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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

作者: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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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浊世醒人从来稀

第二十六章 浊世醒人从来稀

“我的公子啊,您悠着点儿!”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令狐团圆淸楚,此时若找西日玄浩不痛快,就是叫地自己更不痛快。她提剑出门并非去砍他,而是从善如流地听他一句,不装死赖活。
她安静地垂下了手,任由他摆布。阴寒仿佛抽离,无边的疑惑和彷徨似乎暂时消失,她的肌肤、血肉和骨骼都在应同一个声音:没什么不好,没什么不好……
他由最初的搂抱到夜里不时的亲吻,一分一分地往她心里闯,好叫她确信他们确实是夫妻了,好令她逐渐接受这个事实。
“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怎么了,殿下?”潘怡和忽然发觉梁王不对劲。
无缺凝望圆月,轻轻地叹:“我对地宫没兴趣。”
她看不出它有何神秘,它处处透着不寻常,反倒自然到寻常了。她就与这把剑一样,太多不寻常,所以才寻常了,仿佛她生来的无数异于常人都很寻常。
他冷冷地纠正,“喊殿下。”随即反应过来,转面望她,她却已别转头去。
令狐团圆还在逞强,不听侍女的劝。她就不信了,以往被梨迦穆训练到榨干内力,也不至于这般的无能。
“猪在看我。”
只听雍帝低沉而感慨的话语,“郡公啊,来见一见朕的十皇子……西日无缺。”潘微之垂睑,不愿看到令狐约的神色。
正如西日玄浩所言,令狐团圆早就醒了,甚至醒得之早,叫所有人惊讶。当雍帝无意间握折了她的手,她就惊醒了。只是她的情况很糟糕,虽然醒了,意识却未全部转回。她恍惚听到了几人的对话,笛子、叶氏,她只记得几个关键词,但这几个词已然透露给她一个天大的秘密。后来她被西日玄浩抱回王府,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醒倒是因为他钉穿了她的耳垂。
她心慌意乱,那亲吻的霸道她还记得,当她梦醒后他也那样亲了她。他说桃夭的毒下贱,或许说对了,她应该死的却没有死,就因为他……
“快十一年了。”
“殿下!殿下!”这时候,却有侍卫跑来。
当令狐约再次见到无缺的时候,惊骇之下殿前失仪。雍帝没有斥责他,昌华别院里其实也只有五人。
“也没兴趣。”
袁初一替她拾起了剑,诧异地注视着她。
潘怡和摇头道:“毒走全身,深入肌体,已要纠缠半生,她若自然苏醒,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修为到此为止。可偏偏她醒得如此之早,提前结束了肌体自愈!”
其实她既不怨桃夭,也不恨那个人。桃夭以簪点刺命穴为她去搬救兵,而那人拥着她的时候流了泪,她没什么可怨恨的。但她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谁,还有,为什么?
“郡主的娘亲一定很好看吧?”
万福服侍他用完早饭后,沉声道:“老奴多谢公子了,只是老奴还得提醒公子,陛下等不了您多久,梁王也等不了郡主多久。”
潘怡和沉声道:“在告诉你之前,你需先回答我,九华宫做出那等事的人是不是你?”
梨迦穆冰冷地道:“西日皇族何曾真情待过世间女子?”他看透了西日雍,也看清了薄情寡义的西日皇族。在他心里,但凡冠之以西日姓氏的男子,就没一个真情人。
西日玄浩走近后,没有任何举动,他俯视着她,狭长的丹凤眼眸光幽暗。
她皱眉,她已经吃饱了阴寒的滋味,此刻连动动小指头都不愿。
她竖起耳。
西日玄浩的心顿时揪起,祸不单行,浑球的一身修为丧失?
她的心又揪了起来。
“在下当然希望她永远不要再握剑!”
“殿下,我不够聪明……”令狐团圆又拉了拉被子,忍下鼻痒,“最好简明扼要地说。”
潘微之依言关上房门。
袁初一平静地答:“如若郡主不弃,奴婢愿服侍您一辈子。”
西日玄浩从来不说好话,开口就道:“你个蠢妇!除了死就没有别的脑筋了?”
“四月呢?”
西日玄浩已替她拿了主意,连带天音剑一把横抱起她,“我带你去。”令狐团圆在他怀里不安地蹭了蹭,他便冷漠地道,“又不是没抱过,矫情!”
死浑球!他心里骂着,手上的动作却轻柔至极,绕过她的腰肢摸上她的后背,悄然将头埋入她怀里。她身上带有独特的幽香,很好闻。她的胸脯并不丰|满,还略显单薄,可他贴着很开心。
西日玄浩的面色又难看起来。死浑球,都到这份上了,还不叫人安生!
“正经点儿!”他压着她冷冷地道。
还是难以置信。是他的衣裳黑还是无边的黑暗淹没了她?她颤完后伸出脑袋,冷静地道:“你找个人来伺候我,不然我伤还没好,就被你弄死了。”
“是的。”潘微之垂首。他出宫后先向潘岳报了平安,便赶往了太医府。
潘怡和离去前叹道:“她捡回一条小命已是不易,殿下往后多多体恤吧!”
明黄衣裳的双肩上刺绣玄龙,双龙被他垂鬂的发饰、一对金光闪闪玲珑剔透的铃铛遮掩。就是这式少年的发饰,都无法为他的年龄注解,只能增添滞留的赞叹目光。而在明黄衣裳的下摆上,西日皇族的族徽如同名画的印章般鲜红。
“我是病人!”她吐出一句。
万福心中感叹,纵然无缺再聪明,终究还是年少,男女之事从来就是世间最没有道理可说的事——他万福也不懂。吃了就吃了,自己吐了,别人就一定吐吗?
午后的春光明媚在房外,未撤的炭火熏暖寝室。海岚亲自端着茶点,轻手轻脚地踏入,而后僵立于门前。
“傍晚他与田守正道,请陛下再多给他些时日。”梨迦穆面无表情地道,“你可清醒?纵然他心里有你,可他的姓氏是西日。”
当西日玄浩停下了手,躺平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轻声地唤:“玄浩……”
西日玄浩道:“本王自有分寸。”
她整个人都颤了。
她紧了紧被子,却想明白了他的意思。突然她掀开被子跳了出来,扑入他的怀抱。他展开双臂,将她牢牢抱住、抱起,往床榻而去。
首先是黑色的,西日玄浩摇头,病中的浑球被黑衣衬得双颊惨白;其次是明黄,他摆手,她穿着单薄;跟着是紫,惨不忍睹,写满幽怨;白色也不行,素丧;蓝的、绿的,各色锦衣均被他否决。
令狐团圆斜了他一眼。
“别担心……”他纹丝不动地躺在剑的另一侧。
“这便是我对公公的答谢。”无缺浅浅一笑,“放弃吧,从缔结手印开始,《天一诀》的这门旁支就己失传,任凭公公武功盖世,也学不了、揣摩不着的。要说这世上有人能参悟,那就只有团圆一人,可惜她没长一双我这样的手。”
他不晃她了,又抱她入怀。在她看不到的阴暗中,他的狭长双眸阴沉无比,而她埋首于被子下,放开了压抑的颤抖。她不难过,她不恨,她也不讨厌,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微弱的心跳,在身子的颤抖中,混入他强劲的脉搏。
她身上的寒毒时有发作,近两日来愈加频繁。西日玄浩为此一直在疏通田胖子,可潘怡和却没有再来王府。阴寒的滋味比起冰冻更折磨人,热毛巾和火炉都捂不暖和她。西日玄浩曾以内力输入她体内,却起不了分毫作用。他也尝试过把她直接泡进热水里,却只令她稍感舒适,一旦出了热水她便更冷。除了紧紧拥抱她,西日玄浩没有别的办法。
“奴婢生于初一,所以名初一。”袁初一顿了顿,含笑而问,“不知奴婢能否请教,郡主的名又是如何来的呢?”
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左肩,她随即—动不动,西日玄浩才是她偎于病榻的最大原因。
再往前追溯,雍帝賜名泊忆,将顾侍卫的妹子丢给应淑妃,绝非巧合。而王氏最后辗转落到梁王手里,倒成全了雍帝让皇子相互掣肘的布局。人心险恶,君心更叵测。
她抖得更厉害,连指尖都在战栗,不是畏死,而是他又说死。现在的她总算明白了些,他每每说死说活的,都是在关心人。
她挣扎了起来,他却紧紧控制着她,不叫她从被子里露出身子。她又无力地缩回被子里,垂首道:“我记得不是很淸楚……”
令狐团圆顿时一愣。从阆夕宫新建后,无缺与他两人就分别陪同www.hetushu.com.com她出入宫廷,那时候她以为他们是她的两位兄长,而从更早的时候起,他们两人就已经心照不宣。
令狐约答:“听凭陛下吩咐。”
“微之大错已铸,本该以死谢罪,但令狐小姐不能就此断送前程,在她的有生之年,微之当尽全力赎罪补过。除了解她身上的毒,令狐……”潘微之戛然止语,下面不能说。
西日玄浩神速地走了。
在他阴翳的脸色下,伤病中熟睡的令狐团圆横了一条腿搁在他身上。西日玄浩皱着眉头,无声地抽掉他们之间的天音剑,揽她入怀。
令狐团圆这才恍然,王氏几次寻死到适才自刎,都只为―个目的,她需要得到梁王的认可,进而器重她。这个女人肚子里曲曲弯弯得厉害,吃准了梁王要她的活口。而西日玄浩也不是吃素的,他提前满足了她的愿望,表明了他不会放过在桐山州府谋害他的人,所以她才—愣。
万福愕然,见他举袖,连忙帮他擦拭唇角。
万福一愕。
令狐团圆叹了声,在王氏出门前她问:“花爽与花野,你心里到底放了谁?”
“我的事不必皇叔操心”
“你这不逼死她?”
梨迦穆曾说过这样的话:被砍下手的人不是残废,失去手就以为再不能握剑的才是废物。一定有什么方法或别的途径能恢复修为,即便不能,她也不会就此颓废。
春寒之中,令狐团圆打了个喷嚏,也不管那一堆衣裳,随手扯上件外袍,西日玄浩却是一怔。衣裳原是要穿上身才知合适与否,她随手披的靑袍看似亳不起眼,但经她一穿,却青韵雍容。
“本王又不逼你什么,只要你好生活下去。活着,你才能看到结局,你王氏的结局,那个害了你王家人的下场。”
他沉声道:“找平镇,去请潘太医。”
“睡吧!”他说。
潘微之不吭声,却跪了下来。
无缺低声问:“公公看着无缺的手,可曾看明白了?”
“我看你手痒。”他坐在她榻上,贴近她道。
她磨了磨牙,有种冲动想咬这人。可她随即陷入了沉思,那天晚上的人是他吗?如果是他,那他早已先行一步将他自己钉在了墓碑上。如果真是他,她该怎么办呢?
令狐团圆调整好呼吸,开始缓慢地打拳踢腿,花拳绣腿软绵无力,瘦弱的身子每每摇摇欲坠,看得远处的梁王丧失所有的面部表情,此刻他宁愿她装死。
“为何?”
王氏苦涩地道:“我来谢郡主。那日郡主见殿下丢剑,便从殿下身上摔下,我看得很清楚,郡主还负伤在身,手不方便。”
从师承梨迦穆的那一日起,她就抛开了一切,成了一把剑,这把剑不问出生,只求成长,未必要天下无敌,未必要独一无二,她只想完成她的剑路,她是真的喜欢剑,力量与美的统一,变幻莫测又返璞归真。各式各样的剑,难道不是世间千姿百态的人?只是剑比人真实得多了。
“那女官的迷毒出催情而灭感官,令狐团圆本无药可救必死无疑,可她却侥幸保下一感,留下了一条小命!除了你,谁能想出这样的下策?你们三人之中,唯独你熟谙医药,可那毁人贞节的事如何能做?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失了贞节就失了一切!贫家女子失节便等同丢了性命,贵族女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夫倒宁愿她清白一死,干净地来干净地去!”
西日玄浩瞥了他一眼。
“团圆!”梨迦穆冷漠地道,“别与他纠缠不淸!”
西日玄浩心中一动,正欲冲到令狐团圆身旁,却见令狐团圆突然丢下剑,喘笑了起来,他的心顿时抽紧了。
西日玄浩去捉她的手,被她一剑飞快地拍落手背。他不禁哑然,她内力全失,出剑却只快不慢。
顾侍卫带上房门,西日玄浩坐了下来,将令狐团圆放到膝上。令狐团圆一手抓剑,一手揪着西日玄浩的衣襟,仔细端详王氏。比之青丝台上的模样,王氏又苍老了许多,银丝丛生,细纹密布,美人过早地迟暮。
他笑得极其璀璨,于一片玄色之中释放炫目奇彩。她不禁哆嗦了一下,勉强微笑又垂下首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这时候却想钻进被子里把自己埋起来。
令狐团圆如何听得进去?她奋力举剑,偏生怎么都握不稳。她一次次努力,—次次徒然,只令她面色愈加惨白。天音剑并不重,以前她左手的内力就是握十把天音剑都不费劲,可是现在的她却抬不起手来。
她“哦”一声,但听他仿佛叹惋地道:“我有很微妙的感觉,是他把你交给我照料。”
令狐团圆惊讶地盯视她。
无缺眸光一暗又一闪,极轻地道:“我等了她那么多年都只能等,公公明白为何吗?”
病中的令狐团圆支撑不起的明黄衣裳,无缺略显单薄的身板却穿得极其耀眼,其实无论什么色的衣裳,优渥公子都穿得比寻常人醒目。他仿佛与生俱来就叫人艳羡,细腻精致的五官,幽雅并华贵的气度,另加一双永远叫人看不透的眼眸。
令狐团圆又瞟了一眼她耐看的面容,问道:“你为何不找个男人嫁了呢?”
西日玄浩在她耳畔低语:“对付这女人,直截了当便是。你越是搭她,她越惺惺作态。”
西日玄浩阴沉地盯着来人,那人腿―软跪倒在地,喏喏地道:“王氏又寻死了!”
令狐团圆微微偏首,“你说!”
“哦,那又如何?”
晚膳后服了汤药,多日不握剑的令狐团圆对着剑发呆,忽闻袁初一在门前喝问:“你来做什么?”
“见过你爷爷了?”
袁初一不再言语,而令狐团圆也已确定这位侍女并不普通。她在提醒她,身为女子就得认命,有人真心待她,她就该死心塌地地回报。
“王氏确实不能死。”西日玄浩又冰冷地道,“她死了,顾泊忆也就死了。”
潘怡和叹道:“除非老夫能看全《天一诀》,又或是她自己参透《天一诀》最玄奥的两章,不然此生无望。可要到哪里去寻失落的《照旷》和《无解》呢?你就不必为她担忧了,梁王是不会亏待她的。救命之恩换了旁的男子都会惦念上心,而当日的那一株玄参早说得一淸二楚,梁王是有情有义的。”
西日玄浩隐下眸光,转身又走。
无缺嘴角浮现一丝淡淡的嘲笑,“吃不下去。”
令狐团圆不舒坦地又睡着了,并非床不够软,枕被不够舒适,也不因房内有梁王陪伴,而是她本身的难受。这一次她没有做梦,但随着热度的消去她开始发寒,阴寒从脚底心钻起,不知什么时候她在被中蜷缩成团,更不知什么时候她浑身寒栗。
她扭头望他,他真的欺骗她了吗?一如她也欺骗了他?
“所以你才要想想清楚。”他搂住蚕茧似的她。
她被他按在榻上无处可逃,不得不正视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已转到她的衣襟上。
“其实是我求了殿下,来见郡主的。”王氏咬牙道。
“好多了。”
他眸光闪烁,沉声道:“你爹都进不来,我如何知道你哥去哪儿了?”
“西日玄浩!”她喊。
侍卫退走后,西日玄浩转过身,向令狐团圆递上—手。
西日玄浩支退了下人,心不在焉地问了她吃药、吃饭、吃茶等事。
“所以你不必在意,我们已经是夫妇了。”
“郡主您知道我下嫁花爽,从花爽口中得知了不少花氏秘闻。”王氏斟酌道,“我原不知郡主的生母姓叶,但现在既然知晓了,有件事少不得要说与郡主。”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
“让她进来!”令狐团圆颇觉奇怪,王氏如何进的院子?
潘微之颔首,再不言语。但接下来,他的行动出卖了他的心思,他转而去寻有关《天一诀》的医书。
西日玄浩总是很好看,即便掩面于幽暗,也难遮他的容光。是啊,他不是她的兄长,他是冷面的梁王、仗势欺人的梁王,也是她命里的克星。
这一日她又毒发,蜷缩在厚棉被里,盘坐于炭炉前,只抖了一会儿,袁初一便把梁王请来了。
令狐团圆低低道:“你不给我准备红衣,就是想我问?”
西日玄浩哼了一声,但听田胖子道:“您若不想郡主永远提不起剑,最好https://www.hetushu.com.com现在就阻止她。”
他埋首于令狐团圆胸前,而令狐团圆的左手却不知什么时候抱上他的头了。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抱着他她就不动了,浑球以前经常和一只猫睡,她怕压着猫,就纹丝不动了。她当他是猫,一只手摸着猫头。
帷幔垂,荔颊红深,却是晓梦惊春时。令狐团圆正半阖着眼,半悬着心,但见西日玄浩猛然起身,玄袖一遮,挡住了她的视线,跟着一股远胜寒毒的冰冷瞬间充斥房间。
“其实我不想死。”王氏幽幽地道,“真的不想死……”
西日玄浩凝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充满挫败感,浑球竟睡着了。这事只有浑球干得出来,这也算浑球对他放宽了心。
过了片刻,潘怡和瞪着他道:“你走吧,以后再不要来我府中!”
无缺说,喜欢是极珍贵的心情。她曾喜欢过纳兰公子,因为当日的纳兰颐令她觉得心痛,心痛对她是极少有的心情。可现在的西日玄浩叫她紧张,紧张又是什么心情呢?
袁初一仔细地凝视她,她很快回过神来,笑吟吟地问:“初一,你有兄弟吗?”
万福默然。令狐团圆学他三招手上功夫的情景他还记忆犹新,确实,令狐团圆的手形接近于完美,所以她也同叶凤瑶一样与那门绝学无缘。
仰头望着那一轮圆月,无缺很想以袖掩面,但他的双手提都提不起来。
他凝望她,握住天音剑,放平剑身。
“殿下!”侍卫在门外请示。
洗尽铅华一身粗妇装扮的王氏对她行礼,“郡主。”
“殿下!”
西日玄浩为令狐团圆找来的侍女,名字很“七月”,她姓袁,名初一。袁初一有些年纪,外貌寻常,言行举止稳重,这也很“七月”。四月等人说她不是“七月”,袁初一不具修为,而“七月”的所有成员都身怀上层修为。
“可我该怎么对你呢……”
西日玄浩心里正又气又恨着,令狐团圆醒了。这一次,她没有大惊小怪,她睁开迷糊的眼睛,呆了,但听她恍惚地道:“我们……又睡了一觉!”
西日玄浩带她步入了关押王氏的房间,顾侍卫正拉长着脸,无言以对垂泪的王氏。
“关门。”
“九华宫里……”
无缺低低地道:“我的兴趣不在地下,不在过去,公公费心了……”他转身,明黄的衣袍似松了腰带,下摆拖到了地上。无缺一脚绊倒,万福眼明手快一手扶住了他,一对铃铛清脆声声。
无缺的眼眸朦胧一片,吐字清晰地道:“我要感谢公公传授了团圆三招。”
潘怡和疑惑地打量他,老太医本确信他就是淫徒,此刻却动摇了疑心。宫廷素来是复杂险恶之地,而潘微之知道得太多。知道得越多就越不能说,一说身死还是小事,往往一个人死了还不够,要死一大批人。远的不提,就眼下的九华宫之事,那些无辜的侍卫连多嘴的机会都没有,便死无全尸。
见她神情,他心底暗叹一声,他碰上她绝对是倒霉透顶。潘怡和出的什么方子?难怪没脸来王府见他!
她轻轻摇头。
“那一定很悲伤。”令狐团圆莫名地想到了那一日,四月和三团说她不谙物价、不知贫家艰辛。十银锭就能买一个丫鬟,而她和无缺花了十银锭不过买了一盅酒。
只有潘怡和心中默叹,梁王既不会伺候人,手又没个轻重。
万福干笑着道:“何谢之有,都是老奴分内之事。”
“陛下和公公想要的无缺给不了,不是不能给,而是压根儿没有。”
“都这样了……”片刻后,他低声道。
令狐团圆不能言语。西日玄浩无法辩解,只有那冰凉的声音贯穿两人心扉,“他要了你的身不够,要你的心仍然不够,他们要的是你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你的父兄,还有……你身上全部的秘密。我教了你那么多年,你为何还如此愚蠢?身为女子,你过不了这一关,就只配当他的玩物!”
他用一枚耳钉钉穿了她的耳垂,也将她钉在了―块碑上,那碑名曰“兄妹”。无论是否真是他同父异母妹子,他们之间都竖着这块碑。在她心底隐约对他生起了一份兄妹之谊后,在她莫名失身于九华宫后,这碑已然高高耸立。讨厌的西日玄浩,可恶的西日玄浩,为何非要逼她淸醒面对?她要面对的事儿何其之多!
他推开书房的门,潘怡和已等候多时。
令狐团圆陷入回忆中,轻声道:“是啊,娘亲很好看,世上就没比她更好看的女子了。”
西日玄浩松开手,但见她双目一闭,直挺挺地倒下去了,他不禁大惊失色。
万福搀扶他到了床畔,伺候他安睡。等他睡着了,宫廷总管大才想到他只是手伤,以他的修不至于被衣裳绊了就倒。屏息凝望少年清雅的面容,万福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人老了就多愁善感了。
令狐团圆愁眉苦脸,被他拿话轻薄了。
她一手抓着被面,忍了。
“往后……”他转眼望她,令狐团圆惊诧的面容他真想揉了。他飞快地收回手,冷冷地道,“往后,叫殿下。”
“不准装死丨我知道你成!”
沉吟片刻后,雍帝改了主意,“郡公哪,这事我们从长计议。”
“各安天命,奴婢想不着他们了,但愿他们平安一生。”袁初一或许是被令狐团圆勾起了心事,话多了几句,“郡主和我们的命不同,郡主的亲人也和我们不同。有句话奴婢不当说的,但奴婢不想郡主往后后悔。郡主哪,您已经多了一位亲人,那就是梁王殿下。”
“来!”她说得很洒脱,他只觉胸腔里扑通一声,跟着他倒在了她的身上。
令狐团圆瞠目结舌。王氏只为一句话坚持到西日玄浩亲自前来,但她的这句话又不明不白,什么叫杲南王家没有那么脆弱?雍帝早杀光了她的族人,哪里还有杲南王家?
令狐团圆一惊,在她身前的西日玄浩挺直了身,“皇叔何出此言?”
天音剑,冰蓝盈盈。雍帝收回了另外两把剑,唯独留此剑于她,只因这把剑为她度身打造。清澈即剑身,冰蓝乃剑髓,整把剑与她的气质浑然一体。
梨迦穆忽然气场一出,卷起西日玄浩,露出他身后的令狐团圆,令狐团圆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飘了起来,她向梨迦穆飘去,却被西日玄浩一手扯住袖子。
令狐团圆摇了摇头。本来已经完了的剧目,西日玄浩非要王氏演到底,最后丢剑给她,恶心了她一把。
“你身中剧毒。”他极轻地道,“那妖女的毒都下贱,我没有办法,只能把你做了!”
“只有盛京的你,隐隐当我是你的哥,也只有盛京的你,才无法面对眼前这局面。”他的唇贴上她的脖根,火热的气息瞬间烧烫了她,“你为何不敢正视我?”
“可我若不寻死,殿下会见我吗?”
他突然撤身,眸光沉了下来。春季到了,他居然糊涂了,那家伙以前滑溜溜的,越抓越抓不到,现在却是个废物,一抓就挂了。潘怡和那老家伙说话高明着,多多体恤她,难道供奉起来不成?
雍帝的旨意已然颁下,西日玄浩得与令狐团圆在王府里待上整整一个春季。四月四人不肯离去,也一同被禁锢在府中。一队御林军驻扎进梁王府,领队的是个矮胖的军官,总是笑哈哈的胖子正是盛京最著名的飞云骑尉、人称“滚刀肉”的田守正。
“能使剑了?”
西日玄浩弯腰将她抱起,她看到了掩在他长发下的另一枚耳钉,她不禁揪起了他的衣襟,也揪起了自己的心。
此时,王氏拾起了剑,两人顿时止住了话语。
万福小心翼翼地问:“那等公子伤好后呢?”
令狐团圆的表情有些可爱了,瞪圆的双眼,微启的唇呈现菱形。
她猛地抬头,“你很讨厌!就让我多装几日又如何?”
西日玄浩说她的三哥很不简单,可他自己又何尝简单过?这一阵的日夜纠缠,叫她彻底扭转了对他的判断,看似易怒性劣的西日玄浩,不仅头脑清楚而且极其能忍,从他待她的方式上即见端倪。
万福一愣。无缺的右手指尖露出了衣袖,只是极细微的颤抖,却叫万福感知到了神奇的力量。
“给你剑不是用来捅我和_图_书的。”
她的右手暂时不能动,但左手却一直藏在宽大的衣袖里不停地动。世间并非所有武技都依赖于内力,手速就是这么一门旁门左道。手速练到极致一样匪夷所思,比如楚长卿就曾以铁牌欺骗了她的眼睛。
王氏僵了片刻,坦然道:“贱妇都放了。”
春夜浓重地覆盖了盛京。令狐团圆放开了剑,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
西日玄浩冷笑一声,令狐团圆安静了下来。
“能治吗?”
“你有何事?”
令狐团圆只觉他行事太莽撞,不及细想,她从他怀里挣脱,但没跌到地上,西日玄浩又捞回了她。
“我真傻!真傻……”令狐团圆大口喘气,弯腰扶膝笑道。
剑客与剑的关系是微妙的,令狐团圆握着天音剑,感到了不可思议的力量,这力量由她心底萌生,借助剑而龙吟。只要有剑在手,她就不是旁人,只要有剑在手,她就不是弱者。
万福不能理解,叶凤瑶一直有兴趣的地宫,她的儿子却欠缺兴趣。
“父皇把你的剑送来了。”
“来人!”
令狐团圆把脸埋入了枕下,脸很烫,浑身都很烫。她想亲他,便亲了,亲完后才觉得羞。当他的手再次缠上她的腰际,她又一颤,却是贴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此时无言。
这一晚西日玄浩睡得很舒服,浑球只要抱踏实了就不会乱动,虽然没多少肉,但抱在怀里轻盈柔软。但一晚过后,到了早上他就不舒服了,很快他开始后悔,他这不是自作自受吗?
一只手抚上她的头顶,顺着脸颊摸到了她的耳垂。他揉捏着,触碰了下她的耳钉,停止了动作,“团圆,你怕吗?”
“我得感谢公公。”
西日玄浩一呆,难道因为他穿了她的耳垂,才导致她过早苏醒吗?
西日玄浩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最后一句话才是他想说的。世事就是如此可笑,吵着闹着要旁人搭理的都是蠢货,干脆一刀下去,耳根清净了,可不吵不闹的人他却不能强求。他不是不清楚她现在的彷徨,她赖在病榻上为的又是什么。
“公公!”无缺轻声唤醒仿佛梦游的万福。
她应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天音剑。
幸而令狐团圆的拳脚没打多久,乏力的她一个慢腾腾的转身,搭手在袁初一肩上,靠着侍女的肩头,她往西日玄浩的方向灿烂一笑。
或许是令狐团圆抓得他紧了,他的口吻缓和了下来,“你该庆幸你还活着,你得知道你这条小命活下来多不容易。花野冒着杀头之罪私放了你和王柏云,你们这一对蠢货本该远走高飞,却死活要上盛京自投罗网。被人当棋子一次就够了,还要当第二次。公道,这世间没有,这世间只有王道。”
“奴婢的兄弟,差不多把奴婢都忘了,奴婢也把他们给忘了。”袁初一叹道,“只记得一个,那是奴婢的小弟弟,奴婢被卖的那天,他追在奴婢的车后哭了很久……”
他却笑了,“这才是你啊!”
“你不想去看看吗?”他低低地道。
西日玄浩坐于床畔,上半身伏在床上,他披散的长发半掩侧面,仿佛在令狐团圆身旁睡了很久。海岚默望片刻,搁下茶点,悄然退去。西日玄浩隐在长发后的凤眼闪过一道微光。
令狐团圆憋气,她都如此放开了,还要她如何?
“郡主,您还没用早饭!”袁初一急忙道。
日子在难看的拳脚上晃悠悠地过去了一旬,在—旬内,令狐团圆只见了一次海岚。海岚与她说,安心等待,梁王的禁期不会太久,一旦梁王解禁,她们便能联系上父亲。令狐团圆没有当面质疑她,爹真的能化解如今的局面吗?诚然,令狐约是令狐家族的主心骨,但皇权已超越了他能把持的范畴。
潘怡和迟疑,眼前跪着的人乃潘家十几年来最优秀的儿郎,潘岳对他的器重、他对他的冀望、所有与之交往的人对他的欣赏,加起来还不够证明他的清誉吗?而雍帝对令狐团圆的处置也很诡异,令狐家的优渥更古怪地留在了宫廷。潘怡和沉思起来,身为医师,当真能见死不救?女子的性命与贞节究竟轨重孰轻?
王氏手持天音剑,流着泪道:“殿下的心思我岂会不知?请殿下听我一言,杲南王家没有殿下以为的那么脆弱!这就是我的遗言!”言罢,王氏起剑自刎。
令狐约跪伏,无语。
她是淸醒的,她分明清楚他的意图,可她也是糊涂的,自欺欺人又能到何时?她需要从他口中挖出真相,不仅是九华宫她自己的事,还有无缺的事。可她深陷于他的用情中,一次次难以启齿在他的怀抱中,最后还主动亲了他。这是多么的羞耻!
西日玄浩一把掀开被子翻下床来,凌乱的长发掩着嗔怒的面容,玄色的丝袍衬着白皙的肤色,瞬间释放出灼目的光亮。令狐团圆清醒过来,她又一次惹恼了他,只是他未免太容易生气了。
袁初一点头,“奴婢有很多兄弟。”她细细说来,原来她出生于西秦的破落家族,年幼时家境还过得去,到了雍帝登基那年,西秦的无数世家纷纷倒台,袁氏从此潦倒。袁初一乃妾室所出,状况就更惨,很小便卖身为奴,辗转几年,直到被梁王府留用,这才安定了下来。
“你做什么?”
西日玄浩凝神望着,想到陈留潘家水榭的那一夜,薄凉的唇情不自禁地勾起一抹浅笑。与这顽劣的家伙待在一块儿,比之往日宠幸侍妾有意味得多。
她下椅,长时间盘坐的腿脚却一酸。他一手扶住,两人同时一僵。她神情复杂地道:“抱吧!”
“哦?”令狐团圆不解。
西日玄浩却不说了,转而冷酷地道:“你只要清楚,是你哥把你交给了我。”
西日玄浩挨近她,这一次她没拿剑拍他。他为她裹紧了被子,轻声道:“你那三哥很不简单。”
“滚!”
“别碰我!”他低沉地道。
万福亲自为无缺料理了腕伤。他还是头一次仔细端详无缺的双手,天下第一乐音世家的叶氏,每一双手都叫人惊叹不己。很多年前他看过叶凤瑶的手,她的手手形完美,肤色晶莹润泽,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的粉色,而现在他细看无缺的手,更是惊叹到无语。难怪优渥公子喜欢鲜艳的宽袖红衣,原是要藏住这一双手。
无缺轻声道:“公公,帮我个忙。”
“说话啊!”他摇晃着她。
令狐团圆微微一笑,“我知道的。”
西日玄浩伫立庭院—隅,蹙眉远远瞅着。他看不顺眼她半死不活的样子,想要她振作起来,可方法却不对,她的身体状况比他想象中更糟糕。
他放她到床上,解开了她的外袍,想了想,他又扯上被子盖住了两人。令狐团圆粉着双颊瞅他,他的身子便僵硬在她身上,病中的家伙竟也带着丝丝的水灵劲儿。
西日玄浩拿起天音剑,她就变成了一个团子。他重搁下剑,平放她身旁,她又伸展四肢,将左臂压到了剑上。
袁初一伺候她吃了汤药,又为她拆换了右腕伤布,她这才想到,今儿一上午未见西日玄浩,不知那人忙什么去了,也是纠结,眼见烦扰,眼不见又要寻思。一声叹,不久后换了一声倒吸。
令狐团圆陷入了沉思。那日他们说的话分明指向了无缺,笛子与叶氏隐藏的秘密,西日玄浩必然清楚。她隐隐察觉到与自己有关,可她一念及无缺思绪就止步,她到底是想明白的好,还是稀里糊涂的好?
万福将他的衣袖拉上,遮掩住手。
西日玄浩的眸光柔和起来,总叫人担心的家伙,又总叫人惊奇的家伙。她自己明白了,一味勇猛争强是不行的。
西曰玄浩瞥着她,眸光一闪。
令狐团圆再次惊讶,难怪顾侍卫前面拉长了脸。顾泊忆在应淑妃手里,王氏在梁王手里,虽然都是不起眼的人物,却又关系着两方人。
“好些没有?”他问。
他反握她的手,贴到自己胸上,她为之窒息。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半闭半开的丹凤眼流动着妖媚的光,她的手臂悬在了天音剑上方。
她在他身后,听到了梨迦穆的喝声,“你要被他骗到几时?”
令狐团圆觉着身上的阴寒渐渐远离,取而代之的是肢体的酸麻。西日玄浩手时重时轻,一些地方他下手自和-图-书如,一些地方却没有落实。令狐团圆只见他蒙在被里额头沁汗,微闭的双目、轻颤的眼睑,显露了他不为人知的—面——这人其实不坏!
潘怡和又为他诊脉开方,几次老太医都想启齿相问,却次次都吞了回去。潘微之与无缺被暂扣宫廷,梁王与令狐团圆被软禁,这一切都始发于九华宫的那一幕。
万福点头。
她心一紧,却听他淡漠地道:“我们又不是第一回。”
“你死了,你全家都死绝了!”
“花叶两家乃世交,先夫曾言,花叶两家唇亡齿寒。当年花氏先祖是为了叶氏而背叛南越,花氏一心一意只为保全笛仙叶叠,可惜直到花氏病故后多年,叶叠才明白。”令狐团圆沉思,王氏端详她的神色后又道,“郡主是个善人,贱妇的罪孽恐怕此生难消,只望郡主惦念两家旧情,能在梁王殿下跟前替花野说上几句,保住花氏最后的香火。”王氏叩首。
“总之这确实是微之犯下的罪孽!”潘微之咬了咬牙,沉声道,“纵然今生来世都要沦入畜生道,微之也要补完罪孽,还请太医成全!”
“还好。”再狼狈的她他都见过。那日他把她从热水里捞出来,她不仅是光着的,还是抖着的。仿佛一只可怜的落水小猫,湿漉一身后只剩瘦弱的躯干。
万福凝神望着他的手,“公子多心了!”
西日玄浩犹疑地坐到她的对面,两人中间横搁着折射暗蓝光芒的天音剑。
晚膳西日玄浩没有与她一起用,梁王被困于王府,而她则被困于梁王的寝院。西日玄浩小心提防着外人与她接近,即便四月等人也只能偶尔来看望她。
王氏的泪扑簌簌地掉。
“再这样下去,你要死了!”
修剑十余载的令狐团圆,十余载里不曾佩剑在身,即便无缺给她细水,细水更多时候也是缠绕于腰,而非实在地握在手里。
老太医走远后,西日玄浩方才缓缓地坐到了床头,他凝视令狐团圆半晌,轻轻撩起自己一侧的长发,将另一枚耳钉穿透了自己的耳垂。
西日玄浩回来的时候,就见令狐团圆似笑非笑地盘坐椅上。他步入寝室,先拨了拨炭火,再脱下外袍,袁初一接过玄袍后告退。
西日玄浩握紧了掌心另一枚耳钉,压着声道:“我没事。”
西日玄浩斜乜着她,忽然拔出令狐团圆手中的天音剑,啪一声粗暴地丢到她面前,“不要磨磨蹭蹭,想死就一剑结果了自己!”
平镇与两位御林侍卫请回了潘老太医,一去一回,田胖子笑了两次。平镇看得碍眼,但他也没有贴自己话与潘怡和说,顾侍卫那儿得来的宫中消息早就震慑了众人。阆夕宫一夜被铲平,才解冻的阆风湖湖水染红了一大片。言路闭塞的梁王幕僚,只能隐约从潘怡和面上猜测,―件了不得的大事改变了明远郡主的命运,也影响了他的主子。
令狐团圆看他面色阴晴不定,心里也是一阵起伏难平。怕她伤好些,就逃不过去了。这确实叫她难以置信,从开头就打她杀她的恶人,不知又从何时起……惦念上她了。
她左手接剑,带着剑鞘拍他肩头,示意他离远点儿。他却垂下首,长发的发梢拂过她的脸颊,低低地道:“有头猪在看呢!”
“你做什么?”西日玄浩皱眉。
袁初一默默垂首,郡主的拳脚真的很难看。
“老夫曾言,她醒来只怕承受不起。”潘怡和惋惜地道,“她如此早醒来,醒得越早修为损失得越厉害,怕是往后……只能做个寻常人了。”
她又打喷嚏,西日玄浩亳不犹豫地上床扯盖被子。
她调节着自己的呼吸,深吸一口气,是他温热的气息,长吐一口气,又混入两人的气息里。放轻松,再放轻松些,他以前待她凶、待她不好,但后来好了,她不要那么紧张,还有许多事在等着她,再轻松些、轻松些……
他头也不回地答:“不必急着谢我,以后用身子谢便是!”
潘微之回过神来,问道:“那她的修为如何能复?”
西日玄浩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她身上拿捏,推宫过脉,理气疏筋。即便隔着衣裳,令狐团圆肌体的触感也常诱他走神。
令狐团圆为她一算,“那你是我这个年纪入府的?”
王氏道:“我来拜谢郡主!”
“这只是其一。”无缺轻叹道,“《天一诀》的秘密,一百多年间并无一人能完全参透。叶叠不能,昌帝亦不能,我们后学晚辈又岂能?”
潘微之猛地抬头,苍白的面色、复杂的神情令老太医心中—怔。
“没……”
田胖子一怔后,竟掉头就走。
“死了没?”西日玄浩冷冷地问。
令狐团圆心中骇然。西日玄浩一直不与她说无缺如何了,而今她才知晓无缺替她深陷宫廷。
“不要扯开话题!”他眼睛闪闪地盯着她,“我知道你没那么软弱,修为失去了,大不了从头再来!你个死浑球,你早就醒了,我与潘怡和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脑子真的进水了,装,装什么装,你迟早都要面对!”
两人默默对坐良久,各怀心事,直到寝室的烛光一暗。
“把地宫的门关了吧!”
无缺的手和他的人一样,粗略一看只知好看,却不知好看在哪里。无缺的手又和他的人不一样,他的手经常掩在袖中,并不像他的面容那般醒目招摇。这是一双好看到特别的手,他的手形并不完美,十指都过分修长,便是连尾指都比寻常人的无名指长上一截儿。但这不完美的手形却拥有奇特的魅力,万福无法以语言来阐述那是什么魅力,他只看着就移不开目光。难以想象,这双手还处于无力的病态,当它们恢复后将会如何鲜活美妙?
雍帝瞟了一眼无缺,后者依然在使用术眼,他使用得炉火纯靑,叫雍帝心中打了个激灵。莫非令狐约都不淸楚这小子已经了解了自己的身世?
“无事便走吧!”令狐团圆转面又继续望剑。
潘怡和勃然大怒,一拍桌案道:“当日我就疑心是你所犯,只碍于我潘家颜面,不好出口!”
令狐团圆再次握回天音剑,被西日玄浩抱走。以往她身在南越,前有父兄的照料,后有业师的看护,何尝经历过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的皇族之事?但眼下她已泥足深陷,不谈别的,就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怀抱她的双臂纠缠蛮横,如同疯长的藤蔓死死缠着她。她唯有紧握手中的剑。
万福道:“公子不必客气,请说。”
她僵在业师的气场里,冰寒透心,西日玄浩不顾刺骨的寒冷内力,死死抓着她的衣袖,不叫她被梨迦穆收去。
不能开口,只怕她一开口,所有的美好都成梦幻,丝丝缕缕的情意都成欺骗。他们都这样了,他们已经这样了,但她却不能面对他。
令狐团圆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西日玄浩不知何时离开了寝室。她只觉浑身酸痛,一伸展身子,骨头就咔咔作响,这是西日玄浩弄的,他依照潘怡和的书信替她推宫过脉,手法生疏,力道也不对。
令狐团圆裹在被子里,一一答了,然后问:“你有心事?”
“皇叔你要她如何?你又当她是什么人?”
令狐团圆分辨不出,她中了幽欢之后,就再未能提运内力,更无法以匿气之术来探查。她整日病恹恹地偎在榻上,这倒不是她的心情比身体糟糕,而是她得像个病人。梁王府里气氛诡异,除了有个肥头肥脑的田胖子神出鬼没,还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她。她提不上内力,但身为武者的敏锐性犹在。一如西日玄浩所言,她没那么软弱,而且她不相信她的修为就此不复。
书房外偷听的潘静初心中也打定了主意,她也要去寻《天一诀》,治好团圆的病。
分明很痛苦却要微笑,分明被他感动却要说讨厌。令狐团圆觉着自己很软弱,难道修为失去了,连同勇气也丢失了吗?不是这样的!可她真的不敢正视他。她很清楚,他没有神经兮兮,神经兮兮的人是她自己。
“我妹呢?”
无缺没有注视任何人,瞳术之下他可以不见任何人。无缺也没有任何举动,他的双腕至今未愈,固定于木板上,藏于宽大的衣袖下。潘微之无声地陪伴在他左右。
他立刻递来一手,轻揉着她的颈部,低笑道:“我就https://www.hetushu.com.com在你身边,你急什么?”
她转移了话题,“我哥呢?”
“谢谢。”在他再次踏出房门前,她道。
令狐团圆为之郁闷,他们是一起打过、抱过还滚过,但现在情形不一样了。
潘微之怔怔地注视着老太医,后者说得很明白,“我阅览群书,査了各类接近病例,她的毒宜用药熏,辅助推宫理气。只是一方面夏季合适,另一方面治疗起来颇费周章。顾忌到男女之防,那事只能梁王殿下自己来了!”所以梁王再三命人来请,潘怡和都没有去。
他默馱地看了会儿她的后脑勺,不防她突然又转回头来,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他顿时觉着天旋地转,没时间反应,所有的思绪顿时飞了。
一只手贴上了她的额头,那手是那么热,令狐团圆睁开双眼,西日玄浩收回了手,“还想睡吗?”她摇头又点头,下一刻,她被他连人带被裹入怀中,他抱着她坐到了桌前,“吃东西!”
梨迦穆沉默,寝室外传来打斗声,西日玄浩阴沉下脸,“皇叔你素来独行,怎么今儿也带了人手?”
潘怡和阴沉着脸,望他许久后才道:“你是来问令狐团圆身上的毒如何解?”
令狐团圆白了脸,追出来的袁初一安慰道:“郡主,你内力都没恢复,别太着急,时日长着呢,先养好身子再说。”
她不禁失笑,田胖子很像猪。
令狐团圆再不懂人事,也知晓一个年轻男子揉捏女子周身需克制什么。她呆呆地凝望他许久,心中突然萌生了连她自己也很难相信的念头。他们都这样了,他们已经这样了,大概……他就是她的夫婿。那块竖在她心头的碑悄然粉碎,他确实脾性不好,他也确实用他的坏脾性待她好了。
令狐团圆蹙眉。杲南王氏——花爽遗孀—直被他捏在手里。王家人都死绝了,而花爽命案的凶手他也早就从毒针上猜到,真不知他留她性命何用?
银盘一样的月亮周围笼着一层烟紫色的光芒,妖娆无比。
“你一早都忙这些个去了?”她左手执剑轻挑那堆衣裳,挪开些,好让袁初一将她的被子拉上。
令狐团圆紧紧地抓住了剑。
令狐团圆探出头,却被西日玄浩再次挡住。
潘微之一颤,书房安静了下来。
太医府邸的潘微之望月惆怅,越美的景致越难得一见,越漂亮的事物往往只可仰望。
万福在他身后道:“公子早些休息吧!”
她嘴角一抽,但闻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似要跳出胸腔。
王氏看了袁初一一眼,后者犹豫片刻,还是退出了寝室。
令狐约恍惚了很久,万福开口后他才惊醒过来。
潘怡和忧心忡忡地再次替令狐团圆诊病,听梁王说她失忆后,老太医沉吟道:“她不该失忆,更不该这么早醒来!”
“令狐郡公!”
梨迦穆并不看他,对令狐团圆道:“无缺为你身陷宫廷,你却躺在这人床上郎情妾意着,你对得起你的兄长吗?”
袁初一听到动静便前来伺候。不多话的侍女面带浅笑,令狐团圆不禁多瞟了她几眼,到底还是没能忍住,问她道:“你来王府多久了?”
令狐团圆“哦”了声,“换作旁人,我也不会看着不管的。你不必在意,何况他夺的是我的剑。”
“团圆!”西曰玄浩竭力唤着,声音却被气场吞没。
令狐团圆躺在床上,低低地道:“别嚷,让我再睡一会儿……”
“欲速则不达……”她直起身,揉了揉左手腕,又“哎哟”一声。她怎么给忘了,右手的动作也不能太大。
王氏依然只掉泪不吭声。
令狐团圆犹豫着,她是有些好奇,但未必一定要去,何况她还行动不便。
强压下把她提起来丢出寝室的冲动,西日玄浩唤来袁初一服侍她起床,他自己则步出了房门。等令狐团圆洗漱完毕穿戴一新后,他走了回来,抽出藏在枕下的天音剑塞到她怀中。
“殿下!”她唤。
“团圆……”他清楚地道,“我不是你哥!”
“你体内寒毒不时发作,夜里别钻我怀里。”
她自然还是没有死成,西日玄浩以劲风击倒了她。
西日玄浩抱着令狐团圆,大步流星地往后园去。她才放宽了心,又听他道:“连你衣衫我都解过——没啥看头!”
圆月徘徊于梁王府上空,优美清丽,紫气氤氲,月光倾洒入寝室,令孤团圆无法不动容。
西日玄浩绝对不是君子,他揉了一阵她的颈,手就顺势摸下去了。她当即紧张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敢问公子,对何有兴趣呢?只要公子开口,老奴定帮公子寻到。”
潘微之仍然沉默,任凭老太医斥责。
他想提她起来,钉上另一只耳钉,可瞅着她异常红艳的面色,终究怨恨地忍住了。
她没好气地答:“睡觉啊!”
她颤抖着勉强笑了下。
但西日玄浩高看了她,她也高估了自己。她起剑急舞,心有余而力不足,只练了三式不成样的剑法她就气喘吁吁,左手更重如千钧,竟再也提不起天音剑。毒伤缠身的她确实是一只草包!手快又有何用?连一式囫囵的剑法都施展不出。
“我不相信!”她奋力扭头看他,颈脖却扭了,“啊!”
令狐团圆幽幽埋怨道:“你为何非要逼我?”
令狐团圆也笑了,“听父亲说是我娘亲取的。”
他离她更近,长发几乎要遮掩她的脸,她以剑顶住他的肩膀。
她脑中顿时霹雳一声。真的是他?他难道不顾他们可能是兄妹的人伦吗?
他顺着剑身,抚上她的肩膀,“这里只有猪。”
“你先出去。”
“你个骗子!”西日玄浩在她耳畔低语,“你骗不过去了!”
“说吧!”令狐团圆觉着世间只有剑最明白。
令狐团圆手中的剑险些跌落,袁初一垂首。等他又走远了,令狐团圆的脸颊才红了起来。他确实不是她的哥,她摸了摸脸庞后,迟钝地啐了一口,提剑冲出了寝室。
王氏知她不肯受谢,犹豫在场。
“那晚我也是逼不得已,所以你看,我都吐出来了。”无缺忽然皱眉,微一摇头,鬓发尾端挂着的铃铛便脆脆作响。
令狐团圆瞪眼,这人与她暧昧的模样恐怕是假的,此刻丹风眼如剑、出口伤人才是真的他。
四月说:“此一时,彼一时,郡主不要问了。”四月说这话也不容易,他曾刺杀过梁王,现在却担当起梁王的护院。令狐团圆从四月等人的神色中看到了梁王府暗藏的玄机,一点儿都不比她身上潜埋的秘密少多少。
西日玄浩以轻柔的动作喂了她一口糕点,这一口糕点对她却是强塞,她一边吞咽着一边打着寒战。西日玄浩又递她水杯,她勉强吃了一口,就偏过头去。水杯啪嗒一声跌落在地,他突然紧紧搂住她。她觉得快喘不过气来,可阴寒却渐渐远离了她。他的怀抱是如此有力,如此温暖,她还在颤,颤的却是一颗心。
令狐团圆的心很乱。九华宫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她还没有弄明白,跟着又发生一桩与她有关却更加离奇神秘的事。不愿细究、假装失忆的她骗了一把西日玄浩,可最终没能骗过去。她既无法骗过他,更无法骗过她自己。
万福心中大骇,“你是说?”
他哼了一声,缓缓地倾身。
令狐团圆凝视她半晌,又问:“初一,你为何叫这个名呢?”
王氏一愣。
袁初一为她系上外袍的挂扣,微笑着答:“是啊。”
她悄悄伸出一手,拭去他额头的汗珠儿,他陡然睁开眼,眸光犀利。
“殿下丨”田胖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西日玄浩身侧。
“呜……”她才开口,便被耳垂上的热力吞噬了话语。他咬着她戴耳钉的圆润耳垂,含糊不清地道,“你若当真失忆,不记得盛京的事儿,如何会对我心存一分依赖?”
“是的。”
他也不恼,狭长的眼眸微眯。她就在他手下,就在他身下。
海岚身不由己,被雍帝许给了梁王,现在她也身不由己,同样被雍帝塞进了梁王府。伴君如伴虎,前一阵她还是受宠的明远郡主,转眼便风起云变。所幸她从未期望过雍帝的亲情,不然眼下就得撞墙去了。
西日玄浩命人捧来了一堆衣裳,眼花缭乱地堆放在她的床榻上,她狐疑地看着他让侍女拿衣裳一件件在自己身上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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