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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情

作者:千岁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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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牢狱

第二十六章 牢狱

邵之思要定一定神才想到芷慧宫里有通向外界的地道,怀姑姑虽然被仁帝关着,却丝毫不影响她暗中走动。怪不得昨夜宫中出了刺客,想必是怀姑姑……他看着两个老人,满眼痛楚地道:“姑母若真是被风华夫人所害,我自是无话可说,只是我却知她并非被害死,而是练了一身邪功,练功不当受反噬之力而亡!”
“佩玉,快去准备些吃食,再把我房中为母亲准备的衣物拿上。”
阮梦华正想踏上宫车离去,远远的似有马蹄声,不多会儿街头出现一队急行而来的人马,当先一人未等来到人前便勒住骏马,翻下便下了马鞍,身姿潇洒,正是得了消息赶来的慕容毅。
“多谢老太君,多谢老太君。”
她看着母亲身上只得一身青色囚服,鬓发未挽,散落在身前肩后,忍不住心酸。往日母亲极爱妆扮,每每换得新姿,让上京城女子既羡又妒。可如今……
按说看完病就该告退,算他识相,没有立刻走人,安坐在一旁。绯玉笑吟吟地递上茶水,道:“云大人,请喝茶。”
“自姑母死因被翻出来后,祖母便将如月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院子里只留一人伺候。”
一转眼看到阮梦华身后一身崭新藕色宫婢装束的绯玉,仔细地打量半天,问道:“听说这是你从宫外带近来的人?”
阮如月心事重重不能入睡,碍着夫君陪在身侧不得不闭上眼假寐。阮梦华的回来却让她意外,一想到她,阮如月便想起自己那个未能保下来的孩子,心里说不清是怨还是怒。一晃眼,她嫁入邵家一年,不管如何,夫君待她尚可,只要,只要小妹不出现。她总觉得夫君看着小妹的眼光里有太多让她看不懂的东西,是情意?是愧疚?她一遍遍地在心里揣摩着,总也想不明白。
听说是云澜的安排,阮梦华心中一暖,嘴上却问:“他?倒显得他有通天的能耐,连有人要来杀我也知道,可为何不见他人影?”
“祖母,孙儿做不到!”
当下不管是否入夜,和衣倒在床上。
她摇了摇头,却说起不相干的事:“这些年我每回见到母亲,都觉得她没怎么变过,永远那么高贵美丽,可这一回……女人的年华最是易逝,年幼时我最爱看她打扮得光鲜照人,带着我穿行在宫中,一任那些宫妃们恨妒,不管她们背地里说得再难听,她总是不屑一顾。”
章平尖细地嗓子响起:“大胆!梦华小姐奉圣谕前来探母,你是哪家的妇人,竟敢在这里生事!”
“你……”受了奚落的阮如月自知理亏无法反驳,忽地皱眉痛“哼”一声,手抚着肚子向邵之思偎去。
“母亲受苦了,陛下他……竟将你关在这种地方!”
阮如月眼眶微红,颔首道:“好,你倒还记得当初是如何对不起我……”
邵之思待要再说什么,怀姑姑已冷着脸道:“侄少爷先退下吧,让老太君喘口气。”
“没什么,我一定看错了……我在想天牢重地,也不知能不能进去。”
接下来邵老太君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例如平日吃什么,可少了什么等等,阮如月咬咬唇,明明将她禁在院子里的是她,如今一脸慈爱的还是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摸不清邵老太君是什么心思,只得捡些好听的回了。末了终于鼓起勇气道:“求老太君准如月去看望母亲。”
章平亲自护送她回新殿歇息,告知陛下未赐殿名,任她随心意起个。虽未正式受封,仁帝却先在新殿里为她摆下了公主的排场。才落成的新殿比原来的紫星殿大了许多,琉璃屋瓦在处处宫灯照射下竟也生辉,明亮的殿堂内殿内宫人无数,动辄跪倒一片,就差没高呼一声“公主千岁”。
邵之思微微苦笑:“那也没什么,是祖母她有所求,非是我的意思。”
该来的总会来,阮如月深吸一口气,微提裙摆道:“好,这便走罢。”
云澜伴着一阵秋风残叶悄悄潜入邵府,无声无息地来到邵之思所住的院落,离京大半年,他想先见一见邵之思。
邵之思本就未睡,听到声响睁眼一看,却是云澜在外头向他招了招手,而后身形一晃不见了。他悄然起身,来到屋外,随着云澜的身形走到院中的一座山石前,沉声道:“云大人才一回京便来看之思,这份情谊教我好生感激。”
“夫君,今日老太君找我去,说是同意我去天牢探望母亲……”话未说完却发现邵之思已沉沉睡去,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紧紧皱着,叫她好生不忍。
慕容毅看了看周围,目光扫过邵之思夫妇时皱起了眉:“二位还是请回吧,这里是天牢,没有陛下的手谕,谁也不能见探望风华夫人。”
邵老太君大口大口喘气,指着门道:“邵家怎么会出了你这种孽子,你给我滚下去!”
阮如月一惊:“快去看看谁来了?”
云澜却看得出她眼中焦虑,心里一疼,仍是一字一句地告诉她:“风华夫人被人在狱中下毒,马上就不行了,我已尽力延长她性命,此刻来带你去天牢见她一面”
又在灯下将她仔细端详,看到她果然不再有病态,一如柳君彦所说的病已治好,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会儿她提起阮家的女儿,却没说是哪一个,邵之思脸色一变,抬起头道:“求祖母看在如月有了邵家骨肉的份上,放过她母亲!”
邵之思讶然向那边望去,却只见一片漆黑,但云澜意有所指,他明白定是如月不放心跟着起来,叹息着回房去。
“真是要做公主的人,眼高于顶,从前见了我口口声声阿姊叫得多甜,如今却连话也不愿说一句,好大的架子。”阮如月上前两步,微微冷笑着看她如何做答。
他的话让她安心不少,其实邵家现今的情形她从南华那里知道一些,许多事邵之思并不知道,甚至连邵镜尘也早早不理家中之事,全是邵家老太君一手操纵着。或者真是老而不死,那个老妇人近乎疯狂般要至风华夫人与死地,但仍未查出邵家与那些杀手有任何关系。
谁料自家孙子邵之思却让她失望,一直以来,邵老太君把所有的事都对家里人瞒得死紧,只有邵之思因为是女儿生前喜爱,也知道一些内情,故而对他期望甚高。如今看来,她错了,他居然对阮家姐妹生了情意!
“二则是按你说的,干脆走江湖路子,将风华夫人从天牢里搭救出来。”云澜是压低声说这几句的,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当然不是明目张胆地做,只要找个替死鬼,装扮成风华夫人的样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出来,之后再安排名义上关在天牢里的风华夫人猝死,如此一来,风华夫人一案未有定论,邵家也没法再追究。
看来邵之思对以往之事知道的不多,云澜只得明明白白告诉他,当年邵皇后的死全是她咎由自取,与风华夫人无关,反倒是邵家做了亏心事,不光害了召召,还对阮梦华下蛊,这一切均是他那位死去的姑母所为。
阮如月一愣,她只想着要去看望母亲,却忘了风华夫人如今关在天牢里,不是谁想见就见的。邵之思安慰她道:“不要紧,看看再说。”
邵老太君强忍着没有昏过去,凄声道:“好啊,你越来越放肆了!”
“奴婢可是连大气也不敢出,总觉得这里到处都是眼睛,怪瘆人的。”
他要去哪里?阮如月的手在锦被下悄悄紧握,强忍着睁眼去看的冲动。
群臣中走出一人直挺挺地跪倒:“陛下,臣不敢!臣忠心可表天地,冒死进言是为了不让陛下的子民对您失望啊!”
“谁告诉你的!是谁?”
云澜点点头:“只能说令祖母好手段,这一罪名坐实,风华夫人惟有听候处决。”
目光微滞的阮梦华没有多做停留,又淡淡地向邵之思瞟了一眼,便迳直往宫车走去,章平带着宫人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天牢地偏,左右阮梦华仰头想了想,那一日阮如月在紫星殿里也是这般,仗着做姊姊一惯的威风,最后逼得她心伤离京。其实眼前这个女子根本就https://m.hetushu•com.com没承认过自己是她的妹妹,如今这种情形还想如何?
云澜微微叹息,闲适地靠在椅背上,问道:“一转眼你长大了……我可是听说华太妃为你提了门亲事,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邵之思眉目间浮上一抹浓重的痛意,他的心里有一道声音喊道:若是可以,我宁可不要知道这些!
邵老太君掩去眼里的一丝厌恶,慢慢地又道:“打扮打扮,别弄得太寒碜,不然人家会当我们邵府欺负你,需知道一码归一码。”
他轻轻一笑,惹得绯玉有些失神:“还……好。”
那一日老太妃隐晦地提了提此事,她要回到殿里过了半日才想明白,并不曾放在心上,且不说慕容大将军那关如何过,单说她自己,又怎么肯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阮如月上下打量着小妹,虽然瘦了很多,但这一年间她长大不少,出落得有模有样,风姿犹胜如今的自己,再看身侧夫君脸上的笑已凝固在脸上,心中止不住有些酸苦。究竟他今日是为陪自己来探母,还是早知会在此地碰上小妹?
“既然如此,老奴倒是有了计较,还要老夫人配合一二。”
她双手在袖子里绞着,好半天才抬头笑道:“这话我听着好生耳熟……召召最爱这么说,你竟得了她的真传。”
言下之意便是不用谢恩,阮梦华眸色变幻,她这位父亲……圣明仁君不过是虚名,实则懦弱自私,明明是要认回她,却又极力避开她,难道他能避一辈子吗?
“没想到他会与净……”邵老太君似乎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含糊地道:“……与那个人碰上,叫他知道当年的事……”
“几日不见绯玉,怎地连称呼也给我改了。”
“非是你的缘故,别瞎想。”
一日之内,才在宫中见至尊无上的父亲,转眼却在天牢看到落魄至此的母亲,落差大得叫阮梦华一时未能忍住,还是挨上前深深抱住母亲,象个孩童一般不愿撒手。或许她怨恨过母亲,为了得不到母亲的喜爱自伤自怜,这会儿也全抛到九宵云外,往日母亲对她的些许爱护无止境地扩大,想想也是,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有谁曾真心记着她一些。
此言一出,不光强撑着的黑衣杀手们心头一震,连在场的宫人们也都吸了口气。只见玉石阶上鲜血横流,十几具黑衣尸首或躺或趴,有胆小的宫人已呕吐出声。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天牢门外遇上正要回宫的阮梦华。
阮如月温驯地跟着躺在他身侧,静静地聆听着他平稳的呼吸,这是世上与她最亲之人,一想起之前老太君曾提起要为夫君纳妾之事,她便惶恐不已,偏偏又出了母亲毒害先皇后之事,她心生绝望,以为经此之后再难在邵家立足,没想到查出有了身孕,夫君执意留下她,没有丫鬟服侍不要紧,只要夫君一人足矣。
阮梦华真怕她把自己认成阿姊,犹豫着往前挪了两步。她与母亲一向并不亲厚,刚刚开口说话前,她想了又想,不知自己该不该扑上去悲切地叫声“母亲”,然后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许久未见,乍一相逢,姐妹两人均愣在当场。躬着身送章平公公一行人的狱卒也瞧出有热闹可看,不禁偷笑起来,天牢门前可是许久未曾这么热闹过了,不知今日会闹到何种程度。
怀姑姑避开他探究的眼神:“老奴不知。”
仁帝此举也是变相的保护风华夫人,如此可省去许多麻烦。
云澜并不愿意与邵老太君面对面,那个老妇人已经彻底沉浸在为女儿复仇的执念中。他打算从那名女官身死之事查起,既然那些佐证全数是假的,必定会留下漏洞。
风华夫人这才真正意识到不是在做梦,簌簌抖着却说不出话。
阮如月不领情地“哼”了一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扶着阮梦华登车离去。
邵老太君面带讥诮地道:“你想看她?”
“祖母,你们虽然没有说过梦华幼年中蛊是何人所为,可我却明白,是姑母亲自所下!”
仁帝大感头痛,臣子们大概看出来他着紧梦华册封之事的用意,今晨以陈文宣为首的几位臣子奏请尽快断决风华夫人一案,言词激烈,大有誓不罢休之意。
狱首默默退出去,将这里留给母女二人。
及时看到小姐恼怒的目光,绯玉吐了吐舌,又连忙给小姐奉上杯香茶,向云澜示意好生安抚,欠了欠身带人退开。
好在她没有事,当初他没有托错人,云澜不光履行的那个约定,还待她如珠如宝……邵之思心中微微有些苦涩,他不能做到的,云澜全都能做到,他不能给她的守护,云澜全都能给。
“你们都退下!”邵老太君喝退了一屋的人,连丫鬟也赶出去,这才恨声道:“你若还记得自己是邵家的子孙,趁早将那贱妇的女儿送走!”
“近日将有胡国使节到来,陛下这会儿正与几位大人商议朝事。”
“南华,只留一个活口便可!”
等出了慕容宫,绯玉顿觉轻松不少,刚刚她只顾着小心翼翼地摒息而立,根本不敢抬头细看上首那个雍容华贵的华太妃,这会儿才敢开口:“小姐,老太妃单独问起,可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
“一别数月,邵公子别来无恙?”云澜左右环顾一周,诧道:“怎地院子里如此安静,以往的人都哪儿?”
眼瞅着阮梦华心神不宁地在寑房里转个不停,最后竟敛衣而出,她忙跟上去:“外头变了天呢,小姐这会儿又要去哪儿?”
气劲未消的邵老太君闭上眼不去看他,断断续续地道:“你别妄想了,就……就算你跪死在这里,我也不会罢手!你若是一心向着那贱妇一家,大可去向天下人说一说,就说你姑母是咎由自取,去……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那是,您可是大人哪,宫里规矩多,我好不容易才记住这些。”
眼见着满头白发的祖母情形不妙,邵之思跪行几步想扶她坐下,却被邵老太君强硬地拂开,怀姑姑赶紧替她抚胸顺气,劝道:“老夫人莫急,莫气,小心些!”
门后便是母亲吗?母亲就呆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吗?
“知道又如何,难不成凭他一已之词,陛下就降罪邵家?咱们行事天衣无缝就行,眼下证据确凿,由不得陛下不处置那贱妇!”
这些日子佩玉在邵家没少看人白眼,难得这老妇人想得周到,佩玉自然是连声道谢。
南华不答却邀起功来:“我说梦华小姐,出力干活的可都是我和我带的人,他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他有些不安,却又无法劝说阮如月放弃这次机会,于是想了想要和她同去。阮如月自然高兴,被佩玉等人簇拥着向门外走去。
阮如月受不得这样的目光逼视,心想话已出口,后悔也没用了,只得跪倒在地,却不敢再说什么。那位一直不做声的嬷嬷走过来将她搀起:“三少奶奶快起来,你可是有身子的人,再说了,老太君又没说不让你去。”
肆虐的秋风突然停歇,天也放了亮,除了满园的落叶,根本看不出起过大风的痕迹。绯玉不禁暗暗称奇,难道老天也为小姐高兴?再看小姐依旧心事重重的模样,听那章平堆着笑道喜,反皱着眉一把将他抓住,低低地道:“我想出宫一趟,麻烦章公公想想法子。”
却听他柔声道:“丫头,你的毛病便是总把自己的情意关在心里不肯示人,喜欢便是喜欢,爱便是爱,万事总是思量半天,还有什么滋味。”
一阵厉喝过后,邵老太君无力再站,抚着生疼的额际坐下来,怀姑姑替她轻轻揉捏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劲,虚弱地道:“之思,我原以为,你的两个哥哥什么也不懂,你父亲又……我能倚仗的人只有你,可你呢,太让我失望了!”
她以为自己想去看望母亲让夫君为难,登时更是后悔,正要说明日便不去了,邵之思摇摇手道:“如月,我很累,什么话也不想说,且让我先睡一觉。”
邵之思心里浮上丝忿www•hetushu•com•com意,这些年这些事压在他心上甚久,被逼得喘不过气来,如今又来逼他了嘛?
一夜不得安稳的仁帝第二日上早朝时,听到奉常官陈文宣再提要处决风华夫人之事,不由心中大怒,扬手将手中的折子扔到脚下,厉声道:“陈卿是在指摘朕有失德行?”
阮如月就盼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能护自己,甚至能佑得老太君看在孩子的面上,饶过她的母亲,转念一想,一步步地来,今日见过母亲,明日说不定陛下便迎她回来。
她虽极力装作自然,可忽闪的睫毛,泛红的耳根无一不透着羞意,教云澜心头一阵涟漪,正经着道:“莫想太多,我也想早些了结此事,好带你去山川湖海走走,瞧瞧……除非你不愿离开这华美宫殿,舍不下华真公主的名号。”
听了这话阮如月不禁有些放松,到底自己怀着邵家的骨肉,瞧老太君这意思,竟是承认了她。她虽心喜仍低眉顺眼地屈膝道:“谢老太君。”
“不是我想要你怎么做,而是你会怎么做。”云澜心想此事容易得紧,只要邵之思能站出来……
阮梦华已认出拦住黑衣杀手的正是南华与他的几名护卫,心安不少,却不知他们又是如何出现。来人虽然凶狠,却敌不过南华等人,不多时便倒下了不少,却依然不要命地厮杀着,看来不杀了她是不会罢休。
阮如月上车后忽然想起一事,撩起帘子想要嘱咐佩玉一句,瞧见一老妇人匆匆离去的背影,隐约记昨日在老太君房里见过,以为她也是来帮忙的,便没有多想。
“去哪儿?”推开门,阮梦华瞧着外头昏天昏地一片,一时没了主意。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去,只是没由来阵阵心惊肉跳,总觉得会有不详的事发生。
这些他全然不知晓,邵家何时暗中豢养过杀手?又将那位召召姑娘囚禁在何处?想来祖母对他并非完全信任,姑母死后,那盆玉色烟花被他转赠给阮梦华,为此祖母曾厉声训诫,逼着他讨回来,是他苦苦哀求才算是宽限了少许时日,还是以梦华即将嫁入邵家,那花也会随之回来这个理由才作罢。谁料想还是被人毁去,蛊毒终是发作。
仁帝久不做决断,邵老太君把心一狠,想要再次长跪宫门,只是这一次,一向听话的乖孙邵之思却出言反对,且极力阻拦祖母此举,直气得她神识一混,差些晕厥过去。
外面的打斗声里还夹杂着宫人们慌张地呼叫声,无怪他们惊慌,深宫大内刀剑利器都属禁制物品,几曾见过这等真刀真枪的架式,眼见着那些持刀的黑衣人如鬼魅般跃过高高的殿墙扑向主殿,瞬间便有几名宫人流血倒地,顿时乱成一团。
至于是谁要杀阮梦华,父女二人各有猜测。仁帝首先想到的是邵家,但也不排除别的可能,毕竟想要风华夫人死的人不少。阮梦华则想到这几日宫里在暗里偷窥她的人,心中阵阵发冷。幸好今夜没出什么事,仁帝默许了阮梦华身边留着南华等人,还允诺待她休养两日后,让章平再送她去天牢探视风华夫人。至于新殿的安危则指派了侍卫不分日夜严守新殿,再不要发生这种事。
即使是奉了圣谕,阮梦华也不可能在天牢多做停留。
“侄少爷就是太心软了些,也幸好没撵出去,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怀姑姑含着笑劝慰着,眼中却是冰冷一片。
他没有回答,沉声问道:“怀姑姑,是否父亲也快死了?”
“谢老太君。”她没敢坐,只往侧边移了移脚步。
阮梦华心知老太妃想起了以前跟在她身边的沉玉,心中一涩,回道:“是与我共过患难的小丫头,其实算不得宫婢。”
听说云澜已去过氏羌,而那名氏羌女子未一同回来,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邵老太君与怀姑姑自然巴不得她死了才好,派了人千里追杀,却无功而归,她们一直未能真正放心。
他的姑母并非是位贤良淑德的皇后,也不是他眼中那个娇弱幽怨的可怜人,而是一个被妒恨蒙蔽了心灵的狠毒女子,他一直都不想承认这一点,谁知真相比他知道的更残酷。
他以为提起召召,邵之思就该明白他的意思,岂料邵之思皱眉道:“氏羌圣女?那是谁?”
风华夫人倒是想得开,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反过来劝她道:“别哭了,仔细伤着眼睛。”
云澜象笑了笑道:“不必担忧,风华夫人定会平安无事。”
“你太瘦了,回头我会请个宫里的御医来家里好好给你瞧瞧,补补身子,我邵家的孙子可不能薄待。”
直至深夜,她被人自睡梦中唤醒,一眼看到云澜凝重神情,她心里象是有根弦被人拉得死,张口想问,却发不出声,在心底呼喊:千万不要……
阮梦华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宫人会怎么想,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金枝玉叶,宫里已经有了流言,说的便是她私离家后在外漂泊,不知与多少男子有过接触。如今还从宫外带回来几个男人,说是私人护卫,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至于相貌出色的云大夫,定是被阮梦华纠缠连累的。
她眼光扫过阮如月的小腹,淡淡回道:“你想我如何,我是不祥之人,若再害得阿姊你有何不妥,岂不是千古罪人。”
阮如月察颜观色,跟着忐忑起来:“夫君……”
若搁在从前,这一幕或许会刺痛阮梦华的眼睛,如今她只觉得有些怅然,也许谁与谁有缘上天早已注定,阿姊的良人便是邵之思,而她自己也遇上了云澜。才不过一年,可她却觉得从前的事犹如远隔天涯。
这几日她不光见不着仁帝,连云澜也极少见到,只得在心里着急。
好在阮梦华并不为难他们,只交待将生擒那人交给了统领,转头悄声问南华:“你们怎地会来?”
偌大的宫殿到了夜间只觉得空旷,风声寂寂,吹落树叶飘落在殿外玉石阶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绯玉靠坐在床前一块满是富贵花开的毯子上,头一点一点昏昏欲睡。玉青色纱帐里的阮梦华却毫无睡意,睁着眼想心事。
只有邵府安静如常,早早地熄了灯火,全府上下谁也不敢随意走动。
他心中寒意大盛,想了良久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一直以来,他都只在心里替梦华难过,小小年纪却要为了大人之间的矛盾承受痛苦,他以为姑母死了,这段恩怨就算了断,谁曾想……
恐惧来临时悲喜都没了踪影,好半天阮梦华才找回自己声音,如同梦呓般问道:“出事了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更是在邵老太君心头点起一把火,她的女儿一辈子也没能有个子嗣,还要看着别人受宠,就连风华夫人那贱妇也生了个女儿,阮梦华为何没死!而阮如月……她不配怀邵家的子嗣!
可如今呢?她看得出母亲眼中那抹强掩的悲哀和黯然,想必对陛下失望至极。纵使在天牢里有人暗中关照着,可是让一向自诩风华绝代,又万千宠爱与一身的风华夫人呆在污秽阴冷的天牢,本身便是一种折磨。
长窗外雨声滴答,殿门口的宫人摒息不语,阮梦华抬眼发觉云澜看她的眼光有些古怪,便问:“怎么了?”
偏偏这会儿邵之思出门去了,阮如月怒道:“让你去,你就去,难不成要我去?”
他一来天牢门前更加热闹,三方人马聚集在一处,阮如月并不知道慕容毅的身份,但看得出他非尊即贵。再看夫君的神色,知他一定认出那男子是谁,却听那男子下马后朝阮梦华行礼:“见过梦华小姐!”
阮梦华不免有些焦急:“那该如何是好?”
邵老太君捧着茶盏饮了半日,总算开了金口:“到底是生你养你的娘呢,即便千错万错,也怨不到你身上,好,我就准你去看。”
阮梦华满眼希翼地看着他:“你有办法?”
这正是子夜的奉常官陈文宣,为官清正,刚直不阿,他一跪,几名言官跟着跪倒,呼声阵阵,皆是要仁帝将谋害先皇后的风华夫人处斩。
不知何时,狱首停了下来,阮梦华跟着收住脚步,看着他hetushu.com•com打开一间牢门。
秋末一场浠浠沥沥的雨为上京城带来初冬之意,从子夜宫里抬头仰望,只看到一团雾蒙蒙的天飘洒着细雨,如同阮梦华此时的心情,阴郁而且粘湿,极不舒服。她也听说了朝堂上那些臣子是如何固执地求陛下早些处置母亲,遂打消了求见陛下的念头,继而装作不适叫人请云御医来。
她眯起眼打断他:“你说谁是肥水?”
阮梦华看着这一切心中冷笑,陛下就是陛下,他才是活得最随心所欲的人,母亲当年没有选择做节妇而是从了他,世人不敢对陛下非议,只是骂她不守妇道,难道该骂的只是母亲吗?
“邵家如此行事自然有迹可寻,交给我去查好了。”
她不应该对自己的父亲心存不满,尤其明知他对母亲并非无情。这几日仁帝没少往她的新殿赐东西,还让钦天监占卜了几个好日子,急着为她册封,或许如华太妃说的那样,想将此事拖到她册封之后,看事情可否会有转机。
阮梦华先是眼中一亮,后又愤恨不已:“如此也太便宜邵家了,再者世人愚昧,多半会说母亲是畏罪自尽,白白地叫邵家那位老太君得意,可她犯了哪门子罪!她之前名声已不好,难死了以后更要惹人诟病吗?”
她走后,邵老太君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念珠扔了出去,看也不看崩了一地的玉珠子,恨声道:“她以为她是谁!若不是之思护着,我早捻死她,再不济撵出家门也好。”
阮如月心中一惊,低下头抚着自己的肚子,细声道:“已有四个多月。”
阮梦华还想细问,远处传来喧嚣声,已然惊动了仁帝连夜过来看望梦华,见她无恙始放下心。
绯玉不敢惊扰她,摒息立在一旁,远远地却看到狂风扫叶中,章平带了两名小宫人走来。阮梦华收回心神,静静等着章平走到跟前,却是仁帝着他带来旨意,终是挑好了日子为她行册封之礼,就在十日之后。封号是仁帝早就拟定好的,册封之礼后,子夜便会多了一位华真公主,也是子夜唯一的一位公主。
云澜此次倒是一请便来,宫中到处是回廊,他不怕淋到雨,伞也未拿便来了。他仔仔细细地替阮梦华看了一回,温声道:“没什么,只是虚火上升,用些药便会痊愈。”
“慕容毅眼光不错,竟然能达到我这种境界,实在是令人意外!”他答非所问,反倒有些洋洋自得,仿佛对自己十分佩服。
他知道,并觉得自己是害她的凶手之一,这么久以来都让自己活在煎熬里,却无从诉说。如今一口气全说出来:“我一直都知道,心中不忍,才故意将玉色烟花送与她,姑母为我们定下婚事,不过是觉得她活不到成年,让陛下觉得她大度,能容得下人人生厌的风华夫人。”
也不知他是否听到了慕容毅的话,不管邵家的人用银钱还是威吓全都不预理会,阮如月垂泪欲泣,今日她来此没见到母亲不说,反倒象是送上门的给人取笑的。好容易求得狱卒将手中食盒及衣物用品收下,还是在那些吃食被银针戳了个遍之后,狱卒没查出什么问题,才勉强看在她有个公主妹妹的面子上拿进天牢里,只是不知能否真的交给风华夫人。
夜愈发的凄凉,邵之思话语低沉,几乎要随着风声飘远:“你想我怎么做?”
邵老太君自然不会再让,放下手中的念珠,喝了口茶道:“最近家中出了大事,也没顾上过问你的身子,几个月了?”
她转头看了眼同车而坐的夫君,却发现他望着远处若有所思,心中一紧,问道:“怎么了,夫君?”
他从年少时便放了千斤之石压在心头,这些年下来已不负重荷,回房后握住阮如月的双手,什么也没说,深深地叹息。
她想着想着已有些迷糊,正打算就此入睡,却被殿外突然几声暴喝与刀剑相击的金鸣声给吓得立马清醒,绯玉已跳起来隔着帐子叫道:“小姐快听,好像出事了!”
正当她困乏将要入梦之际,却听到窗棂微微发出轻响,似是秋风吹打着落叶拂过,跟着察觉身侧有轻微响动,邵之思竟也未曾入睡,这会儿还起身了。
还有她自己,小小年纪被人中蛊,受了许多苦难,她心里对邵家的恨意并不少,也曾想过将自己身受的苦楚全数还给害她之人,但邵皇后死去多时,她又还到谁的身上?
待他黯然离开,怀姑姑轻声道:“老夫人,老奴约摸着是那个云澜将此事告知了侄少爷,昨夜咱们派出去的人手也都折在宫里,想必那丫头身边有人护着。”
“是……”佩玉无奈地上前开门,见是上房老太君屋里的丫鬟,她面无表情地道:“老太君唤少奶奶去呢,快随我来吧!”
邵皇后跟氏羌女子学过蛊术,后被邪功反噬而亡,邵老太君自然是清楚的,可这是秘密,只有怀姑姑和她知道,乍一被邵之思揭破,邵老太君只觉得阵阵晕眩,耳听得怀姑姑尖声叫道:“你胡说!”
邵之思怔在当场,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的姑母无比痛恨风华夫人,无意中在宫中听到小梦华被下了蛊,少年的他隐约知道与姑母有关,却无可奈何。还有他的父亲,三年前突然辞官后,把自己关在府中后院不肯出来,发妻爱妾全都不见,他与兄长也无从得见。老太君下令府中人等不得枉自非议,对外只说邵大人心伤难以自抑,从此不见外客。而邵府另一大怪事便是入夜后都不准点灯,违者重责。关于这点,邵老太君只说是要严整家风,谁也不得违背。
“自你回宫那日起,云澜便嘱咐我守好这座宫殿,总算没有白等。”敢情他为了没白等还挺高兴。
她何尝不明白这些,可是要眼看着母亲身败名裂,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吗?也许她该考虑云澜的再次提议——不管什么邵家、陛下,直接从天牢里将风华夫人带出来,他很乐意效劳。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如今连你父亲也要诅咒,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令祖母真是无情得很,看来真是要把邵皇后的死怪在风华夫人身上了。”
顺着原路缓缓走出天牢,阮梦华微眯着眼望天,只见天际昏暗,和着秋风阵阵格外凄凉。云澜上前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邵之思似是看明白了那一眼中的疏离与怨恨,在心底微叹,或许以往他们之间有过些许情份,如今早已成了如烟往事,他对她隐瞒了太多的事,又眼睁睁看着她逐渐死去,眼下还要任自己的家人将她母亲害到如此地步,却什么也不能做。
“是,小姐。”
甬道暗且长,得狱首提着盏灯笼照着才能看清路。隔一段路便有一道铁门,随行的狱卒不断地开锁,落锁,发出的声响带着回声,阴森刺耳。阮梦华一路走着,那狱首的话根本没听进心里,脑子里想的全是云澜刚刚说过的话:“……你想要陛下昭告天下人,先皇后乃是修行邪功而死,与风华夫人无关?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在人看,在等,又有多少人会信?若他这么做了,只会落得个昏君之名……”
阮梦华说是说,到底看得难受,忍住恶心没有当场吐出来,御林军也已闻声赶到,统领之人看到新殿前一片狼藉,心中暗暗叫苦。这些年宫里一向太平,怎地会有人潜入宫刺杀这位主子,她可是本朝唯一的公主,册封在即,陛下若是怪罪下来,他这个统领别想当了。当下他只得连声请罪,声称会彻查到底,本想连南华等人也拿下审问,却反被训了一顿,原来这是梦华小姐的私人护卫,若非他们,只怕他这个统领罪责更重。
如此说来便是不肯承认了,云澜叹了口气道:“还记得邵公子当初找到我,要我照顾着梦华,总算是不负所托。”
呼啦啦一阵脆响,邵家老太君将丫鬟奉上的汤药打翻在地,对房中跪着的邵之思怒道:“还喝什么药!我老了,早该入土的人,为了你们这些孽障才勉强活这些年,如今你大了,我迟早是要死,今日就被你气死算了!”
宫里嫔妃们个个hetushu•com.com消息灵通,之前众人已知阮梦华要回京的消息,这下她回来了,大家莫不在心里猜测风华夫人还会不会翻身,毕竟她为陛下育有一女。上京城里关注着风华夫人之事的大臣们也在等,等着看仁帝的举动,若是风华夫人轻易放出来,大家伙还得多辛苦一番。
未等他们来到主殿前便被一道剑光逼退,不知从何处冒出几人与他们交战在一起,此时殿门打开,阮梦华喝退了簇拥上来的宫人,眯眼看殿前的情形。绯玉挑起了宫灯,待看清场内那些黑衣人,不由一声惊呼。那些在沧浪见过的黑衣杀手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怎地今夜会在宫中出现?
阮梦华慌乱地道:“母亲千万别这么说,我不会让母亲离开我的!”
今日说这些给她听是为了让她别再为此事担忧,邵家势必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不想世间污秽沾染到她。
“我特意去查了邵镜尘这个人,自邵皇后死了之后,他便辞了官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如今邵家掌事的还是邵老太君。另外那天晚上出现的黑衣杀手来历十分古怪,按说他们和追杀召召的应该是一路人马,可竟然查不到邵家与他们有一丝关系,奇怪,究竟是谁……”
“我看得出你与令祖母不一样,不然也不会在找到我时求我照顾梦华,其实换做是我,也是十分难办。”
“也好,唉。”老太妃没再追问下去,拉着她聊些与沧浪有关的见闻,直说她受苦了。
怀姑姑在邵老太君耳边低语一番,只听得她眉头紧皱,浑浊老眼中却透出抹凌厉的光来。
她抱着阮梦华心肝肉的叫了半天,连仁帝为阮梦华安排好的每日习礼宫人都被她全数撵走。问过阮梦华的身子再无病痛后,直言道:“人好好的便成了,学那些做什么,连你那些皇兄皇弟也不要见,只会听他们的母亲说些闲言碎语,一个个全都不成器!”
牢房里还算干净,墙上点着盏昏暗的油灯,一张陋床上面还有薄被,靠墙角的地方有人蜷着腿缩在那里,见有人来迅速抬头来看,许是长久未曾见过人,乍见之下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还是阮梦华移步上前,克制住心里的激荡,问了声:“母亲可曾安好,女儿来看你了。”
“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疼那贱妇的女儿,怕她伤心难过才如此,对不对?”邵老太君无比后悔,当初怎么就应了这门亲事,原本她是主张悔婚的,反正女儿不在了,阮梦华再来邵家也没有意义,可又一想等到这一天时,风华夫人受死,阮梦华蛊毒发作而死,剩了一个阮如月被邵家当作弃妇休出去,岂不更加快哉!
好半晌风华夫人才能开口说话:“梦华,你回来了。”
章平待要说话,却被阮梦华抬手止住,回身看她,对那一身盛装皱起眉,她到底是来探监还是赴宴?
他只当没看到阮梦华眼中的疑问,挥毫写药方,交与御医院的宫人去抓药煎服。
“在这里过得还惯嘛?”
其实云澜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何必逼他对付自己的亲人,又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他朝不远处的房屋瞥了一眼,改口道:“我听说尊夫人有喜,更深露重,有孕之人不宜站得过久,你还是早些回去陪她吧。”
慕容大将军出列拱手道:“陛下,此案不宜拖得太久,除此恶妇乃是顺应民意,若是再不下旨意……”
“有没有用,且等着吧。陛下不舍得让那贱妇死,我们舍得就行了。”
“云澜!当初真不应该请他来!”当初她想起旧时之约,暗忖着若由千羽山的人出面论定皇后是中毒而死,那么陛下定然不会有疑心。后来云澜依约下山,初时也听话地入宫接近风华夫人,可后来总透出股不对劲儿,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呢?
“求祖母放过风华夫人,她已经受到了教训,姑母已经走了这么久,陛下再不会宠爱她,算是对她惩罚过了,罢手吧。”
“依你这么说,那名女官带出来的佐证全是假的?”
邵之思心事再重也不得不回过神来,轻轻将她圈在怀里,着紧地问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
自打她们主仆被关在这里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人了。佩玉想起邵家奴仆的古怪,有些害怕地道:“小姐,三少爷说过不能乱给人开门。”
任身旁兄长等人七嘴八舌地劝,邵之思垂着头抿紧了嘴,只是一言不发。从老太君被扶回房他就跪下,到现在跑了有大半个时辰,却没有任何服软的意思。
“云澜,”她低低地道,“你不是神通广大吗,不如将母亲救出来,我们一起走。”
不知邵府里阿姊如何,她回来两三日,并未刻意问过她的消息,只知她又有了身孕,仍在邵府。邵之思一定待她极好,要不然也不会……她心烦地翻了个身,告诉自己邵家没有好人,当初邵之思送自己那盆玉色烟花是无意还是有意,只有他自己知道。
阮梦华只得作罢,她也是心里不安想找云澜定定心,这几日他们已做了决定,若仁帝在她册封之前还未对风华夫人之事做出决断,便实施偷天换日之计。如今册封她的旨意下了,而母亲之事仍未有定夺,她等不了十天,早些将母亲从天牢里救出来才好。可早上刚刚去过天牢,母亲一切都好,想来不可能有事。
她也是一时犯急,倒真没难为别人的意思,含笑道:“我去见陛下谢恩,这总行吧?”
大概上京城只有华太妃一人会为了阮梦华回京高兴,一连几日都叫了她陪伴身旁。老太妃人老却不糊涂,对盛传的风华夫人害死邵皇后之事根本不信,在宫里活了几十年,她什么样龌龊的事没见过,对一个女官的死被人拿来大作文章十分不齿。她一身看风华夫人不惯,但却知道这个张扬的女人做不出来那种阴毒之事。
一声喝斥后,倒让邵之思醒过神来,拉住了根本不将章平放在眼中的阮如月,示意她不得放肆。那厢阮梦华已对这个阿姊彻底失望,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一想到这世上本该与她最亲的亲人不是关在牢里不能出来,就是身在高位无法亲近,眼前这个还颠倒了黑白来质问她,忍不住心灰意冷:“章公公,你可要看清楚,这位是我的好阿姊,大约她想在这天牢门口与我算算旧帐,你千万别怠慢了她。”
不,不,一定是她迷梦未醒,所有这一切只是发生在梦里,没有人要死,云澜是她臆想出来她想试试闭了眼仰倒,会不会就此真正清醒过来,却被云澜拉住身子:“眼下不是难过时候,快跟我走”
“你倒是有孝心,比你那个姊姊强了不知多少倍。”华太妃叹了口气,想到朝堂上极力主张将风华夫人尽早处置的一干人里,还有自己的侄子慕容将军,不禁有些犯愁。其实她心里有个主意,侄孙慕容毅一直倾慕着阮梦华,若是他们二人能结成夫妻,慕容将军不再反对,说不定反过来为风华夫人求情,此事却也有几分可能。
“哦?”
亏她说得出口,是谁这些天从未来探视过身陷囹圄的母亲,是谁呆在夫家不肯露头?又是谁自小到大倍受宠爱?阮梦华知道,虽然母亲口中不说,但心里却是极失望的。想想忍不住出言相讥:“阿姊贵人事忙,这么多天才想起来此探望,有心了。”
“侄少爷,你太叫老奴失望了!”帘帐后走出一人,竟是被关在芷慧宫里的怀姑姑!她脸色煞白,显是气得不轻,上前扶住邵老太君,同她一起指责邵之思:“皇后娘娘生前最疼爱的人是你,若是她冤魂有知,定会为此伤心!”
当初她离开上京时,以为今生都不会回来,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邵家害死!
临上车时一位嬷嬷扯住佩玉,递给她一个精致的食盒,似笑非笑地道:“三少奶奶怎地连去探监的东西也没准备,老奴只好在膳房胡乱拿了些吃食来,省得佩玉姑娘被主子责怪。”
夜间寒气蓦地重了许多,阮梦华用过晚膳便准备歇息,打发了宫人全部退下,独留绯玉在寝殿闲话。这子夜和图书宫虽大却无一人知心,到了晚间便无可去处,又没有抚琴弄画的喜好,惟有早睡早起。早两日还想过云澜半夜会来告诉她一些好消息,如今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了。
云澜边说边打量着邵之思,却见他面色不变,淡淡地道:“大人何出此言?”
阮梦华强笑道:“谢太妃体谅,不知太妃能否为我母亲向陛下求情……”
阮梦华压低声道:“到底怎么样了?”
“坐。”邵老太君手里转动着一串玉色念珠,不说话的时候十足慈眉善目。
她不说不要紧,一说之下阮梦华也恍惚有这种感觉,象是一直有人暗中盯着她。或许是她疑心生暗魅,瞬间涌上心头的恐惧让她不安,回路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慎重,生怕行差踏错。
色衰爱驰本是必然之事,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也曾妄想过借着小女儿之势稳固地位,只是一切还未来得及,祸事登门,一夜之间她成了谋害先皇后的凶手,那些证据让她瞠目结舌。曾经她以为,有陛下的庇护万事皆可如意,原来,他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愿意护着她。连疼爱至今的大女儿都不曾出面,也罢……
他倒没敢直接说邵皇后心机深沉,毕竟只是一种猜测。
好半晌阮梦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终于明白你何年纪这么大还未成亲,大概没人能受得了你这般自大!”
他放下茶盏,叹口气道:“两个法子,一是我们再等等,看陛下会不会改变心意。”
邵之思如今最不愿呆的便是他自小生活着的邵府,可他又不知该去哪里。他想过夜入皇宫去见阮梦华一面,可他有什么面目见她呢?祖母一意孤行,已陷入执念中,他也是才听说宫里前两日有刺客潜入,枉想刺杀阮梦华,虽然最后抓了个活口,没曾想还未问出些什么,就离奇死在宫里头了。
章平满脸的笑意登时凝固,为难地道:“奴才可做不了主……”
缠绵的雨势终于收歇,放晴后的天气有些回暖。邵府后园的小院里,阮如月正与佩玉慢慢绕着院墙走,忽听得有人拍门。
云澜忍住笑佯装作势说要面见陛下提亲去,叫她耐心等待,便在满殿宫人惊诧的眼神里笑着扬长而去。
她知道自己在邵家连个地位也没有,以前还算是三少奶奶的时候就对邵老太君有种没来由的惧怕,如今更是战战兢兢。虽说这会儿还是青天白日,她忽然就怕了起来。
等到了邵老太君的屋里,阮如月更被她那古怪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鼓足勇气抬头看了邵老太君一眼,发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老妇人,屋内昏暗,阮如月只觉得那老妇人有些眼熟,却始终想不起究竟是谁。
“之思不敢。”
阮如月自然听得出她语气中没有半分尊敬,忍住气恨声道:“谁爱与你算旧帐,我是来探望母亲的。”
她走后,留下来的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均掩去心里的不自在,打发人去跟狱卒交涉。岂料那狱卒翻了翻眼道:“入了天牢的人哪个不是有身份的,可是甭管之前多风光,到这里来就得守规矩,天牢可不是谁想进去探望就行的!”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风华夫人此时十分淡然,幽幽叹息道:“梦华,你也别难过,一切皆是报应。能再见你一面,我死也瞑目了。”
云澜忍不住轻笑,点头道:“也许你说的没错,不过如今我找到了……”
“梦华小姐,夫人就在里面。”
只是为了来送她回宫吗?想到华太妃曾提过的话头,阮梦华差点笑不出来,面上仍是温声道:“多谢将军,有章公公一路照应着,不必劳烦将军。”
云澜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可是家师遗命我不得不从,我答应了你的托付,自然不必理会邵老太君的意思。也是梦华命不该经,机缘巧合竟让我们找着氏羌一族,她身上中的蛊毒已经清除,还见着了那位与邵皇后结拜的氏羌圣女。”
云澜明白她内心感受,拍了拍她,劝道:“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其他的事慢慢来。”
“怀姑姑,这么做有用吗?”
邵老太君想到家里关着的那个女人,叹息道:“话是这么说……唉,就怕夜长梦多,谁料想阮家那个小东西没死成,还回来了!”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阮如月一早便被邵老太君派来的人团团围住,梳头妆扮了好半天,镜中那个艳光四射的女子有些惶然,她不明白为何要隆重其事,只不过是去天牢而已。看着院子里反常的热闹,邵之思一头雾水,问过之后才知自己的祖母不知如何想通,竟允了如月去看自己的母亲。
他本觉得胸口发闷,此刻迎风而立,不觉冷反有种舒畅的感觉。
看她清丽的身影就要登车而去,却被阮如月扬声叫住:“阿妹留步!”
到底阮梦华还是脸红了,将头扭过一边,连连咳嗽,象是被什么卡住了。她何尝不明白云澜是有意让她暂时忘记烦忧才会说起这些,但直觉想要回避。
初时说到携她遨游四海,阮梦华眼中一亮,听到后面又怒瞪他一眼,这人一天到晚只是逗她。
同时也有人和仁帝一般恼怒无奈,那便是邵老太君。在邵皇后的死因刚被人“无意”审出来时,她不顾年老体衰,带着邵氏一门老弱长跪宫门前,要陛下严惩真凶,生生把仁帝逼得将风华夫人投入天牢。后来她也没消停,虽然儿子没出面,但她几次约见了朝中素有耿直之名的大臣,泪流不止,见者心酸。
午后突然秋风大起,狂风卷着残叶飞入窗子,绯玉心里嘀咕着骤然变脸的天气,连声叫人关紧门窗。才住了没几日的殿堂里虽然添置了许多摆设,但仍显得空旷,绯玉总觉着自家小姐不会在这里住多久,满室的珍宝再多,金玉珠翠再华美,却都入不了主人的眼,到现在为止新殿也没等到小姐给赐个名儿,宫里管事的宫人给各宫分派例用时,都不知该如何在帐册上造这一笔。
“不必,一个个虚情假意,有什么好见的!”眼看着天色渐暗,云澜却还是没有消息,连南华也不见踪影,她在心里暗暗着急,连晚膳也没用,嘱咐谁也别来打搅她,便沉沉睡去。
“不太好,我与南华分头行动,查遍所有线索,包括那些伪证,一切都没有破绽,显然是多年前已开始谋划。”云澜学她一般低语,不远处垂首站着的宫人大概都竖着耳朵在听他们说些什么。
“他?大概……”她眸色深邃,越说越轻,最后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邵老太君气得发抖,想不到自己一向信任的孙儿竟敢忤逆自己,指着他道:“你……我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孙!那贱妇让我邵家蒙羞多年,更害了你姑母的性命,我绝不能放过!”
“好了!”仁帝站起身,扫视着殿堂上一干臣子,他一向注重自己的仁义之名,岂可叫天下人失望,为了一个妇人……他微闭眼后轻声道:“退朝吧!”
她只得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的,我这心里发慌闷堵,要不章公公为我找个御医来瞧瞧。”
慕容毅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死板,回回都要依足规矩行下礼,阮梦华面带微笑着请他免礼,听他道:“几日不见,梦华小姐好像又清减了些……我来送你回宫。”
邵之思仍未入睡,半闭双目陪着有孕的妻子。今日阮如月一听小妹回来,吃惊地打破了茶盏,随后有些心神不宁。也不怨她,之前邵老太君将她关在这个院子里,只让她想清楚是要夫家还是娘家,至于风华夫人现下如何她还真不清楚。阮如月其实并未将风华夫人的安危放在心上,只因在她心里,仁帝最最宠爱母亲,故而母亲被关入了天牢又如何,用不了几日就能出来。
章平满口应下,梦华小姐之前的康健一直是云大人管着,自然还是请他来稳妥些。谁料前去请他的小宫人跑回来说没找到人,御医院里也无人知道云大人的去向。
一小会儿功夫,宫里各处都派了人来,皆是打听得仁帝要册封她的旨意,前来道喜。绯玉看她心事重重,劝道:“小姐,要不要换件衣裳,出去见见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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