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摇头，只让她搀扶着我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可是……”昭儿有些迟疑。
我不甚耐烦，明明是他有话要说，却又不做声，难不成是想要我求他开口吗？我也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冷笑道：“裴伯父，你有话不妨明说，我并不擅长猜别人的心思。”
裴毅也不恼，慢条斯理，神情自若的问道：“郡主难道不好奇，为何我会与周绅那老贼一同出现在你面前吗？”
齐人尝到甜头，必会得寸进尺，更加肆意的侵犯大秦。此番若不能让齐人退兵，周遭的其他邻国定会落井下石，有样学样，乘机进犯大秦。经年遭受战乱，民不聊生的大秦自是无力抵御太多的外敌，待到那时，大秦怕是要亡矣。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保证道。
“郡主当然不知。”裴毅轻笑，道：“此时郡主怕是在埋怨裴炎坏了你的好事吧？你可知如今这外头是何等形势？齐人举兵三十万，轻而易举就攻下了我们边境的两座城池。”
昭儿的手紧紧的缠着我的手臂，低声问道：“满儿姐姐，怎么办？”
我这才看向他。
若我不是弱女子，若我能不顾生死，一剑刺向他，那该有多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裴毅的话在我的耳畔轰然炸开，让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只字不提为何我会出现在邕州这事儿。我想他心中应该明镜似的，那些问题他无须问出，便已有了答案和-图-书。
裴毅也寻了张椅子坐下，道：“不知郡主可否让这位姑娘先离开？老臣有要事禀报。”
“若外敌不清，大秦气数便是尽了。”裴毅冷笑道：“齐国丞相曾修书与我，欲与我合作，谋取这大秦的江山。只可惜他看错了人，我裴毅岂会做出那等通敌卖国之事？”
昭儿满脸担忧的看着我，道：“满儿姐姐，我扶你下去歇息一会儿吧？”
“郡主可在听老臣说话？”裴毅不大不小的呼唤声将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此时能让我倚靠的人本该是阿邵，但此情此景之下，我无法再靠近他半分。
我也不辩解，只道：“一切凭裴伯父差遣。”
“要想保住大秦，不单要打败齐人，更要大败他们。故而我们一致决定联手退敌，其他恩恩怨怨，等大败齐人之后再说不迟。”裴毅意味深远的看了我一眼，“郡主需要做的，便是随军出征！”
雨中的周家随从早已进了喜堂，分立在周绅四周，雨水自他们的身上淌落在地，所站之处皆汇聚了一滩小水渍。
又能说什么呢？
毁了我的亲事，他自是开心的。
我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更痛恨自己的瞻前顾后。
这个人，害死了我秦氏一族那么多的人，在我终于有机会与他面对面站着时，我竟耐他不得——
烛光映在身上这袭嫁衣之上，我只觉得它红艳刺眼。我的视线无意间落在裴炎身上，他见我正看着他，竟同我笑了ｈｔtps://wｗw.ｈetusｈu•coｍ•cｏm一笑，那笑容尤为真诚可亲。
阿邵紧握成拳的手渐渐松开，复又握上，来来回回反复了几次，终于松开，而后转身走向我。
我蹙眉问道：“若是齐人收买了周、顾、宋这三家当中的其中一家呢？”
像我这般不懂武功不懂打战的小女子，上了战场无疑是在拖大家的后退，于行军而言并无好处。这让我既疑惑又迟疑，久久不曾应声。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后，周家的随从们迅速的朝我们涌来，将阿邵紧紧的围在了中间。周晟笑脸盈盈，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公子，我们今日是特地来恭迎您回府的！”
然而让我惊诧的是，周家居然没被齐人收买，反而决定与裴毅等人联手共同退敌。我沉吟片刻，问道：“裴伯父想让我怎么做？”
昔年大秦国力强盛，四周邻国莫不向我们进贡，若非如今内乱肆虐，战乱让大秦渐渐落败，外人哪敢扰乱我朝边疆？而如今，齐人竟轻而易举的占去了两座城池。
我沉默不作声。
周氏如今渐渐落败，早已屈居下风很久，若与齐人联手，便有翻身的机会，齐人又怎么会舍弃周氏而去收买裴毅？裴、顾、宋这三家如今势头正旺，相比起来，周氏一族无疑是更容易收买的。
见阿邵挽着春婆婆离开，周晟应了声“是”后，恭敬尽责的跟上前去，周府那些随从们见他们离开，纷纷秩序的跟在周晟和*图*书的身后。
我们大秦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秦氏先祖奋血浴战所打下来的，这些土地上沾满了秦氏先祖和大秦千千万万将士的鲜血。
裴炎深深望了我一眼，便走了。
这本该是女子一生最重要亦最为喜庆的日子，可此时此刻，我的心头已然找不到任何一丝喜悦。
不单是他，顾、宋两家的人遇了周绅，也会是如此。
我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即使他已走远，我心头的恨意依旧散去。
“除此之外，郡主还须做一件事，那便是与我一同去邕州行馆。”他视线在我身上停了停，似笑非笑，道：“郡主这身衣裳还是换了吧，闹剧该结束了。”
这话中的意味过于明显，阿邵迅速朝春婆婆看去，只见两名随从不知何时靠近了春婆婆，一左一右的架住了她。
裴毅以为我在顾虑自己的安危，淡淡说道：“郡主无须担心，自会有人护你周全。”
可，纵是这般又如何？不管我如何催眠自己，都无法在这一刻让自己忘记他们是父子这个事实。
裴毅坦然的看着我，竟不再做声。
如此动听的一句话，在此时听来，让我心头莫名的酸涩，兴许有些想哭，却哭不出来。
昭儿的双手瞬间握紧了我的手臂，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昭儿，你先回屋去歇会儿吧！”
春婆婆是阿邵的软肋，只要挟持了春婆婆，阿邵便不会做任何反抗。周绅此举意在让阿邵随他离开，若伤了春婆婆，他便没了筹和图书码，故而他定是不会为难春婆婆的。我勉强站稳了步伐，低声应昭儿：“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昭儿前脚方走，裴家的那些侍卫后脚便跟着退出了堂内，末了裴毅看向裴炎，道：“炎儿，你也回避一下吧！”
她见我坚持，迟疑了一会儿，便出了喜堂，待到快要跨过门槛时，她又回头望了我一眼，见我颔首，才无奈的离开。
“郡主的怀疑确实有理，但他们不会那么傻！”裴毅却冷笑道：“若与齐人联手，大秦便成了齐人的大秦，他们这十多年的处心积虑都白费了。”
我们皆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也无法选择父母。
我极想肆无忌惮的依赖着阿邵，但我知道，我不能。
窄小的喜堂在他们离开之后顿时变得空旷，我目送他们的身影没入雨中，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软软的靠向昭儿。
他的举动看在周晟的眼中无疑是在妥协，故而周晟并未急着催促他离开。阿邵在我一步之遥处站着，好一会儿后，微微苦笑，问道：“你可有话想与我说？”
我下意识倚向昭儿并强忍住喉咙间的腥甜，借着她的力量，才没让自己跌坐在地。虽是如此，我的视线却无法从周绅的身上移开，甚至连眼中的怨恨也无法再遮掩。
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那块红盖头被人无意间一番踩踏后，艳丽的红色上染了污渍，早已脏透，喜堂上的红烛依旧燃着，烛泪一滴滴滑落在烛台上，生生透出一股凄凉。
阿邵的右手紧握成拳和_图_书，手背之上青筋浮动，如今的他伤势已愈，若是奋力一搏，他们也奈何不了他。然而周晟却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哦，属下险些忘了，春婆婆也是要一同回府的。”
周绅朝周晟使了个眼色，转身，撑着伞缓缓离开了喜堂。
前有裴炎一番闹场，后又因为周绅的到来而让我的恨意倾巢而出，才会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点——
自裴毅举兵起义后，便注定了他与周绅无法和平共处，他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是决计不可能凑到一块的。
若说早前裴炎刻意而为的闹场让我对他心生怨恨的话，那么，现在与我面对面站着、脸上丝毫不见愧疚的周绅无疑让我痛恨起自己。
随军出征？
我浑身一震，原本混乱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明。
阿邵转身走向春婆婆，挽着她的手臂冷冷的朝周晟说道：“走吧！”
为何他与周绅会并肩到来？
门被不轻不重的阖上，厚实的门板将外头的一切都从我的视线中隔开，那一瞬间，我竟又想起了阿邵。
周绅到来之后，从头到尾不曾说过一句话，也不曾多看阿邵一眼，我并非眼盲心盲之人，又怎会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波涛汹涌？
阿邵静静看了我许久，低低叹了一声，道：“等我回来！”
裴毅虽艰险狡诈，却是绝不会做出通敌卖国那等事的。
今日若非我亲眼所见，我怕也不会相信裴毅会与周绅走到一起。我敛了多余的情绪，平静的说道：“满儿自是不知，还请裴伯父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