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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韵令似是不曾发现琳琅打量的视线，兀自将碗中的萝卜丝一一挑掉。她的举动让琳琅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认识长歌十多年，长歌的性子她自然也摸了个七八分，她既是不愿再谈，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是枉然。许暮衣瞥了她一眼，走出了房间，并带上了门。她盯着那扇简陋的木门许久，忽然想起了从前的时光。

初见秦韵令，琳琅想起的不是长歌，而是妩歌。琳琅呆呆地望着秦韵令，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秦姑娘，请。”

屹立在风雪之中的残破客栈是方圆几百里唯一的落脚点，是来往的旅人遇到冬雪风沙之时，别无选择的住所。

长歌闻言冷笑道：“暮衣，如今殿下并无争胜之心，若没有这些人搅和，又怎能逼得出她来？”

那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衣上有着精致而繁复的刺绣，袖口还篆绣着一个小小的“秦”字。

闻不悔微微蹙眉，思索了一小会儿便站起身出了房门。素衣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偷偷瞄了闻不悔一眼，正巧迎上了他的目光，忙瑟缩着收回了视线，紧张得不敢多说话。

“若夙国人有心复国，于我们而言也不失是个机会。”长歌嘴角轻勾，道，“且不说夙国，尚国的使团不日便会路过此地，多年未见仪柳公主，我倒真有些期待了。”

几个年轻人闻言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说话，都安静地用餐。

秦韵令乍听“长歌”二字，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用笑容掩下自己的失态，道：“韵令冒昧一问，这长歌……是何人？”

远处骆驼声渐行渐近，不多时，门外传来的声音让堂内状似清扫灰尘的跑堂小二丢开手中的扫帚前去迎接。

“居然遇上这种天气，真是倒霉了。”小二离开后，其中一个青年抱怨道。

“贵客上门，有失远迎，还望万大人原谅不悔失礼之处。”闻不悔端出笑脸迎上前去。

“也不知少主何时才回——”

“让秦姑娘见笑了，”琳琅客套道，“姑娘让我想起了自家妹子，她孤身一人在塞外，这几日也未见她来信，有些念着她罢了。”

想到这儿，她会心一笑。

万不全见她进来，便领着她走到闻不悔面前，道：“秦姑娘，这位便是闻老弟。”

“长和图书歌，若都搅和到了一起，怕也占不到几分便宜吧？”白衣女子有些许担忧。

“秦姑娘多礼了。”闻不悔客套道，“自上次一别之后，我也有两三年未见过令尊了，他近来可好？”

席间，琳琅一直在偷偷地打量秦韵令。

片刻后，小二端了食物上桌后退开。

“嗯，先给我们上些食物。”老者在其中一名年轻人的搀扶下挑了张椅子坐下，微微摇晃的椅子让老者不由得瞥了小二一眼。

白衣女子许暮衣轻轻叹了口气，道：“与你相识多年，我也知你这性子是改不了了。不过长歌，切记要适可而止。你也不希望日后殿下怨恨你，不是吗？”

这种残破不堪的小客栈看似无害却也藏不住什么秘密，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他们的计划定会受到影响。

那时，单纯而又美好的她，她们。

“这事我会派人去查的。”长歌无心再和她说话，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暮衣，我累了。”

较之川州风和日丽的春意，塞外的春日乍暖还寒。冬雪似乎还未曾远离，就在前一夜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将苍茫大地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下。

每每听人说起锦州秦家，她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长歌怨恨的神色和妩歌淡漠的模样。除却妩歌和长歌，她并未见过其他秦家人，心下忽然对秦韵令既怀好奇之心，又下意识地排斥。

“夫人还在小憩，你进去抱床被子到榻上，莫让她着凉了。”闻不悔回头看了敞开的房门一眼，交代道。

川州的姑娘们羡慕夫人也不是没道理的。

砰砰的敲门声将闻不悔自思绪中拉回，他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沉声问道：“谁？”

“可知他此行所为何事？”闻不悔问。

素衣暗暗瞪了秦韵令一眼，有些焦虑于琳琅对秦韵令的友好。

“若没有好的布料，便全然无法成就一份完美的绣品。为了便于与闻爷一道上染坊去挑选布料，韵令想暂住在闻府，不知闻爷意下如何？”秦韵令的声音中隐隐约约藏着期待。

闻不悔临走时又瞥了她一眼，心下暗暗不解：自己真的这么可怕吗？

那女子微低头，走至闻不悔面前微微欠身，道：“闻爷，韵令这厢有礼了。”

闻不悔也不再多问什么hetushu.com.com，兀自朝大厅走去。

川州人擅养花，每年春天，川州城内外繁花似锦。闻府的春日，在一片花香中显得静默，却又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甫一进大厅，便见到川州府尹万不全身着便服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欣赏闻家大厅梁上的雕花，他的身后还站着两名随从。

安逸了好些年，该来的，总会来。

他虽未与长歌多加接触，却也记得长歌虽妩媚，眉眼却略带沉静，与琳琅有几分相似。而眼前这姑娘眼儿太媚，虽与长歌有五分的相似，却并非长歌。

塞外不比中原，这种天气前行不易，唯一的选择只有住店，等风和日丽才好再上路。

相较于琳琅的失态，秦韵令显得坦荡许多，她柔声问道：“可是我让夫人想起哪位故人？”

秦韵令听了琳琅的话，将信将疑，遂与琳琅他们一道入了座。

见到那女子时，闻不悔愣了一下。初初那一瞬间，还以为是见到了长歌，却在下一瞬间立刻区分出眼前这女子与长歌的区别。

此言一出，万不全与秦韵令皆是一喜。差别只在于一个喜形于色，而另一个不动声色。

平静的时光会让人渐渐放松下来，闻家给了琳琅安全感，让她变得像从前一样。仿佛，这个充满了戏剧性的年关并未给她带来什么改变。

又一青年话未说完便听那老者怒斥道：“阿勇，别在外头乱说话。”

长歌敛了笑意，抿唇不语。

琳琅得知秦家的女儿将住进闻府的消息时，下意识蹙了蹙眉。因为长歌与妩歌的缘故，对于锦州秦家她亦是了解的。

闻不悔点头，睨了他一眼，心下对他要说的事也猜到了七八分，却不动声色，“确是略有所闻，不知……”

锦州秦家绣艺传女不传男，这一辈中数秦韵令最为出众，她所绣的绣品更是千金难求。闻家与秦家素有生意上的往来，可这却也是闻不悔第一回见到秦韵令。

她打量闻不悔的同时，闻不悔亦在打量她。

客栈内除却店小二，并无其他人，在这略带寒意的春日显得异常的冷清。

闻不悔正在细思该如何拒绝，一旁被冷落了的府尹万不全忙道：“闻家是我们川州首富，不差那一副碗筷，闻老弟应该也不介意让www.hetushu.com.com秦姑娘暂时在闻府作客吧？”

闻不悔察觉琳琅的失态，当是她也想起了长歌，便道：“她不是长歌妹子。你若想念长歌，我差人去塞外将她找回来，可好？”

许暮衣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父亲与祖父都曾在朝为官。永乐三十二年的一场政乱中，她家被满门抄斩，若非怡和公主出手相救，她也活不到现在。永乐三十八年的大乱之后，她便离开了燕京来到这塞外。

“今日前来，确实是有要事要与闻老弟商量。”万不全轻咳了一声，也不拐弯抹角，道，“想来，闻老弟也有听说尚国派遣使团来我朝的事吧？”

蓦地，素衣又皱起了眉头。

既是谋天下，自然不能放过其他国家的一些消息。这地方地处三国交界，虽有些许荒芜，却是各国商旅必经之地。这些年她在塞外苦守着这间破旧的小客栈，图的就是过往商旅带来的一些小道消息。

“既然如此，我也不妨直说了。”万不全道，“此次带领尚国使团来访我朝的便是早几年远嫁到尚国的仪柳公主，也就是尚国如今的皇后。使团此行带来了许多尚国的精美礼品，当今皇上感念公主远离故土和亲之壮举，欲准备丰厚的回礼赠与公主。大毓朝人人皆知闻家的丝绸搭上锦州秦家的刺绣谓之一绝，故而皇上派人将锦州秦家的继承人给请到了川州。闻老弟可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许暮衣想起了方才楼下那几人的谈话，猜测道：“从楼下那些人的话来看，他们主子似乎不在身边。自殿下八岁那年夙国被我们大毓吞并之后，夙国最年幼的皇子似乎并未死在那场宫乱之中，这些人口中的少主，说的极有可能是那小皇子。”

这日之后，秦韵令便在闻府住了下来。闻不悔对她止乎礼，倒是琳琅待她要热情上几分。

“先休息一宿，明日再上路也不迟。”比之青年的抱怨，老者显得淡定了许多。

老爷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是他确实是疼爱夫人的——不用言语表示，却细致得让人忍不住心动的疼宠。

因闻不悔在外设宴款待秦韵令与万不全，晚膳便只有琳琅与闻秋二人安静地用膳。故而，待琳琅见到秦韵令时，已然是次日的午膳时分。

老者一行人有些愕然和-图-书，却一一入座没再多说什么。

管家微微低头，道：“不知。”

“秦姑娘可认识长歌？”闻不悔脱口问道。

残破的木围栏门外，几匹骆驼上背负着干粮，立在最前的是一个发髻斑白的老者，随行的是几个年轻人。

那和妩歌一样的习惯，让琳琅在回过神之后，对她莫名地热情了起来。

目送闻不悔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素衣才松了口气，随即拍了拍胸膛，举步走进了屋内。

那秦韵令分明是对她家老爷有企图，才会一直想尽法子找老爷说话，怎么她家夫人就丝毫没察觉呢？

琳琅回了神，深呼吸之后朝闻不悔露出安抚的笑，道：“无妨，长歌她生性自由不爱束缚，我曾许诺不勉强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眼角扫过万不全，虽有些不悦，闻不悔却也不表现出来，反而笑道：“秦姑娘所言甚是，我这便让下人将客房收拾一下以便秦姑娘入住。”

素衣下意识又望向了门口，目光一直停留在方才闻不悔离去的方向，忽然有些羡慕起琳琅来。

一切如初。

想起那人略微带着期盼的脸，她的头忽隐隐作痛起来。

红衣女子转过身来，确是当日带着铁军卫众人在燕京与琳琅一行人分道扬镳的长歌。

她的热情引来了素衣怪异的视线。

闻不悔进了屋后，看到琳琅斜卧在榻上入眠，早些时候翻看的书册已然掉落到了地上。他坐到榻旁，手轻柔地摩挲着琳琅的面容，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管家领着丫鬟换上了新茶和点心后都退了下去。闻不悔与府尹大人寒暄了几句后，也不再兜圈子，问道：“不知万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小二像是明白那老者眼神之意，笑道：“客官别见怪，我们掌柜的说了，咱们这是小地方，也赚不到什么钱，没钱修理，能将就的就凑合着将就了。”

将骆驼拴好后，小二领着客人进了店，笑得极为谄媚，“几位客官住店吧？”

“这人，我也给带来了。”万不全使了眼色，他身后的一名随从立刻退出了大厅，不多时，那随从领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

“大人放心便是，既然是送与尚国使团的厚礼，闻家自当义不容辞。”闻不悔敛眉，面色如常。他是商人，自然知道官府是不能得罪的。恐和-图-书怕，万不全此行也将秦家人给带来了。

万不全自是不会笨到拒绝，便看向秦韵令。秦韵令也不客套，微微一笑，道：“那么，韵令在此谢过闻爷了。”

还未踏进大厅，管家便先迎了出来。

回到川州静静休养了半个月余，没有想象中的波涛暗涌，一切平静如初时李砚未进闻家时那般。甚至连闻秋，也变得乖巧可人。偶尔琳琅看到在院中和丫鬟小厮嬉闹的闻秋时，会有瞬间的错觉，仿佛她真的不再纠结着她的过往，真真正正地忘了秋家重新开始。

“虽是我们大毓口音，可衣上的打结方式却是夙国遗留下来的，想来是曾经的夙国遗孤。”白衣女子答道，“探子回报，夙国遗孤似乎想复国。长歌，你有什么打算？”

万不全见了闻不悔，忙起身相迎，寒暄道：“闻老弟说的是哪儿的话，依你我二人的交情，又怎么会计较这些俗礼。自年前一别，也有些时日未见，闻老弟与弟妹可安好？”

素衣清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老爷，府尹大人求见。”

素衣忙点头。

唤来管家交代了几句后，闻不悔又道：“难得今日府尹大人与秦姑娘大驾光临，今儿我做东，当是为秦姑娘接风洗尘，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家父安好，韵令代家父谢过闻爷的关心。”秦韵令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闻不悔来。

客栈二楼的一间房中，靠在门边看着下方客人的白衣女子一手执笔，在手中的册子上书写着什么。房内一名背对着她的红衣女子沉声问道：“可是寻常的过路者？”

闻不悔停下脚步，只听管家说道：“老爷，万大人已经在里头候着了。”

耳边依稀听得到外头的风声，许暮衣闭了闭眼，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打量她的同时，闻不悔又想起了长歌，想起当日长歌腰带上的牡丹。秦韵令的绣技虽精湛，却少了长歌的灵气——

她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闻不悔的双眼，他也聪明地不拆穿她的谎言，便转了话题，问道：“不知接下来秦姑娘有何打算？”

琳琅安详的睡颜让他心下顿生出一股满足感。

窗外的阳光带着春日的暖意，金灿灿的阳光自窗外漫进屋内，点点交缠出璀璨的光芒，微微映亮了琳琅的面容，琳琅卧榻而眠的情景美得像幅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