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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有记忆以来，她从不信命。

既然从前的一切她选择了舍弃，那么就不会再回头。

望苏但笑不语。

“在李家。”望苏答道。

说完，留了伍五驾车，兀自与伍四离去。

“臣，告退。”

“这一路上辛苦了。”景珣撂下手中的笔，面色平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这儿并无外人，你与我说话无须这么拘谨。”景珣瞥了望苏一眼，起身步到他面前，面色忽地变得凝重，道，“望苏，她的安危可是托付到你手中了，你莫辜负了我的期望。”

这场雪让燕京城一片银装素裹，本该热闹的夜市也变得萧条，才戌时初，路上已经没什么人走动了。

并无一人开口打破这车内的沉默气氛。

走在前边的闻秋跑回琳琅身边，拉住她的手朝前走，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毁掉闻家，其实并不难。

经过通报后，望苏方缓步进了门，行礼，道：“微臣望苏给皇上请安。”

福禄也不客气，收了玉佩后愈发的眉开眼笑，道：“多谢大人帮奴才找回玉佩。”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闻不悔的身影，想着那些日子，他宽厚的肩膀为她撑出了一片天，给了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这场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望苏索性停了脚步，强势地扶着琳琅与闻秋上车后才与李砚一道上了马车。

两旁的人都跪安退了出去，待书房内只剩下他与望苏二人后，案桌后的景珣方抬头，盯着望苏瞧了片刻，淡淡地问道：“人呢？”

琳琅颔首，跟上了李砚的步伐，与他并肩而行。

“皇上。”

“老爷进宫还未回来，夫人和几位姨娘一早便外出给穷人们派送食物去了。大少爷与朋友外出尚未归来，大小姐五月便去了万州，今年怕是不回家过年了。至于其他小姐们，这时辰应该都在自己的院落中。”管家一一交代了家中主子的行踪后说道，“二少爷，已经为客人们安排好客房了，您看……”

琳琅在李砚打量的目光之下缓缓闭上了双眼，手温柔地抚摸着腹中的孩子，任由马车载着她奔向李家大宅子。

望苏跪安后退出了御书房。他出了书房后，景珣瞥了被关上的门一眼，无心再批阅奏章，撂了笔后起身挑了挑灯芯。

“木子李，这字并不难猜www.hetushu.com.com。”虽说不是她猜出来的。

“公公辛苦了。”望苏嘴角一勾，忽然蹲下身去又站起，手中多了一块上等白玉佩，道：“我并未佩戴白玉，这玉，想是公公掉的吧？既是公公的东西，可要收妥了。”

若按照闻秋的说法，回到燕京城是她的命，命中注定她要手握这大毓的天下，所以她逃不掉亦躲不开。

李府的下人们总是将客人伺候得妥帖。在李砚的刻意安排下，琳琅与闻秋的膳食都是由丫鬟送到院落中来。除去被派来贴身伺候她们的几个丫鬟之外，自李砚走后，她们未再见过李府的任何一人，包括李砚在内。

平心而论，她未曾受过一丁点儿委屈。即使有那么些日子，他出入妓馆，而她迫不得已清早去接他，可她却知道他并未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这也是为何她同情锦绣的原因。

雪尚未在地上堆积，所以马车在道上跑起来并无多大阻碍。车上，琳琅的视线毫无焦距，不知落在何处。闻秋闭眼假寐，李砚则不时地掀开窗帘子看马车到了哪条路上。而望苏，在这一路上并无多大的变化，盯着琳琅瞧了一会儿后，他伸手轻轻拂去了她发上的雪花。

伍五在李砚的吩咐下，驾车朝李家的方向而去。望苏是什么人他们各自心里都清楚得很，对于他的去留，他们也都未曾在意。

过了中和门，早已等候许久的太监福禄见到望苏，欢天喜地地迎了上去，道：“大人您可来了，皇上早已等候多时了。”

马车到李府门口停下后，伍五上前去敲了门。李砚下了车，又将琳琅与闻秋扶下了马车后，伍五辞了李砚，驾着车离开。

记忆深处有个可以算得上她老师的人时常教导她说人定胜天，命，从来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快到枕风院门口时，琳琅忽地开了口，神色平静地问道：“李砚，你费了这么大的劲将我带到燕京，究竟图什么？”

“枕风院。”管家答完，招来了丫鬟正欲带路，却被李砚拦了下来。

这样的眉眼，这样的姿态，确是和记忆中的专心看书的阿姐有八分的相似。

李砚上前几步，笑道：“李福，一年多未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丝毫未变。”

景珣在案几后和图书坐下，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望苏只看得到他的面容，见他面色如常，猜测道：“皇上可是想毁了闻家？”

锦绣的房中另有一张软榻，布置得与睡床无异，自她第一次去妓馆接他时便注意到榻上有些凌乱，显然是有人刚睡过。睡在床上的是她的夫婿，那么会睡在榻上的，自然只有花魁锦绣。

“臣明白了。”望苏闻言，沉默半晌后，抬头，道，“臣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马车从朱雀大街的街口路过，奔向玄武大街，望苏的身影随着马车的飞驰而消失在琳琅的视线中。

李砚闻言又是一笑，不再多说什么，转而望向府邸门口的看门人。

外头赶车的伍五听了，停下了马车。

琳琅将那双明亮的眸子在瞬间迸发出的光芒收入眼底，闭了闭眼，随即又睁开。她回过身去，朝早已落在身后的闻秋伸出手，道：“秋儿，莫跟丢了。”

景珣坐在榻上，端起燕窝小口喝了两口后放下。云妃拨动琴弦弹奏出美妙的乐章，他便专心致志地听了起来。看着云妃弹琴时散发出的光彩，他的神色愈发的柔和。

川州人人皆道她的夫婿是花魁锦绣的入幕之宾，但又有谁，亲眼见过他与锦绣同床共枕过？

“朕不是说过了么，你不必自称奴婢。”景珣牵着云妃朝她寝宫的方向而去。

云妃见他这般说，便让宫女抱了琴上来，道：“奴婢献丑了。”

要等到何时，他才能寻到她？

“今日下了雪，这么冷的天你也不多穿些衣裳，冻着了怎生是好？”景珣见了她，面色在瞬间变得柔和，上前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感觉自她的手中传来，让他不由得皱了眉，道：“怎么又这么冰？”

李砚自下人手中接过伞，笑道：“客人由我带去枕风院便可，若是老爷回来了，立即派人来通知我。”

街道上依旧是各种小贩的叫卖声，热闹的场面未因这场雪而变得萧条。琳琅下意识拿七年前的燕京与如今相比较，那时燕京城的人也是这般努力地生存着。

一辆马车在并不深的浅雪地中不紧不慢地前行，赶车人叱喝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宁静。约摸过了两刻钟，马车终于到了皇城的中和门门口。赶车人跳下车，撑起了油伞hｔｔｐs://ｗww•ｈetushu•ｃｏm.com，替而后自马车走下的人遮挡住雪花。

车行到朱雀大街街口时，望苏忽然叫道：“停车。”

望苏朝那些侍卫微微颔首，后朝赶车人说道：“伍四，你在外头候着。”

李家的老爷，李家那些夫人小姐们，她们一个都未曾见过。

望苏原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不想过了片刻后，又听到他开了口，“人在外头一旦有了牵挂，自然就回不了家。你莫忘了她在川州待了近八年，和那男人在一起生活了近八年。”

比起闻府叠叠转转的廊道，李府的路显得好辨识许多。

雪花一片片堆在那两棵略显憔悴的柳树上，偶有冷风吹过，吹落了树上的积雪，在地上堆起一团团白白的雪团子，让人不由得感到了几分深冬的冷意。

李砚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云妃盈盈走到了他面前，身后跟着两名宫女，其中一名手中端着一盅燕窝。她身着浅绿色宫装，一头青丝简单地挽起后用金簪别好，偶有几缕发丝调皮地拂过她的面容，徒添了几分妩媚之色。

饶是锦绣再不知耻，也不会让贴身丫鬟睡在屋内观赏自己的房事。

入夜之后，原本就安静的李府愈发的安静，琳琅站在房门前，望着外头的雪景，除却门口那两盏在风中微微晃动的灯外，黑夜笼罩在一片雪白之间。

“云妃娘娘派了人过来，说为您准备了燕窝。”

望苏看了纸上的字后，将那张纸折好收进了袖子，微微勾起了嘴角，道：“皇上与臣想到一处去了。”

景珣在去往云妃寝宫的路上遇上了正欲去御书房的云妃。

琳琅透过窗帘往外看了看，看他与伍四缓步朝朱雀大街走去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微出神。

景珣想了想，出了御书房，道：“去云妃那儿看看。”

景珣沉声问道：“何事？”

“望苏，有些事，做得再巧妙也总会有迹可查。若闻家真的毁了，阿姐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会想不到是谁干的呢？”景珣紧握的拳头松开，手指轻轻地敲着椅子扶手，嘴角微微勾起笑，那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我……不会给阿姐怨恨我的机会。”

到云妃的寝宫后，让人往炭盆里添了炭，待室内温暖了些后，笑道：“朕许久未曾听你抚琴了。”https://m.hetushu.com.com

“安排了哪个院落？”李砚问道。

真真是愈发的想他了呢！

琳琅与闻秋也接了下人手中的伞，跟在李砚身后，任由他带着她们朝枕风院的方向而去，渐渐消失在众人面前。

李砚收了伞，听了她的话安静了片刻后，唇畔缓缓吐出两个字：“自由。”

琳琅脚下犹如灌了铅，举步有如千斤重担压着。只要踏出步伐，不出十步，便可进入燕京城内，但她却胆怯了。

雪似乎越下越大，两人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在皇宫里头绕了好一会儿后，福禄领着望苏来到了御书房门口，书房里头早有人等候在内。

有舍方有得，如若她一心还牵挂着从前，这些年她就不能过得如此平淡。

机灵的下人早就撑起了伞，为他们几人挡住了雪花。不多时府中总管便出现在李砚面前，李砚笑着打了招呼，问道：“我爹娘他们呢？”

李家门口的看门人在雪中还不忘打瞌睡，被吵醒后有些不大舒坦，没什么好气地问道：“几位找谁？”

中和门门口的守卫见了来人，纷纷行礼，因上头早有吩咐，未敢多加阻拦便放了行。

“见过右相大人。”

“平身，坐。”一身龙袍的大毓朝皇帝景珣正在批阅奏章，未抬头，吩咐伺候在两旁的太监，道，“你们都出去吧！”

景珣转身步向书桌，书房内的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望苏只听他轻轻笑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阿姐，你总会回到这儿，回到我身边的。

燕京李家，史官之家，家门显赫。李家太爷未去世之前，曾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加之李家载史，一只狼毫笔下记录了许多私密之事，故而李家人在朝中虽无实权，大小官员却也大多不敢得罪。

李府位于玄武大街街尾左侧，宅邸很大。家门口没有石狮之类的石雕，只种了两棵柳树，看那厚厚的树身，那柳树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琳琅的嘴角不知不觉地染上了无奈的笑。

“奴婢见皇上这几日不大舒坦，特地炖了燕窝。”云妃面色淡然，道，“正欲去御书房，不想在路上便遇到了皇上。”

火焰在瞬间明灭了一下，随即跳出大大的火花，映红了景珣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对此，琳琅觉得可笑。

“我忽然想起府中还有些事要先去处理，闻夫人就交给hetushu.com.com你了。”望苏下了车，又撩开车帘，盯着琳琅瞧了一会儿后，道，“李砚会照顾好你的。”

城门关卡盘查身份时，一行人并未遇到什么刁难。城门口的守卫见了伍四亮出的令牌后便放了行，一行人未上马车选择了徒步进城，望苏他们率先朝前走去，跟在后头的琳琅却在迈开脚步时胆怯了。

“哦？我这心中也想了一出戏。”景珣挑眉，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后递给望苏。

不单是琳琅，闻秋也一样。

“望苏自当全力以赴。”望苏立誓，却又有些不解，迟疑片刻后问道，“皇上为何不直接将长公主迎回宫？”

他的嘴角不自觉染上笑。

李砚点了点头，看门人忙开了门让李砚一行人进府。进了门后，府中下人见了李砚，纷纷奔走相告，说二少爷回家了。

她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让琳琅重新回到燕京，回到这个旋涡的中心，又怎会容许琳琅的胆怯？

太监福喜的声音在御书房外头响起，打断了景珣的思绪。

琳琅心中早已知道会到这李府来，一言未出。李砚见她丝毫不好奇的模样，微微一笑，肯定地说道：“想来夫人早已知道我的身份。”

阿姐，待我断了你的后路，你自会回到这儿来，这儿，才是你的家呢！

“这事，就交与你了。”景珣再次拿起笔，翻开桌上的奏章，道，“也没别的事了，你也回吧！”

看门人听那声音耳熟，揉了揉眼珠子，一看，便叫道：“二少爷，可是您回来了？”

“这是臣分内之事。”望苏回起话来一板一眼。

琳琅隐约猜到想见她的人是李砚的父亲，如今她进了李府的大门，已然没了退路。明白目前暂时不会有人伤害自己，她索性放宽了心去欣赏李府的景致。

这场雪自琳琅他们进城开始，飘了许久，已经在地面上堆起了薄薄的雪层，李家院中那些树的树枝上亦压满了白雪。每年冬天，燕京有五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白雪的覆盖之下散发出冷艳之美。打小生长在这个地方的人都记得那样美丽的景致，琳琅自然也不例外。

管家听了颔首称是。

枕风院前有一面湖，湖面上亦是覆满了白雪，自走道上远远望去，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琳琅不自觉停了一下脚步，前方的李砚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春天这湖看起来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