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自我本我
所有人先是愣了下，然后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欢呼，以及口哨声——这弗兰克也实在太能吹了，可大家就喜欢他这样，以前我特别鄙夷，现在换一种眼光和心情看待，虽然不至于欣赏，但也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对我而言，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不要上课。”
马斯垂克嘉年华终于如约而至，虽然此前我听很多人说过它的热闹非凡，但绝对百闻不如一见，感觉整个城市的人都涌上了街头，竭尽所能释放着内心的喜悦。我们学校的每个班级都精心准备了各种show（秀），所有参与者更是全情投入，显然要一争高下。起初还只是各自争奇斗艳，大家相安无事，但到了最后一天的下午，现场气氛已然发生了不小的改变，竞争意味更浓郁了。
“其实，我现在说这些话，不只是说给你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你有你的恐惧、你的委屈、你的不幸，我也一样，曾经的我和现在的你一样胆怯，一样困惑。可是我突然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我不想我的人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下去，所以我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违背了我对别人的承诺，也放弃了别人对我的期望，将自己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如果说我生命的前20年都是在为别人而活，现在我选择为自己活一次。现在我用这几年的亲身体验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后悔，哪怕最后依然会回到原点，但至少我为自己活过，那就足够了。”
“那要是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
我深吸了口气，将下午在学校里发生的不愉快娓娓道来。
而接下去发生的事则比我想象中还要热闹很多，在弗兰克的动员和组织下，我们班所有同学都全情投入了进去，每个人都有独特的造型，而整体则cosplay（模仿）了Marvel（漫威）里的英雄们。我自然选择了最喜欢的钢铁侠，当我身穿刚刚从美国空运过来的钢铁侠原版战衣出现时，全班同学顿时报以热烈的掌声和尖叫。弗兰克更是夸张地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行啊鹿安，你这身装备也太帅了，怎么感觉跟真的似的。”
“你说。”我又开始紧张起来。
“这个狂欢节我们都期盼了快整整一年了，相信我，它会让你终生难忘的。”
如草莓所愿，在她不知疲倦的“改造”下，我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开心的时候变多了，阴郁的次数变少了；在家的时候变多了，外出晃荡的时间变少了；看书的时间变多了，打游戏的时间变少了……不过寥寥数月，整个人用“焕然一新”来形容毫不夸张，这就是爱的神奇力量。
等我将草莓放下，她突然说：“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谢谢！”我心中一阵温暖，“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要去上课，你也不要，我想和你一起去旅行，”我感到眼前瞬间一亮，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明天我们就出发，好吗？”
4
“每个人的自我界定的形成期并不相同，大多数人会集中在青春期之前，而有的人会持续终身，也就是说，自我界定不是一成不变的，因为人类的本我时刻都在修正着他对世界的需求和认知，当有一天，本我试图冲破自我的束缚，就会在思想上表现出强烈的纠结和焦虑。”
弗兰克再次抱住我：“快走吧，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要……”草莓嘴里依然拒绝，可眼神却开始纠结，“自驾需要很多准备，哪能说走就走？”
我赶紧否认：“没什么，我挺好的。”
当天很晚草莓才回来，看上去一脸憔悴，很显然累坏了。
“嗯嗯，绝对不敢了。”
“那怎么行，别孩子气了。”
我没直接回家，先去了趟医院，额头的血虽然已经止住了，但还是很疼，需要简单处理下，否则草莓见了会害怕。下午的事她肯定已经知道了，手机里有很多她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只是在警局一直没法接听和回复，现在方便了赶紧给她报个平安。
“小安，我可以进来吗？”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 回。
砰的一声闷响，虽然瞬间我双腿及腰腹同时发力，但还是被小丑撞了个趔趄，眉角更是被同学手中的道具刀划到，血顿时流了下来。
我暗自叹了口气，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拳拳直奔要害，先把眼前这些麻烦解决了再说。
“谢啥，我是班长，为大家服务是我的职责，谁让你们那么信任我呢，是不是？”弗兰克一脸嘚瑟地对旁边的女同学说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女同学则连连点头，显然她们现在对弗兰克是相当欣赏。
草莓愣了下，说了声：“谢谢！”然后不再言语。
“天！怎么会这样？”草莓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我带你去更好的医院。别怕，一定可以恢复的。”
眼看狂欢就要结束，我们班显然会获得最终的胜利，危机却不期而至，差点儿引发一起群体流血事件。
就这样，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四周尖叫声此起彼伏。
“啊……”小丑一声惨叫，然后抱着腿在原地蹦了起来。
“就这些，”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是不是我做错了？”
我们班的节目在激烈的竞争中很快脱颖而出，因为我们不单造型逼真，而且非常团结，始终强调着整体性。此外我们还别出心裁地将《雷神》《美国队长》《钢铁侠》以及《复仇者联盟》里的经典情节串联了起来，此举大获成功，很多观众几乎一直跟着我们的巡游队伍，始终报以最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我……”
“知道吗？其实我们都很喜欢你，就是你平时太装，哟哟！”弗兰克竟然说起了RAP（饶舌和*图*书），“可是你真的很屌，这样的人已经很少，哟哟！”女同学们也跟着一起晃动着，每个人都对我绽放出最真挚热情的笑 容。
“What the fuck（搞什么呀？）！”弗兰克一脸难以置信，“干吗呢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怕她累着，说有阿姨呢，她还不让，理由是必须亲眼看着我把饭和药都吃下去才放心。
“而小安之所以会很不开心，有这么大的思想包袱，也不只是因为受到了同学的奚落，更多还是体内的自我和本我发生了冲突，这其实说明小安在成长，在进步呢！”
“原来是钢铁侠，你这身衣服挺好看的，真是可惜了。”小丑显然把我当作了主攻目标，摩拳擦掌后突然抬脚横踢过来。
“安，你根本不像是我们当中的一员。”
“求求你，拜托了！”我痴痴看着草莓，望眼欲穿，真是从小到大，没一次像现在这样急于得到肯定的答复。
5
危机来自一支高年级队伍的野蛮挑衅，这支队伍的创意和我们相似，只不过他们cosplay的是DC（Detective Comics，美国漫画公司）的英雄们，比如蝙蝠侠、超人、闪电侠等，他们没有全班出动，而是清一色的大块头男生，其中好几个还是校橄榄球队的成员。他们的表演也很卖力，但总是各自为政，更是缺少一种诙谐，显得零散又生硬，所以受欢迎程度远远不如我们。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冠军只能有一个，其他班看自己式微了还纷纷向我们表示祝福，甚至加入我们一起表演呢，可这群大块头不干，他们显然恼羞成怒了，乘我们两队交错之际，带头cosplay小丑的那个至少两米高、一身横肉的哥们突然发力撞向最前面的弗兰克，只听弗兰克惨叫一声，整个人像泼出去的水一样不规则地飞了起来，然后重重摔在地 上。
“对呀，本我代表着与生俱来的欲望，自我则是后天你对自身以及外界的认知和约束。你知道吗？婴儿出生后的半年内，他是不会区分自身和外界的，他爬的时候全世界都在晃动，饿的时候全世界都在痛苦，外面响起的声音他会以为是自己发出的，那天空的太阳、水里的月亮，也都是他自己。总之，在婴儿的认知里，他就是全世界。可随着慢慢长大，意识和思维日益健全，婴儿会感受到越来越多的痛苦，他饿的时候妈妈不一定会立即提供甜美的乳汁，生病的时候无论怎样哭泣也没有办法立即好起来，这些痛苦让他逐渐意识到自身和外界是不同的，并且会根据外界的种种反馈来限定自己的举止行为，以免自己进一步受到伤害，这就是心理学上所谓的自我界定。每个人因为自己原生家庭的不同、成长环境的差异而产生了各自的自我界定，而如果这个过程是曲折的，甚至是不幸的，那他的自我界定也会变得狭隘，甚至畸形。
一旁的女同学看到后立即鼓掌欢呼起来，真不知道她们有什么好激动的，不过见到她们这样热情，我也很开心。
“很好，看来你也想体验一下。”小丑狞笑起来，脸上的“伤口”更显可怕，他猛然再次发力，撞向那个仗义执言的同学。
我讨好地问：“你不怪我啦？”
自我界定不是一成不变，人类的本我时刻都在修正着他对世界的需求和认知。
只是，这丝感动很快被一股更强大的恐惧冲散，我终究没能迈出那一 步。
“我的天哪，这得多少钱啊！”
然后她开始给我朗诵起诗歌，一首接着一首。
“不不不，绝对不是因为我，”草莓不停摆手，“我不过是个临时小教员，人微言轻得很，其实说和不说没什么两样的。”
因为伤口离眼睛很近，所以包扎后我只能睁开一只眼。等我走出医疗室，草莓立即迎了上来，拉住我的手，惊慌失措地问：“小安，你的眼睛怎么了？不是说不严重的吗？”
1
“小安，别怕，”恍惚间，草莓在我耳边温柔且坚定地说着，“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更不可能改变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事实，我们能做的只是向前看，改变能够改变的，接受无法改变的，与生活还有自己和解。如果说原生家庭是我们无法掌控的命运，它塑造了曾经的我们，那么未来的我们恰恰是现在的我们可以去选择和把握的啊。现在，我们不要自怨自艾，更不能轻言放弃，我们要跟随内心的指引，勇敢打破束缚我们的自我界定，不要让未来的你，讨厌现在的自己，活在当下比什么都重要，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成为更好的自 己。”
“瞎了！”我突然好想恶作剧，装作悲伤地说：“医生说治不好，只能这样了。”
草莓却适时有意无意地往后退了一步：“好啦，现在没事了，你就安心休养吧。争取早点儿去上课，这段时间落下的课程我会想办法帮你补上 的。”
“自我？本我？”我彻底迷惑了，这些似懂非懂的名词，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像小安，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原生家庭如何，究竟拥有怎样的童年和成长，但我可以确定那一定对你影响很大，你将自己封闭了起来，用孤僻和冷漠来自我保护，你以为只要永远不心存期望，不主动付出就永远不会受伤。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这样的自我界定下艰难成长着，虽然不快乐，但至少还算安全，哪怕你很清楚那是偏激的、不对的，也绝不会逾越半步，就这样，你慢慢变成了后来的那副模样。”
“和图书他们仗势欺人，罪有应得。”
我不假思索，冲了过去，挡在那个同学面前，张开双臂，用后背生生承受住了小丑势大力沉的一撞。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教室，弗兰克正坐在桌上眉飞色舞地和几个女同学吹牛呢。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来得如此之早，更不明白我径直走向他意欲何为，只见他“咚”地从桌上蹦了下来，充满敌意地向我挑衅：“鹿安，你丫又想干吗？”
“怕就对了，让你以后再不听话。”
从草莓的身上我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我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我真的可以吗？”
6
“小安，你现在在哪儿？担心死我了你知不知道？”电话刚接通，就传来她急切、担忧的声音。
我们统统被拉进了警局，录了好几个小时的口供，外加不菲的保释金，才被放了出来。
“真啰唆。”弗兰克的言辞虽然夸张，但确实也挺可爱的，我也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算你命大，学校非但没开除你，而且不会给你一点儿处分，”草莓摇着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警察已经将详细情况告知学校了，你们班所有同学都没事，而那些高年级的学生则要面临很严苛的惩罚。”
“不行，就现在，必须的。”我坚持。
“没有啊，你的反应很正常，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真没想到草莓竟然完全没有否定我，更没有一丝责备，我高悬着的心立即安稳地落了下 来。
我当然不会答应，别说这事儿和我有关，就算无关，我也看不得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人。我推开弗兰克，走到大个儿们的面前，全身暗自发力，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当然有了，心情舒畅有助于活血化瘀，就算是呼吸新鲜空气也是好的啊！”
好吧，我承认我被打动了。草莓说得没错，改变其实没那么难，更不可怕，只要真正打开自己，往前一步，相信别人，拥抱生活，就可以收获更多，原来的我，实在太狭隘，太自我封闭了。
也就是那一瞬间，我的内心充满了勇气和力量，是草莓赋予了我这些，我不能让她看轻我，我要成为她的骄傲，所以我一定要改变，就像在拳台上，我用汗水和鲜血将敌人打败，现在我要战胜的则是盘踞我心头多年的自卑、怨气和恐惧，我要直面它们，然后一拳一拳，将它们悉数击 垮。
“行，成交。”
“完了，完了。”弗兰克颤抖着睁开眼，似乎要看我被揍得有多么 惨。
我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草莓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最后耳边传来草莓温柔的关心：“不是说累了吗？怎么还在发呆呢？”
我只得睁开眼，委屈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坏心情一直如影随形，哪怕回到家看见草莓都提不起精神，吃饭时更是食欲全无，却又不想让她担心，只得强颜欢笑，匆匆对付几口，然后说累了想先休息。
草莓似乎被我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转过头：“那必须的呀，你对我这么好，如果我也能为小安做一点儿事，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的。”
“谢谢，我好了，你快休息会儿。”我心疼地看着草莓，身体偏向一侧，说什么都不让她继续给我按摩。
“你不可以走，今天你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弗兰克来劲了，竟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大声说，“你必须参加，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少了谁都不可以。”
“小安！”
我情不自禁做了个鬼脸：“好害怕啊！”
危机发生在马斯垂克嘉年华期间，那是荷兰的传统狂欢节，重要程度堪比我们国家的春节。每个参与者都会将自己装扮得花枝招展，戴上五颜六色的脸谱和假发上街欢聚。早在狂欢节的前两周，班长弗兰克便号召全班同学集体参加，并且要全力以赴争取在学校的十几支表演队伍里脱颖而出，好让别人看到我们班的实力和团结精神——其实他更想表现的是自己的领导力，真够虚荣的——对此，绝大多数同学都热情拥护，而我却在他慷慨激昂的演说后照例戴上耳机一言不发地低头准备离开，草莓说今晚她会亲自下厨给我做家乡菜，我早已迫不及待。此前我也曾多次这样，弗兰克虽然意见很大但从没为难过我，可这一次他显然很生气，竟然用肥硕的身体挡住了我的去路，接着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诘问我：“安，你为什么要早退？你是又想拒绝参加班集体活动吗？”
我认真听着草莓娓娓道来，眼前却渐渐亮了起来，仿佛找到了某种答 案。
“你最多自卫，不能主动攻击。”
“我一直都怀疑你有自闭症，看来我猜对了。”
“我说了，小安是个内心善良的孩子，只是不懂得掩饰而已。”草莓明明在对我讲话，却仿佛说着第三个人，这让我更容易接受，也可以抽身出来，重新打量自己的言谈举止。
我不顾脸上还流着血，再次冲过去接住弗兰克——这家伙实在太重了，我愣是没接住，还被他压倒在地上——大个儿们见状顿时发出一阵哄 笑。
“老铁，没毛病。”弗兰克依旧很兴奋，做了个“Give me five（击掌）”的手势。
就这样，原本对嘉年华完全无感的我竟然充满了期待。就连在家里我也总穿着钢铁侠的战衣走来走去，设计着我的专属动作，让一边的草莓总是忍俊不禁。
“What the fuck（搞什么呀？），你知道吗？原来你不听我话，处处挑战我，我还想过和你决斗呢，哈哈。幸好没有，我真是太英明了！”弗兰克瞬间满血复活，又喋喋不休起来，“兄弟，我们胜利了耶，为什么你还是愁眉苦脸 的？和*图*书”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这是看在你生病的分上，等你康复了，再好好教训你不迟。”草莓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可爱，一点儿都不吓人。
“所以你们一定要相信我，这次我们肯定会拿第一，Come on（来吧），耶！”弗兰克喊完后高举双手，比画出胜利的手势，整个教室顿时迸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仿佛狂欢节已然来临。
“我可以说不认识你吗？你真的是我们的同学吗？你不会走错门了吧，哈哈！”
所有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特别是那些老外，他们表达情感的方式特别直接，高兴不高兴都溢于言表，刚才还集体指责我，现在又都说需要我，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不过我还真的从来没有如此被公开“表白”过，内心深处不由自主生出一丝感动，这是我此前很少有的情绪，不，应该说，前所未有。
7
伴随着草莓的温柔声音，我美美睡了一整夜，早上起床后下楼，看到草莓正步履匆匆地准备出门。
以上都是一些积极的改变，然而也有一些习惯根深蒂固，不会轻易让步。比如，我依然不合群，不爱和同学交往，总觉得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也不会有任何交集，自然没必要发生太多瓜葛。以前在国内时我就是这样我行我素，也没有任何不妥，可到了这里，我过于“独”的行为和态度差点引起公愤，算是我入学后遭遇的第一个比较大的人际危 机。
护士当然不会同意，请她在外面耐心等待，并安慰她说：“小姐，请安心，你男朋友的伤势并不严重，很快就会出来。”
“话虽如此，但你们毕竟也动手了，一点都不挨罚简直是奇迹。”
虽然我心里很明白，可嘴上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很能打，却很不能说，所以那一瞬间我愣在原地，哑口无言，而同学们的情绪都被弗兰克煽动了起来，纷纷对我加以指责。
“先回家！”草莓这才又瞪我，然后拉起我的手，佯装生气地说，“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嗯，现在可以告诉我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草莓依旧很温柔，没有一点不耐烦，更没有半分强迫，却又无比执着，让你无法拒绝。
草莓显然还不相信，赶紧用荷兰语问旁边的护士，得到肯定答复后才长嘘一口气，有点儿埋怨地对我说：“吓死我了，小安不可以这样的。”
“还有什么比团队更重要吗？如果你参加，我可以因为刚才的话向你道歉。”
“满口胡言，这都哪儿跟哪儿，”草莓被我逗乐了，“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贫嘴了。”
我们班的女生被吓得尖叫起来，如果说胖胖的弗兰克依靠自身丰厚的脂肪多少还能承受那猛烈的撞击的话，现在这个同学瘦瘦小小的，还不被活活撞死啊！
“不要什么？”
“医院？不行，你在那里等我。听话，我马上到。”草莓说完匆匆挂断电话，可想而知她有多担心我，我心里突然变得美滋滋的，一点儿也不觉得伤口疼痛了。
“有吗？没听说过。”
面对指责，我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窘迫中，只想立即逃 离。
草莓说这些话时眼里也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我明白她动了真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我们不要比惨，更没有必要抱怨，就像草莓说的那样，沉溺于过去毫无意义，我们真正要做的应该是面对自己的内心，然后积极去改变，就算再受伤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最无助的岁月都已经走过，再黑暗又能怎样？更何况，迎接我们的更有可能是美好的希 望。
“我在医院，很快就回去，没什么事。”
“乖，那我们抓紧时间做一些准备吧，明天就自驾，真的太疯狂了。”
弗兰克的理由让我觉得很奇怪，我又没有阻止他们参加，难道就因为少我一个人，他们就拿不到好成绩了？这也太扯了吧，事实只能是他觉得我不听话所以很不爽——这也能理解，但我最讨厌这种欲盖弥彰的行径，有什么直说就是，拿团队精神来打压我算几个意思？
Cosplay绿巨人的弗兰克更是疯了一样各种耍宝，好好的绿巨人被他活活演成了大猩猩，不过观众还真是吃他那一套，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我一边卖力演绎，一边偷偷观察着，突然觉得自己原先的偏见是多么可笑，每个人都不能用简单的好和坏去界定，所谓好和坏只是一种相对的结果，取决于你如何去看待，如果你根本不相信光明，那么你眼中的世界自然全是黑暗，如果你内心始终充满阳光，那么你的眼前一定是鲜花绽放，一切的一切，幸福也好，痛苦也好，都取决于自己的心之所向。
“这还差不多，”草莓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给我掖好被子，“现在你的任务是好好睡觉。”
“知道啦，我也是认真的。”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我猜测得果然没错，他才是真正自私的人。
“就这些吗？”草莓听完后抿抿嘴，还做了个耸肩的动作。
我乖乖应诺，然后真的一整天都躺在床上。
弗兰克看着气势汹汹扑过来的大家伙们，心一横：“好吧，是兄弟就一起上，老子和他们拼了。”
我当然高兴不起来，因为警察已经过来了。
“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打架了。”
……
“鹿安，你丫太过分了，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我一定会向老师反映，把你丫驱逐出我们班。”弗兰克恼羞成怒，在我身后狠狠地威胁，“小样，不信还治不了你了！”
“对不起，”我情不自禁地挠挠头，“我不是故意的。”
“我想参加我们班的嘉年华活动，还来得及吗？”我的声音越来越轻，心里越来越紧张，生怕被拒htｔｐs://m.hｅｔｕshu.cｏｍ.ｃｏm绝。
我不置可否，这些家伙的战斗力比起我的MMA对手，简直不堪一击。
“放松，对，什么也别想，就这样，很好，乖！”在草莓的指引下，我再次闭上眼睛，并且很快进入了梦乡。
我高兴极了，她竟没反驳，那就是默认了呗，心头突然好甜蜜，顿时觉得今天这一架打得简直超值。
“你一定可以！”草莓坚定地、不假思索地回答，“小安，你很强大，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只要你真的想改变，就一定能成功。请你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
我的内心突然变得前所未有地轻松，脸上也绽放出最真挚的笑容，更加投入地去和同学们互动。我的热情和真诚很快换来他们的回应，那种被需要的感觉真的太好太好。
对了，忘了说了，弗兰克也是中国人，不过他的行事风格和我截然不同，高调，乖张，精明，走一步想十步，我看不惯他的为人但也不想过问，所以我们一直绝少交流也相安无事，没想到现在竟然发生了冲 突。
“我也要休息的呀！这都几点了？”
当有一天本我试图冲破自我的束缚，就会在思想上表现出强烈的纠结和焦虑。
“呵，小安什么事都瞒不住我的，”草莓轻轻坐在我身侧，笑眯眯地看着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我咯！”
“不要。”
我不屑地回应：“我不觉得有非参加不可的必要。”
“我……想报名。”
“起开！”我推开他，面色冷峻，“你别管。”
我没应答，赶紧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装作睡着的样子。
“牛！”弗兰克反应还挺快，立即眉开眼笑，“必须来得及啊，有我哪，这都不算事！”
“千万别说，说出来就不牛了。”我刚想回答，弗兰克制止了我，然后添油加醋地向同学们夸夸其谈：“瞧一瞧，看一看，正宗原版钢铁侠战衣，全世界只有三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鹿安给电影公司打了个电话，立即就送过来了，上面还停留着小罗伯特·唐尼的体温，厉害 吧。”
“怎么又不乖了？听话！”
“哥们儿，真够给面儿的。”弗兰克搭着我的肩，在我耳边小声说，“不过你丫怎么突然就转性了？是不是怕我到老师那里告状？放心吧，这事儿打小学后我就再没做过，现在到这破地儿就更不能够了。再说了，咱俩谁跟谁？咱俩是一奶同胞，理当团结，你支持我，我照顾你，一起前进不是？”
或许这就是草莓所说的“向前看，改变能够改变的，接受无法改变的，与生活还有自己和解”“活在当下”吧。
我调侃：“说不定学校是看你的面子才这样。”
“嗯，谢谢你。”我突然好想抱她啊！
“耶！”我高兴极了，一把将草莓抱了起来原地旋转，“我好高兴 啊！”
“随便！”我冷笑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听话地吃完后打着饱嗝问：“请问，这就是收拾我呀？”
“真的太晚了，”草莓看了眼时间，“下次吧。”
草莓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嗔怨：“胡说什么呢，我好好的，怎么就没机会了？”
3
我迅速站稳，同学赶紧递上手帕，说要送我去医院。可对方七八个人却将我们团团围住，个个脸上写满了不屑，很显然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 里。
草莓整整给我按摩了半个小时，而我则感觉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醒来后，内心一片安宁，身体更是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草莓说到这里，专注地凝视着我的眼睛：“然而你骨子里并不是一个真正孤僻的人，你其实很渴望温暖和友情，只是过去的多年一直被你的自我界定死死封锁了起来。而现在，因为种种内在和外界的原因，你的自我心灵开始觉醒，慢慢知道了自己真正的向往，你很想改变，却又没办法一下子完全去改变，因为惯性使然，也因为恐惧依然存在，你害怕万一无法成功改变，就会引发无穷无尽的痛苦，所以会迟疑，会胆怯，会挣扎，所以此时此刻你的灵魂里有两个人格正在激烈地战斗，它们势均力敌，不分胜负，而你作为它们的主人，进不得，退也不得，只能痛苦地承受，所以现在一定是你最难熬的时候。”
“那你怎么搞到的？”
“呃，是非卖品。”
弗兰克在几个同学的搀扶下挣扎着爬了起来。有人不服气地反驳：“这是公共场所，你们太过分了。”
“不好，明天我还有课呢，”草莓脸色都白了，嗔怒地对我说，“小安，你太任性了。”
结果对方的拳头真到面前时，他又吓得闭上了眼睛大叫：“救命 啊！”
“好嘞，遵命！”事实上，对草莓的叮咛我嘴上虽然应答得很干脆，却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以致多日后，我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更是间接改变了我的一生。
草莓又轻叹了口气，苦笑：“好了，你都学会恶作剧了，也算是件好事吧。”
“不要。”
“你再给我读首诗，好吗？”
“他没事吧？请让我进去看看他。”我看不到草莓，听语气可以感受到她真的很焦急。
“不可以，那些也太危险。”
任性就任性吧，这一次我不想再退缩，我伸手，紧紧搭住她的肩膀，心底的话喷薄而出：“我觉得这样是对的，你说过要遵从内心，这就是我此刻最强烈的渴望，课回来后可以补上，但这种感觉没了就再也找不到了，还有什么比最真挚的向往更重要呢？”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现在除了我，没人能够帮到你，”草莓一脸认真地说，“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休养，顺便闭门思过，看以后还打不打架 了。”
“别动！”和-图-书我下意识地躲闪，却被她喊停，接着太阳穴一凉，顿时感到无比舒坦——草莓用纤细的手指在我的头上轻轻按了起来。
“你可拉倒吧，你以为我是怕你连累我？我是怕你寡不敌众吃大亏好不好？”
“是不是我被学校开除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8
虽然我们的体形要比他们小很多，但同学们都很愤怒，毫不退缩，双方怒目圆睁，开始对峙。
我紧张地问她这么早要去哪里，草莓说她想去学校说清楚昨天的情况，力争将对我的影响降至最低。我安慰她不要担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愿意承受。
我伸手，拍了过去，双掌相击的瞬间，我竟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触 动。
我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骗你的，只是眼角受了点小伤而已，眼睛一点事儿都没有。”
肇事者一点愧意都没有，有恃无恐地对弗兰克说：“真抱歉，可你挡住了我们的路。”
“这就是道具，拍《钢铁侠2》时小罗伯特·唐尼穿过的。”
“在我心里，小安一直可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哦。”她的笑意更浓，眼睛扑闪着温柔，突然她向我伸出了双手。
“吓死宝宝了，吓死宝宝了，”弗兰克紧紧抱住我，“安，这帮孙子太野蛮，我们赶紧撤吧。”
“是啊，安，我们都需要你，参加吧。”
医生检查完后要做消毒和包扎，我刚躺下，草莓就赶到了，却被护士拦在了门口。
“我们每个人都很热爱这个团队，可是我们感受不到你。”
我一把捏住弗兰克的手腕，轻松将他甩开，我分明感受到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黯然。
说完，拉着我就往外走。
“求你了，就答应我吧，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顾不上辩解，情急之下，竟拉着她的胳膊拼命晃了起来，“看在我受伤这么严重的分上，你就答应我嘛，你不是希望我早点儿好起来吗，出去旅游就是最好的治愈呢。”
“Are you OK？（你还好吗？）”弗兰克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的天啦！原来你这么能打！”
草莓始终没回答，只是眼神的变化充分体现着她内心的纠结，时间仿佛过了好久好久，直到最后才听到她幽幽叹了口气，然后脸上绽放出最美丽的笑容，用最动听的声音说：“好吧，我答应你了。”
我心里暖暖的，走到草莓面前，深情地看着她：“你明知道没有用还愿意为我去争取。”
“我记得你说过来荷兰好几年了都没有正经玩过，你还说过你会回国，如果就这样离开那得多遗憾啊。我们自驾好不好，明天就出发，会很自由，很开心的。”
结果到家后草莓却让我立即老老实实地躺床上，然后屋里屋外、楼上楼下好一阵忙活，又是给我做饭，又是喂我吃药，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因为我们说的是中文，旁边的护士完全听不懂，看我认真表达的样子，就跟着点头，表情还特严肃。
然后在我耳边低声用中文说：“哥们，给个面子行不？否则他们都不会服我的。”
“可以的，可以的，我全都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出发，真的！”我急死了，连比带画地说，“我其实早就想和你一起旅游了，只是一直不敢说出口，就是怕你不答应，可是我现在更怕再不争取的话，就永远都没机会 了。”
2
“好吧，那你干吗？”我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娇气。
一路上，我都在胡思乱想着到家后草莓究竟会怎样收拾我。
躺在床上，瞪大眼睛，脑子里不停闪着同学们对我说的那些话，心情愈发沮丧，因为草莓的出现，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无异于常人，却没想到这些不过是虚妄，我的性格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我其实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更知道发生这样的不愉快怪不得别人，可我就是不想改变，或者说，我对这种改变毫无信心，这真是一件让人特别懊恼的事。
“我是认真的，你要听到这里去，”草莓轻轻拍了拍我的胸膛，“我不希望将来再听到你打架受伤的消息，我要你一生都平平安安的。”
“不要说了，求求你！”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这么多年来，我的内心第一次被人剖析得如此透彻，我已经完全没了退路。
……
“学校很重视这次活动，会评选最佳团队，大家都很兴奋，这可是我们来荷兰后的第一个狂欢节啊！”弗兰克脸涨得通红，“安，你不可以这样，太自私了，你得有团队精 神。”
我暗自冷笑，这种蠢货我一只手就能对付，只是考虑到对方毕竟还是学生，不能下死手，所以我只是挥拳照着他的膝关节狠狠砸了下去——如果是打比赛，我完全可以利用速度差，直接重拳攻击他的脑门，只需一下就能将他揍晕。
草莓看着我，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好吧。”
接着在弗兰克的带领下，同学们开始围着我蹦蹦跳跳，场面极其滑稽，却又无比感人。
“啊？那打MMA（综合格斗）或UFC（无限制格斗）可以吗？”
结果他看到的只是东倒西歪躺在地上哀号不止的大家伙们。
草莓也笑，边笑边尖叫，长发打在我的脸上，那一瞬间，真是我19年来最高兴的时刻。
我松了口气：“谢谢！”
“误会，误会，大家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嘛，”弗兰克满脸赔笑地挡在我们前面不停讲着好话，“再说了，要是你们真把我们打伤了，学校也会处分你们的，警察还不会放过你们，真没必要……啊！”他话还没说完，又被一个大高个儿给扔了出去。
看到同伴受伤，其他几个人不由分说一起向我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