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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血

作者: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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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皓腕素手弹指间 四 妆曲旧恨

第四章 皓腕素手弹指间

四 妆曲旧恨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精准的振弦,无分毫偏移的杂音,即便再繁复的曲调也处理得干净利落。一手按琴头一手拨五弦,同样的琵琶在我手中奏响的是天籁。我一眼都没看琵琶,我的目光穿越香兰的身形,飘到舟外的淼珍湖。湖水泛着墨色的绿光,倒映出繁星点点,一泓白斑。
蓼花,这是香兰自己取的新名字。二十岁的蓼花早已错过习武的最佳年龄,按常理她即便修行也只得强身健体的效果,但我传授蓼花的是所有武者梦寐以求的天一诀,神奇的绝世武学无视她的根基,加之她本身对乐音的领悟,短短月余时间,她已掌握了经我简化侧重乐音的天一诀初步心法。
轻舟悠悠往北,乌云蔽月。
船泊淼珍湖北岸,辞别艄公,我与蓼花分抱琵琶移步上岸。岸旁秋风阵阵,我止步回望。绯影一道于浓重的夜幕下拉出一片暗红,红凝固为卓尔不群的男子,侯熙元抱琴对我冷冷道:“差点被你瞒了过去!七里溪内,淼珍湖上,西疆女,你已两次出现在我面前。”
我定下心,这人只是素来骄纵惯了。
在香兰的惊诧中,我按弦拨弹,一曲《蓼花汀畔》不疾不徐、曲正音圆地响起。临风对月,烟水秋寒,诉不尽的千江有水,唱不完的万里多舛。
蓼花弱弱道:“公子请还我琵琶。”
“不,你教我习武!”香兰扯着我的衣袖,哀然道,“我不想任人欺凌,我不想再做一个柔弱女子!我求你,教我武艺!我不指望练就绝世武功,我只想自己能保护自己。”
我在轻舟上卷落窗帘,点燃一盏油灯,递上我的“妃子血”。
“芙蓉如面剪水双瞳,若不是你一笑,我还真看不出来。西疆女,你果然藏得很深!”
“劣徒打搅姑娘了!”一老者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心猛地一跳,这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葛仲逊!
我冷冷问:“如果负你的人和_图_书是西秦国师,大杲昌帝,全天下人负你,你待如何?”
见我斜眼,蓼花自知失态,深吸一口气道:“一夜只奏一曲,公子若……”
侯熙元没等她把话说完,掀开帘子闯了进来。他瞥了我一眼,眼光便停留在“妃子血”上。
我坐于一隅一手抱着“妃子血”,一手捂着自己狂跳的胸口,看着侯熙元面色怪异地向蓼花简单一礼。
香兰被“妃子血”夸张的形色惊呆。我抱起香兰的琵琶,坐于荫蔽。
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从不敢遗忘,何况葛仲逊的声音气劲十足,于苍老中带着寻常老者少有的锐利。
“我能帮你!哪怕我力量低微!”香兰毅然道,“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我已经白捡了一条命!只要你需要,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说起来真正可笑,我死不肯给西日昌的武学,最后没办法给了一部分的天一诀,只要蓼花想要,我就给了。可惜我肯给,蓼花也收不了全部,这就是笑话。
红影一闪,瞬间侯熙元到了我面前。我不为所动,被他近身又如何,一者他不知那日七重溪伤他的人是我,二是他不过与我两面之缘并无仇恨,但我还是被他惊住了,他一手抬起我的下巴。
轻舟划向彼岸,我叹道:“你还是做一个普通人吧!等这事一了,你远远地离开这繁华之地,找个边远的小镇了却后半生。”
轻舟停了片刻,在琵琶的尾曲中悠然北上。我缓指慢捻,乐曲收于漫漫长夜中。香兰抱紧“妃子血”,她的眼底盈盈泪光。
“月静夜明临波镜,人坐秋风醉。隔着画舫听姑娘琵琶音曲,觉着今夜又有不同,仰慕之余,欲求姑娘一曲合奏。”
天南地北,乾坤朗朗,何处寄乡思?西疆地域冢累累,京都湖上声靡靡。
“侯……公子!”蓼花低呼一声,看她神情,这侯熙元应该有些虚名,估摸是我离开西秦的这段时间闯出的www.hetushu.com.com名号。
我才道完,一道厉风就横划湖面,绯衣男子竟踏水而来,将艄公唬得后退一步。
望着她明亮的目光,我反问:“若你身具修为,你当如何?”
侯熙元抱琴而坐,古琴声响,冠绝五湖。蓼花咬一口银牙等着,《煮海谣》若合奏,合奏者只做辅音。而她和我都清楚,侯熙元的琴力只在蓼花之上。
蓼花眼光询我,我压低声道:“夜已深,公子好意心领。”
葛仲逊又道:“夜确实已深,秋意凉。不多扰二位姑娘,来日有缘愿能当面倾听姑娘绝世音曲。”
“你太软弱了。”我抽出她怀中的“妃子血”,还了她的琵琶,“位于最底层的姬人,没有自暴自弃的资格,一旦放开自己,就只有跌入深渊。”
香兰语塞。
“你既然知道我是何人,就不要再推搪了。”侯熙元语音虽缓,但语气依然咄咄。
“姝黎!”她于泪眼中呼喊我曾经的名字,她终究还是认出了我。
绯衣男子轻盈落在船头,船身纹丝不动,“出来。”
我心一惊,我已压低了声,他如何认出我来?
“我侯熙元求曲,就从来没被人拒过!”
她不假思索地道:“杀尽天下所有负我之人!”
侯熙元一试“妃子血”音,哑然失笑,抛还给蓼花,蓼花急忙抱住。
每个白日我一点一滴地教导着蓼花,而每个静夜我隐在她的身后,于淼珍湖上弹拨琵琶。经过了一日日细梳整理天一诀,和一夜夜不用气劲地弹奏感悟,秋深的时候,我发现我停滞不前的乘气中期终于获得了突破。
“生无所恋,只想往后再不强颜欢笑,任人鱼肉。”香兰的眼泪终于滑落,“姝黎!我求你!”
不由分说,这厮一手夺了“妃子血”。
香兰回过神来,她原本就不蠢,此刻不用我吩咐也知她该做什么,她颤巍巍地抱起“妃子血”端坐灯下。
“这是什么琵琶?”m.hetushu.com.com
我嘴角一抽,再退,他再进,直到我退无可退,踮脚于岸边。我蹙眉,他再轻薄于我,就算冒上一点风险我都要他好看。
“西秦国师葛仲逊。”我替她说了。
“好!”他连退三步,转身离去翩若惊鸿,上乘的轻功身法令蓼花炫目。
我听着声有几分熟,往船外一望,竟是那日七重溪的绯衣男子。他依然一袭艳服,手抱古琴,傲然伫立船梢头。
“叫我黎!”我当即道,“而从今往后,你再不叫香兰。”
香兰一眼不眨地盯着我的手,我知她震惊的并非我没有用假甲,而是我拨弹的手法,和几乎完美无瑕的曲音。
一曲终了,蓼花看我的目光更加执著。我没有如往常一般,弹完曲后与她说其中的微妙,因为有人来了。
侯熙元转身远去。我长长吁了口气,蓼花惊恐未定地道:“这侯公子的业师是……是……”
会有这一日的!我暗道,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再多等些时日。
我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他却紧跟一步。蓼花旁呼:“侯公子,你想做什么?”
我摇头暗叹,葛仲逊果然教不出什么好弟子。自此,我对侯熙元的看法完全改变。强者虽有其骄傲的资格,但真正的强者不屑恃强凌弱,而且他还是我仇人的弟子。
当我再次于淼珍湖上清弹琵琶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乐音更深厚了。琵琶本是嘈杂的乐器,但音色一旦变得厚重,它的穿透力是任何乐器不可比拟的。我每个夜晚弹奏的曲子都不重,但像今夜这一曲《虞美人》,本是幽怨的乐色却多了份岁月沧桑的豁达。
我心下转过一个念头,侯熙元既然师从葛仲逊,那我只要搭上他这条线,还怕葛仲逊跑了不成?
这个目中无人的男人,也是有几分眼力的。我轻笑一声,他终于认出我来了。
“以姑娘的琵琶曲音,即便琵琶大师王灵运犹在,也要欷歔三分,熙元你好生和-图-书狂妄,竟要姑娘与你合奏《煮海谣》,还不快向姑娘赔罪。”
“不要怕,我并无恶意。”侯熙元笑了起来,“告诉我你的住址,改日我来讨教你与你姐妹的乐音。”
敢情他是怕他的徒儿丢丑,这才在琴曲转折时拦下了侯熙元。我冷静地想着,却不能冷静地控制心跳、呼吸。我知道以我目前的修为绝不是葛仲逊的敌手,就算没有侯熙元,就算天一诀能短时间内提升武阶,我依然杀不了他。乘气期与武圣之间的差距太远,而葛仲逊早在我未诞生前就已身为武圣。
京都以北,淼珍湖,弦月如钩。画舫人家张灯结彩,夹杂几声侬语莺笑。一叶有些单薄寒酸的轻舟,幽静地穿过明丽的几艘画舫。画舫上的人只鄙夷地投了它一眼,便又对岸上的来客挤眉言笑。
“京都城北,泰石巷底。”我一字字道。
湖面上一片宁幽,只有《蓼花汀畔》的旋律萦绕。
“不!你可以。”她断然道,“你会武!”
“为什么?”她压抑着声问。
我暗自冷笑,就是这把琵琶令你气急败坏到呕血!
我默了很久,而后开始编织谎言。我暗示她我离开倾城苑的日子一点都不比她强,我同样被迫生活于痛苦的地狱。我并没有完全欺骗她,我和她的区别不过是一个男人和许多男人罢了,而我这一个男人抵得过她所有的男人。
蓼花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连我也不知道一会儿她该如何跟上琴曲,合奏这一曲《煮海谣》。天际月色蒙蒙,有乌云横移,但我不指望天能救场,来个暴雨断曲。
“姝黎已死,不,她根本不存在过。”我正襟危坐,漠然道,“如果你不想再死一次,就牢记我的话。”
“这也叫琵琶?”
“你抱着即可,它不是你能弹的。”
“不说的话,我怕你要失足落水了!”侯熙元慢慢抬脚。
蓼花犹豫地望我,我递上琵琶,微一垂眉。
“你住哪里跑?”
我失笑,教她武hetushu.com•com艺?要知我的武学乃全天下武者都觊觎的天一诀,而匿气、手速都非入门之术,无法传授一个毫无修为的人。
“取那把来!”侯熙元指着我手中的琵琶道,“本公子今次有兴致,就合奏一曲《煮海谣》。”
“我恨。”香兰道,“起先我恨你,后来我恨他,而现在我恨这世上所有的男人。为什么我们身为女子的就这么命苦?即便不是姬人,还不是一样活在男人身下?”香兰口中的他,是李雍。李雍无情地抛弃了她,自我入李府后,他就再也没正眼看过她一眼,更别说重续鸳梦了。
香兰的琵琶与倾城苑绝大多数的琵琶一样,品质中上,虽远不能比“傲霜”的音色,但也比我的“妃子血”好了不知多少,寻常的乐音自然用寻常的琵琶。
我庆幸前几日换了身蓝白相间的西疆服,这会儿又在避光处垂首坐着,“妃子血”替我吸引了侯熙元的注意。
蓼花默了许久转了感叹:“连国师都说王灵运都不及你……”但凡弹琵琶者,无一不知王灵运大名。西秦王灵运天下第一琵琶,只是她已仙逝。
雇用的艄公竹竿一点,轻舟平滑地驶入淼珍湖中心。
蓼花没有多问,为什么我授的心法都与乐音有关,她只管学。在武学上她就像一张白纸,我画上什么她就是什么。我相信如果让她从小自学天一诀,修炼出来的绝不会是乐音的路子。但是没有如果,她已年方二十,除了琵琶只会与男人行房。
琴音浩然,裹挟雷霆声势,我想侯熙元内伤应该痊愈了。琴曲佼佼,力透傲睨方物之意,我依旧认为侯熙元有这个资格。如此近的距离,我能判断出他的修为与我一般达到了乘气后期,对一位二十出头一表人才的贵族男子而言,他的前途是锦绣的。
琴曲转婉,终于到了合奏的地方。蓼花直了身子,按上琴头。一声悠长的啸音划断琴曲,侯熙元一怔,蓼花也是一惊,而我却是一喜,有高人莅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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