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魇之音
宫女双眼通红，似哭过，声音沙哑：“青花死了，被明妃宫的人打死了。明妃还说素姑姑教下无方，令她跪在明妃宫外一天一夜以示惩罚。”
那一夜，我的清白被毁。
“你竟然为了二十年前的旧事而加害一个无辜的人？”素颜姑姑声音轻颤，显然怒极。
“素颜，你自己还是个戴罪之身，凭什么为一个博得皇上注意而甩弄心计的洗衣女求情？”明妃偷看了眼皇帝的脸色，见他并无所动，喝：“来人，将素颜拉出去。”
我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来的是三天前一起被素颜姑姑被提点去管分处的另一名宫女。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炫彩夺目的烟花。不禁看得出神，一时竟忘了素颜姑姑还在旁边。直到听到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而近，我才发觉自己又失礼了，见姑姑的笑中多了丝揶揄，不禁有些窘羞，方才姑姑还赞扬我不会出现疏忽和闪失来着。
“臣妾见过皇上。”
“大胆奴才。”
入夜，星空无限璀璨。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明妃冷哼：“莫非你还以为自己是十年前皇上身边的司寝吗？”
“皇上，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教导无方，您要降罪就降在奴婢身上吧。”素颜姑姑冲了过来，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皇上，求您饶了她吧。”
“不吭声？”那人重重哼了声：“你信不信我有本事再让你跪上三天三夜？”她突然又轻笑：“是了，忘了告诉你，明妃娘娘的翡翠项链在床下找到了。”
“发生什么事了？”
素颜姑姑的神情变得凝重：“你们先回去，我去趟明妃宫。”
我身为宫婢是不能正眼看主子的，虽只是刚进殿时的淡淡一眼，也够看清明妃的绝代风风，婀娜身段。
大年三十的那一天，所有的宫女都领到了一份礼物——御善房的甜点。说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体恤奴才特令御膳房做的，做为过年的赏赐。顿时，宫里上下对皇后一片爱戴之声。
“娘娘，奴婢突然想起今天来明妃宫洗衣裳的洗衣女才新进宫不久，不懂规矩，怕会惹娘娘不快，才壮着胆子擅自离罚，望娘娘恕罪。”素姑姑伏跪在地。
“在此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这般拘束。平常我对你和-图-书们严管举止，为的是怕你们出了洗衣局言行举止轻慢而得罪人不知，落得被打、被关，甚至丧命。”姑姑拢了拢被夜风吹散的鬓发，“不过，你做事认真，平常也不多话，待人又和善，应该不会出现大的疏忽和闪失。”
二名太监一左一右架住了我，拖着我就往外走。
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姑姑受得了吗？
泪夺眶而出，那夜，我无法为自己失去的清白讨回一个公道，就算找到了那人，如何向一个会上青楼寻欢的男子讨公道？
只要我细心做事，处处小心谨慎，我想是不会有事的。
一进明妃宫，我就见着素颜姑姑，落雪银白的花院里，她跪着的身姿亦如平日走路那般端正。
“奴才们见过皇上。”
这些年来和娘相依为命，虽苦日子也算过得去，性子虽不至于太过乐观也算坚强开朗，虽有爹娘相继离我而去，但对着满天眨眼的星星，还是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司寝是什么？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听见这二个字。
“皇上请恕罪，恩恩初进宫不久，不懂宫里规矩，请皇上从轻发落。”素姑姑叩头为我求情，声音满是紧张。
一个我恨不起的男人。
已到了宫里放烟花的时刻。
“还无动于衷？”那人走出宫廊，走到姑姑身边，蹲下身俯在姑姑耳旁说了几句什么，就见姑姑突然站了起来，紧握着的双拳颤抖着。
“皇上是要收了她吗？”明妃明明在他身后拿眼冷怒的瞪着我，说出的话却娇柔无比：“若真如此，臣妾可要恭喜皇上了。”
隔天，竟又下起了雪，这场雪比前几天的雪都来得大。只不一会，大地银装素裹，洁白一片。
“五个月了怎么还不懂宫里的规矩呢？”莲移移动，明妃坐上暖蹋，喝着宫女送上的茶：“素姑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们这的吗？”
“来人，给我掌嘴。”随着明妃手中茶盏重重一放，我的心也剧烈的跳了下，不过，冲过来的宫女在一声细长而响亮的‘皇上驾到——’声中慌张退至一侧伏跪下地。
我不是很明白姑姑话中的意思，皇宫虽美，但我所要的都是我劳动所得。
“苏恩，你待会去明妃宫可要小心点。”
小调虽简单，但用和_图_书竹叶将它吹出来却很难，没有几天的功夫是吹不出的。
“苏恩，你在叠的这二件不正是明妃娘娘的衣裳吗？”身旁的宫女一手指着桌上我已叠好的华服，怜悯的望着我。
我寻声望去，见着一名穿着与姑姑一样，差龄也差不多的女子正坐在廊下冷眼看着姑姑。
“你是新来的吧？”明妃的声音有点点的淡，点点的轻傲。
手段？演得很逼真？他以为我在演戏？以为我这么做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我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他，生平第一次，有想揍人的冲动。
“娘娘，洗衣局的奴才已将衣服送来了。”一起进来的宫女禀报。
“能教我吗？”
天空在此刻一陈晃亮，接着又是五彩缤纷的火焰冲天而放，映红了整个皇宫上空。
“她是引起了朕的注意，可朕是不会留像她这样的人在身边的。”他朝架着我的二名公公挥挥手：“带走。”
他高高在上的坐着，只拿冷光若有似无的瞅了我眼便自顾自的喝着宫女送上的茶水，仿佛并不识得我。
进了正堂，四只暖炉鼎立四角，碳火熊熊。
随手摘下身旁的竹叶，放在嘴边轻吹一曲娘教我的小调，和着沙沙的风吹竹叶声，清脆的小调也变得动听许多。
“总之，苏恩你要好之为之。”
只一会功夫，窗下的落雪已积了厚厚一层。
我一边叠着手上的衣裳，一边望向窗外，心里总觉得放着石头般重重的。其她的宫女也心不在焉的边折着衣裳边探头望向窗外。
“回来了回来了。”一直守在外张望几名宫女拉着派出去打探的宫女匆匆进来，已有人迫不急待的问：“青花怎么样了？素姑姑怎么还不回来？”
素颜姑姑一夜未回。
不过对我来说，这个新年收到的最美好的礼物是我不用再洗衣了，三天前，素颜姑姑提点了我与另二名宫女去‘洗衣局’的‘管分处’，我只要整理被洗好的衣裳，再送向各宫就行了。
“对啊，最好别碰上明妃娘娘。”
“青花，青花被明妃娘娘的宫女抓走了，说是偷了明妃娘娘最珍爱的翡翠项链。”
“怎么现在才拿来？不是让你们早点送来吗？”明妃将剪下的枝条突然丢在我面前，款款过来，一双精致秀美的绣花鞋https://m.hetushu.com.com顿时出现在我眼前。
我隐隐明白了青花之死似乎与素颜姑姑有关，见明秀离去，我快步走到素颜姑姑身边，将手中紧捏着的生姜交到她手里：“姑姑，快含着它，能驱走寒气。”
他竟不认得我，一个曾被他强夺了清白的女人。
明妃一身华丽装扮，正在宫女的陪同下剪着雕花柱边的盆景。
“我的良知早在那年我俩被派去当皇上的司寝之时就被你一手摘了去。”明秀眸中写着恨，她又大笑说道：“我要你的良心在愧疚中过一辈子，这辈子都得不到安宁。”
没有料到素颜姑姑会来这里，我以为只有我会在深夜来这个在洗衣局后面毫不起眼的小竹林里。
我轻吁了口气。
姑姑笑笑：“今夜收获不浅，夜深了，我们回去吧，恩恩。”
“素颜姑姑，总算找到你了。”她急喘了好一会气，看来是找姑姑找了有些时间了。
只因那一夜，娘三天三夜高烧不退，最终撒离人间。
我回过神，慌忙退了步，卑恭福礼：“奴婢一时逾越，请姑姑责罚。”
我无处可去，为求温饱，为得到息身之所才选择冒名进宫。
我见她发上肩上的颗颗落雪在殿内温暖的气温下融化。
我急欲走近，才迈开一步，嘲讽的声音从院中的宫廊传来：“素颜，你若是向我求饶，我就去求明妃娘娘饶了你。”
“奴婢进宫已有五个月了。”
一路走过，都有宫女太监认真的清扫着路边雪。虽说雪很大，有他们在，路上也难见积雪。
“慢着。”他突然开口，起身走了过来，居高临下望着我，神情冷漠：“你恨朕？还是，这是你为了引起朕的注意所使用的手段？如果是，你成功了，演得很逼真。”
可是，至尊又如何？就算他权倾天下，我也同样能恨他。
“没想到一向安静清冷的小竹林今晚竟也热闹。”
恩恩？我已经好久没听到有人叫我恩恩了，娘在时每天叫着‘恩恩’也没什么感觉，但这会只觉鼻子微酸，眼眶有点湿。
厚布帘被掀起的时候，连着殿外冰冷的寒风也吹了进来。
可对我而言，是妖孽，是魔鬼。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她拉走？”明妃是气得不轻，香肩也隐隐抖颤着。
心里ｈｔｔｐs://m•ｈｅtushu•coｍ•ｃom的酸荡使我忘了宫规，直直的望着姑姑温和的面容出神。
“小调很好听，有名字吗？”星光下的素颜姑姑的笑容比起白天来可亲了许多。
素姑姑没有说什么，甚至动也未动。
那么多随身侍候着的宫女，为什么娘娘要把花枝丢在我面前？是要我捡吗？我是洗衣局的宫女，衣裳破了脏了我自是不遗余力。
“姑姑？”
我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缓缓直起身子，目光的焦点定在了那个明黄的人脸上，深邃如夜空的眸子隐藏了记忆中的锐利，却依然叫人不敢直视。
明妃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神情未变，抬抬手，“让她进来。”
我一个小小洗衣局的宫女，能被什么迷惑住呢？
我强行扭转脖颈，如果目光是刃，只怕他已死在刃下无数次了。
不敢回想的过往。
“哟，生气了？这些年来我处处都在针对你，也不见你生半点的气啊。”
宫里的规矩很多，进入洗衣局的第一天我便已知道，姑姑对自己也是恪守礼教，对我们更是严加管教，不容有闪失。
“奴婢是洗衣局的苏恩，娘娘的华服已然清洗干净，不知要放在何处？”
“怎么现在才拿来？娘娘正等着用呢，跟我来吧。”
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个毁了我清白，间接害死我娘亲的人竟是当今的皇上，年仅二十七岁的肃帝。
明黄，是帝王家的颜色，民间禁忌的色种。
这是一张能叫女人轻易动心的脸。
过了宫廊，就是明妃宫的主殿。刚进入主殿，暖气迎面而来，守在外门的三名婢女没拿正眼看人，自顾自的说着话。
“恩恩？快跪下，恩恩？”
我刚要回话，听得殿外禀道：“娘娘，素姑姑求见。”话音刚落，明妃身边的宫女就说：“这素姑姑真是的，娘娘不是罚她跪一天一夜吗？怎么擅自起跪呢？”
素颜姑姑的脸色比起地上的落雪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缓缓低头望着手中的生姜良久，又望向我，低低叹息：“我刚进宫时与你一样，脚踏实地，安守本份，干净的目光，只为想笑而笑。恩恩，你要保持住现在的心境，千万别被宫里的东西迷惑了。”
帝王，在我心中高若神明。
盘龙的图案也唯有帝王才能拥有。
“刁奴，竟敢直视皇上，还和_图_书不快跪下？”
“旧事？是旧事，我就是要让这旧事折磨你一辈子。”
我怔了怔，见她已摘下一片竹叶笑盈盈的看着我，显然是真心想学的，我才点点头。
我朝她们笑笑，将手中的华服包好，再在外面套了张油纸便离了屋，出洗衣局前，我特去灶房拿了点东西。
素姑姑身子微垂进入，目不斜视。
这个声音，是我一辈子的梦魔，我恨之入骨却又藏匿至深。
“明秀，你，你还有良知吗？”
微垂的双眼规矩的望着地面，余光还是能见到那双绣着盘龙的鞋子从眼前走过，我忙敛光，身子更为恭正。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看来在宫里，只要你认真做事，也是能上升的。
我看到素颜姑姑肩上的积雪落了几片下来。
我的震惊与不信可想而知，但这个声音与相貌，千真万确，是那个毁我清白的男人。
上等的绸缎，精致的绣花，边角绣印了点点花芯，素颜姑姑确是跟我说过，今天我所叠的那几件华服是明妃娘娘的，让我注意一点。
我摇摇头：“这曲小调是奴婢的娘随口哼哼而成，奴婢听多了也就记下了。”
记不清多久，我没有这样悠闲自在的吃着糕点看星星，记忆深处仿佛是儿时才这样过。
“姑姑，你学得真快，小时候，我可是学了二天才吹出几个音来。”我不掩惊讶，觉得姑姑聪慧无比，手势和唇形她是看一遍就能记住。
正起身的我，身子刹那僵硬，手中的华服翻落在地，很轻的落声，在这主殿上却如惊天之雷。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记忆如潮水而至，点点滴滴，越发清晰。也带起了我隐藏在心底深处，刻意淡望的恨。
我依然卑恭的手捧衣裳跪着，就算明妃在我面前，也没有任何动作。
“都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凉凉的，似冷非冷，淡淡肃清，淡淡压迫。
青花正是被提点去管分处的第三名宫女，我与她相识虽才三天，但觉她是个憨厚老实的人，偷东西？怎么会呢？
我非软弱之人，但这个男人，竟会是天下至尊，所料不及，所有的苦恨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明妃娘娘正得宠，明妃宫里的宫女们也嚣张得很呢。我就受过她们的欺负。”
没有人能在这四个字下还昂首站着的，明妃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