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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宫春

作者:水未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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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沉香债 一

第九章 沉香债

更有机会接近佛像,并且神不知鬼不觉避开守夜宫婢的人,不是钟漪兰,而恰恰是余西子。不是么?因为没记错的话,侧殿里那十八尊佛像是要披帛的,就在明日一早,以作诵经酬神之用。倘若佛像锈蚀,布帛必定被潮气沾湿,钟漪兰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吕芳素对顶起双手,目光从众人的身上扫过去,“哀家知道,你们心里念着哀家,念着皇上。可现在,就在这玲珑山上,就在这佛殿前,有人却不希望哀家安好,更在诅咒大隋国祚衰败!”
韶光接过小壶,给她沏了一碗姜汤,“崔尚服这是怎么了?”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好生休养……”成海棠的脸色有些扭曲,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又绽开笑容,“倒是妹妹,这么大的喜事,竟然还瞒着。要不是姐姐略懂药理,识得脉象,真要被你给蒙惨了。”说罢,轻轻动了一下搭在沈芸瑛皓腕上的手指。
“你说,你也是刚刚才得知?”
韶光挽着胳膊,闲闲地靠在窗棂边,过不多久,果然就瞧见青萍又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韶光折身,顺着山边古道往回走。前面的路,蜿蜒曲折、崎岖艰难,距离第五道山门,还有很长的一段需要走。
她是自浣衣局大劫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人。偷了自己的凤牌,最后又十分委屈地还了回来。在司衣房烦闷而辛苦地操持堆积如山的活计,当自己力不从心的时候,她又总会贴心地分担过去。就像一株不起眼的野菊,开在绮丽的百花之间,不惹眼,却同样生机勃勃地绽放着。
红箩捂住嘴,却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蔡容华伸出手,挑起嫣然的下颚——面前的女子,有着饱满的额头,脸颊尖尖,一双眼睛灵气动人,宛如秋水含波,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堪怜。
“我不想完全将佛像的事推到异兆上,这样就太便宜了那贱人。”崔佩断然抬头,一把拉住她的手,“韶光,想个方法,就当是你进宫闱局对我的报答。利用这件事,让钟漪兰永不能翻身!”崔佩说罢,直视着她,目露凶狠和坚决。
“启禀太后,黎夫人这脉象,并非喜脉。”
那不是陈宣华的心头好吗!
蔡容华调回视线,目光冷冷:“她已经将最具价值的东西告知给了本宫,自然再无用处,琼花殿不会收纳无用之人。倒是你,本宫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这些曾经在宫闱中度过很长一段清寂岁月的夫人和嫔女,怎么也想不到,在独孤闺阀倾覆后没多久,还没来得及享受荣华和宠爱,就身陷囹圄。
桃花……
“成妃娘娘,芸妃娘娘,太后命两位过去。”
成海棠抬眸,素妆清丽的小侍女也正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
福应禅院的主持在这时睁开眼睛,双目深陷,胡须已然花白,对着念珠道了一句佛语,蹒跚起身,躬身道:“回禀太后,依老衲所卜算的卦象显示,那一直作祟的妖邪力量,不仅以实体存在于这玲珑山,更是以灵识的方式尚在孕育中。”
将残存一口的馒头吞下肚,其中唯一的一位嫔女抹了一把油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都是些该死的贱婢,顿顿都是斋饭,吃也吃不饱。等本宫出去了,看不把这福应禅院给拆了。”
嫣然的嗓音既轻又细,温柔得仿佛能掐出一汪水来,端的是不见其人只闻其音就令人三分动心。蔡容华不禁勾起唇,笑了笑,且等着她的下文。
毫不掩藏的优越和矜贵,只会显出别人有多么浅薄和卑微。可真是个不讨喜的姑娘。成海棠朝着沈芸瑛又是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以一种温和的姿态睨视着眼前女子,“姐姐在这宫里边儿,看到过很多女子,都如芸妃妹妹这般纯良和善,可惜,宫里的人情无法用一颗暖心就捂热。妹妹的话,在姐姐这儿不打紧,换了其他地方,可要得罪人而不自知了。”
“据老衲所算,那妖邪只是占了杨氏的身份,却并非真正的皇室血脉。倘若任其生长,不仅邪力日隆,恐怕还会累及江山社稷。需……及早清理才是……”
惨不忍睹。
“商掌事,住持大师的话,你也听得很清楚。现在哀家想知道,随行出宫的这些个夫人和嫔女里头,到底有没有人正怀有身孕?”
两女这才稍微安心,成海棠一摆手,示意传话的奴婢先回去,等她二人梳妆完毕,即刻过去承旨。
“听说,是佛像的事,惹得太后大发雷霆,现在好些女官都在殿外头站着呢!”
红箩咬着唇,头垂得更低了,脸上有委屈、有心痛……在海棠的追问下,犹豫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娘娘,她们都在说,芸妃的小产,与您有关!”
“倘若明日就能回宫,该有多好。这福应禅院我可是待够了。”
可她们绝对想不到,佛像的事,成了一切祸端的引线。
就在这个时候,脸色惨白的沈芸瑛终于熬不住,脚一软,一头倒在了成海棠的怀里。
那女子又是一笑,这次笑容更冷了,隐约含着怜悯的味道:“进了这里,难道你还想着出去?”
场院还有未来得及清理的积水,一摊一摊,映着两旁竹林的倒影。天井边的好些花卉都凋零了,地上堆积了大片的落叶。木栏里,只剩下平素不精心打理的几丛野菊,经过一夜风雨洗礼,艳姿凄凄,愈加绽放得强盛。
山上山下已经被戒严,内有宫婢管束,外有禁卫军把守,一旦自山里下来,就再难往上走。韶光凭借着凤明宫的腰牌,绕走小径,取道后殿,在第四道山门口,忽然看见有宫正司的婢子正推搡着一对宫人,往第三道山门下面带。
韶光将她请进门。
蔡容华往身上撩了些水花,隔着木桶,只露出一小截藕臂,纤秾合度。吹弹可破的肌肤,因浸过了热水,泛着淡淡的粉色。
蒹葭想也不想,直接就说不见。这时,却听见屏风后面响起一道慵懒的女音:“先让她在门外候着吧,待会儿本宫自会见她!”
没人在乎是否在怪力乱神。
时隔才几日,还没回宫里呢,想不到就有了这样的传闻。看来无论有没有参与,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一旦处在那个位置上,如何也逃不开旁人的流言和诋毁。
成海棠抬起头。
佛堂里,禅声朗朗。
其间,有披着袈裟的僧侣站在祭坛前,旁边有盘腿坐在地上的沙弥,手中转动佛珠,口里念念有词的是经文。间或有一个拿着玉净瓶的僧人,自殿南走到殿西,随时洒下甘露。
在场的人一片喧哗,被捉到手腕的宫婢脸色煞白,跪倒在地,“太后,奴……奴婢冤枉……”
“容华夫人,奴婢恳请夫人救奴婢一命!”
青梅并不在其列。十五人中均是宫婢,并无女官。看样子,桃枝、阿彩、金银也都被一并保存了下来。说到底,崔佩始终不想让司衣房太伤元气,否则另一边的司宝房、司饰房若要反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崔佩是给自己留了一个余地。
然而,这一次,她却不打算再隐瞒——对身边这个注定要陪着自己走下去的人,不管有多肮脏、多下作、多卑鄙,必须让她知道真相,必须将她那些美好的、纯良的愿景一一打破,“红箩,你知不知道,我是香料高手的事……”
沈芸瑛的声音很静,伺候的宫人是从家里带来的,面无表情地将一应软垫配好,周到得体。女子落座,双手规矩地交叠,充满大家闺秀的风范。
不是喜脉……
她知道,如果在此刻否认,这个善良的婢子一定会就此相信,并且,始终保持着这种深信不疑,去排斥每一个怀疑她、谴责她的人。
彼时矜持高贵的妃嫔,此刻卑贱的阶下囚,不是凤凰,自然而然流露出市井粗俗的一面。在她的对面,那坐在角落里的女子,抱着双膝,蓬头垢面的模样也不比她好多少,听见她的话,却只是冷笑,“你连自身都难保,还想着如何报复别人?得能离开这鬼地方才行!”
“奴婢还知道……每一次宣华夫人与晋王私会,都会在自己的寝阁窗口,插上一朵芙蓉花做标记。几个时辰后,宣华夫人自会去宁庆殿等候。反之亦然。”
红箩捧着托盘踏进殿门时,成海棠正窝在长榻上看卷轴。刺眼的光线投射在上面的字句间,连纸面上都泛起一层蒙蒙的白雾,成海棠眯着眼,似有些困倦。
太后震怒。
然而更震惊的是吕芳素,静了好半天,才缓缓地扭头,看向站在自己右侧的老迈女官——忽然之间,临行前白术的话轻轻地响在耳畔 ,“小心身边人。”
“这件事可还有别人知道?”
在失去意识之前,沈芸瑛耳边还能清楚地听到小锦惊慌失措的呼喊,以及成海棠抱住自己的手,很温暖,很温暖。
韶光在心里轻轻一叹,看来很多事,想躲,也是躲不开的。
“老奴发现,刚来山上的几日,宫妃倒是有很多次召医女去号脉,然而自从那场风雨过后,总来请诊的宫人反而不来了。然后就是药材这边,老奴昨日查了一下备品,竟然发现装备的药料中,忽然增加了很多紫苏、黄芩和桑寄生……。”
一侧,黎红薇听到这句话,不禁怔了一下,转脸去瞧她,逆着光,却如何也瞧不清楚神色。而剩下的几个女子都只当骆红渠是在说疯话,兀自阖上眼皮睡去,黑甜梦里,还勾画着重返枝头时的景象——锦衣玉食、香车宝马……何其煊赫荣耀!
施艳春的事,犹在眼前。吕芳素深吸了一口气,阴沉着脸,示意她先起来。
女为悦己者容。
吕芳素不解地皱眉,“何为灵识?”
此时此刻,容华夫人的屋院里,灯正亮着。
说不定,还是将来的小东宫!
“等本宫回去见了皇上,哭一哭,求一求,就不相信皇上真能不念旧情!”
堂堂的宣华夫人,宫闱里面最得宠的https://www.hetushu•com.com一位妃嫔,竟然会勾搭外人,红杏出墙……蔡荣华娥眉一蹙,越发感觉面前的人言语可笑,“照你这么说,你是瞧见了那男子的样子,抑或是,知道他的身份,能当场指认出来?”
“你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且先回去。至于你的想法,本宫会予以考虑。”蔡容华心思到了别处,说得不禁有些敷衍。片刻,见嫣然唇齿一动,还想继续央求,不耐地抬起手,止住她道,“行了,你的事,本宫心里有数。放心,本宫做事一向公平,你若真心诚意投靠琼花殿,本宫不会不管你。明日,你就等着本宫派人过去接你吧!”
中途换班的时候,会有管事宫女来查看,届时,只需要让她三缄其口,一直拖延到明日一早,等殿门一开,佛像锈蚀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推到钟漪兰的头上。
南侧的丹陛下,沈芸瑛的脸色在一刹那变得惨白,脚步虚浮,险些要摔倒。身旁的成海棠伸手扶了她一把,轻声询问,沈芸瑛摇了摇头,咬着唇,眼底含着点点泪光。
“老了老了,真是没用,走这么几步路,腿脚都不利索了。”崔佩揉着酸软的小腿,脸色蜡黄,像是病了很久,连给自己倒杯茶都有些勉强。
红箩眼角有泪,笃定的念想在一刹那轰然倒塌,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往常到了这个时辰,早已有管事宫女在四处巡查。
成海棠不明白,为何出了宫门,沈芸瑛还能每日描眉画目,置备妆容。但看得出,那一件洒金烫红的宫装也是精心挑选的,就连纹饰和图籍都严格按照皇子妃的定制,丝毫不差。相比较而言,自己则是中衣单纱,云髻稍绾,显得过于简单朴素,不禁有相形见绌之感。
再不留一丝痕迹。
擅自调用央河小筑的禁卫军,却没有都城的旨意,原本是于理不合。然而有“妖邪作祟,为祸社稷”这八个字做借口,太后的一切举措,都变得顺理成章。
“啊……”
吕芳素正琢磨着商锦屏的话,冷不防她这样说,不禁侧目,“有这回事?”
沈芸瑛被抬回屋院,御医赶来问诊时发现,刚一个月,尚未成型的婴孩,流掉了。
“娘娘……”
沈芸瑛脱下肩上的大氅,里面是一袭高腰长裙,宽松的裙摆和垂坠的流苏,恰好遮挡住了略显圆润的腹部,很有心思的搭配。
冰冷而简陋的小屋里,圈禁着一些衣着褴褛的女子。
嫣然使劲点了点头。
吕芳素的眸子变幻莫测,盯着地上哭花了脸的宫女,好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冤枉?你说是谁冤枉你了?是医官,还是哀家!”
韶光说了一遍计策,崔佩沉默良久,忽然幽幽地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柴房里一共关着五个女子,每次送来的食盒却只有两份。关押三日,她们的态度从最开始的不屑吃,到后来的分食,再到如今的抢食。
后面的话,尚未出口,就被嫣然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怎么了?”
后有大理寺少卿拟出旨意,扶雪苑中一应有孕在身的宫婢,**宫闱,为祸社稷,皆押下玲珑山,乱棍打死。教唆其涉罪的夫人和嫔女,待罪收押,等回宫后做定夺。
哀萃芳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
“太后,请容老臣再一次号脉。”
死一个,总比跟着一起死强。
宫闱局这边早被戒严了,即便尊贵如掌房,都因不想惹麻烦,断不轻易出门。可崔佩在这么微妙的时刻,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门外,不知道哀萃芳还能为自己隐瞒多少,又能瞒多久。
怎么都难以入眠。
四角形的灵符,透过阳光,明黄色的边角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晕。
在黎红薇还没做出反应的时候,医官已经清楚地掌握了灵犀的脉象,转过身,果断地朝着宝椅上的吕芳素拱起手,高声道:“启禀太后,这位姑娘的脉象,正是喜脉。”
柴门紧闭,送饭的宫人揭开小天窗,将食盒用麻绳顺下来。
佛身上,在大片锈蚀的表面,开满嫣然的花朵。不是纹饰,也并非彩绘,那些丛丛簇簇的桃花花瓣就似生长在佛像的血脉和经络里,新鲜欲滴,宛若刚从枝头摘下来,那么冶艳、妖娆。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当然,我说的这些你可能不懂,”成海棠转过身,直视着红箩的眼睛,“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像郁金这样的香料,倘若上了身,轻则可令妊娠期的女子小产,重则会引致血崩而亡。”
蔡容华留意到她的神色,不禁眯起眼,刹那间,心中忽然掠过了一丝闪念:没错,既然嫣然撞见过晋王和陈宣华私会,黎红薇没理由不知道。面前这婢子接下来的话,应该是想说明日的审问,黎红薇很可能会将此事告知给太后,以此取得宽宥。而她没说出来,则是怕说了之后自己觉得她没用,不愿出手相救。
嫣然连连苦笑,“奴婢是戴罪之身,避之犹恐不及,怎敢去自投罗网。更何况……”
银绒软白披肩下,只穿了一件朴素的单纱中衣,滚锦边的水纱料子,因侧卧时被压在胳膊下,有些皱了,荷叶滚边儿还翘着一角,不细看也看不出来。成海棠顺着她的目光,下意识地伸手去抹。却如何也抹不平。
能让她有些印象的名字,除非是身边使唤过的宫人,否则,一定是彤史上某个曾经有过记载、却不经常出现的。嫣然踏进门槛的一刻,蔡容华借着烛光瞧清楚了她的模样,再一次肯定,这宫婢该是上过彤史的。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串爽脆的女音:
自她进门,一直到说出原委,仅是表现出无奈、烦闷的神色,而不是焦急、惶恐。于是,更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测,“崔尚服已有对策,是么?”
成海棠放下书卷,腾出一只手拉着红箩的手腕,示意让她坐下。
蒹葭拿着绣针,仔细回味着蔡容华的一番话。
商锦屏冷笑了一声,“哀掌事自然是瞧不上小小的司药房,然而药品的进出都有记载,不是哀掌事想赖就能赖的!”
“芸妃的小产,很可能是山风侵体,或者是被那些屈死婢女的怨念缠身,关娘娘什么事呢?”红箩一脸难过和不平,“平素娘娘对芸妃有多好,奴婢看在眼里,那些人却这样乱嚼舌根!”
韶光靠在门廊上,目送着崔佩离开的背影,目光渐渐地沉郁下来。
“你别忙,还是我自己来,”崔佩止住她递过来的动作,自己伸手取了一碗,烫热的姜水下肚,半晌,吐出一口怨气,“你还记得,前几日搬进侧殿的十八尊铜身佛像吗?刚才余西子来找我,说是出大事了。”
啪的一声,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蔡容华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人,一刹那,连手被茶水烫到都没痛觉。是他……怎么会是他!胸口处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撞,连心神都有些恍惚,还是蒹葭看到她手背烫得红肿,才惊呼了一声,有些忙乱地找药替她包扎。
且不论他与何人有来往,有何来往,倘若明日黎红薇果真道出原委,那他的处境……
一语落,宛若平地惊雷。
血泊,污痕。
一直泡到水有些凉,蔡容华自浴桶中妖妖娆娆地起身,湿漉漉的长发铺在肩上,水蛇般缠绕。随侍宫婢捧着刚熏好香的高腰长裙,轻纱雪绸、襟带飘逸,勾勒得身姿曼妙,显出几分弱不胜衣。这时,蒹葭才去开门,让外面等候多时的人进来。
然而昔年情谊已如烟尘,风拂过,就散了。
自辰时到巳时,宫闱局送完佛像后,本欲进行的酬神事宜,因天气恶劣,被搁置下来。然而一过未时,太后就嘱命封锁山门,随后,忽然有大批禁卫军开往福应禅院,皆是央河小筑的亲随,直接隶属于太后。申时未过,天愈加阴沉下来。尚未入夜,山上山下就已经被围成了一个铁桶,飞鸟难入。原本守卫在寺里的戍卫因被调往山下,由赶来的禁卫军所接管,就连身为统领的箫琉冕都被架空,一应军权皆丧失。
嫣然点头称是。
红箩怔怔地抬起脸来看她,“娘娘……”
一直到她敛身退出去,片刻,蔡容华都没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这时,一侧的蒹葭忽然开口道:“云锦主子果真要收留她?”
敲门声很急促,湮没在风声树叶声里。屋里的人俨然听见了,起身穿鞋,披着一件斗篷走到门扉旁。
佛音袅袅。众僧盘坐在地,正转动手中的佛珠,愈加彻耳的经文如同漫天的雾霭,缭绕在佛殿上空,试图驱散掉殿前平台上陡然而起的阴冷之气。
她犯得上不惜将自己搭进去,也要陷害余西子么?
韶光微笑看着她,将手覆在她略显粗糙的手背上,慰其宽心。
此刻的殿前平台上,人头攒动。
钟漪兰如何也想不到,只一夜,便祸从天上来。
九月十五,天阴欲雨。
那么好的食欲么……
吕芳素眯起眼,脸上一时间阴晴莫定。这时,哀萃芳弯着腰,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道:“太后,住持大师说得不错。此次事关国祚,不能因为您心存怜悯,而放过奸邪之人啊!”
吕芳素说罢,复又扬声道,“来啊,请佛像!”
她的,嫣然的,还有扶雪苑一应夫人和嫔女的。
崔佩在这时眯起眼,眼底闪烁着一抹愤恨,“但门窗未关,佛像淋雨,绝对不会是房里人的失误。或者换一种说法,是有人,在故意陷害。”
被挟持着的下颚吃痛,嫣然咬着唇,泪眼蒙眬地道:“奴婢……奴婢曾经跟在黎夫人身边过,知道一件关于宣华夫人的秘密……想来定是对容华夫人有大用处。”
托盘里的午膳,是从小厨房端来的,三菜一汤,俱是斋食,清爽可口。在宫里尝惯了珍馐美味,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去看过了么?”
除了宫人,倒是都全了。
灵犀已经死了,连同她腹中孕育的胎儿。
“侧殿那边出事了!”
“娘和*图*书娘,那芸妃可没有您想得那般娇贵呢!”红箩信以为真,愈加觉得眼前的女子温和亲善,笑了笑,贴心地将靠垫放在成海棠身后,“晨曦时,奴婢正好在小厨房里遇见了在那边伺候的小锦。她说芸妃娘娘精神很好,食欲也不错,昨个儿夜里还特别招了膳食,连糯米团子那么甜腻的东西都一连吃了两盘。倒是娘娘,前几日染了风寒,该多多进补才行。”
命数流转,因果往复,宿命的齿轮终是会转回到最初的地方——欠债的,欠命的,可知终有一日,要悉数来还。
出乎意料的话,让在场诸人大感失望,甚至连吕芳素都有些闹不明白。捉贼拿赃,如今已经发展到群情激奋的地步。不管是哪位夫人,不管是不是龙种,只要从医官的嘴里证实那两个字的存在,血液里一直叫嚣的冲动才能即刻得到满足。
吕芳素静默了一瞬,顷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断然抬手道:“来人啊,去传唤医署医官和司药房的医女前来!”
“为什么出不去?太后不是说要将我们押解回宫,等候皇上定夺么……”
宫里的夫人和嫔女,哪一个不曾在司药房里培植一两个亲信?一提起医女,在场的好些女眷,脸色都变了。不多时,待宫正司的人将一队身着白袍的医官和宫人带上来,很多事情,都无法继续隐瞒。
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自己仍坐在扶雪苑的屋院里,挑拣妆奁里的首饰:哪一件是皇上赏赐的,哪一件是司饰房新打造的……
一席话说得沈芸瑛有些呆住,成海棠低声呵斥了一句“放肆”,转过脸,向着沈芸瑛微微一笑,“你别听她的,都是我给惯坏了,没规矩。妹妹这么贴心,姐姐我自然是知道的。可出宫在外,若是每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怕宫人私下里要说东宫的妃嫔招蜂引蝶、招摇过市,便不好了。你说是么,芸妃妹妹?”
吕芳素听得有些不耐烦,一摆手止住两人的争吵,“你说的那些药材,都是作什么的?”
这便是灵犀的秘密。
韶光没说话,静静地听她往下说。
“请太后安!”
彤史上没有记载,也不曾有内侍监的人上报,即便真被皇上临幸过了,谁能保证那肚子里怀着的就果真是龙裔,而不是私通后的野种……商锦屏脸上的笑容有些冷了,多么艳丽的女子,即刻就要一尸两命,真是可惜。
成海棠眼前一黯,目光不禁落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成海棠眼睛一闪,果然,还是让韶姑娘说准了。
沈芸瑛脸颊更红,一说完,略带嗔怪地看了旁边的侍女一眼。
蔡容华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内局倾轧,如今已经演变到见缝插针、无孔不入的地步。即使出了那道宫门,仇恨、嫉妒、诡计、阴谋仍旧是如影随形。让人防不胜防。
黎红薇靠着围栏,索性也闭上眼睛,一刹那寒冷和饥饿交替袭来。
韶姑娘看人的本事,可真是精准得令人生寒呢!
“都看见了么?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异兆,竟然就在哀家的眼皮底下发生,难道不是上天对哀家的警示么!‘妖邪作祟,为祸社稷’这八个字,简直就像是一道火焰直接烙在了哀家的心头上。倘若哀家置之不理,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如何对得起皇上!”
成海棠款款一笑,“都是闲来弄的,登不了大雅之堂。若是妹妹喜欢,再多取些过去就是。”
“乃是婴灵之力。”
无论是黎红薇,还是骆红渠——所有在闺阀势力倒塌前晋封的女子,都不可能怀上身孕。
想到此,成海棠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其实该早点说出来的。若是殿下知道,指不定有多高兴呢!”沈芸瑛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脸上显出一抹温柔,素日里的端静,此刻因动情而惹人怜爱。
到底是年轻,不懂得人心险恶。只三言两语,就被哄出了真心。沈芸瑛闻言,先是脸面一红,而后有些羞怯地低下头,“原来……姐姐早就知道了。”
咬死的字眼,愠意暗生。韶光不语,等着她后面的话。
此刻,山寺里的女眷们都被嘱命待在各自的屋院里,不得随意走动。很多人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但或多或少对当年的宫闱大肃清有所耳闻。门外风声呼啸,飞沙走石,似有铿锵甲胄声,又似兵戈撞击的响声,震动耳鼓,人心惶惶。
沈芸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不以为然地摇头道:“在家时,宫廷师傅就总教导,女子修养和仪态尤其表现在装束上。姐姐若还在宫闱局,便不打紧,现如今身在东宫,一切都应以殿下的颜面为重。这水纱料子本就易起褶,更要细心打理才是。小锦,待会儿把本宫房里的熨斗给成姐姐拿过来。”
身边人,身边人……
她们的孩子没了,她的孩子也没了,报应,真的是报应……
这一夜,整个福应禅院,注定无眠。
韶光起得很早,然而比她更早的,却是宫正司的人。
崔佩的脸显出些病态,被光一照,惨白惨白的,“我来与你讨个主意。”
红箩低着头,只忙着手上的活儿,含糊地道:“都往下三道山门去了。管事宫女不让奴婢上前,奴婢只得站在平台上远远地往下看了几眼,司衣房的人好像这就要被赶下山了。”
海棠拿在手中望了一阵,忽然想起昨日太后嘱咐让撰写的祭文还没来得及呈送。回头去找红箩,却没看到人影,也不知道是跑去了何处。只得自己先回去,等折返回屋院时,就看见她捧着托盘也刚回来,红呢子蒙布下,还压着两块墨玉镇纸,这才知道那祭文已经送过去了。
酉时,夕阳西坠。
沈芸瑛闻言一怔,看着她好半晌,须臾,眼睛里那层蒙着的东西忽然散了,笑靥如花,“打我进宫,从没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沈芸瑛背过身,眼角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山寺柴房。
黎红薇若真有本事,此时还会被收押在柴房?真是可笑。
“你……”
“那人是谁?”
地位的荣光,已然蒙蔽了双眼。
红箩将托盘搁在西厢的描金云纹桌上,随即拿来银针,一一插试,又端来白玉盏,每一样菜肴都夹出一小口,送入嘴里咀嚼过后,才复又端到长榻前的案几上。
“芸妃的小产,并非因为受凉,更不是什么怨念,而是因为她体内吸入了过多的熏香所致。”成海棠转眸,脸上不再含有温和的、宁静的笑,而变成一种笃定、残忍。仿佛换了另一个人,那眉眼、神态,让人觉着熟悉,又分外陌生。
冰寒彻骨。
“奴婢是司宝房的嫣然,特地来求见容华夫人!”
“商掌事你说,还有何人从司药房拿过这几味药?”
在场诸人都惊愕地捂住嘴。
除了祈福当日的临场,这几日都没有格外召唤。沈芸瑛听到后,不免有些担心地瞄了成海棠一眼。海棠老练,让小妗将禀报的宫人带过来,温声询问:“可知道,太后召我们二人,所为何事?都有何人一同前往?”
她不想死!
然而,就在里黎红薇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商锦屏的脸上忽然展开一抹笑,对着那名医官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说了一句话。
商锦屏低着头,用余光瞥了哀萃芳一眼,也不多做纠缠,拱手道:“除此之外,老奴查到都是扶雪苑的一些夫人和嫔女,因记载少略,并未载明是具体何人。”
言辞凿凿,哪怕是一丝幻想,都不留给她。蔡容华的笑容有些冷了,沉默了好半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还知道些什么?”
韶姑娘说得对,她是经由太后保举才得以进殿的,如果将来果真诞下麟儿,谁能保证太后不会推开太子,转而去扶植一个新降生的小东宫?毕竟太后才初掌中宫啊,刚刚尝到权势的滋味,会这么快就让荣耀的权柄从指缝中溜走么!
当商锦屏领着下属医女站在殿前的一刻,敛身行过礼,抬起头,首先朝着宝座一侧的哀萃芳,露出一抹微笑。
宫正司的人早就站在一侧,就等着太后一声令下,马上拿人。然而灵犀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一把挣开了宫人的禁锢,扑通一下跪在吕芳素跟前,“太后,您饶了奴婢吧!奴婢纵有千错万错,可奴婢肚子里怀的却是您的皇孙啊,您难道真的忍心么!”
“福应禅院里山岚调和,是聚灵气之地。妹妹身体康健,不像我这副痨病身子,该多出去走走才是啊!”成海棠就着手中的热茶抿了一口,很自然地拿出了老人的姿态。
尤其在两侧的妃嫔和女官之间掀起无数波涛。
吕芳素深深蹙起眉,朝着医官递去一个询问的眼色。医官俯身,沉声道:“启禀太后,据微臣刚刚为这位姑娘诊脉,那腹中的胎儿,最起码已足三个月。断不可能是刚知道的。”
烟气化成一阵青烟,风一吹,消弭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能确定,就一定是晋王殿下……”蔡容华扯了扯唇,露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前儿看还好端端的,隔了一日,竟变成如此光景。
吕芳素淡淡地睨了下目光,露出一个极其冰冷的笑容,“你的话倒真是提醒哀家了。莫说你腹中怀的只是野种,即便真是皇上留的根,依照方才住持大师所言,玲珑山有妖邪作祟,会为祸社稷江山,刚好就验证在了你身上。哀家又岂能容你和肚子里的妖孽继续留在这世上呢?来人啊,给哀家将其乱棍打死。哀家倒要看看,这贱婢腹中的,究竟是个什么孽障!”
这时,哀萃芳端来红漆托盘,里面盛着一盏铜樽,吕芳素虚饮一口,而后朝着正南方向洒下。等哀萃芳又端着铜樽退在一侧,吕芳素才在宝椅上坐正,挽起双手,道:“今儿个原本是祈福的最后几项事宜,然而,自从哀家来到这福应禅院,诸事不顺。哀家心里忐忑难安,不得已让谢宫正代替哀家完和-图-书成仪式,深感对诸佛的不敬!”
哀萃芳也是一愣,她根本就不知道商锦屏口中提到的“紫苏、黄芩”都是一些什么,更未曾让宫人去拿过什么药,当即怒道:“在太后跟前,商掌事怎敢如此信口雌黄!老奴若得了病症,自会去医署请诊,去你司药房做什么?”
炭火噼里啪啦地响,熏热的气息带来些暖意。崔佩放下手里的灯盏,与韶光围坐在火炉边,搓着尚有余温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里的彷徨不安。
“崔尚服放心,即便最后嫁祸不了,太后也不会将此事归咎在您的头上。”
后宫的女人一贯对彤史很上心,蔡容华也不例外。
“成姐姐。”
当成海棠和沈芸瑛来到殿前平台,正看见祭品焚烧后的熏气升腾,鼻息间是一股焚烧的味道,都有些傻眼。
“你何时送去的,也不与我说一声。”
“如果不是那场大雨,那些佛像怎么会被大批搬进侧殿?搬进去后,又怎会就那么堆放搁置?当时领着宫人擦拭了一宿,你也参与了,知道有多累。可半夜以后,谁知道是不是宫人没将门窗关严,刮进来的雨又将铜器给淋到了,结果,出现了大片锈蚀。”
如同晋王一样,在整件事情上,太后怕是……另有打算。天机已测,就绝对不会因为一件小事而推翻全盘卜算。或许,她此时正巴不得出现更多的是非,好一并推到卜算出的那八个字上面,使其更具说服力。
“还记得,之前我让你送过去的熏笼么?”
“这几日,芸妃那边还在频频召见司药房的人么?”
沈芸瑛点点头,抬头时,忽然注意到了成海棠的衣襟,不禁道:“成姐姐这衣领子是怎么了?”
她理应知道佛像锈蚀有多大的后果。恐怕不仅是她自己,还有余西子,以及牵扯到此事的所有女官和宫人,谪罪、革职,无一幸免。然而,也正因如此,韶光忽然想起来,当日侧殿的门窗,都是在临走前一一检查过的,崔佩是个如此勤谨的人,余西子又一贯周到细心,从未出现过纰漏,怎么会……
两女颇有些惶恐地朝着高座行礼,吕芳素才缓缓地睁开眼皮,一摆手,颇有些疲乏地道:“不必多礼了,都起来吧!”
她又有一个那么殷实的家世,应该也是为太后所忌惮的吧……将来的小东宫或许会荣登大宝,然而她作为生身母亲,却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那孩子,既然终究是她的一道催命符,生与不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商锦屏再次敛身,“启禀太后,老奴率领医女十五人,无一人有上报。然,这几日老奴翻阅出诊记录,却发现了几件不同寻常的情况。”
如银的月光顺着天窗静静倾泻,洒在骆红渠披散的长发上,笼着一抹光晕。她将下颚抵在膝盖上,没有回答,好半天,叹息似的道:“有的吃,你就多吃点儿吧!做个饱鬼也总好过饿死鬼投胎……”
蒹葭在桌前捧着针线刺绣,而隔着一道屏风,侍婢正提着花篮往浴桶里洒下一片片花瓣,水很烫,漂浮着的嫣红花瓣恰好遮住女子雪白的**。
太后并非眼花耳聋,佛殿前会发生那血淋淋的一幕,谁知道是不是另有玄机。然而“妖邪作祟,为祸社稷”的卦象,却给了她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么多女人的孩子都已殒命,区区一个沈芸瑛算什么,更何况,如果这就是上天的昭示呢?老天也不想让她将孩子生出来,谁敢再多作置喙!
蔡容华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
崔佩未必想不到这些,只是此时怒火攻心,再加上余西子的火上浇油,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是钟漪兰。然而事后即便她明白过来,钟漪兰也已经被赶出宫闱局,只剩一个余西子了,再想算账,暂时是不可能的。而且她无形中帮助余西子铲除了一个劲敌,却为自己树立了更强大的对手。
“是……是晋王殿下。”
尚未来得及品尝的甜美果实,此刻,悉数化成了宫正司宫婢拿着铁棍的微笑。灵犀僵直着身体,惊恐万分地抬起脸,一直看着那满是倒刺的棍子朝着自己的小腹打来。
崔佩一直知道自己跟哀萃芳有联系,之所以在出事后就来登门,不过是想让她来牵这条线。
话音未落,诸官皆俯首,“太后恩泽天下,大隋福祉绵长。臣等惶恐!”
经年的安逸和优渥,却已经让很多宫里人失去了最初攀爬向上的斗志和敏锐,正如那些坐上高位却很快被挤下去的人。可崔佩能稳坐尚服之位那么多年,岂是连这点意识都没有的?韶光将视线复又落在她的脸上,并未察觉出一丝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也没有任何颓丧之气。
显然是铩羽而归。
“成妃娘娘在么,我家主子来看您了。”
在场皆是女眷,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很多人已经捂着唇,一阵干呕。然而宝座上的太后却只是冷笑一声,当即就下令让医官和医女去给扶雪苑的一应侍婢号脉。然而结果极其令人愕然——不仅是灵犀,包括骆红渠身边随侍宫人绿茵在内,共有五名宫婢,怀有身孕!
“崔尚服。”
成海棠的心,在一刹那猛地抽紧。
成海棠抬脸看着一脸纯真直视自己的红箩,话到嘴边,竟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化作一抹无奈的笑,“同在浣春殿,如今出了宫门,互相关照是应该的。不仅是殿下,我……也很在意芸妃的身体啊!”
“妹妹家底殷实,在宫里面自然不用多做避讳和退让,”成海棠握着茶盏的手,腾出一只覆在沈芸瑛的手背,笑意宽和,“但在不久的将来,这内宫,却会有比妹妹更尊贵、更优渥的女子进来,而不会再逊色。姐姐是来日无望,妹妹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算妹妹不为自己考虑,为了殿下,也要及早挑起这担子。总是这般横冲直撞,将人都得罪光了,可是不行。”
红箩低着头,半天都没说话,成海棠只得拉过她的胳膊,“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来不及收回的笑容,蓦地僵在唇边。成海棠怔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抽回拉着她的手,须臾,抿唇又笑了,“是么……”
炭火有些旺,噼啪了一声。
暗含指责的话,偏生挑不出错来。
沈芸瑛低下头,笑而不语。不知是羞涩还是被说中了心事,连耳朵都红了。
山岚氤氲,拂过来的风中,含着一丝熏料的燥气。
太后眼底显出笑容,一摆手,让他先退到一侧,“前日,哀家与福应禅院的住持大师参禅,大师卜算出一卦‘妖邪作祟,为祸社稷’的谶语,你们都是知道的,哀家在震惊的同时,心中甚是不安。本想将此事压至回宫后请皇上定夺,谁知,连老天都不愿意放过那等奸佞之人,特地在这福应禅院里下了昭示!”
“听说姐姐身子不爽,本该早些来探望。成姐姐不要责怪才是。”
一阵轴承转动声,须臾,便有持香花的内侍推宝车而来。宝车上安置着十八尊罗汉像,纯铜打造而成,在阳光下闪烁着无瑕之光。宫婢执着熏灯香引,开列在宝车之前;另有打竿的僧侣,长竿上悬着皇幡,猎猎作响。提着花篮的宫婢一路走,一路撒下花瓣。
崔佩抬眸,不甚明白她的意思。
崔佩一咬牙,随即恶狠狠地道:“没错,现在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就在这时,外面来人禀报:
就是她!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她想害余西子也就罢了,更毒的是,想将她这个尚服一并除掉。这样一来,她便能名正言顺地荣登尚服之位。简直是痴心妄想!
灵犀使劲地点头。
沈芸瑛的脸色有些讪讪,“成姐姐,我可是好意呢!”
“夫人,请听奴婢禀报……”嫣然有些着急,拉住蔡容华的裙摆,“奴婢在扶雪苑伺候过一阵,曾经无意中看见宣华夫人在废置的宁庆殿中,偷偷与一男子私会……”
可终究,还是受牵连了。
就在这时,忽然想起叩门的声音。
东宫皇子妃这边,只来了成海棠和沈芸瑛两个。太后没有特别嘱命,管事宫女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随意走动。
蔡容华啧啧两声,捏着的两根手指忽然收紧,“不妨说说,本宫为何要救你?”
黎红薇看见梧桐被揪出来的一刻,心都凉了。
“不是我狠心。沈芸瑛偏偏在这个时候怀上龙裔,而太后又挑选在此时来福应禅院,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不是么……”成海棠扶着熏笼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然而眼底却流泻出一抹得逞的快|感。
“谁知道呢!来这儿才短短几日,就发生这么多事,真是让人不踏实。比不得宫里,起码是自己的地方,住也住得比较舒心。”蔡容华捏起水面上的一片花瓣,凑到鼻尖嗅了一下,“听说,明日一早,就要对扶雪苑的那些个夫人和嫔女进行审问,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牵扯其中……”
晋王,陈宣华,太后……
蒹葭的问语,引来蔡容华的一声嗤笑,“怎么会等到回宫!太后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能重办的把柄,断不会交给别人。而且一旦回宫了,很多事情想做都做不得了,还不趁此机会,一并了结?”
“既然如此,崔尚服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姐姐……”
宫里的女人,本来就该有一朝荣宠、一朝殒命的觉悟。
然而面对沈芸瑛的指手画脚,成海棠脸面有些挂不住。饶是好脾气的红箩也看不下去了,一挽手,语气冷淡地道:“芸妃娘娘在内宫的日子还短呢,而我家娘娘则是老人儿了。这点事情,还轮不到娘娘来操心吧!”
嫣然呢?倘若她未被牵连,为何不来找她……
腥甜的味道,一点一滴地洒落进土壤里。宛若最甘甜的琼浆,滋养着佛陀之心,催开一地红莲之花妖娆绽放。
成海棠走到宝架一侧,那上面安置着一座镶金花香炉,炉下有五足香盘,雕镂而成的花草纹,www.hetushu.com.com闪烁着迷离光泽。将盖子揭开,里面一点雪白的香灰,散发着清幽的气息,“这一味迷迭香本来是无毒的,然而一旦碰上了甘松子,就会转变成一种十分罕见而奇异的香料。”
“她们要说,就去说好了。你又何必生这个气。”
眼下最关键的是攘外,至于身边的事……吕芳素眯起眼,眼底显出一丝阴鸷。
蔡容华先让蒹葭给自己斟了杯茶,然后摆手,示意面前的女子落座。
丹陛前,不断地有僧侣转动佛珠,口中大声念着经文,然而来自年轻女子的、猩红而**的血,喷溅了他们一身一脸,还是温热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持续了很久,一直到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显出真容,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已惨不忍睹。
那个人……一定会来救她的吧?如果不想自己在审问时将所有事情招认出来,就一定得来救她……
成海棠刚跪在软垫上听完寺里的早课,特地跟住持大师求了一道平安符,据说开过光,送给沈芸瑛正好。自从小产以后,她一直拒绝见任何人。转眼回宫之日在即,照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咬牙切齿地回味着那个人的喜好,蔡容华目光冷冷,“如果你将此事告知给太后,她一样会赦免你的罪责。而且,说不定给你一个名分,从此在宫里边,与扶雪苑的夫人和嫔女,甚至是本宫,平起平坐。你又何必非要来求本宫?”
就如同是滴落的一颗水珠,一字一句都落在这殿前平台的池面上,荡开了诡计和阴谋的涟漪。等到池面上雾气消散,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无所遁形:两位皇子妃一阵惊疑和惶惑;几位夫人和嫔女有的面露狐疑,有的沉默不言;宫闱局的女官们则是一片窃窃私语。
“崔尚服是从哪儿来?”
东宫侧妃的突然晕倒,让佛殿前的审问无法再进行下去。原本拿扶雪苑的人开完刀,就要直接对宫里最得宠的几位夫人展开的重头戏,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被打断,不禁让吕芳素极度遗憾和扫兴。然而接下来的事,却还是超出了她的算计。
嫣然闻言,大喜过望,连连叩头谢恩。
可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她也刚进殿没多久不是吗!自己比她虚度了几月,到头来,仍是敌不过一个新来的女人!
吕芳素也似很震惊,沉默了好半晌,惊疑莫定地问道:“大师是说,杨氏子孙……”
“说吧。你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而且她已经等不到回宫,就要跟皇城永别。余西子这一招,是让司衣房在内局再无翻身的机会。韶光忽然想到绣儿和青梅,赶紧将东西拾掇了,踏出屋院。
“太后不是说,要将她们押解回宫,由皇上亲自查办么?”
却也不再多言。
韶光看见她脸上浮现一丝狠意,不禁问:“那崔尚服的意思是……”
就在众人屏息静待时,御医终于将搭在黎红薇手腕上的两指拿开,轻拈着胡须,却有些犯难地摇了摇头。
“太后息怒。”
“山寺虽好,却比不得皇城更自在。刚来的第一日,帐子、纱帘竟都是潮的,连那香木枕都散发着一股子霉味。若不是姐姐之前命人送些香料给我,想要住上这几日还真难。”沈芸瑛说罢,拿帕子掩唇咳了一下,倒不曾有宫里人一贯拿捏的矫情和刻意,却愈加显出是殷实家底出来的女儿,举手投足,很自然地高人一等。
她也宁愿皇后还活着。就算进不了宫闱,最起码还有一线生机。只要待在扶雪苑里,安分守己,就会一直高床软枕,起居无忧。不像太后,表面上听任放纵,内里却是阴险狠毒。
一道断魂符,贴在十五位医女的身上。
成海棠抬头看向她,唇角半挑起,笑得很是扭曲,“红箩,其实我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然而自踏进这浣春殿的一刻,一切,早都是注定好的……在宫闱局,你我都只是一介奴婢,可现如今进了浣春殿!我不甘心只当一个侧妃,真的不甘心!”
吕芳素闻言,一挑眉:“你且说来。”
看来,有些事情已经昭然若揭。
“太后不是已经卜算出了一个凶卦,”崔佩脸色愈加阴沉,双手握着杯盏,像终于下了很大决心一样,道,“既然是凶卦,理所应当出现异兆,佛像锈蚀,就是其中的一桩!”
崔佩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三个字。
“芸妃妹妹怎么有空过来,快过来坐。”成海棠扶着红箩的手坐起来,脸色微白,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仅披着一件软白小袄,柔弱堪怜。
崔佩喝完姜茶,就提着琉璃灯盏走了。
蔡容华唇畔勾勒出一抹笑,松开了掐着她的手,“你跟在黎红薇的身边,却说知道陈宣华的秘密。当本宫是无知妇孺,任你随意哄骗吗!”
吕芳素不耐烦地摆摆手,算是准奏了。医官得令,又踱步回到了黎红薇面前,再次伸出手,然而这一次却是朝着黎红薇身侧的一个婢女。两指翻转,陡然捉住了她的手腕。
熏笼里,有烟气弥散。
早在独孤皇后在世的时候,就和皇上有过后宫独专的约定,因此皇家一脉五子,皆是嫡出。可江山稳固后的国君,会不想坐拥美人无数,只守着一位皇后度此余生么?独孤氏早在她们进宫时,就给每个会被召幸的女人都喂食了汤药。
芙蓉花……
正如感同身受的情结,将原本纯良的心性削弱。
尚服局里的事,其他几局却是一清二楚。韶光刚穿戴齐整,就看见青萍在回廊前一闪而过。余西子应该是一早就跟着崔佩去请旨的,青萍的出现,意味着言锦心也跟了过去。然而像她和青萍这一品阶的女官,尚不够资格直接去向太后复命。
嫣然咬紧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脱口道:“奴婢并未看清楚那人的模样。但奴婢认得那人所穿的鞋。高筒锦靴,云墨轩的供奉,而上面奢贵的图籍纹饰,在整个皇宫里面,只为一个人所有。”
竟是在进行前几日未完成的祈天仪式!
山雾冷窒,连熏气都散了。
红箩是个实心眼的,听她这么说,不答先问道:“娘娘为什么对那个新来的侧妃如此关心?”
“启禀太后,紫苏、黄芩、桑寄生以及砂仁这几味药,都是用于安胎。”
佛像锈蚀,太后当即震怒——尚服局四房公事怠惰,上命不达,均罚俸半年;此外,将司衣房掌事革职,驱逐宫闱,并永不录用,手下宫人有十五人,同罪;其余宫人罚俸两年,回宫后禁足三月。
略显圆润的医女,宫裙外面罩着一件雪白色的袍子,伏在地上的模样,有些可笑。吕芳素的视线从她的头顶扫过去,阴沉地道:“不想死的话,就给哀家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是绣儿。
留在侧殿守夜的,如今还是司宝房的人;而后半夜,会轮到司衣房的婢子。
韶光不知道她是不忍心,还是觉得尚且不够,不由抿唇,轻声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比嫁祸于人更好的办法呢?”
导引的宫婢停驻在殿前,十八尊铜人佛像,神态各异,端肃而悲悯。然而等宝车折过一道方向,铜铸金身陡然露出了真容——那佛像背面,原本光滑平整的肩胛处,竟然遍布着大片锈蚀,以藤蔓的蜿蜒方式疯长一气。然而,等众人定睛去看,却忽然看见了——
这时,吕芳素面色阴沉似水,转眸,朝着哀萃芳递过去一个眼色,哀萃芳即刻会意地让医署里的御医过去给黎红薇把脉。
竟然,真的是……
“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前朝卜算吉凶而引发的祸端很多,几桩耸人听闻的血案,历历在目。然而皇家的人对这些一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这一次牵扯到了皇室血脉的纯正、江山社稷之福祸。捕风捉影就很可怕,更何况,还是福应禅院德高望重的住持大师所卜算出的卦象!
“外面是什么人?”蒹葭放下绷子,不知道谁这么不懂规矩,偏在夫人沐浴时过来打搅,不禁冷声开口询问。
成海棠的话,说得沈芸瑛一阵耳热。
吕芳素见状,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狠狠一拍椅搭,正暖着的茶盏被扫落在地,啪的一声,热水和瓷片四散飞溅。
吕芳素怔了一下,随即,面色一沉,“大师的意思莫非是……”
门外的人静了一下,顷刻,复又开口:
郁金。
而甘松子则是太后最喜欢的一味香,怡神,醒脑,所到之处,总要先熏上一笼。所以,她才会事先在自己的寝房里、衣料上,都熏染了含有迷迭香成分的熏料。倘若沈芸瑛不再来讨要,沾了一星半点,怎么也不会引致小产的后果。可她是那么注重装束和仪态的人,在殿下夸奖过她殿里熏香得体后,怎么会不要!
女眷之中,正有人怀有身孕?!
成海棠笑着道了一句。红箩放下托盘,却闷闷地没出声,海棠去看她,发现她的眼角都红了。
熏笼里的香,味道却更加醇郁。一缕淡白色的烟丝,顺着镂空小孔缭绕而出,袅袅升空,宛若女子纤长的手臂,**着窗边的花木都沉浸在一片迷蒙中。
主持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缓缓地道:“若是老衲卜算没错,那妖邪……正是某个女眷腹中孕育的胎儿!”
韶姑娘半分都没说错!
几位医女吓得不轻,互相挨着,却都低着头不发一语。
话音落地,有片刻的沉寂。
“更何况,芸妃妹妹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了,”成海棠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视线下滑,落在那被锦缎遮挡的小腹上,“倘若他朝麒麟入梦,前途必定是矜贵无双,无人能出其右。越发要多考虑着点儿,多承担着点儿了!”
事情已经如此明朗,是扶雪苑的人勾结司药房医女,隐瞒实情,偷盗药料。而商锦屏则是尽忠职守、果断揭露私弊的人。吕芳素竖起眉,视线狠厉地一一扫过跪在地上的十五位医女,“说,究竟是谁来要过那几种和图书药材,你们又曾提供给谁了?”
成海棠在心里冷笑,脸上越发笑意和暖,“就是啊!届时,若是殿下一高兴,将妹妹请进雏鸾殿去,姐姐可要跟着沾沾喜气呢!”
一切已成定局。
成海棠看在眼里,一边摆手吩咐小妗上茶。
在这样的氛围里,捉拿妖孽,似乎已经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前来的宫婢行过礼,回禀道:“奴婢也不知道具体的事。只知道殿前的夫人和嫔女,后殿的诸位女官,以及山寺里的住持、僧侣都在场。现在,太后让奴婢也将两位娘娘一并请过去。”
“崔尚服想到了谁?”
司药房,隶属于尚食局。
医官张了张嘴,面露愕然。
“都是小锦,说什么宫中不比家里。非不让往外说。”
医官话音落地,吕芳素啪地一声将手中茶碗摔了出去,“三个月之久,还敢说你一直不知!你当哀家是三岁孩童,任你随意哄骗的!如此胆大妄为的贱婢,竟敢混淆我皇家血脉,来人啊,将她带下去!”
纸,是包不住火的。
“二十那日即是返京之期,不会让云锦主子久等的。”蒹葭说罢,将红线放进笸箩里,挑出蓝线。
铜鼎中正旺的熏雾,忽然淡了。
随后,示意她二人站到一侧。
蒹葭在听见她提及自己时,不禁挑了挑眉。
然而尚服局一脉相承,必然是要一损俱损。既然惩处注定是逃不掉的,两害相较,有钟漪兰背这个黑锅,就会将伤害减到最小。到时候有管事宫女出面作证,崔佩又称病不出,一个司衣房掌事的官职还是够分量的。足以让太后消气。
真不简单,竟还有一个搅局的!
内侍监的人凶神恶煞地来押人,佛殿前一片女子的哭声。
“你说的是,黎红薇?”
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等鼓乐器具,宫人拿着击锤,正按照音律奏响“永平之章”,有光禄寺人奉福胙,进至祭案前。随后,宫正司掌首谢文锦代太后,上前受祚拜位,跪受福、受祚、三拜,行三跪九拜礼。礼毕,宫人奏“清平之章”。诸般祭品送燎炉焚烧,谢文锦又至燎位,并宫闱局一应女官,在“清平之章”中,观看焚烧祭品,谓之“望燎”。
祭祀用的一应银器和铜器是无论如何都不敢马虎的,更何况还是佛像。处理维护得小心再小心,还是出了错。
“宫中医女百人,独召你们几个随行,是哀家对你们的信任和恩赏!现如今你们中间却出现了倒行逆施、大逆不道的人。有人出面指认或者当事人自己站出来,其他人则可脱罪,倘若不然,尔等一并连坐,凌迟处死。还不赶紧给哀家从实招来!”
咄咄逼人的青春,无法掩饰的美丽,素裳襦裙已有倾国之资,倘若换上一身光鲜绚丽的装饰,将是何等的光芒四射?
就在这时,一位深绯色官袍的文官站了出来,拱手道:“太后息怒。臣等忠直之心,可昭日月。倘若有妖邪小人,太上犯冲,臣必在这大殿之上将其手刃。臣等万死,不足以报太后之恩、皇上之恩!”
无论谁死,都好过自己死。略显壮硕的医女说罢,回头指向与自己共事的一个姐妹,“是她,奴婢看见就是她将药包交给黎夫人身边侍婢的!”
崔佩脸色沉郁,“当时余西子找到我,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等我知道后,吓得不轻,赶紧去看。除了当时负责守夜的宫婢,只有她和我知道。”
“当当当”
几年不见,他还是他,然而昔年情分早已荡然无存。她是明知道他贵为皇子,这些事情有一日便要看一日。然而自他回宫以后,一直花心思去经营的,不都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婢么,何时又跟陈宣华有……
倒是有些异样。
尚食局的宫婢被哀萃芳的人折腾得很惨,连日使唤,挨骂、受气,无一时清闲。商锦屏说罢,有目光直视着哀萃芳,道:“其中的几味,老奴记得很清楚,哀掌事就曾专门遣人来拿过。”
“这几日躺在榻上,也不出门,就没那些个讲究了。”成海棠撑着笑脸,道了一句。
成海棠想到此,不禁低下头,摩挲着熏笼上的花纹,声音轻轻的,似对红箩说,又似在对自己说,“她现在小产,起码性命保住了,太子殿下的地位也保住了。她该感激我的……”
是啊,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
成海棠看着她做完这些事,捧着书,有些喃喃自语般,轻问了一句:
“容华夫人面前,哪儿有奴婢坐着的份儿。奴婢站着就好。”
吕芳素听闻这个消息,差点没背过气去。等沈芸瑛脸色苍白地醒过来,床榻前站了很多人——正得宠的夫人、当红的女官、夫人身前的侍婢……一发现她睁开眼睛,纷纷围拢上前,长吁短叹,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些劝慰的话。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佛殿的上空。
龙裔的事情至此尘埃落定,然而吕芳素的谋算还没完。扶雪苑只是一个开端,杀鸡取卵,只为以儆效尤。眼下距离回京还剩下不到两天,宫闱局里的人已经开始着手规整备品,然而很多人都忘了,玲珑山上依旧被封锁,局里的宫婢也都被管束着,甚至是那些自央河小筑调来的禁卫军,仍旧镇守在第三道山寺门口,枕戈待旦。
“夫人容禀,奴婢是司宝房的宫婢,曾……曾经被皇上宠幸过。太后最近几日对这件事查得很紧,随行而来的宫婢有几人已经被谪罪处理。奴婢知道,蒹葭姑娘也隶属于宫闱局,却因为容华夫人的庇护,区别于一般宫人,不再受宫正司的管辖。奴婢愿意效忠夫人,只恳求夫人救奴婢一命!”
幔帘被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端庄静美的脸。弯弯眉黛,眉心嫣红,是特地点了一颗朱砂痣,衬着如玉的脸颊,愈加光彩照人,顾盼生辉。
九月十三,忽然狂风大作。
“你先别忙,陪我说会儿话。”
韶光自问,并没有那样的本事,能算计到每一件事,能照顾到每一个无辜的人。否则,就不会有昔日朝霞宫的怨恨和遗憾,还有对宁霜的无可奈何。绣儿……成了一连串阴谋下的牺牲品,如同跟她一起被驱逐的另外十四名宫人。
“奴……奴婢知道是……扶雪苑的黎夫人曾经让人来拿过那几味药材!”
崔佩老了,两鬓间华发频生,深陷的眼角处有几道皱纹——这个老妇,见惯了宫里钩心斗角而制造出的怪力乱神诡秘景象,并不会像一般宫人那样惶恐不安。然而,侍奉过两代凤主,历经浮沉的她,同样对当年的宫闱大肃清心有余悸。
正如……佛像的事。
众臣再一次叩首,呼声震天。吕芳素深重地吐出一声叹息,片刻,将目光转向一直闭目的住持,“不知道大师对此事,有何高见?”
嫣然刚说完就跪在地上,低垂螓首,眼角沁出一行清泪来。
“芸妃妹妹……”
韶光推开门,暗抑的天色中,来人打着一盏琉璃灯。
随后一片哗然。
众女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紧张和惶恐。就在这时,其中的一个医女哆哆嗦嗦地爬出来,泣不成声地道:“请太后饶命,奴婢等不想死啊!”
蔡容华眸光一亮,“此话当真?”
司宝房,嫣然……
“夫人容禀,容华夫人与之私会的男子脚下所穿的锦靴,奴婢再清楚不过,那是专属于麟华宫的麒麟样章,宫中除了晋王殿下,没人敢擅用。奴婢绝对不会认错!”
灵犀已经肝胆俱裂,匍匐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奴婢该死……是奴婢不敢说。就在出宫前的几天,奴婢曾被皇上临幸……可奴婢真的不知道已怀有身孕!”
树叶被刮得沙沙作响,关上门,屋内可听闻一阵怒号的风声,嗖嗖地灌进来,连火炭都开始点上,也驱散不掉阴寒之气。
罗汉像,染花身。
所以,每一位夫人的身边,都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婢女,作为她们的替身,若有幸,则可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然而吕芳素却用一双手,轻而易举就击碎了她们的美梦,不仅是美梦,还有前途和性命。
“娘娘,该起来用膳了。”
片刻后,有宫正司的宫人复命回来,随即向宫闱各局宣布太后懿旨。
“钟漪兰!”
房檐下挂着的煤油灯一晃一晃,将柴房映衬得晦暗难明,黎红薇蜷缩着腿,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间。冷,耳边听见风顺着门缝嗖嗖地灌进来,感觉更冷了。
一番话如冷雪浇头,将灵犀整个人死死地钉在那里。
刚吐出一个字,哀萃芳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主子,老奴对主子一片赤诚,从不敢有二心。主子莫要听信奸人调唆,冤枉了奴婢啊!”
外面的风势依然很猛,天空乌云密布,将一轮满月遮挡得严严实实,透不下一丝光线。沉闷的空气,像是随时都能下起瓢泼大雨。
味甘性寒,阴苦积血,若用在女子闺室,则邪气乘虚内陷,导致气血两亏。经年累月,暴脱而亡。此香更不可以沾唇,否则大凶,一贯为妊娠和久病之人所忌。
鸿胪寺大夫的话,引来在场官员的一阵附和声。
然而因为哀萃芳被暂时削职,太后索性收回了对一应宫人的懿命。酉时一刻,华灯璀璨,院中仍有三三两两的宫婢逗留,飞短流长,闲话宫事。
沈芸瑛肚子里的孩子,确实就是她害死的——现在外面流传起来的那些传闻,虽都是一些妄言,却一点都不冤枉。
韶光闻言,抬头看了崔佩一眼。
成海棠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站到西侧靠近丹陛的地方,抬眼环顾了一周,发现殿前平台上除了正得宠的陈宣华和蔡容华,竟然连扶雪苑的几个夫人和嫔女都到了,包括黎红薇、骆红渠……其中骆夫人身畔的两个侍女倒是很惹眼,素纱白绸,细看之下,端的是生了一副艳丽面孔。
对她来说,那是一段最单纯而无忧的日子。然而,看到队伍中的娇小少女,涕泪横流却不敢哭出声的模样,不禁一阵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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