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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王殿下安好？”对视许久，到底是她先开了口。

她怔了怔，当年拒绝她的人是他，她何来面目见一个拒绝自己的男人？

她呆住了。

待到令狐无忧将过程详细说清，景元宫的姬天、守望两世的无缺，苏信沉默了。

盛京，昌华别院。令狐团圆依旧是一身青裳，一脸疲倦地高坐龙椅。大包子递上茶水，见她半日一动不动，不禁惶惑，迟疑半晌后，到底壮着胆子喊了声，“陛下，夜已深，龙体要紧……”

伴月塔上顿时静默。令狐团圆又好气又好笑，一个个看过来，没一个男人看她。她还想再问，三人却不约而同扯起闲话了。

潘岳的老泪纵横，令狐约却欲哭无泪。西南侯的位置他还没坐热，令狐团圆就带着一家大小杀回景元宫了。高调入住景元宫也就罢了，可恨的是那些小狐狸们，对自己视若无睹，倒是成为废人的楚长卿路过时，潇洒地对他挥了挥手。令狐约面上挂不住，心底却清楚，那是他们气他怂恿潘岳上疏，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对他们的一番心意付诸东流。

苏信又哼了一声，却不再出言讥讽。

“你问哪一位呢？”

或许是跟西日玄灝走得太近的缘故，西日玄苠的言辞也毒辣起来，“你说你一无姿色，二无才气，还不是个聪明人，本王如何娶你为妻？”

潘静初紧紧揪住胸前衣襟，仿佛心会跳出去似的。

令狐约苦笑着揉揉被打的肩头，道：“你打也打过了，该说正经事了吧？”

令狐无忧笑道：“这是应该的礼数，两位本医为陛下殚精竭虑，如何不叫无忧敬佩？”

“可是他又跑回来了……”

“你没你家那位的气魄。”潘岳道，“没有尝试就已经打退堂鼓，不是她的所为。她既然敢娶三位夫婿，还有什么她不敢做的？她若称帝，老夫我第—个支持！”

灏帝二年末，灝帝无端看破红尘，出家为僧，由于其无子嗣，传位于敏王西日玄苠。次年，苠帝册封潘医女为后，南越潘氏，终于出了一位帝后。

令狐团圆再摸额头。威远城下，他确实比她多了两位顶级高手，但总归七月的武圣多如牛毛，到最后还是她胜了。

“但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再这样下去，就别怪我…heｔusｈｕ•cｏｍ.ｃoｍ…”两根纤揩按在他的薄唇上，他一怔后竟咬了下去，令狐团圆吃痛，猛一缩手，他继续道，“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威远城不过是七月的人多，但真正的顶尖高手还是我的人多！”

某个春日的午后，潘微之照例在亭中静坐，却被令狐团圆一把拉起，他跟随她飞檐走壁，停在了景元宫最高的建筑伴月塔上，红衣无缺、玄袍玄灏早己在塔上候着了。潘微之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沉静地站在令狐团圆身旁，共同看那云翳渲染、天高地远。

大包子走后，令狐团圆伸了个懒腰。在其位谋其政，就这么简单，习惯就好，很多亊都不是天生就会的，可若不开始做，怎么知道适合不适合自己？

令狐无忧苦笑道：“我并非身不由己，更非望风使舵，而是我很早就与家父商榷过了，陛下威远一战势在必行，而如何才能将双方损失降至最小，则是我们共同的期望。”

秋雨绵绵，太医府正厅，西日玄苠安静地坐等，管家倍感压力。整个大杲都知道，灏帝即位后，敏王就权倾大杲。昔日毫不起眼的九皇子，一朝得势后，锋芒四露，手腕强硬，杀人如麻，似乎把压制多年的郁结都抒发了。

这当头，令狐无忧来到了太医院，见到两人就是作揖行礼。

管家告退后，她也不走近，只伫立在厅门前，直视西日玄苠，后者依然不开口，却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

“听这话，你倒很像她的知己，胆子可真大！”

令狐团圆陷入了沉思中。自从入主盛京，她每天烦于处理政务，强颜正色接见亲信，其实一点都不愉快。可若放弃帝权，她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人？背负青史骂名，她倒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这般辛苦得来的胜利成果，似乎吃起来并不甜蜜。

令狐团圆展颜一笑，“好了，没你的亊了，你先退下吧。”

“送得好！”西曰玄灝道。

“你不要脸，我认了！”果然，他一开口就又是恶的话语。

她叹完，少不得被西日玄灏毒舌几句，也少不得被无缺窃笑几声，只有潘微之静静的，等她回头，才发现他又闭眼了。酸腐，她总装得难看，那就不装了，令狐团圆坦荡荡地和图书问：“你们莫欺负我，哪个答我，九华宫那晚的到底是谁？”

“尚书大人客气了！”

令狐团圆回过神来，摸着额头道：“我怎么听这话，这么别扭呢？”

无缺但笑不语，与其说这座宫殿曾经属于他，倒不如说他属于这座宫殿。宫殿如果能说话、如果有表情，就会像一个饱经沧桑的智者，面带宽厚的微笑说些不自觉的怜悯。可是，宫殿只是宫殿，沉默永远没有思想，有思想的是人，同这座宫殿有缘的人，缘浅缘深可作人的停留和离去。

苏信叹道：“我也想尊敬，我也想崇敬，可我只能想想，我做不到，没有我在威远城，他们早都死绝了，可我力挽狂澜后，不仅没得到一点好处，还被打发到这霉气沉沉的太医院里了！而我的老本营，又给了查海冬那武夫去，你说，我算什么？”

“呵呵！”令狐约停步于藏剑阁废墟前，笑道，“原来你问的是没说出来的那个呀！其实答案我早在翡翠玦上就跟你说过了。她呀，要做一件连男人都很难做到的事情。”

西日玄灝不喜欢这座宫殿，而他不喜欢的人事实在太多，也就谈不上喜恶。不过造桥补路的始作俑者，从来与他脱不了干系，就此他也明了，他天生不是稳妥的维护者，而是嚣张的破坏者，这个特质还跟某人是一致的，他便不讨厌这座宫殿了。

“我一直在等你。”西日玄苠铁青着脸。

然而令狐团圆总归要继续别扭，因为西日玄灏来了，他一入别院，整个宫殿就骤然冷了几分，一身玄袍的他犹如黑暗中的主宰者，冷竣逼人的眸光无人可忽视。

令狐约叹了―口气，不再揉肩，转而望着那令狐团圆一直喜欢蹲的危墙，低低地道：“女子―嫁三夫已是世所不容，女王称帝又会如何呢？”

“苏大人一直对我颇有微词，这不能怪大人。”令狐无忧很快找到了切入正题的机会，“无忧确实有骑墙嫌疑。”

“你脑子进水，我也忍了！”令狐团圆皱眉。

苏信在盛京的太医院里对着年迈的潘怡和发牢骚，就是为了这个事，“老太医，你说陛下是不是伤到了脑子？”

潘岳却叹道：“老夫这是被你逼出来的，和你们令狐家那么多年打交道下来，和-图-书就算老夫天生胆小如鼠，也被你一年年一次次吓得壮大了胆魄。”

潘岳浑身一颤，他又被令狐约算计了。

“你又不敬了！”

西日玄灝顿了顿，缓了声又道：“女皇你已经当了，还要那个虚名做什么？这盛京皇宫是你的，西秦的景元宫也是你的，整个大杲都是你的，就这样你还不满足吗？非要弄臭青史，留个千古骂名不成？”

“装糊涂是吧？”潘岳胡子—翘，“都是你教出来的，难怪一个比一个能装会扮。无忧能装，无缺更能装，就连海岚一个姑娘家，都装得像模像样。”

当夕阳霞光万丈的时候，令狐团圆轻叹，“白云悠悠，人生自古，看几遍落霞？云帆归处，就我们几只黄鹂啾啾数声。”

潘微之经常在藏剑阁畔的亭子里休憩，他闭目养神的样子总叫人不忍惊动。景元宫里从此多了一道景观，轻雅闲适与古远遐思，糅合为自然恬静的光环，明亮地从他的身上透出，温暖了所有的景色。

令狐团圆叹道：“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们现在这样子，我很不习惯。”

潘静初在心里叹了一声，这么些年过去了，明明已由腼腆少年成长为—个极富个性魅力的男人，而她自己却毫无长进，医术仍然不高不低，识人断事还是稀里糊涂，她己离他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西日玄苠突然发问：“为什么不见我？”

令狐团圆立即正襟危坐，正视他步步逼来，他虽身上无剑，心里却有，目光更是如剑，当他来到面前，那凌厉的目光更直透心扉。令孤团圆由衷地感叹，他还是死不甘心，绝不接受失败，而这一点又与她自己是多么的相似。

令狐约爵拜西南侯，竟拐了潘岳与他同往秦都。潘岳虽然一百个不愿、一千个不满，却不得不从之，无他，只因如今掌权者就姓令狐。大杲犹在，主子却换了人——令狐团圆挟灏帝以令天下，这个秘密正在一日日浮出水面。

令狐约不禁好奇地问：“你在找什么？”

潘怡和啐了他一口，“大不敬！”

潘岳一点也不惊奇，反而平静地答：“会开创新纪元，会改写历史。”

灝帝二年秋，威远城暴乱后，令狐约遭贬谪出京，封西南侯。帝遂颁新政，恤民情，吟旧歌，整吏制。和图书原秦都知州令狐无忧任尚书后，助掌刑部的敏王杀旧吏、剿豪强、禁讼师，—时间声噪朝野。当然这些都是表象，只有少部分人才知晓，威远之战后，大杲的政权完全落到了令狐家族手里。

“呸！”西日玄灏骂道，“不习惯？不用在我面前装，你心里其实乐得不行，叫我左封一个王，右封一个王，哪里还有不习惯？我告诉你，你若敢称帝，我就把那两个家伙都弄死！”

三人沉默了许久，苏信突然拂袖而走。

大包子立即跪下，磕头如捣蒜，令狐团圆连忙止住了他，“别，我不是怪你说错了话。虽然内宫里，你们都喊我陛下，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先下去吧！”潘静初一身素衣，神色平淡。

“哼，嫌疑？”

西日玄灝突然转身，无缺和潘微之并肩而至，殿内很快寂若死灰，三人都敛声屏息，盯着令狐团圆。

潘岳却凝视着他，敛笑正色道：“其实是你想说，你说吧！”

“微之，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潘亦心我安排到那苏城了，因为她为我父皇诞下了最后一位皇子。”

“不要说抱歉！”西日玄苠突然起身，箭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脸道，“我一直在等你学成医术！”

潘怡和与他寒暄了几句，苏信却始终冷言冷语。令狐无忧也不介意，他此番前来，就为了缓和他与苏信之间关系。换了他是苏信，一朝大权在握后却被“贬”太医院，心里也会不舒坦。

苏信又叹道：“其实这个事该潘微之做的……”

令狐团圆终于想完了，得了天下又算什么？真正的幸福不在天下，而在身边，真正的人生其实很简单，就是摆平自个的心，做真正的自个。

“找个砖头打你—脸！”潘岳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笑道，“这个事我想了很多年了。”

潘岳寻了半天，从废墟里掂出—块残砖，对着令狐约劈头盖脸地砸下。身具修为的令狐约尽管灵敏，还是被砸中了肩膀。

“好！”他惜字如金。

最后，令狐无忧感叹道：“兼爱天下，倘若这世上真有贤能之君，应该非无缺莫属，可惜、可惜……”

潘岳似乎被废墟吸引了，没有继续问，而是四处摸索起来。

“我怕引起人神共愤、众所唾弃！”

“玄灏，有件事我也和-图-书忘记说了，那玉石雕像里的牛皮是我以前放的。我放的时候，西日昌还没出生……”

令狐约大笑，拍拍潘岳的肩道：“辅国将军，那今晚我等你的上疏，要继续壮胆哟！”

令狐团圆重占景元宫后，令狐约代替令狐无忧重温噩梦。七月髙手的不耐寂寞，和某人从来的不安分，导致一座古代宫殿，修修补补成了家常便饭。某人还美其名曰：这就是历史！不小心走走和故意胡闹，都可能造桥补路。

潘怡和道：“你怎么就看不透呢？陛下这是为了你着想！何况谁说太医院就不要紧了？无缺的伤，依老夫看来，没个一年半载好不了，你有闲心抱怨，不如仔细精研医术。”

潘怡和却笑了，“能者多劳，像苏大人如此全才的，整个盛京寻不到第二人！”

“不敢当，尚书大人！”

“无缺，我……”潘微之欲言又止，挣扎了一会儿，他终于道，“我把纳兰颐送走了。”

“不要叫本王等太久！”丢下这句话后，西日玄苠拂袖而去。

无缺无语，而后三人又齐齐盯看令狐团圆，令狐团圆想了想，展开青裳，一跃，飞掉了。她翱翔于空，自由地浮云逐日，徘徊数圈，又笑着飞回三人身畔。

大包子怔了怔，道：“可奴才觉得没有别扭啊，既然陛下坐在龙椅上，那奴才就该伺候陛下呀！”

苏信恼怒，“左右都是我不敬，人人都要我操心，一个个病恹恹的，我看了就烦！”

令狐无忧一怔，只闻潘怡和道：“他去研习医道了！”

“你说你家那位，到底在想什么？”潘岳跟随令狐约赏游景元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潘怡和尚在皇宫里，潘静初不肯见敏王，管家不得不出面伺候着他根本伺候不来的主。起先他还谨慎地问了几句，但西日玄苠始终—言不发，令管家愁肠百结。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如此沉默了半个时辰后，西日玄苠想要见的人终于出现了。

苏信欲言又止。

潘静初心里咯噔一下，头脑顿时空白。跟着，西日玄苠貼近了她的脸，他呼出的热气喷红了她的脸，锐利的目光剌入了她的心，正当她手足无措之际，他却与她擦肩而过了。

她苦笑了下，今日不过叫他等了半个时辰，可她却等了他十二年，“抱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