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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狐说

作者:萝卜药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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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渺小

第三章 渺小

“别……别动。”子微很无奈。
“您的母亲?”
“不周山远水解不了近渴,方诸那些没用的咒师,早就快被神山除名了。蓬莱?蓬莱就更不必说,一堆冷血冷情之人,追求什么无情大道,祸不上身,他们不可能派人支援!”
另一人也压低嗓音,苦涩地说了一声:“最南防线,龙脉一带,竟也还是妖物在抵挡。”
毕方被他派去找楚璠,刚刚才从外面回来,翎尾边缘都结了一层霜冻,着急忙慌地说:“我飞遍昆仑都未找到她,她究竟是去哪儿了?难道这些日子的乖巧沉稳都是装出来的,就等着这时来害您!”
楚璠跟他对视着。
楚璠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回房继续打坐,等到明天再去献血,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不要有任何想法。
这老头在子微道长面前缩头缩尾,在她这里可不顾忌这么多,绕着楚璠走了一圈,自顾自道:“你既是他的鸳花之主,他又为何没取你元阴?他仙不仙妖不妖的,难道还真的自持到这种地步?”
楚璠呆呆愣在原地。
她也曾去别的仙门请援过,有的直接把她拒之门外,有的看她奔波属实可怜,给了些吃食用具,却都在她提及天魔的名号时,摇了摇头。
众多玉镜投射的光束下,几道铁链沾着黑血,周围画着繁复的阵图纹路,还有蓝色电光忽明忽暗,很有几分瘆人。
室内一下子陷入了岑寂的黑。
昆仑子微,神仙一样的人物,日日夜夜受妖魄蚕食,连神志都不清明,这种事情,谁能想象得到呢。
楚璠听到他浅浅笑了一声,吐息温热,轻飘飘地烫在她耳郭上。
“不,我只问你,你相信我吗?”
“道长……如果要血,没事的,快喝吧。”
他带着恶血降生,他即是罪孽。
子微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臂松了一松,他慢慢贴近她,用手扶着她的额,从眉心亲至脸颊,而后又滑过鼻尖,直到下巴,最后才浅浅印上去一个吻。
“道长,道长……”
子微愣怔一瞬。
他开了妖相,似乎连神态都变了。
毕方连忙化为人身,身后羽翅展开,将楚璠拦腰抱起。她还晕着,面色苍白,鬓上全是冷汗,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
楚璠转了个身,准备下山去毕方一开始说的农妇那里换点衣物,还没走多久,前方突然现出了一个人影。
黑褐的眸子,像水中琥珀,这么一弯,笑得也浅。
她现在真的相信他不是人了。
楚璠抓住他的肩背,没有忍住,哭着用指甲抓刮了好几下,眼泪滑到他的锁骨窝里。
楚璠在边上站着,小声说了一句:“太子殿下。”
妖魄渴血,或许并不只是渴血。子微知道自己压抑妖身太久,只要撕一个小口子,另一部分就会蠢蠢欲动。
楚璠闭着眼,感觉膝盖处的长尾滑开了,她好不容易松口气,掌心瞬间就被一物塞满,她吓得差点甩开,一怔后,才发现是那条尾巴。
躺椅上的人没说话。
世上居然还有这般温柔和煦的仙长。
子微压着她轻吻,从耳根吻到脖颈,拿齿尖抵在她的肌肤,下面是淡青色的血管。
所以她知道千年前天魔便是被子微道长所封印后,便毅然决然地离开阿兄为她布置的后路,孤身一人来到了昆仑。
“是的,子微道长。”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他进了房间,第一件事情不是去包扎伤口,而是立在楚璠睡觉的床前,卸去衣冠,脱掉鞋履,只着中衣坐在她的床侧,黏稠湿热的血液,顺着他抬起的胳膊流至指尖。
楚璠淡淡抿出一个笑,带着涩意。
楚璠和宫女都愣住,宫女深吸口气,率先“咚”的一声跪下,颤颤巍巍地等着主子发难。
空气骤然一颤,楚璠只觉得眼前有厉风涌动,锁链碰撞的清脆声荡在耳畔,倏忽之间,子微已经到了她面前,眼前就是他那清冷苍白的面孔,还有粗重的喘息。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会遭受什么。
但是楚瑜从小身子弱,不到九月就要发病,阁子里银炭“毕剥”响,屋子烘得热,兽炉中的袅袅香烟浓郁。
“主人被关在水牢,但你放心,主人天生剑骨,入骨成鞘,天魔杀不了他。”
子微垂下眼睑,眉心红得像是吸饱了血,显出一股森凉冰冷的气息,甚至像另外一个人。
他喘得很闷,从喉咙里冒出来的嗓音,气息扑在她耳垂上,搔得楚璠很痒。身上全都是汗,发丝缭乱地贴在面颊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毕方将他放到玉镜之下,给他缠了道道锁链,子微这时看上去已经根本不像个人了——不管是身后不停翻腾乱窜的狐尾,还是他难耐喘息之时口中露出的尖牙。
轩辕长老脸上挂笑,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鸳花现世,他就只吸了几口血,哪有这样的妖主。待他取了这女子的元阴,吸食完精气后,仙骨封印又能奈他何?我不过是帮他罢了。”
楚璠脑子一炸,四肢骤沉,只觉凉意一下子渗进骨子里。
“哐当”一下,恰好落在她耳侧,楚璠的头发被劲风吹起,又坠下。
很端正的人君之姿。
楚璠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痛楚,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人的鹤羽袖角,是前些日子那个轩辕族长老。
往常蜀山取血之时,阿兄在的话还好,若阿兄不在,没人为她疗伤,失血过多,总要头晕眼花几天。
毕方化为人形,匍匐在地上,感到阵阵心悸:“您……您控制不住妖相了……”
他还没开始吸血,就好似已经把她整个人都吞吃干净了。
楚璠不明白,利益交换罢了,这有什么不好启齿的。
她甚至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楚璠觉得自己的后颈被摸了一下,那道温柔的嗓音从她头顶传过来:“怎么,现在就这么怕了?”
她数了数,一共七条尾巴在她的裙摆里扫来扫去,甚至明目张胆地绕着她的腰缠到胸口。
过了许久,天幕出现多重乌云,遮住弦月,远远望去,昆仑山峰黑暗如晦,炸起几道惊雷。
楚璠不太想成为其中一个,她不想直到死了,还被锁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皇宫里。
楚璠抬头,正对上一双乌黑的眼,他扬手抚上了她的脸,揪着不算圆润的脸颊肉捏了捏,打量片刻,疑惑摇头道:“怎么和我一点都不像。”楚瑜有点犯难,“小姑娘长得——有点丑。”
子微极力控制自己的力气。
声音很大,楚璠乍然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它好像喜欢你,你可以摸摸它。”子微安慰她,柔声说,“不要怕。”
轩辕长老眯起眼,又“呵”了一声:“真是不懂老朽苦心。”
像是遭受了什么周而复始、无休无止的冲击,那铁链结实沉重,上面咒文凄冷,与子微手臂上的很像。
他的身体几乎像是容器,在任由仙妖两气争斗翻搅。
“子微道长曾说过,献血一旦开始,便一日不能停歇。那么,你把我绑来,时间久了必会反伤于他。”楚璠仰头,像是在质问。
楚璠知道他不会停下来的,就像自己身下的那些尾巴,已经紧紧绕着她的腿缠了很多圈,越来越紧,越来越热……
“可他虽身负仙骨,显然却更加亲近妖族一些,人族去拜师,没有一个能成的。那毕方鸟是何等凶兽,他竟敢收为门生。”
那些锁链就像已经枯朽到极致的木头,一下子就碎成了渣。
楚璠突然捏住了子微的手臂,一个字一个字地加重语气:“您一定要,一定要,记得救出我的阿兄。”
可所受的折磨不小,白泽隐隐有所感应,却不太敢告诉她,怕她伤心。
到底要多痛,才能做出那等自残般的举动。
他们都没有机会退却了。
所有记忆似乎都在识海中崩溃,混沌扭曲,最后化作诡异的平静。
肩膀上压着的东西更沉了些,起起伏伏的鼻息打在她脖颈上,黏黏的。血刚冒出来一点,就被舔舐干净,柔软的唇瓣不停在磨蹭,舌尖甚至还在往涌血处顶。
他慢慢地将牙尖刺入她的唇角,一股鲜甜的血腥味儿涌了出来,在二人唇舌之间弥漫着。他喉结一直在滚动,慢慢地吸,一声一声的,暧昧极了。
轩辕长老一方大能,怎么可能被一个弱女子制衡,玉杖裹挟元婴之力,直接撞在了楚璠的后腰上。
“太……太子殿下,奴婢该死,奴婢实在不知,九公主也在此处。”
身下的女孩儿很明显地瑟缩着,发出了几声无助的哼鸣。
楚璠甚至觉得,如若她真的活不下去,可以自私地想,幸好子微道长是妖。
他又俯下身,吻着她的锁骨,安抚似的:“看不到了,好不好?”
他在桌上摸了个蜜饯,哄小孩似的:“这个是甜的。”
不知为何,分明是个奇弱无比的小姑娘,这样说话时,轩辕炙却有种被看透的怔忪感。
有人说到急处,怒咳两声:“连妖都不如!”
那样阿兄还是有救的。
他施法传音,声线寒凉无比:“轩辕炙,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命令你,马上,把她完完整整地送回来。”
“你呢,小丫头,你千辛万苦从蜀山跑到昆仑,要算计什么?”轩辕长老解了禁言咒,阴恻恻地看着她。
烛台上跳动的火焰忽明忽暗,起伏跳跃在楚璠的眼中。
子微看着她,小姑娘睁着通红的双眸,明明害怕到颤抖,却努力贴近,稍稍哽咽着问:“您是清醒的吗”。
轩辕炙一把捞过楚璠的身子,手指狠狠抵在她的后颈,不带一丝温度:“算计?老夫为了他好,这称得上是算计吗?”
楚璠在这种时刻,恍惚听到了外面风雪的低吟,更近些,是衣衫间隙的环佩叮当,他的长发落了自己满身,耳畔是二人交错的呼吸。
妖魄排山倒海一般地反噬,仙骨又簇拥上去压制,胸腔上阵阵闷痛。而身边的人味道很香,带着昆仑山上鸳花特有的清新,和女儿https://m.hetushu•com.com家特有的甜柔。
他先前露了妖相,不只是眼睛、尾巴,还有狐狸种族的特殊生理性——成结。
楚璠睁开湿透的睫,看到漆黑暗色里,晕开了淡淡的蓝光,映出他锋利而清逸的下颌。
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很明显,湛蓝的眼睛直直对上她,声音喑哑:“楚璠姑娘……”
有一条长尾从子微背后的衣袍下伸出来,上面满是尖锐的绒毛,全都偾张到几乎奓起。尾部轻甩,尖端接住血液,红白交映,犹如雪中寒梅,像有灵智一般悠然停伫在二人眼前。
就算是要她的血液,楚璠也认了。
玉镜流光映在子微的发顶,他微垂首,银发如绸缎一般垂落,紧紧皱着眉,面色煞白,胸腔中似乎有红光蠕动。
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子微感受到了什么,俯身将她抱起来,他刚饮完血,眉间红痕越发红,和染血的唇一样鲜艳。
楚璠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腰,圈得很紧,害怕道:“您……您是要把我放在那儿吗?”
是他们之间的联系,是鸳花。
他紧追不放,热意汹涌。
他们那时候认识不到几天,小皇子话少,楚璠自觉愚笨小家子气,怕开口出错,他们之间没什么交流。
楚璠顺从地接受着。
子微垂着眼,盯了很久,而后缓缓低下头吮了一口。
却突然,感觉脸上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楚姑娘,该我问你了。”
“你真是疯了!”
他把妹妹保护得很好,至少之前是这样的。
轩辕长老合了会儿眼睛,似是觉得到时候了,终于放下姿态,却又无比坚定地告诉她,音色淡淡:
蜀山到昆仑的路途中,过程极其艰难,她既要掩藏自己的身份,躲避魔族追杀者,又要探听仙道虚实,很是小心谨慎。
铺天盖地的,像是要濒临没顶。
白泽的声音带了些沉重:“璠璠,我能看出昆仑神剑有浩然仙气,子微道长又与你有因果牵扯,你跟着他们,定然可以保全自身。”
楚璠是偏细致柔和的长相,似桂如兰,少时还看不太出来,但是愈长大便愈明显,细眉弯目,精致秀雅,体态成型之后,总带着几分静谧。
“你刚说自己要化为尘土,其实并不会。”子微拿指尖轻点她的眉,“你不会死,相信我,你会活下来的。”
它们本就是相依相生的东西。
楚瑜慢慢擦掉妹妹额上的血迹,又清洗自己,包扎好伤口,让血液不再落得到处都是。
子微垂下眼睫,仿佛好好思索了一会儿,最终弹指熄灭灯火,就连发光的尾尖也被控制着黯淡下来。
能见到子微,已经是她不幸中的万幸了。
楚璠的手指在剑穗上轻轻划过,她长叹了一声:“白泽……我好累。”
楚璠掷地有声:“我当然知道,我自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希望你们也是!”
那些尾巴就绕着她的腰盘缠,勒上了楚璠的脖子。
楚璠差点因为这些话,怀疑他的真实目的。
楚璠没说话,她忽然觉得手腕多了些力量,似细流一般涌入经脉。
她或许知道那些阵纹是为了镇压谁的了。
楚璠抓紧自己的衣袖,也跪在地上,头伏得低低的,只道:“我错了。”
子微略思索会儿,道:“你勤加练习,便不是难事,若再遇到顿悟突破,也不过是一月的工夫。”
她又叫了一声,声音带着些紧张:“子微道长!”
楚璠微讶:“要多久?”
楚璠仰躺着,有些出神,二人发丝交织在一起,像沁凉的雪,蒙蒙散了她一脸。
这是楚璠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她很惊讶:“这么快吗?我居然……真的还能筑基。”
喝完那滴血,他抬起头,发丝顺面颊滑落,掀起薄薄的眼皮,眼珠呈现冷玉色,就这么一转,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触摸自己的妹妹,仿佛在确认她是不是还存在着。
子微将她放在一个玉台上,离那些沾着黑血的锁链很远:“现在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子微将另外几条狐尾盖在她身上,凑近看到她不停颤抖的睫毛,轻声问:“在想什么?”
子微这时法力最为衰弱,感知能力也变得混乱,唯有疼痛是真实的。
因为妖族最为重诺。
他的手常年抱着暖炉,连指尖都有热腾腾的余温,楚璠动了动喉咙,小声道:“我觉得挺像。”
而后他又仰起头,竖瞳泛着一股妖异的灰白。喉咙滚动,好像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兽类微弱尖锐的嘶鸣。
仙妖大战,两族都没落着好,算是两败俱伤。妖族天生地养,习惯了优胜劣汰,所以恢复得比人族快一些。
楚璠抬起尖瘦的下巴,目露惑色:“子微道长?”
白泽生而为剑,虽有灵气,却不懂人性,他只晓得陪伴剑主成长,不能过多干涉主人的生活习惯。
但是很快,他便恢复了冷静。
她身量非常矮,楚瑜坐着也比她高。
毕方一顿,好半晌才回道:“这并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天魔谁来阻?乱世谁来救?”
楚璠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凉一片,她回答:“我还不能走。”
这就是那洞府深处的禁地。
楚璠吓了一跳,抱紧剑身,茫然四顾,紧张道:“何人?”
“是你让我自私一点的。”他撑着额,修长的指尖沿着剑身抚过,有几分慵懒的神色,笑叹道,“怎么又被丢下了。”
楚璠隐隐有些发抖。
楚璠的肩膀微疼,她突然在此刻明显地感觉到,子微道长的脆弱。
楚璠不在乎他说自己是蝼蚁。
楚璠没听清他说什么,只听到“仙不仙妖不妖”这几个字,惊怕之下又不免感慨。弱者,会遭人欺凌羞辱,可即便已经到了子微道长那个程度的强者,竟也会有这些闲言碎语。
楚璠被他衔住脖子,一丁点儿都不敢动弹,满目都是长而巨大的雪色狐尾,又痒又厚,她往外退,挤得往后塌下去。
“千年前人妖大战,修真界本就千疮百孔,不过百年时间,又出来了个天魔之身,这……这连蜀山都败了,焉有我们小门小派的活路啊。”
楚瑜平复以后,看她傻愣愣的样子,嘴角抹开一丝浅笑:“刚刚叫什么?”
她只是承受着,就像他承受自己的血脉一样。
替子微不值。
楚璠伸出手,覆在他面上,感受到手心有睫毛扫过,她声音颤颤:“道长,可以别……别看我吗?”
如此像妖。
光芒一照,房间的构造就显露了出来,看摆设应该是个客栈,铜鹤立在案台之上,隔扇透雕,麒纹屏风,雅致整洁。
楚璠险些吸不上气,强行吐出一句话:“你若真的为了……道长好,就快些把我……放回去。”
他们面容相对,皆黑发如织,皮肤白皙,却能感受到很明显的不同。
一丝一丝的,像是什么从血肉里破出。
牙尖只是轻轻一触,便像是戳到了什么细腻的花瓣,其实更像栀子,柔润得让人想去掐上一个印子。
楚璠松了一口气,她并不怕子微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相反,她很庆幸,只要她还有谈判的资格就好。
妖魄铺天盖地般地反噬,让他痛不欲生,子微躺在玉台中,勉强提起一丝力气:“毕方,把我放在镇妖镜下……”
子微没忍住笑了笑:“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一个女子,虽然不怎么通人情世故,但是也并非愚蠢,她意识到了要发生什么。
楚璠茫然睁眼,玉镜下清光湛湛,使得这一块区域非常清晰。
楚瑜身姿清雅,身板挺拔,他站起来,缓缓推开窗,冷风夹杂雪末瞬间一拥而入,吹散了屋内的浓郁药香。
轩辕长老之前一直沉默,等到此刻,才讥嘲了一声,玉杖猛地敲击地板,发出一声沉且重的声响。
窗外的交流皆被下了禁制,轩辕长老玉杖轻点,让那些声音渐渐明晰。
那人以凌风之势,力气奇大无比,一下子把她撞倒在地。
楚璠对此一无所知。
“我上昆仑时,就没抱着还能活下来的想法。您也看到了,我体内鸳花对道长有用,我不会挣扎,不会逃脱,我会安安稳稳地供血,给他疗伤,直到退散魔族,救出阿兄。”
子微道长吸的血,好像也不是很多。
轩辕长老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他的妖花现世了。”
子微看了一眼楚璠,她握着毛茸茸的尾巴,一双眸子微睁,只是看起来有些紧张,并没有拒绝之意。
楚璠点点头:“子微道长,所有人都相信您。”
子微道长的头顶,有一双很好看的狐耳,然后她的视线往下拉,看见他脸上略微担忧的神情。
毕方粗暴地拉着她,快要走到门口之时,生生顿住,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回首问她:“你当真愿意做任何事情?”
月上中天了。
“即便子微道长是半妖又如何!谁会在意?”
子微长袖扫过书案,昆仑剑落入手里,他把剑放在楚璠怀中:“先抱着,怕你受不住。”
死掉也没关系的。
楚璠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在挑拣什么?
毕方明白过来,气得双眼通红,险些控制不住体内离火:“你把她带走干什么?你可知先生妖相已出,届时若出了乱子,是我们轩辕一族能承担得起的吗?”
过了良久,灵气慢慢化作一缕丝藤,从他的指尖落到地上。
雪山辽阔宽广,四处皆是路,楚璠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她看着这万年不化的雪山顶,有些迷茫,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这让楚璠没有那么僵硬。
这个过程,他极其小心翼翼,甚至没发出过一丝声响。
他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尖啸声,好似断尾那日满目的血光,耳畔充斥着嘶鸣怒吼。
他的牙齿稍微一倾,便刺了进去,楚璠甚至感受不到痛,她只觉得自己像一个被薄丝覆着的茧,一下子就被戳开了。
他还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完完全全屈服于hetushu•com•com欲望。
退寒居。
他脖颈的青筋似乎隐隐鼓起来,眉头压低,丹凤眼上扬,拉出一道深深的褶,眼角匀着薄红。
“只要能救出阿兄,我这条命,都是你们的。”
白泽突然想起自己生出灵智的那个夜晚,楚瑜初进秘境,杀死了首领三头恶犬,浑身是血,胳膊都是碎骨,没有一处好肉。
他逼问道:“你知道子微是半妖吗?”
她在冷宫时,每天都会听到这种声音。那些尸体大都是随意扔到外头的乱葬岗,若得了病,便只能火化。
白泽告诉楚璠:“不是这个道理,当年主人搜寻各地天材地宝,只有鸳花是自认你为主,与你有缘。现在鸳花和你相融,他反而捡了个大便宜。
他垂着头,额上全是汗,肌肤苍白,眼睫眉目都变成了霜色,若是不看眉间的一抹红,整个人便像是玉砌般,没有一点生机。
楚璠深吸口气,故作坚强道:“那你快去吧,阿兄更需要你一些。”
她从小便懂,世上没有至清的善处,皇宫是个残酷的地方,修真界也是,乱世之中,人人皆要自保,谁会管她一个孤女的请求。
若一日不食血,子微道长承受不住反噬,最终是个什么情形,楚璠想都不敢想。
有渺渺蓝光从楚璠的手腕间漫出来,渐渐将她裹起,似轻纱笼罩。
楚璠本就头昏脑涨的,在黑暗中静静睁开眼。她不知如何面对,只能往怀里抱了两条尾巴,很软和。
“是的。”他在低叹,也在笑。
“璠璠,璠璠。”他轻声念,将头倚在另一个枕上,用指尖去缠绕她的发丝。
她脚步有些虚浮,但是提着一口气,非常坚定地,慢慢往子微身旁靠拢。
他怎么能用这种清越朗润的嗓音,说出这些话来。
疼痛在此时都显得不过如此,这两方交缠霸占,像在撕扯理智,几乎要让他崩溃。
天色更晚,月光渐暗,话音散去后,房内瞬间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这些东西其实根本就挡不住他。
轩辕长老忽然笑了。
“醒醒,接受它。”子微贴近她的额,眉心红痕微亮,他在楚璠耳边低语,“跟我念。”
楚瑜坐在桌前,以手撑额,抬眸时不经意掠过她的眉眼。
楚璠沉着嗓子问他:“轩辕长老,或者说你们妖族,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那些雪色的尾巴,尾尖上带着淡淡的光,锋利又柔软,暖和地粘在肌肤上。剩下的几条,就那么裹着她,用绒毛暧昧地摩挲,贴着她的腰滑动。
子微几乎有些混沌了,可一条条尾巴还记得拥住她,方才躁动翻腾的狐尾缓缓移动着,几乎瞬间,就将她拖起来,下一刻,修长的身躯便重重压在她身上。
楚璠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忐忑,推开门,悄悄往里看了一眼。
然后再被吃掉。
两柄剑被放在客座的石桌之上,她慌里慌张的,只记得带走白泽。昆仑孤零零地躺在石桌上,好不萧瑟。
每当这时,那些难以言喻的噩梦便清晰了起来,母亲的哀号,族中人的哭喊,遍地的尸体,血流成河。
身后的狐尾依次游移过来,垫在她背后,又把她推了回去,正好靠在子微的怀里。
她强撑着倦意,抬起来看了看,发现手腕内侧抽出了细如发丝的藤枝,还在腕骨处开了一朵小小的、发着光的花。
楚璠听见这话更紧张了,往常就是割腕把血放进碗里的事情,现在却有了些别样的压迫感。
他敲着玉杖,曼声问:“你知不知道你将要面对什么?”
她勉强问道:“先……先生?”
过了很久,子微松开她,最后一滴血还未来得及咽下去,从唇角渗出来,然后滴进下巴凹陷的美人沟里。
可下一刻,他话锋一转,嗟叹道:“可子微不同啊……他根本就不像妖。明明是妖身,偏生了颗慈悲心。”
子微将下巴埋在她的颈间,尾巴的绒毛又长又密,她被熏得温温热热的,身体越来越疲惫,呼吸也越来越淡,沉沉睡了过去。
突然,阵痛再次袭来,蚀骨痛楚渗透全身,经脉里游动的血液仿佛都带着死亡的气息停滞。
玉镜的斑驳光线,绰绰落在她的发间,子微低眸看着,看那发如松墨,像她的瞳色,一股浓郁的黑。
“不是还有三大神山吗,不周、方诸、蓬莱……”不过那人刚说完,也叹了口气,“怕是都拦不住魔族。”
“天清地浊,天动地静。上德之体,抱元守一。”
“你可能会死,可这无所谓。”
他上前抓人,怎知下一刻,楚璠突然睁开眼睛,以臂挡杖,转身重重咬了他一口,血液顿时顺着指尖流出。
“鸳花本体对他来说,仅有清明压制之效,可他若想要在恢复实力的同时,平衡体内的仙妖之气,那么,你才是那个纽带。”
“快点吧。”
子微的眼前好像也变黑了。
“不过是一碗药,日日夜夜地灌,没个用处,一个二个还都跪了。”
子微貌若冰雪,高洁出尘。这画面残暴,却又美丽。
楚璠是被毕方半路摇醒的。
轩辕长老还未发怒,楚璠双目一合,晕了过去。
“笑话!这是逼迫?”轩辕长老却像被侮辱了一般,“我妖族,若许诺追随一人,便永不食言!”
子微道长的尾巴实在过于锋利,她得下山去买些东西。
漆黑一片的屋内,只有二人的呼吸,混着鲜血味儿,暗流涌动,滚烫而热烈。她的背后是粗壮柔软的尾,身前是赤|裸蓬勃的胸膛,整个人被挤在中间,紧紧裹着。
毕方不可置信般瞪大眼睛,连忙道:“先前您身上有梵文压抑,还能忍受一二,可您已经去掉了封印,怎么可能再次承受镇妖镜的反噬!”
“是鸳花。”子微圈住她的手腕,轻轻拿指腹触了一下薄软的小花瓣,他施法将鸳花压回去,“若是它再长长,你便能聚灵筑基了,不要让旁人看到。”
他振了振翅,仿佛一道赤色流星坠入地面。他把楚璠放下,还未等她站直,便丢下一句:“先生需要你。”
她细弯眉梢溶着月色,墨眸映着雪光,忽地一挑眉,竟生出几分凝然的冷肃。
好狡猾。
“你目光短浅!”轩辕长老冷笑,“谁会在意?你问问仙山那些道士在不在意,你问问天下群妖在不在意!在不在意他胸中所含的仙骨妖魄,在不在意他摇摆不定的态度!”
毛茸茸的尾巴,很热烈地从她裙角里伸进去,尾尖似钩子一般绕着她的大腿蹭着,男人的呼吸很重,极暧昧地从她耳朵里面灌进去。
楚璠睡得很熟。
“可以回去了,楚姑娘。”
他舔了一口楚璠脖间的血,闭上眼,声音朗朗:“以心为盟,以血为契,昆仑子微在此立誓,绝不辜负楚姑娘所托。”
“道长……”楚璠问,“是要喝血吗?”
很熟悉,这是昆仑的山灵之气。
丹青仙鹤,碧紫麒麟,此处一看,便知是修道之人的地方。
他这才望过来,像把她笼进了眼睛里。
子微皱眉,试探着问道:“怎么了?有人说你不可以吗?”
“我要让他恢复实力,食你之血,尝你之气。你需要把鸳花之灵完完整整地还回去。”
轩辕长老颇有深意地端详她片刻,掌心擦过手杖上的沁凉碧玉,再次启唇轻笑。
楚瑜为什么不这么做?
毕方看她这样,更是气到极致,抬起头,双目含着怒气,一字一顿道:“长老,你是要和先生为敌吗?”
“看看你们人修,一群贪生怕死、推诿搪塞之流,口口声声说着正道,满嘴仁义道德,其实刚愎自用,懦弱无能。”他冷冷笑着,视线落在楚璠身上。
“您是妖吗?”她听到自己这样问。
明明是他的鸳花,如此赤诚的情感,即便只有一点,那也够了。
楚璠握紧拳头,睫毛颤了颤,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做了。”
“主人可能不太好……”长剑发出朦胧亮光。
此时此刻,或者说,当被那灰白竖瞳盯上时,她心里就已经百转千回了。
楚璠的心口跳了跳。
她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各类繁杂信息涌入脑海,等到真的躺下来休息,却久久不能平静,甚至有种奇妙的愣怔感。
他身上衣物已经褪了大半,露出光裸紧实的胸膛,昨日看到的锁链一层层缚在他身上,像是绕在白玉上的黑蛇。
温润和妖冶糅杂在一张脸上,他笑了笑,轻声道:“吓到你了吗?”
“我要让他破了戒。”他目露寒光,“我要他重新做妖。”
这次不太一样。
青白剑穗里响起一阵清鸣,良久,白泽化作一道游鹿流光,破碎虚空,又化作虚无。
一个温柔而细腻的吻。
楚璠听后,心里有些慌乱:“那如果是阿兄抢来的鸳花……我是不是不该用血来逼迫他出山?”
“罢了,璠璠,记得照顾好自己。”
“油嘴滑舌。”楚瑜先是笑她,又叹了口气,道,“怎么说也是个公主,怎生成了这副样子。”
楚璠醒来之时,后颈还在发疼,她扭动身子,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四周一片漆黑,唯有些许人声,窸窸窣窣的,透过窗格传来。
罢了。
回忆就此停止。
“尾巴在动,它在动。”
冰凉的指腹贴在腰侧,只是轻轻握着,他低低道:“对不起,可是还不够……”
她后来才知晓,世上有个词,叫云泥之别。
不过她是哭吟,他是喘息。
白泽没等楚璠回神,速速解释道:“那个子微身上有仙妖之气,妖魄仙骨不相合,应该是一直在用法力压制自己。主人给你抢来的鸳花正是他的伴生灵草,对他的妖魄有清明压制之效。”
他看到楚瑜低下身子,将额头放在妹妹的手背上,缓慢摩挲两下,面容苍白阴郁,一遍遍地念叨,声音嘶哑。
他生在帝王家,纵使幼时羸弱,身材清瘦,但是细观他的容颜,便不难发现,他眼梢上翘,高鼻薄唇,气质更偏于风骨,有种和*图*书藏而不露的锐利。
子微手握成拳,伴随着一抓一握,脖颈赫然浮起了刺目的青筋,那些青紫色的血管在胸膛上交错纠缠,绕着梵文封印,一路延伸至衣物深处。
她感受到有条尾巴已经到了她的膝盖处,过分地揉搓肌肤,裙角被顶起来,那尾巴的绒毛太黏人了。
楚璠只是喃喃:“没关系,没关系的。”
“阿嚏”“阿嚏”的,一声接一声,她胆子小,不敢放声喷,怕遭人嫌弃,用一条白手帕死死地捂住鼻子,闷得眼睛都红了。
活着,这样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才是最可悲的。
毕方加快飞行速度,呼呼风响中还夹杂着他的怒骂:“死老头就是掐好了时辰把你送过来的。”
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绕过她的脚踝向上伸,细软的绒毛扫过腿肚,却又像钢针一般剐破了她的裙摆。
外面还黑着,只有淡淡的赭色从山脉处晕开一层光,金乌升起,是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抹颜色。
“千年前,他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名震一方的天山九尾狐,本可以和老妖主有一争之力,差一步便登上妖主宝座!唉……可他偏不,隐藏了身份,和仙家苏氏结为道侣。”他最后几句话,不乏惋惜。
轩辕长老仰头看天,皱着眉捻了捻指尖:“不过一个女子,他竟然发怒了。”
楚璠回道:“太子殿下。”
轩辕道长蹲下,声音凉飕飕的,刮人耳骨:“你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子微与他的父亲简直是如出一辙般固执,分明能纵横天下,却偏偏安守一隅,还要被人算计。”
“回去。”他说话了。
狐耳长尾,尖牙利齿,所有被掩藏起来的、极具攻击性的妖族特征显露无遗。还有阴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
她被安置在星盘之上。
楚璠歪着头,不懂他所言为何。
子微轻声开口:“我从不食言。”
她大半个身子蜷缩在黑暗中,单薄无依,唯有眼睛,带着点幽暗的光亮,一眨不眨。
他突然道:“看我。”
这寝殿在以往冷冷清清的,没半点人气,宫女都忘了有个新来的小公主。
小巧的下巴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极其柔和,甚至称得上孱弱的半张脸。黑发长而顺,软缎一般流泻在枕头上。
“千年前,妖主被子微父亲所杀,千年后,子微就该继承这妖主之位!”
楚瑜看着二人之间的距离,笑意渐深:“听不到。”
“你看啊,正道有承认过他的身份吗?”
只是没想到他是妖……可妖又怎么能得昆仑神剑的传承?她不太懂,不禁想起了那些锁链和墙壁上的焦黑痕迹。
“让我问问你,你来昆仑,是为了救阿兄,这我知道。”他手上的力气加大,吐字好像也变得艰涩,“我很羡慕你的兄长。”
楚璠走在路上,暗暗松了口气。
“子微道长,”楚璠凑过身子上前,颤抖着声音问,“您是清醒的吗?”
湖水起涟漪一般,清清淡淡、柔弱又青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春晖里最温暖的一株枝芽。
“璠璠,阿兄只剩下你了,阿兄会保护你的,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许走,你不能走……”
楚璠晕乎乎地被他带进密室深处,只闻到淡淡的雪松味儿。原来他身上是热的,不似面貌那般如玉石冰冷。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失血过多,好似有了幻觉,身上轻飘飘的,并不难受,但是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空旷的密室里,鞋履落地的脚步声如此清晰地刺入脑中。
子微缓缓低头,银白发丝下,长长的眼睫低垂,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像极了无谓的自嘲。
楚璠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失控的妖,她紧张到手臂颤抖,血液顺着腕骨流淌,滴滴沥沥。
这是妖族至诚的血契。
这其实是他们头一回离得这般近。
楚璠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变了,不似原来那般从容和煦,反而有一股细微的意味不明。
周围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他几乎毫无理智,血液激涌,控制不住自己,视线里蒙着一层血腥的红。
他刚刚的喘息声让她害怕。
楚璠依然僵硬着点了点头。
子微并不想告诉她,这姑娘胆子看起来实在不大,若真让她看见,不知道要怯到何种程度。
所以没有听到,他温柔的一声:“我也是。”
紧接着,子微反问:“你相信我吗?”
“十年前,他以为世间太平,无甚可留恋,妖魄发散,他便想着封印妖身,连伴生鸳花被夺了都没有半点儿追究。”
这是普通人眼中,最适合被保护的女子长相。
毕方化作赤色鹤鸟绕着昆仑山飞了几圈,灵气都快枯竭了,也没找到楚璠的影子。
“前些日子不是传来风声,他开启昆仑结界,难道不是为了迎战天魔?”他们好似知道这样私下讨论不够磊落,因此声音极低。
前日开窍聚灵之后,她的身子已经没有那么虚弱了,上山下山的路程,用两个时辰大概可以做到。
时间越来越晚,楚璠焦躁不安:“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已不复往年,恩怨散去,已不是人妖起争端的时候了!”
当然,如果那些毛茸茸的雪色长尾没有绕着她的脚踝卷来卷去,尾尖也没有时不时蹭着她的腿肚,她应该会更轻松些。
“子微道长,我们是有因果的。”
她拽了拽衣领,一大截脖子露出在外,胳膊上的血也被她抹了上去,像开到极致的荼蘼花,这种姿态堪称献祭。
一阵唏嘘交错。
毕方离火失控时,她只是在底下看着。
“我会稍微轻一点……”他道。
子微略略起身,蓝丝与他银色长发交织,迤逦及地,随着动作滑过楚璠的手背,很凉。
她胆子本就不算大,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会不会害怕?
他向上指了指玉镜聚光的窗格处,溶溶月色洒下来,照得玉台一片波光粼粼,仿佛化成了一片赤青色的星盘。
楚璠大口喘息,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浑身冰凉。她在这一刻,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说出来的目的,仿佛不是想让楚璠回话,而是轻慢地笑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半妖混血,这在以前代表着什么?不被看好的杂种、废物,是最低劣的血脉,是谁都能踩一脚的东西。”
蜀山乃名门大派,连他们都被天魔群突袭而崩,又有哪一方敢强行出头。
楚璠的身子一点点变冷,她几乎没了法子,只能问:“我当真不懂,你既说追随道长,那把我抓来,势必会伤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就是天山狐,无人能及。
她低声道:“子微道长已经答应救我阿兄,我还能有什么不能给……我可以用我的全部去换。”
而楚瑜不同。
子微捏住她的肩膀,往胸膛处压近:“有关系的。”
皇宫里处理尸体很不好看,鸡鸣声刚起,草上还带着露珠,宫道上会响起车轮声,“辘辘”的,像人头落地时发出的声响。
她打着喷嚏,楚瑜却在旁边笑起来,待楚璠缓了过来,他甚至因为笑得太多,牵到心肺,化作剧烈的咳嗽。
“我资质很差,阿兄……还有身边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觉得有种很诡异的拉扯感。
她似乎能看见那双幽蓝眸子里自己的倒影。
“丫头。”轩辕长老燃起一支烛火,给她下了禁言咒。
楚璠嗅了一下,很清淡的松雪味儿。
楚璠听他这样说,心沉了沉,问道:“是阿兄出事了吗?”
蜀山中会有一些高门贵族的天之骄子,他们身旁都伴着随侍,也不乏炉鼎。她看过那些可怜女子,脚步虚浮,印堂黑暗,如蒲柳一般,倏忽间就没了性命,最后的结果就是被扔在后山。
她原以为,自己的下场也是这样。
明明只有她看不到了。
可一凑近,他身上的药香和书墨味儿混在一起,更加浓厚,楚璠拿帕子捂鼻,又重重地不停“阿嚏”。
轩辕长老看着她,满目嘲弄:“小丫头,你错了。恰恰相反,这世上唯有我们轩辕一族,才是真正奉他为主的。”
玲珑玉并在剑鞘之上,冷光乍现,子微以天狐之身,算出了他们所处的地点。
楚璠连呼吸都停滞了。
“就算身含仙骨又如何,就算仙家遗孤又如何?他怎么说都是个妖!天下人举荐他为正道魁首,难道不怕他帮助妖族崛起,再反攻人族吗?”
风大,窗纱微拂,楚瑜转过身,墨色发丝和腰间流苏晃晃荡荡,玉佩振出轻鸣,他睫毛好像沾了雪末,湿湿的。
接着又是饮酒的声音,杯盏重重落在桌上:“修者人才凋零,确实……是无可反驳的事实。难道我人族复兴,竟是奢望吗?”
“天魔不除,人修何谈复兴?”
“昆仑子微是仙妖二界之尺,他不能有罪。”
楚璠又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量往高了蹦:“太子殿下!”
虽然视线里一片漆黑,可楚璠明明还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从自己的身体上滑过,停留在胸口正中。
献祭什么的,倒也不是不行,只要能救阿兄……
“什么仙骨妖魄,你们分明是在逼他!”
这都是千年前的传说了。什么苏氏仙魁、妖主宝殿、天山九尾,楚璠只在路上听到路人议论过几句,所知甚少。
子微肩膀宽阔,脊背挺拔,胸膛并没有全部贴着她,有一种礼貌的克制。
衣服被向下推,慢慢露出锁骨。
“正派?”长老细眼挑了挑,喉咙里冒出一阵粗哑的笑声,“我妖族若每个人都像子微一般自持清正,早就被人修蚕食得骨头都不剩了。”
轩辕长老头一次被一个小辈劈头盖脸训斥,竟还愣了一瞬。
楚璠不敢说实话,她总觉得他是真的要吃了她。
——阿兄。
喉咙哑到极致,吐露的词语都是破碎的:“快回去……”
又随着动作,落在楚璠的额上。
楚璠一下子忘了自己眼下所处的环境,反驳道:“妖又如m.hetushu.com.com何,他镇压天魔,以天下为己任,难道不该受人尊敬吗?”
白泽看到了什么呢?
楚璠垂着脑袋,不怎么敢说话。这一天一地的,她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公主。
子微额上全是汗,衣服破碎得不成样子,狐尾在身后翻腾,沿着墙壁寸寸扫过,遮挡的物品全被碾成粉末。
没料到就这点动静,却把棠香吓了一跳,瓷盏碎了一地,热腾腾的汤汁溅落,满屋都是苦涩的气息。
“白泽,你怎么了?”楚璠戳了戳剑上的穗子,一双眼睛还红通通的。
他上下打量了楚璠几下,那目光让她很不舒服。
楚璠不敢动弹,呼吸也很浅:“要问什么?”
她还要去见阿兄,不能就这么死了。
不管是今日的破窗,还是那本书上描述的星辰阵法排列,都在告诉楚璠一个事实。
子微贴着她脆弱柔软的脖子,只蹭了蹭,哑着嗓子,声音还透出些怅然:“你是来救我的吗……”
子微略微歪头,静静看着她,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薄膜,是一种淡淡的灰色,轻易让人联想到霜雪。
窗外飘雪,梦里却不似冬夜寒冷,可能是因为子微道长的尾巴太暖,她贴着茸茸雪毛,回忆起了那年的冬日。
“以后要记住了,该叫我阿兄。”
他身上冷冷的木质香很浓,松雪味化成实质一般,鼻端遍是,楚璠逃都逃不掉。这香气让她昏昏沉沉,或者说,他们两个都不大清醒。
子微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什么:“抱歉……我没控制住……”
白泽、昆仑,楚璠紧抱着两柄剑,手指蜷了一下:“我一直觉得,您是仙长……”
他气急,反问楚璠:“你懂什么?你一个无缘仙门之人,阴错阳差得了他的鸳花之灵,苟延残喘至今,倒敢大言不惭地训斥别人了?”
他这意思,是要走了……
子微垂着头,长发遮住眼睛,楚璠只能看见他的下半张脸,唇线锐利如刃。他张开唇,舔了舔尾尖上的血。
死之一字,对她而言,实在不是个陌生的词汇。说到底,她卑微渺小,能苟活至今,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去的呢?
可能是她的表情过于难看了些,子微忍不住笑了笑,胸腔的震动让她面红耳赤:“说了很多遍了,不要怕。”
“璠璠……”
刺耳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边号叫:“我苏霜怎会生出你这么一个肮脏的半妖。”
楚璠艰难地坐正身子,直视他不掩厌恶的目光。
现在她可真的是有些怕被他吃了。
“好吧好吧。”楚瑜笑得温润,“看眼睛,还挺像的。”
子微的瞳孔更加幽深,像是沉寂的海,终于迎来了一场盛大的狂风暴雨。
楚璠大概明白自己会经历什么,轩辕长老说了,她可能会死。
“摇摆?”楚璠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天魔来战迫在眉睫,你们还在纠结子微道长到底站不站队,所属何方!”
宫女收拾完屋子,默默退了出去。
楚璠闭上眼睛,凝神倾听。
楚璠突然瞪大双眼,遮掩不住一脸受伤的神情。
“她说半妖血脉注定成魔脏污,失去理智,我便用骨当冠,以血肉铺道,我要让她知道,她是错的。”
他重新坐下,枯瘦手指不停地敲打桌沿:“我今日就是要逼逼他,看看他是不是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
脆弱软韧的喉管,还泛着热气,就在他眼前模模糊糊地晃着。
那道温柔端正的男声停顿了片刻。
那长老紧盯着她,负手而立,摸了摸胡子,阴恻恻地笑了声:“子微多年不见外人,连南海龙女都被拒之门外,怎么突然间有了个小丫头似的侍剑者?”
子微低头看她,他露了妖相,连睫毛都是白色的,纤长柔软,目光湛然。缓缓睁开眼时,有一种霜雪般的剔透感。
是她的血。
楚璠用额头砸地,企图弄出点声响,让隔壁的人听到。
看楚璠没有动静,子微重重摔了一下锁链,高声呵斥道:“快走!”
这让轩辕长老有些吃惊,他盯了楚璠许久,忽然移开视线。
他顿住,看着楚璠颤抖沾泪的眼睫:“但是如若你非要一个约定……”
“你觉得呢?你原以为我是什么……”依旧是往常般淡然沉静的声音,却让人听出了些别样的、不外露的撩拨。
楚璠沉默了,窗外投射进来一线窄窄的光,映得她瞳孔明亮,透彻逼人。
“他生来本就该是妖主,若不愿意做那沾了凡尘的污浊之人,那便让我来帮他一把。”说着,他便一杖敲过她后颈,将人打晕了过去。
后半夜里,楚璠就这么一直被他半拥着,尽管子微只是轻轻把唇贴在她的脖颈处吐息,但她依然不敢睡,只浅浅靠在他的怀里。
子微脑中轰鸣一片,他忍着剧烈痛苦,召唤了自己的妖令。
子微眯了眯眼,长尾延伸过去,尾尖随意一扫,昆仑剑便被捞了过来。
他道:“丫头,你很有意思。子微是半妖,你没有一分惧怕也就罢了,竟然还求着我将你送回去。”
“难道我们又要去求子微先生……”那人停顿了两息,“可他毕竟也算是妖啊。”
“还自私自利。”
阿兄。
耳上玲珑玉顺势而落,狐尾如雪白巨蟒从身后窜起,它又径自绕过书案,卷来了昆仑剑,两方撞在一处,擦出一道暗波。
楚璠察觉到不对,快步跑到他面前,将手腕划开一道口子,血冒出来,凑到他唇角,可他像是毫无意识一般,湛色眼瞳一片空洞。
“很久没这么放松过,冒犯了。”他抿起嘴角,冰凉修长的指尖触了下她的脖颈,一股暖流涌进她的经脉里。
楚璠吓得像一只被咬住的兔子,倏地低下头,却又看见了第二条、第三条……
此等锥心之痛,只能是情急下的必要手段。
“魔族乱道,我人修难道就无可以抗衡之人吗?”
干净柔软、白皙细腻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更何况,子微道长清正高华,应该不会欺骗她一个弱小女子。
话音将落,楚璠突然站直,直接勾住了他的后脖颈,这么一捞,脖子上的血液就恰好对上了他的唇。
他甚至不知如何作答。
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她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就好。
她看着熟悉的剑光,这一路的委屈便一股脑涌进,一想起阿兄,楚璠就忍不住流泪:“能不能感知到阿兄怎么样了……”
子微忍着胸腔上的剧痛,试着安抚她:“不需要很多血,只是你在我身边的话,会好很多。”
楚璠呼吸不上气,尽量让自己放松:“道长……”
我这个样子,你不害怕吗?
“我当然会把你弄回去,但现在可不是时候。”
楚璠虽然难堪,但说的都是真心话。
日头透过雕花的窗棂,洒了点点碎影,楚瑜撑起身子,俯视着她们,半张脸的轮廓都晕着光。
她看见了一条长而柔软的雪色尾巴。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尖锐,轩辕长老盯着她,轻笑了两声,而后道:“你这个人族小丫头,上山之时,知道子微是妖吗?”
楚璠吃了糖,也算得了好处,纠结很久,想叫皇兄,可就是说不出口。
子微和她对视着:“为何还不走?”
她睡觉一向喜欢蜷起来,像小猫一样侧着身子,和楚瑜恰好面对面。
“我没有要算计什么。”楚璠低声道。
楚瑜那时年龄是小,可即便他当时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定然也已经明白——九重鸳花是天狐的伴生灵草,若早点把楚璠送到昆仑,说不定她早就可以生灵根、聚灵气了。
就在这一瞬,楚璠突然向前翻滚一圈,绳子散落在地,她手无兵刃,尽管是螳臂当车,却也要冲上一冲。
另一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也是百名。”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称得上可怖。
退寒居深处,光芒微弱,里面隐隐有轰隆震响,力道之猛烈,令人心悸。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甚至不敢回头看他。
轩辕长老的言外之意,已非常清楚。
她慢慢缩起肩膀,把脑袋颤颤巍巍地垂下去,露出了一大片后颈,光洁无瑕,像是上好的薄透白瓷。
现在时间紧急,毕方抱紧楚璠腾空而起,临别放出一句:“等先生醒来,无论如何,这笔账定要与你另算。”
那时楚瑜瞳孔深处的无限偏执,让他一柄剑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个小皇子,面容苍白,乌眉浅浅蹙着,咳得脸颊泛红,浑身都跟玉雕似的,脆弱易碎,又漂亮惊艳。
“结果呢?有落到什么好下场吗?”
“它以为你喜欢的……”
她义愤填膺道:“你带我来此,是要告诉我,或者确认,道门对子微道长的怀疑,此乃不公。可你做的事情是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样最好。”
屏风外,一阵风袭来,宫女棠香进来送药,檀香味儿混杂着浓郁的药香,楚璠更受不住了,站起来,往外挪了挪。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夜色浓厚。
至此,楚璠一路颠沛流离,连最后仅剩的一柄剑,都没有了。
“倒也不算凡人。”
楚璠道:“遇到您,我很幸运。”
“给我听着!”他低斥道,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神色冷淡,“看看你到底有多无知。”
“十四州没有仙人。”他语气带了些无奈,“你兄长怎么什么都没告诉你?”
她皱起眉头。
他下了椅子,目光扫过桌案,没说话,只是蹙着眉尖,先把兽炉里的烟给灭了,姿态甚美,形骨都像琼林玉树。
子微凑过去吻她的耳垂,把那一小块儿肉吻到玛瑙般的红,轻声哄她:“摸摸它,楚璠姑娘。”
楚璠点点头,把剑平放在空地处。
她其实很好奇,但是又不敢问,修者和妖族一向是各奉其主,如果子微道长真的是妖,他在人修的声望为何又这般高?
“对,所以别多话,按我说的做。”
子微像是感受到了那些鸳花枝柔软地缠上来,然后密密层层地包裹,一丝光芒都和*图*书不曾透出,他们在最黑暗的环境,做着更黑暗的事情。
他冷笑着拖住楚璠肩膀,突然被她身上隐隐冒出的蓝光灼了手。
妖不是凉的吗?他怀里居然有一丝暖。
“道友,莫再多言,难道除了他,还能再找出一个可以和天魔抗衡之人吗?我们终究还是有求于他的。”
还有一句,很低很淡的:“谢谢你。”
楚璠不懂,为什么事实摆在他们眼前,这些人还要称妖族为妖物。
白泽是上古神兽,有破碎虚空之能,楚瑜当时选了白泽这柄剑,便是因为他能随意扭转空间,可以在危险之时传送到楚璠身边,更好地保护她。
轩辕长老捻了捻胡须:“我是在给子微一个大礼啊。”
忽然间,轩辕长老笑着,脸上的老皮都皱了起来:“你不是觉得子微好吗?那老朽便做件好事,如了你的愿。”
他按住楚璠的头顶,从天灵盖划至天牖穴,而后在后颈一点,取了一缕经脉中的灵气,缠在手里慢慢捻动。
不出所料,楚璠缓缓倒下。
于是宫女又磕头:“奴婢方才进来,九公主突然动弹了一下……”
楚璠愣住了,懵懵懂懂的。
可自己不仅灵力充沛,甚至还有了可以修炼的能力。
她话没说完就被压住,双手也被狐尾架起来,束在头顶,子微将脸埋在她脖子里,双手牢牢压住她的肩膀,声音似呢喃:“因果……因果。”
子微额上的红痕艳到极致,周身似乎燃起蓝焰,身后狐尾有如活物一般游窜绽开,“嘭”的一下炸开在石墙上,碎石滚落,溅起一圈飞尘。
触感和嗅觉清晰到了极致,更何况二人还靠得这么近,她下巴靠着他的肩膀,那些丝丝缕缕的发便随着动作黏在她脸上。
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在迟疑什么!
其实这个场景,楚璠记了很长一段时间。
楚璠差点以为这说的是自己。她刚抬头,就看见小皇子颔首:“你过来。”
子微压着她吻上去,用唇齿堵住她的舌尖,很细致地亲吻。楚璠偶尔喘不过气,发出几声呜咽,压抑到极点,又细又轻。
楚璠动弹不得,只能高声问道:“长老所为何事?如此行径,不像是正派所为。”
这怎么能让人不要怕?
楚璠脑子里乱糟糟的,又悲叹又感喟,还有一股充溢在胸中、几乎快要喷薄而出的浓浓的不值。
他有些忍不住了,把女孩儿虚虚笼住,鼻尖隐隐约约贴在她的后脖颈:“这次,我有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璠璠,我是白泽剑。”那道男声从剑身传过来,带着些急切,“太好了,你跟着那位道长,果然能聚集灵气,可以听见我说话了。”
“楚璠姑娘,今夜就歇在这处吧……”他擦干手指,稍微整了下衣衫,将她揽起来,一同躺下,“你先睡吧。”
轩辕长老坐在浮空的青色巨型葫芦上,葫芦后面有个躺着的人影,只露出了半截裙摆和白|嫩小腿,是个女人。
毕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息。
鲜血没有落在地上。
他们敬畏他,惧怕他,对他诸多评价,褒贬不一,甚至暗暗嫉妒他,却也仰望他,从心底臣服于他。
青白长剑光华流转,通身都是银花缠枝的花纹,白鹿隐在其中。剑穗流苏摇晃,投下细细长长的影子。
走吧,都走吧,他这个样子,吓到旁人就不好了。若是再靠近一些,忍不住把她吃掉,就更不好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黑蒙蒙的天,心陡然一沉,连忙问:“子微道长如何了?”
所以他只是轻叹。
白泽剑离了身,天边刮来的风雪能侵到骨子里似的,楚璠昨日眼都没合过,方才想着阿兄又大哭一场,又疲又累,脸皱成了一团。
子微有些讶然,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失笑道:“你在想些什么呢?”
他眼眸的薄霜褪去,如清亮的蓝星,指尖微凉,但是身体还是热得惊人,能把人烫化了。
子微把她放在一个石台中央,头顶是一块块片状的玉镜,四周的墙壁并不平整,覆着一道道斑驳焦黑的痕迹。
“嗯?”
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日复一日地撞上去的。
冰冷到没有情感。
吸血破咒一旦开始,便每日不能停歇,子微在洞府等了楚璠良久,直到皎月升起,还是没见到她来。
楚璠感觉自己连腰椎和肩背都窜起一阵电花,头昏脑涨,什么都看不清了。
楚璠跟着他重复,慢慢感觉到身体不再痛了,痛的是手腕。
他们似乎饮了酒,言语不再有那么多忌讳:“南海向正道求援,你们九阳峰派去多少?”
楚璠攥紧手,视线内一片混乱,两柄剑被放在刚才的石桌上。她的怀里空落落的,没有安全感。
让楚璠难挨的其实不是被亲吻。
楚璠唇上染血,黏稠地顺着下巴滑落,滴滴答答,有一股残败孤寂的意味。
楚璠那时想,得安静点,听话点,再乖些。
“你把自己当什么?”楚瑜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问,“当奴婢吗?”
“那您呢,轩辕长老,您在算计什么?”
轩辕长老轻嗤一声,笑容有几分讽刺。
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绞缠而死,就像落入蛛网的小虫,被细丝一道道黏上,浑身包裹,最后窒息、死亡。
子微歪头,鼻端是温热腥香的血液,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杖尾带着刺骨的寒气,犹如刀刃一般抵在她的额上。
还有她的阿兄,到底该怎么办?楚璠双眼泛红,几乎声嘶力竭:“你快让我回去……”
楚国的冬天也有暖阳。
“一个凡人,怎么破了昆仑禁制,又怎会被他轻易留下。”轩辕长老掐住她的肩背,以手试探穴道,“小丫头,莫要挣扎,老朽并非是要让你死。”
楚璠高喊:“迂腐!”
“我居然,还活着。”楚璠摸上了自己的手腕。
楚璠又上前了一步。
仿佛置身深渊,又被一个声音给抓了回来。
楚璠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阵痛间隙,他挥手捻诀,不知何处刮来阵风,吹散了手臂白纱,镇压妖魄的梵文纹理游动,顺着胳膊绕进胸膛,缓慢钻进心脉。
“三百名弟子,你们呢?”
楚瑜先是闻了闻自己的手,或许是在感受血腥气还浓不浓烈,再慢慢靠近,把掌心贴在她的脸侧。
少年人最有朝气的年纪,他嗓音都是虚的:“收拾收拾屋子,滚出去。”
子微顺着她的唇亲下去,一寸寸向下,然后又刹那间顿住。
他接着又道:“毕竟子微先生,千百年来,无一丝错处。”
楚璠渐渐不怕了,手指微微一拢,顺着尾巴摸下去,子微被她这么捋一下,几乎控制不自己的喘息了。
楚璠有些不敢再想了,这不是她该关心的事。
她的声音很小,有股幼兽般的莽撞,只是颤抖着的声线出卖了内心的害怕:“如果不只要血……没关系的,其他也可以的。”
她不通人事,所以才一点都不懂得。
风雪在敲打墙壁,甚至还有锁链的震荡声,无休无止,把所有的罪恶全部带走。
上面似乎还有无数的小倒刺,黏湿温热又夹杂着一些尖锐而微妙的疼,让莫名她产生了一种被蛇芯触碰过的战栗感。
她双眼泛红,鼻尖酸了酸,终究是涌出几滴泪来,她小声哭着,抓紧了子微的长发:“尾巴,尾巴……”
他这话说得,楚璠简直都快哭出来了。
那条尾巴很乖地待在她的手里,偶尔轻微动一动,细软的绒毛刮过掌心,很温暖,也很舒服。
“啊……”他好似恍然般点了点头,尾巴松了下来,尖耸的尾尖漫不经心地摇曳,有一种很蓬松、很安分的形态。
楚璠心跳如擂鼓,说出的话语却冷静:“子微道长,我要你立誓,如若今晚过去,我气血全失,化为尘土——”
楚璠松了口气,起身整理了一下破碎的裙摆,只稍微瞥了他两眼,便逃也似的跑了。
“我怕。”她很诚实,脸上甚至有种僵僵的冷青色,“但是您的命,比我的重要多了。”
直到听到楚璠微弱的哭声,这些恐怖的画面才逐渐淡去。
轩辕长老浓眉倒竖:“旁人当妖主,众妖还不服气呢,偏偏他是个与物无竞的性子,什么都不在乎。”
“你是我的吗?你是唯一一个,属于我的吗?”
或者说,蜀山取精血,吸食真气之力,而子微只吸鲜血,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九重鸳花对天山狐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子微笑笑:“算是,但也不全是。”
子微垂着头,被桎梏在玉镜之下。
轩辕炙冷笑两声:“毕方,你真是和他待久了,也养了一副人族性子。”
这卑贱凡人,轩辕长老暗骂:“丫头牙齿尖利。”
“璠璠。”是一道有些虚弱的男声。
他这边急得团团乱飞,差点撞上山峰的巨石,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双手,将他整个捞了回去。
昆仑没有侍从,甚至也没有其他女子,楚璠看了看自己破碎的衣摆,叹了口气。
子微歪头,眼睫如雪洁白,吐息冰冷绵长:“你不怕吗?”
“什么处罚,尽管来便是,只要他恢复妖力,好生生坐着那妖主之位,我当然不会有二话。”
楚璠整张脸都红了,从耳朵到脖颈,耳垂也泛着薄粉色。
他们也真的很像。
楚璠扯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又问道:“可以吗?”
手掌触到的肩膀,宽阔有力,楚璠用力握紧,指尖泛白:“谢谢您。”
她往年都活得糙,这么精致起来反倒不适应。楚瑜躺在座椅上,闭着眼小憩,她就蹲在书桌下面悄悄打喷嚏。
此人来者不善,楚璠深吸一口气,轻声开口:“我的来历,子微先生知晓的。”
子微看着玉镜与烛火的光影尽头,她愣愣地站在那里,眸子里倒映着他如今的脸,面色茫然无助。
“道长,”楚璠被挠得很痒,指着那些游动的长尾,没忍住开了口,“可以管一管吗……”
一念之间,别的尾巴也凑了过来,卷起她的腿,从膝弯处一拉。
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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