穷，不过林家小妹妹，还是不要对这家伙有好感的好。”许亮话锋一转，眯起眼揶揄道：“否则的话，有人会不高兴的哦。”

待离别许亮、苏离后，慕羽踏上了回家的列车，等到列车停止下来的时候，已是夜里九时了。夏夜尤为深沉，特别是在倾盆大雨的时候，慕羽走出车站的时候，听着哗啦啦的落雨声，仿佛整个世界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潮湿。

“我很好，只是晚一个月回来而已。”

然后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望向窗外，却不知身后苏离的眸子轻轻落在了他身上，犹如一道明媚的阳光。

“好个屁啊，我问他耐心是多久，那B货居然告诉我还要一年，操！”

“差点以为你死了，兄弟。”

她打开门。

修长纤细的手指忽然从背后穿到他的眼前，慕羽的笑容止住，扭头看见苏离绝美的容颜近在咫尺，她吐气如兰，淡淡的香味缭绕在他鼻尖，让他不禁心驰神往。

易缘一怔，随后看他转身要走，急急忙忙叫住了慕羽：“喂，大叔！”

许亮一边开着一边说道，斜眼瞥见慕羽摇头，只好无奈道：“你让我查的事我已经查了，伯父伯母身体都还好，前年因为伯父被调来中苏工作，所以你们家都搬过来了，还买了套房子，你妹妹也争气，从霞宁县硬是考上了中苏的重点高中。伯母还是放心不下你，每年暑假都要回老家，就是怕你回来了找不到人。正好最近伯父也休假，所以你们一家现在都在霞宁老家。”

“荆花家园！”

雨水落在他的发，潮湿粘着他的身，慕羽怔然站在熟悉的门前，定定站了许久，仿佛时间就此凝固。

慕羽拖着行李，走了过去，松手，双臂张开，和男子轻轻拥抱了一下。

林威兰直愣愣看着许亮，一时没想到这位军中英雄竟然会如此不正经，当下脸更红了，和图书恼怒道：“谁会对这个冰木头有好……”

从上来后就一言不发，什么嘛！竟然敢无视青春无敌可爱美丽颠倒众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本美女大小姐！

优雅而精贵的名车在路上飞驰着，引来不少注目，当然也有很多是惊讶于这辆车挂的军用车牌号，因为大战刚结束，在媒体铺天盖地的渲染之下，这段时间天华的风气很是崇拜军人。

一个让许亮称兄道弟的人，让父亲尊敬的人，并且机甲驾驶技术超一流。慕羽，你究竟是什么来历？林威兰想起楚横曾说过慕羽是个A级机师，心中一抖，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这里，哪怕一个灯光，一道斑马线，在此刻，都让人心生感慨而充满温暖。

外面的雨愈发大了，一如他心里的伤感愈强。

“抱歉，在下实在归心似箭，还望伯父体谅，下次一定登门拜访。”

雨声瞬间嘈杂而来，门外站着一个人，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深深低着头，浑身落雨，一手垂落，一手拖着行李箱，就沉默地站在门外。

八年，整整离开了这里八年。这里有太多属于他的回忆，有被他遗落了八年的生活，慕羽看着家乡的风景，心里忽然隐约生出害怕，他曾经最为熟悉的地方，如今竟然也有了淡淡的陌生感，仿佛已不是他的归属，仿佛已经忘却了他。

身后林威兰的惊呼传了过来：“许亮上校？！”

天际似乎骤然划过一道雷电，伴随着巨大的霹雳声，陈明兰如遭雷击，猛地睁大了双眼，浑身颤抖！

林建霄再一次诚挚邀请着，慕羽往窗外看去，地面越来越近，清晰可见，那里的气息如清凉的浪花拍打着心怀。不久之后，他将在时隔八年后，重回到这片名为天华的土地上。

然后她看见那个人抬起头，黑色的发被大雨覆没卷曲粘着他的额头，他的脸颊颤抖，水迹流动，在磅礴大雨中，分不清是泪是雨，徐明兰看着他的唇在轻轻颤抖着，仿佛耗尽了平生力气。

慕羽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想起用家乡的方言苦笑道：“师傅，我是霞宁人。”

“那真是太好了……呵呵。”

——哼，坐等你向本美女大小姐要联系方式的狼尾巴样！

“……，嗯。”

风中，眼前，一辆银白色的跑车安静停止，一如那个男子依着车门，安静等待着，他的发，和慕羽一样在风中卷动，点燃的烟传来淡淡的熏味，眼眸藏着笑意。

“哪、哪里……举手之劳而已。”林威兰俏脸一红，心中却大为吃惊，许亮自黑色狱隼退役后身份便被解密了，做为曾经英雄精锐部队的成员，即使是左眼暂时性失明，在天华这个机师较弱的联邦中还是深受重用。何况许亮还hetushu.com.com是个B级六星机师，若不是受伤后无法再进一步，如今也未必不会和她哥哥林威竹一样已经是A级机师了。林威兰没有看过许亮的对战，但倒是有听说在秘密训练中，只有一只眼的许亮独自完爆三台天华精锐机师的机师，由此可见其实力之强，也让林威兰一直对此人心存敬意。

也只有她，给的东西，让慕羽从来不知道拒绝。

易缘暗暗腹诽着，心想这大叔真是弱爆了，都什么年代了，泡妞还玩装深沉的把戏。

最后他终是闭上眼，徐徐扣动门铃。

“哎哟喂，敢情只存了自己的号码啊。”许亮吹了个口哨，调笑哀叹道：“合着我陪着某人逛了一下午的街选了这手机，连个号码都没给存啊~~哎……”

陈明兰揉着半醒的睡眼，穿着睡衣，略带疲惫地走下楼，应了一声：“谁呀？”

许亮看了一眼慕羽身后的林威兰，懒懒笑了起来：“原来林大小姐也在，一路麻烦你们照顾羽了。”

排队拦了一辆的士，慕羽钻进车里，道：“师傅，去察院弄，麻烦了。”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想起来关心爷的伤势了。”许亮咧嘴大笑，神情轻松：“已经能看见一些模糊东西了，医生说再耐心调养一些时间就能康复了。”

当车停在院子门口的时候，易缘诧异看着慕羽紧抿着唇，明明从上车就一句话没说，但易缘竟然感到那个男人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沉默。

慕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是看到这条年少出入过无数的大门，回忆忽然如惊涛骇浪在心内涌动，这些年默默承受的酸楚，似乎终于找了停靠的港湾，而即将来临的时刻也让他忐忑而激荡着。

见到之后，该怎么说出口？家人会不会已经忘了他的样子，而他，是不是在思念中过了八年，而实际也忘却了那个家本来的模样。

然而他却很惬意，甚至有些欢喜。在宇宙中，是断然没有雨的，他站在门口许久，看着漫天雨帘朦胧了景色，心想这才是他的世界，带着淡淡伤感而不是悲痛的世界。

这是一个军用机场，行人寥寥，明媚阳光如水波一样洒下，大风飞扬起他的黑发，在发丝拂动的影影绰绰间，景色纵然陌生，游子之心，却有淡淡的熟悉，抑制不住。

师傅是个话唠，见慕羽虽然面冷，却挺有礼貌的，于是喋喋不休地说开了。他开着车在雨幕中一路穿行，时不时告诉慕羽这些年霞宁的变化，慕羽倾听着他说某一条土路如今已被改造成了宽敞大道、某一个老店搬迁到了其他地方、某些年关于某些人的事让县城人人讨论……

“呀？”师傅惊异了一声，恍然明白过来，笑呵呵地道：“看不出来呢，很久和_图_书没回来了吧？”

“真的不去我那住一晚再回去么？虽然不比首都，但中苏市好歹也是全国经济繁华地带，还是有许多好玩的地方。”

在车开走的最后一刻，易缘下意识看了一眼这个小区的名字，察院小居，然后竟然记住了这个名。

林建霄略带遗憾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今后一路保重。”

慕羽仔细听着，仿佛觉得这些听闻大概能多少弥补他八年的空白，有时候，很多事总是看起来徒劳无功，但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总是舍不下心肠，总是希望哪怕填补一点点，也能多少安慰自己。

“没关系的，我连再让她多等我一秒也忍受不了了。”慕羽低声地说，顿了一下，又道：“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车在大雨中看着，夜色下的红灯绿影宛如流光飞快穿梭着，慕羽出神看着掠过的街道，四周的建筑物曾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

“放心吧，这些我暗中调查的，没有惊动两位老人家。”许亮见慕羽欲言又止的神色，笑了笑道：“还是苏离了解你，知道你小子等不及，已经给你买了票，不过估计到霞宁已经是夜里了。”

“闭嘴。”苏离摆出以前舰长的架子，淡淡地道：“只是忘了而已……”

她方才一直不说话，但慕羽知道，她每一次说话，神态上的一颦一笑，都能让他灰暗的心变得平静。

然后他撑着伞，在倾盆大雨中走向街道昏暗路灯下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避雨，她在阴冷的空气下瑟瑟发抖，偶有路边的行人走过，也不过漠然看了她一眼，无人搭理她。这大概和女孩的奇特装扮有关系，连衣大帽遮住了她的大半小脸，让她在路灯下显得阴森森的，硕大的墨镜更是凸显了这气质。

她恬静、冷艳，只一瞥间，便足以令天下男人为之心动。

“谢了。”慕羽接过手机，低头玩弄了几下，忽然抬头讶异道：“苏离，这里面怎么只有你的手机号码，没有许亮的？”

——呼……还好没被认出来……

易缘松了口气，随后一阵恼怒涌了上来，白了慕羽一眼，鄙夷地道：“喂，大叔……这套搭讪很老套了耶！”

飞船在轻微的晃动后停止不动，降落在机场上，慕羽道了声谢，拉开舱门，缓缓顺舷梯走下。

她身材瘦小纤细，身上的长袖外套显得肥大，下身倒是穿着可爱的短裙，却也让她在这阴天中格外的冷。

她倒忘了，从一开始她就把自己唔得严严实实的，慕羽压根就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顶多从她纤细柔软的身材知道她是一个小女生而已。慕羽没怎么在意易缘，反正也许是小孩总是一代比一代调和-图-书皮，说起话来也是代沟，只是看她一个人可怜，好人帮到底罢了。

“拿着。”苏离微微掠起笑意，她嘴角只需轻轻一扬，便勾勒出春暖花开。慕羽看见她的柔荑上拿着一台黑色手机，简约而大气，显然适合男性使用。

只怕在那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她来说，都是度日如年的煎熬，然她还是等了下来。

他到底是不是男的啊？

慕羽副座上，一如以往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城市里飞扬而繁华的美景和宇宙单调肃穆的基地比起要生动许多，人来人往，穿着各色艳丽漂亮的衣服，在阳光下笑着，在和平中喧嚣。他很专注、很认真地看着，仿佛怕那些风景如同掠过的风声般，在某个时刻被遗落无踪。

慕羽不经意地一瞥，忽然眉毛一挑，出声道：“师傅，等一等！”

慕羽觉得多谈也无益，于是将伞合起，放在了路灯下，道：“我把伞放这了，这么晚了，小姑娘家，还是早点回家吧。”

师傅愣了一下，好在霞宁是个小县城，交通也比较随便，车子随意找了附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慕羽打开车门，对师傅说了一声：“麻烦在这里等我一下。”

“……”

随着时间的推移，慕羽的表情愈来愈凝重，心中近乡情怯更甚，他摇下车窗，看见一条小街穿过，慕羽认得这条街，这条街没有变化，而他的家，就在小街尽头的庭院内。

易缘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在漫天大雨中缓缓前行，淋湿了他的衣裳。他最终没有如预料的那样向自己要联系方式，但易缘已完全不在意这些了，她看着那个男人在雨中逐渐模糊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然觉得他让整座城市都变得沉重，那种哀伤，是压抑而找不到源头的。

他眸子里的忧悒终于隐藏不住，伤感和激动让他的表情显得有几分抽搐。

“……”慕羽一阵头疼，无奈道：“那你知道住的地方吗？”

屋内没有回应，慕羽的心跟着一同下沉，但他仍静静等待着，终于一片微弱的光透过窗户盖在闭着的眼皮上，然后一阵走动声传来。

慕羽诧异回头，易缘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见慕羽一看她，连忙将头低下，轻声道：“我……我不知道回家的路……”

所谓近乡情怯，慕羽渐渐觉得紧张了，一时之间，竟开始在意如何面对八年未见的家人。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开车的师傅呵呵笑了起来：“怎么样？霞宁漂亮吧，虽然是个小城镇，但贵在自然清新，比起大城市要惬意多了。”

慕羽恍然明白，顿时一阵尴尬，找了个台阶下，道：“我买了号码后，会给你电话的。”

宇宙和地球，战争与和平，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慕羽，在本该属于他的世界中整整空白了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