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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他好像已经有五日没有回来过了。

张铎勒马回城，江凌正在司马府前等他。

“名门路祭，都不是出自真心。这也就罢了，可寒门士者，仰他为尊师，真心敬奉。而他一个自戕之人，根本受不起。”

“你想张奚无人发丧？”

次日天明。

张铎抬起头，“所以，她不得背弃我。”

张铎朝内躺着，身上的麻衣未除，丧带紧缠在腰间，似乎勒得太紧了，以至于他气息不平。

席银收敛起自己裙衫，在他身旁席地坐下来。

说完，他打马归军阵。半道返身又道“张退寒，你好自为之。”

席银无法劝慰，只能在饮食上多加留心照顾。

触碰之下，张铎肩头猛地一耸，反手捏住了席银的手，之后竟慢慢平息下来。

想着不禁前额发冷，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她。

“郎主的话当真？”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摆了摆手转道：“你进去吧。”

“悲恸神伤，不能勉力前来。”

女子身在其中，实太易被搓揉凌虐了。

他手指，手指越抓越紧，几乎扯破身上的孝衣。

这日收拾了碗碟出来，已经起了更。

“你不妨自己看看，你身边，还剩下谁？”

他满身披麻，腰系丧带，勒马盘桓。

“你再问一次试试。”

“父有遗命，令薄葬。‘敛以法服，载以露车，还葬旧墓，随得一地，容棺而已。’我既为张家长子，此举何错？”

张奚的死讯，在次日传遍了整个洛阳。

屈着膝盖弯着背，恨和*图*书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是啊，她能去哪里。

赵谦引马逼近他：“听说你把张平宣关在你府上，不准她服丧，不准她行礼，到底是为什么。”

席银望着那张几无关拧曲的脸，不由失声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请罪，为什么这般痛苦……”

她面上的喜色彻底刺伤了张铎。他猛然回想起镛关外赵谦在马上对他说的那句话。

之前哪怕是受了重刑，他也会稳住自己仪态和颜色，这还是席银第一次，看到他这副狼狈不安的模样。

他神色扭曲，眉头紧蹙，嘴唇也僵硬地抿着。

张平宣房中，席银替张平宣换好孝衣，又陪着她用了些粥。

“等他安棺，我会准你们去祭拜。”

张熠道：“你不过是张家的养子，你以为，为父亲主持丧仪，张氏一族就会认你为长吗？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我绝不会让张氏一门受制于你。”

话音刚落，背后竟受了重重的一拳。

观音像的影子孤零零地落在地上，和一个蜷缩的人影连在一起。

“你不是一直很想走吗？岑照若回洛阳，我就放你走。”

“父亲已死，你还要污蔑他！”

江凌见此正要上前，却被张铎抬手挡下，顺势一掌截住他的拳头，向旁一带力，便将人掷在地上。张熠狼狈地撑起身，却不肯消停，扑爬过去，拽住张铎腰间的丧带怒道：

出镛关前，赵谦在城门后见到一身重孝的张铎。

江凌闻话，忙追上道：“可这也是儒子hｔtps://wｗｗ•hｅtusｈu•com.cｏｍ们对司马大人的哀思之情。”

江沁闻声回头：“席银姑娘，从女郎那儿回来吗？”

“是。女郎刚睡下。郎主……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换而言之，他又能去哪里。

“母亲……对不起。”

赵谦忍无可忍，马鞭猛一空甩：“犯禁，你也说得出口。她是你唯一的妹妹！”

张铎不言语，伸手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大军步伐轰隆，排行出镛关。

见张铎下马，忙上前牵住马道：

洛阳城中的气息此时是相通的。

猎风翻马鬃，战马不知受了什么惊，马蹄躁乱起来。

“江伯。”

人声愤极。

张铎睁开眼睛，见席银一手撑着地，一手僵在他的肩膀上，靠着陶案，睡得正熟。

张铎不妨，身子朝前一倾，脚步却没有乱。

席银望着那一盏孤灯。

她说着，便要起身，却听张铎道：“谁让你进来的。”

穿堂风撩不起沉厚的孝麻。

张铎不置可否，撩开堂门前的一道灵幡。

张铎松开她的手，她猛然惊醒过来，身子一偏，险些扑到张铎身上。

赵谦一把勒住缰绳。“好，这是你张家的事，连陛下都不敢过问，我也没有资格置喙，大司马死了，郑扬的军队也殆尽，放眼整个洛阳，无人再掣肘你，然我今日奔霁山，归期不定。趁此时，你不妨自己看看，你身边，到底还剩下谁。”

她是个孤女，除了岑照之外，这个世上没有人与她有深刻的关联。

说完，他反和-图-书手系好被张熠扯了一半的丧带，理了理衣襟，从他身边跨了过去。

谁知后面追来一句。

席银背脊一僵，“清谈居……不是奴的容身之所吗？奴不在这里，能去哪里。”

原本体面明艳的一个女子，如今这般痛苦地瑟缩在她身边。不禁让她想起了太极殿上的那位皇后。

无数细碎的纸灰浮在夜色里，惹得人鼻痒。

江凌见此也不再续，转而道：“郎主，明日就要送灵了。各族皆有路祭，寒门亦设私祭，都已遣人来问询明日的灵道图。”

“疾重不治。”

五月的夜晚，虫鸣细细，云淡风清。

一丝粉黛都未施，素着一张脸，因为连日疲累而显得有些憔悴，然而仍就如一朵为劲风所摧的荼蘼，透着一种饱含疼痛的残艳。

残阳迎暮色，晚霞前旌旗翻飞，赵谦抬手挡开张铎的剑，偏身道：“她知道什么是吧？我问过服侍她的奴婢，大司马死的那一日，她去永宁寺塔找过你和大司马的。她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张退寒，大司马是怎么死的。”

“求您重饮食，请您责罚我……不要……不要弃我。”

张铎闻话，胸口猛窒，鼻腔中猛然盈满了香火纸钱的气息。

“郎主，奴……去给倒杯茶。”

她轻轻推开门进去，里面却没有人声。

“那你母亲的呢？”

他好像是睡着了，但又睡得很不安好。

张铎的声音很轻，却并不含糊，一面说着，一面抱紧了肩膀。麻衣与莞席悉悉索索地摩挲着。

望着他隐隐有些发抖的背影出和图书神。

张平宣自从醒来之后，就不怎么说话，抱膝坐在玉簟上，一坐就是一日。

“对。”

张铎顿步回身，声里透着一丝恨意。

赵谦道：“你对我也不肯说实话是吧。若是疾重而死，你为什么当夜就要行入殓之礼，既不正寝，也不裹尸，更把张府所有的人都禁锁在府内，不准他们临棺。”

“我真想替平宣给你一巴掌。”

张铎多年的习惯，无论什么天时，节气，清谈居中，都只燃一盏灯，照一行影。

雨的影子如针阵一般地映在帷帐上。

张铎跨过门槛，“江沁如何答的。”

席银忙侧身握住他的手指。

张铎低头看着他，曲膝顶着他的下巴，便逼得张熠向后一仰，跌坐在地。

席银绕过观音像朝陶案后看去。

张熠怔坐在地：“我……我才是父亲的嫡子！我还活着，你凭何？”

席银借着灯光，看向张铎脸。

所以此时此刻，她也想不明白，张平宣，张铎，这些骨肉至亲，为什么会相互折磨道到如此境地。

江沁道：“哦，有一个时辰了，一言不发地回来的，也没有用膳。听江凌说，在东晦堂……哎……”

“我说，你母亲的生死呢。”

张铎回来了。

“你把这东西解下来，你不配。”

席银撑着陶案坐下来，让张平宣靠在她的膝盖上，拿绢子去替她擦拭湿发。

身上像张府其他的奴婢一样，穿着麻衣，要缠丧带。

张铎并不正面应他的问。

张铎看着他身上的鳞甲，抽出腰间的剑，在他胸口点了点和_图_书：“霁山夹道擒人归来再说。”

张铎回头一看，见张熠满眼通红地立在他身后。

赵谦传令军队暂息，打马驰至人面前，劈头便道：

“宋常侍刚走，之前在正堂上替天子奠酒。因不见二郎君和余氏等人，问询过父亲一回。”

“她犯了禁。”

张铎笑了一声：“你传话，张府不兴私祭。”

无论是姻缘也好，血缘也好。

灯火一颤，席银下了一跳，忙回身朝张铎看去。

漫长而寂静的夜，他就这么扣着席银的手，时而惊厥，时而喃语地睡了一夜。

张奚身死，洛阳儒士沿道设了很多处私祭，纸灰烟尘越过高墙，散入永和里的各处敞居。

第三日，赵谦奉敕令点中领军三万，驰援霁山。

张铎欲前行，却又听背后的声音道：“东晦堂的人已三日不曾饮食。”

张铎身沐残阳，随着大军的去向，远眺关外的霁山。红霞流转，风情万种。天际无人处，映着洛阳城中，永宁寺塔的蜃楼。关山外，似有一独琴，独奏送行军。和那铜驼道旁，无名的路祭一样，都是无人堪慰的私情。

席银有些错愕。

张铎脚下一顿，“你说什么。”

张铎闻言突然笑了一声：“一个二个的，都逼我杀你们。你们当自己是何人。子瑜，你也好，张平宣也好，你们的生死，连铜驼道上的一朵雨花都不如。”

没有人声应答她。

席银揉着肩膀，走进清谈居的园庭，却赫然发觉，清谈居里燃着灯。江沁立在庭门前，雪龙沙也安安静静地伏在矮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