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期盼他看向我，多一眼，比别人多一眼就好。
“回解巷吗？”
“我跟爸爸商量过，他说户口挂不上，只能让我转回来。”
她整天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数着落在桂树上的小鸟。有时帮奶奶送改好的衣裳，路过成录家时，她就躲在树下偷偷看窗边的动静，见有人出来，便麻溜儿地跑开。
“姐，你在高一七班，三楼。”
柯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觉不觉得你有些多管闲事了？”
“在！”她忘了只要举手示意就好，慌乱站起身的时候带动了课桌，发出刺耳的声音。
柯亮握着背带的手紧了紧，转身走了。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毫无波澜。可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柯小怕得紧紧咬着下嘴唇，不敢再发出一点点让他不高兴的声音了。
陈双朵拉着她往人群里走，挤过两三个疯狂的女孩儿，洛明朗就在人群中。
陈双朵静静地帮她把头发扎好，然后抱着她的胳膊靠在她的肩上。
她声音里充满恐惧：“洛明朗，你松开。”
柯小蹲坐在垒成半人高的空水瓶子前，一个一个把瓶盖拧开扔进塑料袋里，然后轻轻一踩，刚刚还饱满的瓶子就瘦了身材。
柯小走去旁边的书架子：“就放你那里呗，我又不爱看。”
“最后一排的女生，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反应过来之后，她急急忙忙从抽屉里拿出书包往前排走，但动作太大，整个人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她不敢说话，怕心里的怒放劈开了嗓子，让他察觉出什么。
“朵……朵朵，你等一等，我的腿没有知觉，你不要动我。”
直到奶奶走出屋子，跟她说：“你爸说那边不好升学，让小亮回来念书。”
姑姑来过两次，给她带来高中的预习题。她翻过两页，就丢在了一边，然后卷进衣服里，全数带给了陈双朵。
报到的学生很多，排成长龙等在教学楼前。办好手续之后，柯小和陈双朵去公示栏前看班级分布，那里人更多。
她的背紧紧贴在墙面上，冰凉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衣料刺|激着她的皮肤。
陈双朵笑着：“市重点，谁不是挤破脑袋想往里面挤啊。再加上走关系的，人能少吗？”
陈双朵醒了醒神，教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视野变得空旷。
柯小拍了拍她：“走吧，还要去班上报到。”
她觉得成录特可怜：“帮着别人养孩子人家还不领情。”
洛明朗抬眼看了看二楼的窗户，意思再明显不过。
“人也太多了吧，吃饭跟上战场一样，全凭武力。”
女生们看向洛明朗的眼睛里有光，纷纷带着崇拜。
在柯小的小小世界里，他就是“天之骄子”的不二人选。
路过成录家时，她站在树下看了好一会儿。每天这个时候他都应该站在二楼的窗子前，有时候看书，有时候速写，安静的样子让人体会到什么叫作岁月静好。
“不知道，就是想看着，一直看着。”
柯小的身体摇摇欲坠，下一秒，扑倒在了地上。
洛明朗点点头：“店员动作太慢了，走，吃饭去？”
柯小朝地呸了三声：“莫怪莫怪。”
她撇头看了看成录。
她做着口型说“等一下”。陈双朵不慌不忙，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靠着墙静静看着。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睛微微眯着，有什么东西吹进她的眼睛里，发涩地疼。
离开学还有一周的时间，却大有紧张的氛围了。每家每户都在商量着是不是该给孩子报个补习班，万一学校里跟不上，还有个保底的办法。这办法在巷子里传开了来，以于二婶家大女儿开始，大家互相串门时，都会问一句：“给你们家孩子报一个吗？”
柯小打她：“哪有这样的，那是囚禁啊！”
她手里还抱着换洗的衣裳，成录没多问，说：“去吧。”
柯小没有料到他会接话，全身僵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双朵也被波及往旁边跌了一下，一脸的不开心溢于脸上。
洛明朗见她不接，直接扔给了她。
柯小坐在台阶上，无聊地看着来来往往的新生和对面楼栋探出头的学长学姐。新长出的头发搭在颈间，热得她撩拨了好几次。
来自洛明朗身上的危险，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
柯小讷讷地说：“可是，成录还是不一样。”
柯小埋头不说话，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儿，眼睛死死盯着地面，觉得有些不妙，抬起头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小小，有新朋友了也不能忘了我。”陈双朵帮她把头发扎起来。
她的身体微微颤动，害怕的感觉再次从脚底生长出来。
柯小应声：“对啊，怎么了？”
“爱本来就是囚禁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是非要美其名曰什么朝朝暮暮、天长地久。”
她觉得有些对不起陈双朵，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陈双朵先制止了。
“不敢了不敢了。”她记得双朵当时也吓哭了，“双朵呢？刘叔，她怎么样啊？”
她有陈双朵，真好。
学校离解巷只有二十来分钟的路程，走出胡同，再经过一条小吃街，就是学校的大门。
陈双朵急了：“你别乱花钱，我没那么喜欢的。”
中午的放学铃声响过之后和-图-书，柯小下楼去找陈双朵。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吃过饭之后还要回班上等着老师统计报到。
班主任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衣西装长裤，看着墙壁上的时针指向一点整，拍了拍桌子。
成录一路跟洛明朗说着什么，本来没看见她，这一声把他给叫了回来。
“先点名，点到的人举手。”
柯小跑进院子里，刚好一片桂叶掉落在她的肩头。毫无重量的树叶而已，却让她险些站不稳脚。
头顶传来一声嘲笑：“柯小，你今天早上喝鸡汤喝傻了吗？”
“也不准再害双朵哭了。”
柯小站在原地不动，前排的女生小声提醒她：“老师说让你跟第一排的男生换一下位置，不能男女同桌。”
柯小对反话格外敏感，埋着头不敢看人。
放学后，她拉住洛明朗：“你头发怎么办，不上课了啊？”
她跑到自来水管前，拧开水龙头，洗了个冷水脸。
“明朗，走了。”
洛明朗直起身子，嬉笑着说：“这个你又不能体会，问了干吗？”
他松开拿着吉他的手，双手撑墙把柯小围困在里面。
有了成录的资助，陈双朵从以前半个月才能吊一次水变成一周一次，脸色渐渐变好，手背上的针眼也渐渐变多。
“收拾东西，跟第一排的同学换位置。”
“我也是，不知道还要等到多久。”她探头看了看只增不减的人群。
柯小回家的时候，房间里还亮着灯，那个昨天还属于她的房间。
两人沿着小吃街往家走，路过一家唱片店，陈双朵拉着她，往里看，是洛明朗和柯亮，身后还跟着个男生。
过去十几年，这画面重复了不下百次。在柯亮面前，她只能让步。就算是最疼她的奶奶在他们姐弟二人面前，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只是一碗水端平。
柯小没说话，只是把眼睛放在了洛明朗的身上。
柯小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柯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前面一群人挤在一起说着什么，但是被音响全部湮没了。
柯小愣了愣，然后转身问柯亮：“你呢？”
陈双朵伸出一只手圈住她的胳膊。两人身高相差不了多少，从远处看起来就像两束生长在一起的蒲公英，白色的绒毛让人想要亲近，却没有人能懂她们的担惊受怕。
柯小觉得难为情，摊开外套蒙在脸上就跑开了。
柯小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小铁盆，把自己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全装了进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说：“我住哪里都可以的。”
就十分钟的样子，她站起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柯小接着翻了翻旁边的书堆，选不中想看的，便说：“那是给我买的，你要是想看了，来拿就是了。”
“不上就不上呗，反正又考不上大学。”洛明朗痞痞地回答。
柯小觉得奇怪，他们两人后来怎么碰上面的。
那时候，柯小是巷子里最闹腾的孩子，总被大人们拎着教训得狗血淋头，因为她总带着身体不好的陈双朵四处瞎晃。有一次，她爬上树摘果子，掉下来摔伤了手，刘结巴把她抱去医院，一路对她说教。
陈双朵拉着她：“进去看看。”
“看够了？”
柯小的手里还拿着一份狼牙土豆，样子有些狼狈。
一条巷子里长大的孩子，都是从穿着开裆裤就结下的交情，即使几年不见，感情也不见变得微弱。
吉他被他夹在双腿中间，左边腋窝里还夹着张专辑，洛明朗把碗里的土豆一扫而光，咂咂嘴：“我在帮你减轻负担，女孩子吃那么多容易发胖。”
柯小咬着唇不敢看他，可是感觉他说得特别刻意。
她回答得磕磕巴巴：“去……去朵朵家。”
于康乐站在一边，脸上笑开了花，一手挠着头，说：“双朵，好久没见了。”
陈双朵在草稿纸上画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小亮是不是也要升高中了？”
“他们三个怎么凑一块儿去了？”
他们血浓于水，却隔阂到要小心谨慎地去照顾对方的所有想法和生活。
迎着风，她能闻见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风清白兰，雅致伊人。
柯小撕开第二个面包：“不知道，就是回来了。”
柯小没料到她说得如此直白，可是已经这么直接了，也不用扭扭捏捏的。
她抬头：“怎么了？”
柯亮比她高一个头，脸比过年的时候圆了一圈儿，剪了个寸头，看着像只小刺猬。
寂静的路上有微微的风声，连树枝都不能晃动的微小，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
愚蠢的妄想让她有些冲动，她有些抑制不住地想要大声告诉他：“成录，你看看我，多一眼，比别人多一眼就好。”
不打自招的模样让洛明朗心情大好，他脱下外套递给她：“你身上是野猪皮吗，以为自己真耐寒啊？”
柯小把瓶盖装袋子里系好：“去啊，不过我得先回家一趟。”
柯小伸手环着她的肩：“回去吧。”
班主任看了她一眼：“坐下，不要睡觉。”
奶奶拉着柯亮进了屋子，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帖了，就是房间，让人有些为难。
不大的屋子里只m.hetushu.com.com有两个小卧室，当初为了让柯小好好学习，奶奶把另外一间收拾出来给她住。现在柯亮回来，奶奶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让一个大姑娘还跟她这个老婆子挤一间屋子了。
她缩着脑袋看上去很害怕的样子，让成录不禁对洛明朗有些火了：“洛明朗，是不是个男人了？”
柯亮还在说着，但是她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打扰。
柯小深呼吸了两口气，觉得成录男人味十足。
柯小不知道，就是某一天，突然认定了是他。
陈双朵说得一本正经的，让柯小错以为她说的都是对的。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们两个人还针锋相对，现下的反差大得让柯小觉得仿佛是假象。
穿上衣服，她走出院子。
走出书店的时候，陈双朵问她：“小小，是不是柯亮回来了？”
她本来想躲，可是一条直巷子，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她故作轻松地迎面而去，走到成录身边时叫他：“成先生。”
洛明朗并不理他，站在黑板前像是一尊石像。
她摇头：“不行，我害怕。”
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可是她要的都很简单，一点点的偏爱，就足够了。
每年开学前，隔壁胡同的书店都会处理堆积久了的书籍，后来和别地儿的书店老板一合计，弄了个小型的书展，其实就是清仓大甩卖。可是内容一应俱全，很多小女生都会去看一看。
没有垒成山高的作业的暑假里，柯小撒开命地玩。
可是就在十一二岁的年纪里，他被丢去一个完全陌生、语言不通的环境里，难以想象他的委屈是怎样在黑夜里滋生蔓延，让他有了逃避的想法。
两个男生追逐着跑过，嬉笑的声音把陈双朵的话淹没。
柯小回头，洛明朗正调着琴弦，明目张胆的样子真的很欠揍。
教室里爆发出哄堂的笑声，柯小觉得这一天真糟糕。
柯小觉得自己简直是对头弹琴：“蛮牛。”
“对。早上听二婶说前两天从国外回来了，也念咱们学校。”
柯小脸有些红，觉得陈双朵越来越没皮没脸的了。
“看着有什么用啊，你得抓紧他，拿绳子捆着，这样他就不能跑了。”
陈双朵点点头，又问她：“你没事老往成录那里跑什么，每次躲在树下看，想看就敲门找他啊。”
“我再提醒一下，男生不准留长发，女生不准戴饰品，”皮鞋的声音很响，“听见没有！洛明朗，说你呢！”
“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直接上门多奇怪啊。”
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陈双朵，是唯一一个让她觉得她可以平等地、毫无顾忌地相处的人，可能这就是她想要的东西。不用逃避着去计较多和少、有和没有，这种感觉真好。
放学之后，柯小拉着陈双朵去学校外面的小吃街，一路逛下来，各色小吃不少。
洛明朗掰开她揪着吉他背带的手指：“他又不缺钱，愿意花就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柯小看出她有些不开心，掏了掏口袋，帮她把书买了下来。
柯小觉得奇怪，在音响的背景下毫不顾忌地问：“他不是已经成年了吗，怎么才上高中？”
陈双朵喜欢看书，喜欢到不能容忍一张纸上有一点点的褶皱。手指点在纸面上的时候特别轻，她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页，书店老板见她无意买，一把抢了回来。
她想离开这里，但是二楼亮着灯的窗户被人打开。她看见成录，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他应该不会喝茶，像他这样的人，最喜欢喝的是咖啡。
然后，她一气呵成地跑出院子。
柯亮掏出柯小给她的纸巾，没有嫌隙地帮她把嘴擦干净。
话题一直在于康乐的身上。
在某个夜里，属于两个小女孩儿的悄悄话，一字一句都像蛊惑人心的精灵。
鼻息喷在柯小的脸上，尽管他脸上没有表情，但是柯小知道他生气了。
柯小回到教室以后，班主任已经坐在了讲台上，正就着水吃着面包。
吃饭的地方在胡同外的夜食街，这个点儿人还不多，五个人炒了几份小菜，边吃边聊。
班主任黑着脸：“开学第一天，你们倒是让我很惊喜啊。”
她抽抽噎噎，突然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哎，听说他也升高中。”陈双朵凑近她的耳边。
“柯小，这么晚了去哪儿？”他说话的时候总带着笑，让人一下子醉进他右脸颊的酒窝里。
讲台上，站着的不止班主任，还有背着吉他的洛明朗，一脸不爽地听着数落：“男生留什么长发，还有，让你来上课不是来开演唱会，你的书包呢？”
陈双朵递给她头绳，坐在她的旁边。
刘结巴吓唬她：“该，你再往上爬一些，人就没了，看你还敢不敢。”
于二婶拍拍她的肩：“进去吧，奶奶在收拾东西，搭把手。”
“不是在国外待得好好的嘛，汉堡吃腻了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只有一件细窄吊带衣裳。
“好。”
“洛明朗，你害不害臊！”
从小到大，柯小仅有的几次撒泼哭闹、胡搅蛮缠，都是因为柯亮。她甚至能清晰地记得每一次她去爸爸面前诉苦说妈妈怎么疼爱柯亮的时候和_图_书，爸爸拉着她说：“你是姐姐，让让弟弟怎么了？”
“好好好，知道了，我的小煤气罐。”
她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不劳你费心！”
“站那儿干吗，还不去教室。”
她整个人都在用力地挣扎，可是洛明朗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那时候柯小不明白，为什么朵朵好几天都不来看她，为什么每次于康乐来看她时总是对她冷言冷语。
柯小犹豫着没有开口，她偷偷瞄了一眼陈双朵，却被逮个正着。可是陈双朵看起来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她只是平淡地说：“我妈不在家。”
“别、别说话。”
“姐，我会申请住校，要不你还是搬回你原来的房间吧。”柯亮的声音很轻，但是传到柯小的心里很重。
可是这个家里，没人能给她。
一张纸写完，陈双朵仔细叠起来，收进资料夹层里。
这下成录直接走了过来，揪着洛明朗的衣服就把他拖走了。
确定四下没人，她才哭了出来。她不敢发出声音，小小地抽泣着，又怕别人听见，捂住嘴蹲在墙角。
一直到她出门前，奶奶都有意无意地靠近她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可是她都自然地回避过去。
他抱着吉他，脚下踩着音响，面前立着话筒。好笑的是，他面前的地上用粉笔写着几个字——不是乞丐，不要钱。
柯小腿有些软，停下来看她。
经过洛明朗的时候，她被伸出的一只脚绊了一下。她慌乱地站直身子后，成录有些怒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洛明朗，你幼不幼稚。”
柯小看了看，只有她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只有洛明朗还没有座位。
她曾经单纯地以为是因为柯亮的出生才让她失去了疼爱，所以她不像其他姐姐对待弟弟一样嘴上吵着闹着，但是心里还是宠溺着。可是不是，她能不能被爸妈疼爱着，跟柯亮毫无关系。
“刘叔，你不结巴了。”
成录却并不包庇洛明朗的行为：“洛明朗！”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很明显生气了。
两人站在人群外，环视着校园里的环境。道路两旁种着成排的落羽杉，尽头是图书馆，左右两边是不同年级的教学楼，高一年级的楼栋只有三层，前面是办公楼，学生们正聚集在这里。
“成录知道吗，你花的可都是他的钱啊。”
她的声音很小，可是洛明朗还是听见了。
外面天气热，陈双朵用笔盖把头发夹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小小，今晚去我家睡吗？”
下课后，柯小把老师交代的资料送去办公室，回来时看见洛明朗正贴着墙睡觉。
没一会儿，教室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嗯……你瞎说什么！”
“朵……陈双朵在十三班，二楼。”
她站在院子里收下晾在竹竿上的睡衣，看见粉红色的内衣时，脸一下子红得发烫。她麻利地取下来放进盆里，身后响起声音：“姐。”
她“嗯”一声，又听见他说：“夜里风大，以后多穿件衣服。”
房间里就一张书桌，上面摆满了柯小的小东西。现在放着柯亮的辅导书，一下子没了空间。
“真想跟你分在一个班。”
“犯什么浑，回家了还跑外面住像什么样子？好好在家住着。”说完，她就走出了院子。
“你在怕什么？”陈双朵绕到她身后，手穿过她的腋窝想要把她抱起来，可是没用。
洛明朗看了柯小一眼，然后凑近她面前：“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摔伤了多让人心疼啊？”
陈双朵扯着柯小，哄了好一阵儿，柯小才同意。
他以前是这条巷子里最津津乐道的话题，出身好，皮相也逗人喜欢。
洛明朗腰挺得直直的：“没带。”
她没有目的地走在巷子里，一抬头，就是成录家。
柯小收回目光，操场上高二的学生在上体育课，排球练习，男女分队之后各占一方。年轻的身影肆意跑动着，柯小有些跃跃欲试。
陈双朵曾经问她：“小小，成录为什么特别呢？”
洛明朗不理她。
柯小吓得一个哆嗦，转过身，看见洛明朗正盯着她。
她坐起身子，看着窗户外的月亮，第一次失眠。
那天晚上，柯小睡在奶奶旁边。老年人的呼吸特别混浊，像是沙尘暴席卷荒漠前的暗示，每一声都带着令人不安的战栗。
“没什么。对了，你见着洛明朗了吗？”
“奶奶，我很晚才回来，记得帮我留门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我疼，好疼啊。”
柯小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朵朵，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他。但是每次我看见他的时候啊，我就想变成一粒沙，被风吹进他的衣兜里，跟着他去往任何地方。”
前面的女生撞了撞她的桌子，她一脸茫然：“什么？”
“洛明朗。”
陈双朵翻身看着她：“为什么是他？”
“你没有什么想吃的吗？”
“哪里不一样？也是吃饭睡觉的人，说不定晚上入眠的时候也会想哪家的姑娘。”
于康乐恶狠狠地看她：“吃了我的蛋糕以后就不准带双朵爬树了。”
她摆摆手：“没事，是我不小心。”
来来往往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可是这些对他毫无影响，他像是给自己安和*图*书装了一面屏障，隔绝掉了外面世界的所有声音。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小崽子该哭了，我先回去了啊，记得叫朵朵把鸡汤喝了。”
一路慌张地跑回院子，她感觉到心跳在无限加速，就要跳出嗓子眼儿。
“应该不会吧。他在解巷待的时间又不长，也不愿意回来吧。”
柯亮从人群里挤出来时，只一眼就找到了她们。
柯小咧开嘴冲她笑，像只刚吃饱的小兔子，傻愣愣的。
洛明朗单肩靠在墙壁上，给她时间尽情表演。
柯亮小跑追上她们，伸手挠着后脑勺，笑得傻气。
“不想吃饭。”
柯小回家时，就见于二婶走出院子，脸上挂着笑。看见她，于二婶笑得更开怀：“小小回来了，咱们这条巷子里愁谁都不愁你，脑子好又体贴人，可把你奶奶乐坏了。”
“慢慢来，缓一缓，深呼吸。”
因为放学后吃了些小吃，柯小很容易就饱了。她坐在位置上看着说话的几人，隔壁摊位的烧烤味道被风吹了过来，她在层层的烟雾中，仿佛看到了还只有几岁时的自己。
开学第一天没有晚自习，柯小把新发的课本收进抽屉里，等着班主任说放学的那一刻。
她听过很多类似于“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的话，也极力告诉自己就该这样。然而，她说服了自己很久，却依然想不到应该从哪个方面去顺从他们的说法。
这个晚上，对她来说本就是个不能入眠的夜，现在因为洛明朗，更加惴惴不安。
柯小想了想：“吃面包吗，我去小卖部买？”
陈双朵把头发披散下来：“是。”
她点点头：“好。”
她有些窘，在前排女生的笑声中坐了下来，身子直直的，但是闭上了眼睛。
教学楼里人很少，现在大多挤在食堂里。因为新生报到，食堂里人满为患，两人经过食堂的时候，有些瞠目结舌。
很久不见面的几个人，站在货架前深深浅浅地说了几句。柯小听着他们的说话声，安静地用竹签插着裹了香油的土豆。
柯小想，这个冷冰冰的男生，在外面的世界应该受了很多委屈吧。
陈双朵摇摇头，擦掉柯小嘴边的油渍：“你要帮我多吃一些啊。”
“去不去食堂吃饭？听说今天新生报到，饭菜免费。”
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小学毕业之后就去了国外接受西方教育，洋墨水喝多了，反而更加想念故乡。陌生的环境里，他才体会到什么叫“外国的月亮没故乡圆”。
“你怎么知道？”她有些惊讶。
别的班已经下课了，走廊里吵吵闹闹的。柯小看了一眼教室门口，陈双朵已经等在那里了。
开学那天，于二婶特意送来了两碗鸡汤，熬了一晚上，香得让人流口水。
“你跟我说这些干吗？”柯小与他对视着。
去陈双朵家的路上，柯小不巧地碰上了成录，和跟在他身后的洛明朗。
柯小在威严的声音中努力睁大了眼睛，害怕一个不留神，枪火就对准了她。
在一声惊呼中，她又睁开了眼睛。
“树那么高，就你胆子野敢往上爬。还带着小双朵，要是她出了什么事儿，我看你拿什么交代。”
柯小从来没有如此感激过于康乐，即使在她的记忆里，他不止这一次帮忙。
台上的训斥没有停下的意思，台下也在窃窃私语。
洛明朗走后，她蹲在走廊上大口喘着气，脑子里蒙蒙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站在树荫里，缠绕的树枝将她的身体遮挡住。她觉得自己像一颗茧，只是见过成录一眼，就妄想自己缫出千米长的蚕丝，将他一起包裹起来。
陈双朵指着她的眼睛：“一看就是哭过了，除了他，还有谁能让你哭？”
柯小去的时候，陈双朵正伏在桌子上睡觉，柯小轻轻叩了叩桌面。
洛明朗好笑地看她：“水泡鱼，封建迷信要不得，你懂不懂？”
刚刚被挤开的疯狂女孩儿再次杀了回来，气势汹汹的架势让柯小不由得往后缩了缩。陈双朵站在原地不动，把她拉了回来：“怕什么？”
柯亮探出头，扯着于康乐的衣服。
柯小觉得在理。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人情味最浓，像锅老鸭汤，越熬越香。
柯小还是没决定好买什么书，只是回头的时候刚好看见陈双朵沉醉的模样，心里莫名地安稳。
他说话很轻，故意不让成录听见。
“姐。”
刘结巴见她的手渗出血来，蒙住她的眼睛：“回家了。你还知道担心她，给你多吓一吓，也得没半条命。”
毕竟，她什么也没有从他们身上得到过。
“你还记得于康乐吗，巷头那家的，公子哥儿。”
唱片店里放着抒情慢歌，货架上整齐摆放着各色封面的专辑。洛明朗站在摇滚唱片的货架前细心挑选着，柯亮和于康乐四处看着，兴趣并不大。
风起了劲儿，成录关紧了窗户回了屋。柯小双手交叉揉搓着胳膊，能感觉到生出来的鸡皮疙瘩。
她回头，柯亮穿着短袖短裤站在门前看着她。
比起柯小，陈双朵对这些预习题简直爱不释手，每天坐在院子里一遍一遍地算，草稿纸写得满满当当，没有空白。
陈双朵把包装袋扔进垃m.hetushu.com.com圾桶里：“他跟你一个班，小亮说的。”
“好习惯从小培养，我在帮你改正。”
柯小从书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看见朵朵的了吗？”
柯小手摔骨折了，打了层厚厚的石膏。奶奶不准她再出去瞎玩，她每天就坐在院子前听于二婶教训女儿。于康乐来看她时，带了奶油蛋糕，她吃得满嘴奶油：“好吃，谢谢于康乐。”
柯小手里提着保温盒：“你先走，我去找朵朵。”
“小亮。”陈双朵喊道。
班主任把点名册卷起，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很响。柯小注意着他的动作，眉头皱了皱。
门突然被打开来，听见洛明朗的声音，她慌乱地跑开，没看到二楼探出的身子正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
陈双朵不同意：“这条巷子里谁家在意这些客客气气的礼数，推门就进去，你见谁含糊过的？”
陈双朵蹲在她面前，摇晃着她的身体。
“小小，怎么了？”
陈双朵为难着，翻开的书页里还带着油墨的清香，爱不释手。她说：“那我会借很长一段时间的。”
单肩挎着书包的男生本来垂着头，听见声音，高兴地回她：“我在一楼，二十四班，文科班。”
“你在这里干什么？”没有情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闭着眼睛的陈双朵微微点头：“谢谢。”
秋季里的空气带着湿气，仿佛沾上皮肤的瞬间就能化成水。
柯小瞪大了眼睛看他：“关你什么事！”
打破僵局的声音来自于康乐，他站在楼梯拐角的地方，逆着光，只能看清灯光下微微翘起的绒发。
“听说前街胡同晚上有书展，去不去？”
柯亮站在院子前，客气地跟于二婶道谢，然后问她：“走吗？”
她哭着说：“朵朵，怎么办，我站不起来。”
柯小静静听着，她没有权利让他闭嘴不准说话。
可是陈双朵小心地抱在怀里，看不出不喜欢。
陈双朵咬下一口面包：“二婶的侄子？”
等她双脚踩在青石板上时，胸腔里有东西涌上喉口，她的脚步很快，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胡同拐弯的位置。
“瞎说什么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柯小感觉到黏人的汗液从头皮滴落下来。
“我不是不想回来，但是一想到要打扰到你，我觉得、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柯亮解释着。
“我跟你说，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去的，才不想跟他们两个讨厌鬼吃饭。”柯小嘟嘟囔囔着。
她从不觉得这是让不让的问题，而是他们的眼睛里，永远只会看到柯亮。冷了、饿了、瘦了，所有的好东西都会双手送到柯亮的面前。而她呢？就算眼泪巴巴地看着，还会被凶一句：“弟弟有的你也要跟着要吗？怎么不体贴体贴我们呢？”
陈双朵的饮食有严格的控制，尤其是水分的摄入。
“你说什么？”柯小凑近她。
一只手伸了过来，柯小还没做出反应，整个碗就从她手上消失不见。
柯小推辞着不要，于二婶拍掉她往回塞的手：“你跟小亮、朵朵一人一个，没多少钱，回来的路上去吃个零食，开开心心的。”说着直接打开她背后的书包放了进去。
于康乐凑过来问她俩：“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两位漂亮女生共进晚餐？”
少女的心事被人撞见，多多少少让她觉得羞耻。她觉得裸|露在空气里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而且温度还在持续升高，她内心灼|热，闭眼把整个头放低在水龙头下。
“没……没干什么，出来走走。”她垂下胳膊甩在半空中，佯装路过的样子。
只是柯小对于康乐却有些陌生了。她记得，于康乐其实不大爱跟他们一起玩，小时候玩家家酒的游戏，于康乐总是冷眼旁观的那一个，站在他们的圈子外面，有些时候不耐烦了，甚至会对她大声嚷嚷几句。
“我没……没偷窥！”柯小反驳着。
柯小眼睛沉了沉。
那种被胁迫被压制的感觉，让她能感觉到窒息的危险。
小卖部里人也多，两人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挤进去。买了简单的面包，对付一下。
“你以为你这是在什么地方？收起你那副小混混的模样，洛明朗，你只是个超龄学生。”班主任用点名册指着位置上的学生，“你看看这些比你年纪小的都懂得守时，你呢，有时间观念吗？”
于康乐拿起吉他：“买好了？”
“柯小。”
柯小有些讶异地问：“是于康乐吗？是他吧？”
柯小坐在靠窗最后一排，旁边的位置空着，听着前面女生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了困意。
她的手攀在陈双朵的肩上，使出了全力也没能让自己站起来，她更加害怕了。
柯小出门前，于二婶拉着她，往她兜里偷偷塞了三个小红包，说讨个吉利。
她扒拉下头上的外套，听见他说：“下次别让我看见你躲在这里偷窥。”
第二天上学，洛明朗没有按照校规把长头发剪短，结果一整天都被罚站在教室门外，哪天剪了头发哪天才能进教室。
音响刚好关闭，她的话被在场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疯狂女孩儿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故意把她往旁边撞了撞。
两人站起身往教学楼走，陈双朵拉她：“你不问问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