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铁锤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砸出个黑窟窿。
申嚜眼底却绽出了一星光亮。
他当时愣了一下，旋即释然。
声音极快、极厉。
申嚜嘴角浮起一丝笑，眼前又似浮现那对伉俪的身影。那个相貌平平的朴实男子，就似这山中任何一个普通的樵夫，一手揽着妻，仅留给诸人一个逸民适志的闲定背影，男子慷慨激昂的高歌，在山中重重叠叠地回荡——
她伸手用力拍着石门，分明听见上面隐约传来金石相击的声音。但就是因为看不见，才越发焦急。
“你根本不用来。老夫在这儿住得很好，不见日月，不见星辰，静得很，心境倒是越来越从容了。”
“夫子，你怎么了？”连胡荼都察觉她此时的反应太过奇怪。
刘盈不敢往下想，霎时间面色惨白，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子狠倔冲上眼底，她沉默地挣开了小狮子握来的手掌，她不愿拖累他！
若非如此，她又岂会十年来，拒绝一切的温暖，不信人间有白头。
刘盈几乎是贪婪地看着他难得展开的笑容，一时涌上无数的感怀，她忍不住轻声问，“二少，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路就在那儿，你们下去吧。”
她垂着流血脱臼的胳膊，无力地跪坐在地，轻声呢喃，眼泪不知不觉再次糊了眼。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心房内狠狠一震，一颗心似被千钧吊着，急速下沉。这世上，已没人知她刘盈身世，她父刘宽隐居山野，何曾有人记挂。可如今，在顾琅的墓室里，居然有一人说：“刘宽可不是这性子！”
刘盈连名字都不改，就敢顶着“帝师王谋”的称号，从容安逸地在云胡府住下。
所有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这龙章凤姿、惊采绝艳的奇男子，他胸中吐万丈长虹，曾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居然就甘心做一个山野樵夫。
老人默不作声把刘盈的举动看了个通透。只是笑笑。
申嚜笑了笑，刘盈忍不住想，是不是墓室中的生活把当初有些孩子气、有些喜闹的老顽童磨砺掉了尖锐的棱角。
她来的目的，不正是救出申嚜，那么别的事情，都不能成为她退缩的理由。
她静默地站起身，看着老人，忍着痛，沉声道：“学生，为救先生而来。”有那么一瞬，她的懦弱与绝望，迅速如潮水一般退散。说到底，刘盈纵是用情至深，毕竟是个清醒冷静的人。
——犹记那日，远山青翠，好个骄阳似火的日子。
“你敢反我！”
有那么一瞬，申嚜被刘宽慷慨乐观的态度感染，他想仰天大笑，想拍开一坛泥封的酒大口灌下，想和刘宽一起退隐山林。
这个老人，依然和当初草庐所见无甚二样。只他面色越发苍白起来，也许是身囚墓室牢底，终是削了他眼中睿智的光芒。
传闻，中此蛊者，神识全无。
老人从鼻腔中透出声冷哼，竟带着点孩子气的意气，口中嘀咕：“老夫说一就是一。小丫头，老夫的确不会与你动手。说没放出蛊虫，就没放。这一关，算老夫送你下去。小小年纪疑神疑鬼，刘宽可不是这性子……”
男子离开的背影忽然顿了一顿，虽没有任何承诺，但申嚜整个人，却似轻松起来。
她心头萦绕着草堂老人这个问句。
当年那么多人在找刘宽的女儿，有追杀她的，也有刘宽的故友。，可谁都没想到——
从那边传来骨肉相离的“砉砉”声，伴随着胡荼的闷哼，分明那么细小隐约的声音，却如针刺骨，如雷灌耳。刘盈的眼泪哗地一下流淌下来。
慧极必伤，情深不和-图-书寿。情至极致的时候，必然会易伤易催，何况刘盈这样玲珑心思的女子。
她无意识被小狮子握着手往下走，竭尽了浑身力气也不敢回头。她仿佛又回到十年以前，在第七层，鸣秀君那里被唤醒的儿时记忆，宛如一根毒刺，狠狠刺在胸腔，痛得她双目发涩，却没有一滴的泪。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
怎么又说了一遍？
“小刘姑娘与当日相见，似变了许多。”若是在从前，她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原来的刘盈，可是个没心的人。申嚜笑了笑。
“小刘姑娘！”不知道为什么，申嚜忽然从沉思中惊醒，“对不住了。”他静默地看着刘盈，眼中有一丝愧疚。
意识在远去，有一片黑暗拖着她一直往下。
十年后，若不是经“那个人”提点，这些成了精的老狐狸，一个个谁又能想到这个看似平凡，眉眼温顺的小刘夫子，居然是刘宽的女儿。
申嚜又笑，“后来呢？”
他为什么能如此淡然？
他静静看了一眼九层守墓的老人，翘起了唇角，不动声色地浮一抹轻笑。
何必要来？
无论口中说得多么生疏，又或是拉清了界限，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当听说起自家兄弟，语气还是掩不住的亲近。
父名刘宽，这个便是连胡荼都不知道。
其一，倘若是官与民，顾琅纵是心胸再宽广，不会放置水牢不用，反而让申嚜待在第十层，行动自如，无人看守。
然而，他并没有惊讶太长时间，刘盈气势再强，毕竟是个人，没有人被铁锤子狠狠砸到脑袋以后，还能安然无恙。
刘盈整个人彻底木了，她根本不会想到从一开始到现在，那些她自以为十分危险的事，原来都似小孩的游戏。顾琅的守墓人，到底不是吃干饭的主儿，她终于尝到最大的苦果——以胡荼的安危，成全了她所谓的“义”。
刘盈一下就摔到了第十一层，无数的小石块落在身上，砸得她手臂血肉翻飞，痛得她一阵阵抽着冷气。
他话音一落，刘盈彻彻底底惊呆了。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胡荼的声音很轻。他还记得刘盈教他的句子，那时候的自己，根本不喜这位夫子，年岁不过虚长他五岁，相貌也平顺得很，却是他的夫子。
“西域有蛊音，我这个可是书音。小丫头，你别忙着怕，老夫刚才便说过。若要动手，你俩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吗？”
胡荼还没开言，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尖锐的魔音几乎刺穿耳膜。
对刘盈而言，信任的人，一旦背叛，绝对是不可饶恕的罪事！
紧接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痛快。
似幼兽收起爪牙，终是沉默下来。
传说，“帝尧之世，天下大和，百姓无事。有八九十老人，击壤而歌。”
第九层守墓的是个黑色帽檐压住眉眼的黑衣人，坐在那里，几乎融入了墓室，让人无法分辨出那团漆黑是个活物。当两人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才听见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也没看见怎的，就见着一只烟斗探了出来，若无其事地敲在地上，倒出了灰烬。
刘盈一下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申嚜又问：“他告诉你，老夫就被困在这十层墓室之中？”
那人看着属下怀中的小夫子，淡淡掷下一句，“总之是个锤子，何必这么用力。”男子醇厚好听的嗓音，在墓室中显得空旷而冷漠。
殷红的鲜血，立刻从女子发根处，粘腻
和-图-书地流淌出来。
那些雪白、细腻的泡沫，一点点浮于水面，然后沉下。
她觉得自己的心境，也沉淀下来，不复方才的急切与彷徨。
她脑袋一片空白，双眼模糊，两手鲜血淋漓，十个指甲，早已剥落。
“还望十九王爷遵守承诺，好好待她。”
便是申嚜，也禁不住有一丝动容。
胡荼挑了挑眉梢，聪明地没有点破她现在的脸色，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个刘宽，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明明灭灭的烟火，在幽暗的墓室里，仿佛是巨大的魇魔忽然苏醒，张开了血红的双目。
她一个激灵，飞快爬起来。
刘盈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对方并没有恶意，于是敛回心神。
这就是刘宽，能逆流而上，亦能激流勇退！
关于蛊音的传说，还有很多。
申嚜看了她一眼，目光瞥见她鲜血淋漓的胳膊和手指，眉头皱了起来，口中嘀咕道：“怎么伤成这样了？先上药吧。”
刘盈一愣，实在没想到这老者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只被他的高亢的声音一震，整个人由外到里，仿佛被人用大锤狠狠一砸。她无意识高声应了一句——“是”。
申嚜一点儿也不把东夏的律法当一回事！
刘盈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申嚜，似乎要将他的形容看进自己的眼底，深深铭刻下来。
她死死咬紧唇，脑海中一片浆糊。
同样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墓室里，尖锐而逼仄。
在看见申嚜的时候，两相权衡，她立刻明白自己能做的，只有救出申嚜。
刘盈低头想：第八层的老翁知道自家身世，可申嚜呢？他为何也知道自己父亲？她的父亲，到底有怎样的际遇？眼中星芒闪过，想问些什么，可忽然又似想到什么，眼底一片血色，略显苍白的双唇几下开合——
“小刘姑娘是为了胡家的二少，有了这番感悟？”申嚜瞥了一眼九层，若有所指。
刘盈脸色都白了，她设想过第九层可能遇见的一切危险，唯独没想过守墓的人居然会直接拆了第十层，用这样一个生埋活碾的狠毒招数来致他们于死地。她被胡荼推着往前，根本来不及思考，整个人连滚带爬地涌到了第十一层。
一声尖啸，悲恸入骨。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话是这么说的，可谁敢这么光明正大地照着办？把对方当傻子，必然要吃透苦头。刘盈不是傻子，她不仅照办了，而且过得风生水起，浑不让人起疑。
她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拆了的第十层，滚落的巨石，只是守墓人第一波的牛刀小试，他根本是以决绝的心态，要致人死地！
这个想法，似尖锐的银针，狠狠刺破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刘盈心中一暖，和声道：“是。”
他一说出“刘宽”这个名字，刘盈赫然如着雷击。
“先生，此地不宜久留……”
“你说以鱼传句，这倒霉的传句鲤鱼若是被猫吃了，怎么办？”刘盈笑了起来，当时的小狮子，可真是顽劣，居然能想出这样的问题来刁难她。
刘盈跟着他走了几步，点头，忽然想到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又应了一声“是”。
一听这话，刘盈忍不住乐了，“老人家，您说不动手，可暗里却放了蛊虫。您说不动手，我不信。我们去的地方，可是由您守着，您若要动手，不如光明正大使出来，何必与小辈套虚实。”
老人丢开手中握着的铁锤子，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刚才行凶那人，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过了许久，才听他轻声答，“这件事，是老朽和_图_书唯一能为小刘姑娘做的。老朽也知小刘姑娘不愿退、不能退，可此时不退，再退不开了……”
刘盈有些尴尬地低头。可越想越奇怪，小狮子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笑——“刘盈，你发什么花痴！”她狠狠唾了句自己，越发觉得小狮子那个笑容有些古怪。回忆起刚才自己那一声“是”，猛地抬头，女子脸蛋赫然如朝霞喷薄，轰轰烈烈地红到了耳根。
申嚜拍了拍刘盈的肩，眼中流露出一丝暖意，“老夫没看错，刘宽的女儿果是个聪明人。”
“后来我发现，人与人便是一局棋的干系。纵是再不起眼的一枚棋，也会不知不觉牵连入局。你以为自己脱离了棋局，却不知这一环一环，扣得忒紧，无论是黑子还是白子，哪怕是敌对的干系，都在相识邂逅的刹那，系上了解不开的干系。”
他不是说过吗？
申嚜瞟了她一眼，从知晓刘盈是刘宽的女儿开始，他就明白这女子不简单：能忍血海深仇，能耐人所不能耐。那么大点的小丫头，家破人亡，被人追杀，谁都以为她活不了。谁知道，她不仅逃了出去，而且一忍十年，不露声色。
他有何护持？
胡荼……胡荼他被困在第十层！
她受的这些伤，不算得什么。
那一堵滚石碾成的墙，生生将两人从咫尺隔到了天涯。
胡荼的怒骂，仿佛云烟。急促的嗓音，眨眼间消失在巨石滚落的轰然巨响里。
刘盈有时候虽然寡情，但骨子里一直带着股侠气。
刘宽是怎样的性子？连刘盈自己都忘了。
“胡荼，上去呀，不要管我了……”
“胡荼，不要和他硬拼呀，你上去，只要不闯下来，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她刚应完，就听着一声哧笑，再然后，手心被人轻轻一捏——疑惑抬头，看见小狮子似笑非笑的狭眸，中间流转着丝丝清凉的光华，让她连着心尖都柔软起来。
刘盈觉得自己十年以来，心再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痛。包括被小狮子羞辱、被鱼微那些话刺到心间，也没有现在这样绝望。她的口鼻吸入瘴气，嗓音嘶哑，身体上的疼痛早已麻木了，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地淌满整个脸面。
老者笑着敲敲烟斗，高声唤了声，“刘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百年那么长。刘盈发现自己肩上忽然一沉，从对方掌心，传来宽厚与温暖的力量。她猛地回头，看见申嚜苍老且慈悲的面容。
最后，竟然连墓室中，都震得隐约颤动。
一个是草堂老人，另一个是黄泉老人，都是姓申的，到底是血浓于水。
那人见她反应，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忽然笑了起来，“老夫若要动手，你俩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吗？”一把苍老的声线传入耳中，带着微微的讽意。
刘盈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在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没什么，大约是走了太久，有些累了。”
“呜——呜——”号角叠声，仿若敲响夔皮大鼓。
她不愿意和你玩虚的，是就是，非就非，明明白白摊开来说。
当牙尖磨破嘴唇时，她在口中尝到了一丝血腥味道。
墓道的出口，有一人站在背光处双手负立，他身形颀长挺秀，虽然看不清眉眼，却有一种不掩的霸气，分分寸寸如波浪滔天，轰然压至。
可这一瞬，她根本来不及去管身上的痛。眼前的光亮在收拢，耳边是巨石轰响的声音，惊鸿一瞥中，只听胡荼声嘶力竭地吼道，“夫子，不必管我，下去救人。”
刘盈就站在那儿，等着他出招，可一连好久，m.ｈeｔｕsｈu.com•ｃｏm都不见他有何动作，就在她几乎沉不住气时，老人竟拍开墓室第九层，明明白白把路呈现在两人眼前。
胡荼，难道就要这样困死在九层吗？
可滚石那么坚韧，原就是阻挡盗墓者的青石，岂能这么容易就被推开砸碎。
“不要！”
一股子血气骤然冲上她的双眼，那眼也似浸了最浓烈的血色，杀意尽显。
“那是……蛊音！”
女子仓惶的尖叫，彻底消湮在诡异的墓室里。
手臂传来撕裂似的剧痛。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刘宽，对方归隐山林已有许久。
刘盈心中忽然泛上一种极愤怒的感觉，这种感情，让她拼尽全身力气保持一分清醒，直勾勾盯着申嚜，厉声呵斥，“先生为何对我动手？”
刘盈十年来蜗居云胡府后院之中，看来是无作为，可云胡府中什么不多，就是书多。从古至今，从南到北，庙堂江湖，各色轶闻，就算足不出户，也能纵览全局，窥知一二。所以她一下就明白，老人使的是西域失传已久的蛊术。
墓室忽然缺了个口，滚石沙砾劈头盖脸地往两人身上砸来。刘盈手臂赫然被滚石砸中，霎时间血肉翻开，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
刘宽的声音有些粗，但是语气沉着，听到耳中心平气和，他笑言：“这天下如何，与刘某何干，有妻若此，刘某甘做个山野樵夫。”
这三个问题，宛如巨鼓敲在胸腔，迫得她抬头看着申嚜，明亮的眼眸似浸在水银中的两丸黑琉璃，透着明澈而冷静的光华。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绝情寡义的人，可到如今，她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并非是没有心的那个人，只是把心藏了起来，不敢触碰。
刘宽，刘宽！
刘宽的女儿？
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十年之前，她不正是因家破人亡，才忽然性情大变。
又是刘宽的女儿！
老人沉默了一下，用力抽了口烟。
刘盈还想说些什么，申嚜拍了拍她的肩膀，竟头也不回地往墓底走去，一边道：“你见过黄泉老人了？”他已经笃定，却依然问了句，褶起的眼角有隐约的笑纹，让人看了，忍不住涌上丝丝暖意。
就在这时，九层之中，滚石松动，似乎只要用力，就可以推开层层叠石。
刘盈见状，只觉整个心，猛地被人狠狠提了起来，她忽地起身，运气双手，狠狠往封住的堵石拍去。
眼见刘盈就要走出墓室，申嚜闭上双眼，似静了静，真心实意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小刘姑娘，老朽委实对不住你……”
她口中一遍遍大声喊着胡荼的名字，不信邪地扑上去，不停地用双手扒着石块，企图用柔软的手指生生抠开坚硬的巨石。
“先生不必与我说这些。”她静了静，“知道先生无事，刘盈已经安心。”
可越是如此，心头越发觉得有些怪异，似乎是一个即将被揭露的真相，抵在脑海最薄弱的一层，跃跃欲出。
刘盈抬头，看着九层的方向，声音竟有了些许豁达之意，似解开心结，这一瞬的刘盈，已如浴火而出的凤凰，浑然隐约光华淡淡，透着说不出的清朗，“我曾以为这天下都与自己无干，谁都不是谁的谁。人生在世，只要保住自己这条小命，留着心中寡淡无情，便再不会受伤，不会有痛的感觉……”
刘盈右边胳膊，沉了一沉，扯动另一边受伤的地方，就是撕裂似的痛疼，让她陡地清醒过来，她一下就摸出了申嚜在那日留给自己的木牌——这是黄泉老人最后留给她，说什么绝命牌不流传在外，可黄泉老人终是没有拿走。
www.hetushu.com.com其二，倘若申嚜与顾琅全无半点干系，为何此时不和自己走？
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她问的是“什么关系”，并不是问“有没有关系”，直接从自己在墓室中所见，判断出顾琅和申嚜，绝非“官民之间”的关系。
“胡荼——”
“你何必来。”老人一声喟叹，似秋风打下落叶，带着淡淡的沧桑。
这就要到第九层了。
刘盈急急想劝，可是眼神忽然接触到申嚜唇角那丝微笑，心里忽然觉着一切的语言，都如泡沫沉淀下去。
可这老人居然知道她父亲的名讳。
她憎恨错过与错失！
天崩地裂，滚石落下。
身体上的疼痛，似完全感知不到。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哭泣、抱怨、后悔、绝望上面，不如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自从胡荼与她决绝以后，她的心境已不如曾经那样别扭、固执。
从第九层到第十层的通道，蜿蜒曲折。两人走了许久，都没走到。这时间一长，就觉着静默起来实在不是个滋味。刘盈握着胡荼的手，觉得他的手有些冰凉，忍不住道：“二少还记得岐州的草庐吗？”
试问，若顾琅要申嚜死，他岂会有如此心境。
脑海中绚烂的光亮，此起彼伏。
“不仅是他，还有先生，让我明白有些感情，并不是说解便能解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申嚜为了黄泉老人，用绝命牌利用了她一次，她以为自己会恼。可真正站在申嚜的面前，她忽然明白，“情”这一字，唯以死句读。
她猛地反应过来，心间赫然一凉。
后来，发生了那样的惨事，他们只知刘宽有一个女儿，这些年来，几个老家伙一直在四处找寻，却全无头绪。直到今日，他终于晓得刘盈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没到之前，刘盈一直在想，第九层到底是怎样的险。
再没什么比这件事更让她胆战心惊，心魂俱裂。
“可东夏的律法……”当年惨死这条律法下的才子文人数不胜数。申嚜分明是因为研习西丘文，而锒铛入狱。谁也不知道天封城主顾琅，到底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炮制他！
“分明不欢喜，缘何扰卿心！”
她问：“先生与顾琅，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看了一眼申嚜，放下绝命牌，一言不发往外走。
刘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身后传来一种极诡异的胁迫感。她脑海一空，尚来不及反应，只觉一股钝痛，赫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沿着后脑勺从头皮开始，轰轰烈烈地炸开。
如今刘盈眼前的这个老人，比当初摧残她背下西丘勾角繁复的文字时，更添几分疏朗与大气，却自有一股从容风范。
当蛊虫彻底侵脑，中蛊者就会成为行尸走肉，变成操蛊人的傀儡。
也不知从哪里，悄无声息地出来一行黑衣人，拖着昏迷过去的刘盈，不由分说往外走。
是！这样的生活多惬意，皇帝老子又算什么？
似尖锐的刀子，急速地划过水面，连一星儿水光都不溅，却分明寒光乍裂，令人胆战心惊。
歌中的意思很简单——太阳出来就开始干活，落山了便回家休息；开凿井水出来，可以解渴，田里辛勤地劳作，就有饭吃。这样的生活多惬意，皇帝老子又算什么，他对我有什么用呢？
何必来？
胡荼听她这么一说，也想起当年一幕幕孩童时光，只要稍微忆起，都会觉得很温暖。
歌声落下，鸟雀惊飞，平实的温暖感染了申嚜。
可他那时尘虑萦心，终究没有看透。
“胡荼，你听见没有！”
“哗……哗啦……”石块被震下零星的尘，却分毫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