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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人说话比乌鸦还难听，我心道。远处似有人走近。

洪璋无语，洪珏却道：“看来黎姑娘很聪明。”

洪珏道：“别这样说，黎姑娘是叶公子的朋友，上回他们就一起上的七重溪。”

“原来如此。”洪信叹道，“这梁子结得不小，老朽还有几分薄面，侯家的人暂时还不敢造次，只是日后姑娘离开此间，恐难行西秦。”

我对他轻轻一笑，眼前的白亮光线消失，没入黑暗前，一双温暖的大手扶住了我。他的手比当年的李雍稍小，却更温暖。

叶少游问我如何受伤，我只道遇着匪人。叶少游知我不愿提，转而问：“往下如何打算？”

“去！”我的手印正中第一人的拳头，那人不过清元初的气劲，两相较劲，立时被我击飞，他身后的人没能接抱住，二人一并倒退七步方才站稳。

叶少游连忙摆手道：“折煞叶某了，现今这床上就躺着一位西秦女乐师，叶某不才，自认乐音不及黎姑娘。”

洪珏也道：“是啊，西秦的乐界已没落，如今连大杲都能搞起临川汇音，而西秦的新一辈人中，至今还未能出现过一个可与叶叠公子比肩的新秀，这叫西秦乐师的脸面往哪儿搁？”

“爷爷回来啦！”

知他们是侯府的人，我冷冷道：“我乃有夫之妇，你家公子血气方刚，这瓜田李下的，旁人可以当做不知，觍着脸皮死赖着，我可做不到。”

“黎姑娘！”叶少游惊喜地应声。

《百鸟朝凤》最要紧的并非乐音造诣，而是乐音境界。凤乃鸟中王者，高贵的血统绚丽的羽毛都非王者的象征。古籍记载，凤是一种美丽的鸟类，以歌声与仪态为百鸟之王，能给人间带来祥瑞。凤的德行是美好，也只有叶少游这样瑶林琼树的人，以抱素怀朴之心才能演奏出百鸟朝凤的乐境。

“黎姑娘醒了？”

我暗思，我在他面前只弹过一次伤人琵琶，无曲无调，能得这样的品评，也算不错了。

我下地后，叶少游亲自送来一双雪白棉靴，虽然我不喜欢，但还是收下了。我穿着竹编鞋自己不觉露趾之冷，但落在有些迂腐的家伙眼里，总是不雅。收了白靴后，洪珏跟着和_图_书送来一套灰狐裘衣。房间里炭火从不曾断过，我穿不上便搁在柜里。

“那侯熙元正是当日七重溪弹琴之人。”

洪信走到我床边，对三人道：“我有些话要单独对黎姑娘说，你们先回避一下。”三人依言而出。

我走入死巷，一手扶墙，佯装喘息。身后的人影再无处可避，总共四人堵着巷子，打头一人问：“姑娘不回泰石巷吗？”

我微微摇头，再不醒来，只怕叶少游要对一只乌鸦更长的时间。我睁开双目，见着了一身雪绸的叶少游，第一感觉是衣食无缺了，恰时饥肠辘了声，叶少游恬淡而笑。洪珏连忙道：“总算醒了，醒了就好，我给你端粥菜去。”

四人骇然。

虎落平阳被犬欺吗？我冷笑一声，勉力运劲翻指，结了个最简单的手印。

洪信坦诚道：“我洪信并不怕是非，但一双孙儿皆在身旁，难以照料周全，姑娘明白就是。”

为首人忍怒道：“黎姑娘，若换了昨日我们还不敢与你交手，但你从国师那儿负伤而回，如何是我们对手？识相的，乖乖跟我们回去，不然休怪我们动手！”

泰石巷我是不打算回去了，与侯熙元纠缠不清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李雍我也不会去找他，与西日昌有关的总是血腥腥。

“小看姑娘了。”领首勉强站直道，“我等不是姑娘敌手，但姑娘也到了强弩之末。这京都城说大很大，说小很小。姑娘能敌我们四人，却不知姑娘能敌四十人四百人否？”

洪信一口应下。

叶少游道：“好。”

洪璋笑了声，“叶叠公子，我帮你照看她，你得教我笛子。”

我拒绝了来时的轿子，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回京都。伤上加伤，在别人看来严重的内伤，可相比我早几年那几次受伤，这真的算不了什么。我只要觅个安静之所，修炼“照旷”即可。

“谢谢。”我答谢的是叶少游，但接口的却是洪珏，“不用谢，叶公子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洪璋冷笑道：“就她？看她随身之物就知道根本不配当叶叠公子的朋友，倒是有几分姿色。哥，你们男人见着女子生得标致就会放宽尺度？”

我抱https://m.hetushu.com.com着“妃子血”低头在大街上走，肚子有些饿了，仇人的肉没吃上，口袋里一枚铜板都没有，也许我该再去倾城苑取点盘缠。在我眼里，倾城苑就是我的钱庄。妈妈往我身上投了几年钱，但转手卖我却从李雍那儿得了二百金。我也就缺钱才到她那儿去讨些利息，偶尔短个十金八金的，妈妈不会觉得。

我很幸运，与叶少游结伴同行的有洪信，双绝大师的修为接近武圣，两大南越著名乐师将我带入了京都他们的落脚地——越音坊，一家专售乐器的店铺。越音坊门面不大，内里却深广，云集了几百南越人，多为工匠。

这时候叶子接茬，“是啊，她还病着呢！你叫她弹什么琵琶？”

“黎姑娘醒了吗？”叶少游问。

侯熙元虽然骄狂虽然霸道，还算个直性人，而洪珏远不如他。洪珏总是借话暗示我他的家世他的修为，我好歹也正经过过一阵大杲皇妃的日子，所谓的富贵荣华在我眼里还不及乞儿的逍遥自在，至于修为，二十五岁才到清元初期的洪珏只配给我提鞋。

在我告辞前，洪珏几次婉言相留。他的眼神我始终反感，真不知洪信如何生出这么对孙儿。

叶少游沉吟道：“很难评价。”

步入城门的时候，我定下心来。虽然连动手的机会都没，但我已然跳过了侯熙元搭上了葛仲逊，只要葛仲逊还惦记着天一诀，我就有的是机会，而最重要的是，我还活着。

洪璋愤愤不平道：“他们定是嫉妒叶叠公子乐音了得，自愧不如，又没什么好教的，只能支开了事。”

我从心底叹了口气，无他，忽然想到一人。如果这里是盛京，如果这里是大杲的都城，也许我连上街踱步都做不到。慢慢找吧，我只需一地偏隅安静疗伤。

半日无语，只有三双目光凝视我。一双忧虑一双闪烁还有一双忽冷忽热，沉默直到洪信入房后才被打破。

洪璋见我叹气，面上更喜，当我们几人面，向叶少游讨教起来。叶少游指点了几处手法，又建议她多往山林里走走。

“是啊是啊，黎姑娘究竟和你什么关系？”洪璋跟着问。

我心下顿m.hetushu.com.com时了然。

午后的阳光明媚，京都里行人衣袂飘香，吃饱喝足的腻香。经过一家酒家，我忽然瞄到一熟人走出店门。

我漫无目的地穿行于京都街道，身子越来越乏力，腿脚越来越酸软，可我不能止步，我停下了或晕厥了，只会被人拖入泰石巷。至于借宿客栈，想都不用想，前脚住进后脚就会被赶出，有权有势的西秦宰相还摆不平区区商贾吗？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洪璋又问：“黎姑娘的琵琶弹得如何？”

不想叶少游又道：“她的乐音造诣不在我之下，只是凡俗中人难以欣赏。”

“不就听听鸟声吗？我听得可不少。”洪璋如是道，叶少游也没再往下说。

“敬酒不吃吃罚酒！”感知到我的气劲，四人冲了过来。

“早知道前面就结果了干净！”我低低地抛了句，但也只是嘴上说说。我确实到了强弩之末，重伤之下，就算杀了那四人，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洪信点头道：“老朽追踪一人后探得，似乎侯熙元被你伤得不轻。”

一曲终了，我叹了口气。这世上没有谁比谁高贵，也没有谁比谁高尚，只要一比，便落了下层。真正的高贵和德品是从来不比的。我又比洪璋好到哪里？她不过口尖嘴利，刻薄心肠，而我却是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这《百鸟朝凤》也不是我能弹的。

叶少游身旁是叶子，他们身后还有几人我没看清。我认出他后，残存的气力便消失了。

“洪大师察觉到坊外有人盯着？”

我瞧见叶子小嘴偷偷一歪，心下好笑。

叶少游言语不多，倒是偶尔插嘴的叶子透露出叶叠公子并不受师门厚爱，每次回师门待个两三天就会被打发出来。

至于洪璋，乌鸦耳，披上霞衣也不伦不类。

温热的米粥很快送来，洪璋要喂我，我哪敢受她恩德，支撑起来自己接过，慢慢吃了。

叶少游和洪珏放下心石，洪璋显然不满意，她又道：“为何不是今日？莫非黎姑娘有什么不妥？”

“哦。”洪璋应了声。

洪璋却提高一度声道：“怕什么？听到就听到！越音坊这么多下人，为何偏要本小姐伺候她？”

我道：“待我伤好，自行离去wｗｗ•ｈeｔｕsｈu•ｃｏｍ.cｏm不成问题，这几日就叨扰大师了。”

我懒得跟他们啰唆，径自从四人中间穿过。四人不敢留我，却依然远远吊着，我回首，四人又缩了头去。

我挪着步子往倾城苑走，走到半路觉着不对，有人尾随。

“少说几句……”

洪璋吹奏的是一曲《百鸟朝凤》，明显是新学的曲，起音就有几分生硬。不过出生乐师世家的她，外加一把上品玉笛，曲子倒也能听听。我也不客气，倚床合目，就当自己还在倾城苑，听众姬人的杂乐。

蹒跚着离开葛仲逊的庄园，我想到了很多细节。有三件事很重要。一，我分明伤了侯熙元三次，葛仲逊却只说两次，那我真正的绝杀之音他显然不知道；二，苏堂竹若与苏世南有血亲关系，追求仕途的亲人拜倒西日昌麾下，苏堂竹自然身不由己；三，葛仲逊与王灵运关系匪浅，但天下皆知王灵运的乐器是“中正九天”，那是谁人教出侯熙元一手好琴的？

我不走运的是，醒来就听见一个讨厌人说话，洪璋对她兄长洪珏道：“叶叠公子也真是的，吃个饭也能捡个女人回来。”

我静静地望着洪信，他犹豫片刻后问：“黎姑娘，你如何惹上侯家小公子的？”

洪璋一转眼珠，拊掌笑道：“哎哟，是我孟浪了。洪璋给黎姑娘赔不是了，要不，就让洪璋给黎姑娘吹一曲新学的笛子？”说着她取下腰上翡翠笛，叶少游拦了一句，却哪里拦得住。

四人一怔，后而恼怒。

洪珏压低声道：“璋妹小声说话，我怕黎姑娘醒来听到。”

洪璋忽然温柔起来，“叶叠公子，你来看黎姑娘啊？”

“不知黎姑娘能否让洪璋一饱耳福，一听那把红琵琶的曲音？”洪璋笑得更甜了。

叶少游轻轻道：“我初次见她她就是这样的，后来她换了西疆服就变得普通了些。”

我瞟了洪璋一眼，悠悠道：“日后吧，日后有机会。”

我黯然道：“去西疆。”杀不了葛仲逊，就只有大杲一条路，去大杲之前，我想拜祭下家人。

三人入我房中，我依然合目佯睡。三人的气息声我辨得仔细，洪珏修为稍高到了清元初，只是不知他为何呼吸粗了些。

洪璋自我下地后，和-图-书每日都来邀曲，我一概推诿掉了。她面上骄气日重，我只当看不见。

叶少游面色一变，洪氏兄妹只以为他在担忧我出丑，却不知在叶少游心目里，我的琵琶乃杀人利器。

洪璋笑吟吟望我，我淡淡道：“叶公子谦虚了。”

我蹒跚着绕往僻静的街巷，一边艰难地将“妃子血”挂到腰后。乐音杀人一方面可能伤及无辜，另一方面则惊骇世人。

寻常的看家护院岂有清元期的身手？当年西日昌遣人截我，出动的高手也不过清元的修为。四人想必也是侯府拔尖的，一招高下分明，便齐齐收了攻势。

“叶……叶少游！”

论起追求女人的手段，终究是奸人厉害。他始终清楚我追求的是什么，他教我奇术授我秘籍，软硬兼施，抒情并狠毒。如果此生可以重来，如果没有天一诀，我会选择一个类似叶少游的男子为夫婿，但是没有如果，我的这一生已经打上了一个男人的烙印。我恨他，但也承认，他远比我强大。

我强压住气劲引发的气血翻涌，冷冷道：“挡死还是逃命，自己选！”

“叶公子请放心，我爷爷说她的内伤调养个几日也就好了。”洪珏问，“只是不知黎姑娘招惹上谁？她一个美貌女子单行江湖，总是不妥。那日见你们走在一起，后来怎么分开了呢？”

洪信安排了一个手脚利落的姨娘，每日来三次。我白天休息，晚间修炼“照旷”，三日过去，内伤好了一多半。见我好转，叶少游和洪氏兄妹往我房里就跑得勤了。从他们的话里头，我得知那日我落下叶少游后，半道上他遇见了洪信祖孙三人，叶少游与洪信约好，回了师门后便往京都，这才有了大街上与我重逢的一幕。

“有劳洪姑娘了，暂时也找不到仔细人看着她。”叶少游道。

洪璋默了片刻，低了声问：“叶叠公子，为何黎姑娘的相貌与以前有所不同呢？”

“睡了一宿，估摸着也该醒了！”

叶少游叹道：“我将她当朋友，只是不知她当我何人。”

想到洪璋那性子，换了我是她爷爷，也不会放心，当下我道：“洪姑娘是养尊处优的小姐，黎不过一介江湖女子，随便找个下人来端茶送饭即可，不敢劳驾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