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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的血脉里流着我这一生的义务与责任，即使不曾身为大宋宗室子弟，好男儿也应为国尽忠！我愿意舍身取义，但是我一直在想，这种种无法挽回的失败，为何最后，要着落在这些无辜者身上承担？从前，天命本在我大宋一方，是谁漫不经心，做下种种荒唐失德的事情，才使我们这些后来者，要眼睁睁看着天命远离、大宋败落，而徒逞匹夫之勇，却无回天之力？！我愿意为国捐躯，然而到了阴曹地府，这满腔疑问，又该找谁来解答？”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望着赵昺平静的面容，声音忽然颤抖了。

“呵，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些客套话。”杨太后居然打断了他，而且抛开了那一套尊卑大礼的称呼。“夕雍，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扪心自问，照实回答，不必管那些什么忠义节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杨太后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听完他这一番话，微微沉吟，忽然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她的视线落在赵夕雍身上，然后又飘向他身侧和*图*书的韩轻舞。这样数个来回之后，她的眼中升起一层悲戚，最后注目着赵夕雍，轻声道：“夕雍，你过来。”

到了岸边，早有乱哄哄一群人，渔民、士卒都有，忙着张罗白布净衫的、就地跪下点烛烧纸的，乱作一堆。杨太后骤然站定，一眼已看到众人围着的那具遗体，不禁脚下一软，痛哭失声。若不是韩轻舞及时扶住她，只怕她早已跌跪在地。

杨太后静静地截断了他的表白。“说真话。”

“天哪，昺儿！我的孩子……我们已经为这赵家社稷牺牲若此，难道……还是不够吗？还是无法挽回天命吗？”

杨太后却笑了一笑，在她耳畔轻声道：“……我，成全你。”

她轻叹一声，静静续道：“你，还想为这已不在大宋一边的天命……效忠到底，牺牲到底么？”

赵夕雍大惊，胸口巨震，无法相信地看着杨太后，下意识就开口道：“太后如何有此一问？夕雍对大宋江山社稷的一片忠心，唯天可表！怎能在此国难当头的时刻，就畏https://www.hetushu.com.com缩不前？这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杨太后闻言，震撼得一时间竟然无法言语。半晌，她才喃喃道：“原来，你竟是这么想的……”她忽尔哂然一笑，“可谁又不是呢？其实，我也不明白，我也曾数次想到和你一样的问题，可是，我毕竟没有胆量说出口……所以，我害了我的儿子！倘若我当初有勇气质疑这荒谬的一切，也许我的昺儿今日还活着——”

赵夕雍愕然，还来不及想清楚杨太后话中含义，便见杨太后站起身来，对张世杰道：“张副使，我有话同你讲。”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路，从人群中走出张世杰，也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言。他的前额上沾了许多潮湿的沙土，显见是方才一直叩头哀哭所致。他迎到杨太后面前，还未发一言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猛力地叩首不止，勉强出声道：

杨太后面容一凛，而赵夕雍没有多作停顿，继续说了下去。

韩轻舞诧异地回过身来，看着杨太后竟然面带一个hｔtｐs://ｗwｗ.ｈetｕshｕ•ｃom.ｃoｍ苍白而浅淡的微笑，向着她走过来，停在她面前。

韩轻舞再垂首细想了片刻，忽尔心中透彻，不由得失声道：“太后！您……”

“韩姑娘，且留步，待我与你说一句。”

赵夕雍有丝纳罕，暗忖这本该是张世杰出面主持之事；但随即他又释然，心想也许杨太后属意自家子弟亲自办理，遂重新拜下道：“谨遵太后懿旨。”

杨太后逐渐忍泪收声，转身向身旁一脸悲戚之色的赵夕雍轻声说道：“你有勇气说出你的质疑，也许你因此就不应轻易死去……你是好孩子，为何要为前人之错而牺牲？且让我为宋室保留这最后一线血脉罢！”

“你走罢，我已没有什么话要说与你的了。”

韩轻舞大惊，猛地抬头，却发现杨太后已转身又向浪涛拍岸的海边走去，态度自若得仿佛她什么都不曾说过。

忽然，她蓦地崩溃了。她双膝一软，跪在儿子的身体旁边，额头抵着他惨白而无生命的平静面容，眼泪落在他的脸上。

“是臣……护驾不周，难逃死罪，www.ｈｅtusｈu•com•cｏｍ请太后责罚！”

她嘶哑地哀泣着，慢慢地直起身来，回头望着身后的张世杰、韩轻舞，以及刚刚赶到的赵夕雍。

杨太后没有回头，只是淡淡打断了她的疑问。

她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泣，就合身扑在赵昺的遗体上痛哭失声，边哭边道：“我忍死艰关至此者，正为赵氏一块肉尔，今……无望矣！”

韩轻舞本想随众人一道退下，未料杨太后又在她身后出声唤住了她。

杨太后注视着他，忽然说道：“你看到了吧？夕雍，我的昺儿已经死了，他才九岁……”

“夕雍，不要急于回答我。我说了，我不需要你来说这些大道理。我只问你，难道在你内心深处，你不惧怕这些吗？天命的远离，无法挽回的失败，注定的牺牲……撇开那些男儿大义，你当真想要当这个亡国之君，给大宋社稷一道陪葬么？”

赵夕雍再度惊跳，连说话也变得口吃起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太后！我、我……”

赵夕雍依言走到她身后数步处屈膝跪下，一双深邃的黑眸中浮现了血丝，额头的https://m.hetushu.com.com青筋隐隐绽动，神情悲愤难平。

赵夕雍胸中一窒，哽着声音勉强回答道：“官家……为国捐躯，英勇忠烈，臣……深为感佩——”

张世杰连忙膝行趋前数步，但杨太后又朗声道：“此言不可说与旁人。大家且暂回下处。”又转头注目赵夕雍，婉言道：“赵大人，官家葬仪……愈快愈好，就全仗你主持了！”

“不。”

杨太后却没有看向他。她的视线，紧紧锁在不远处那平躺于地，面色死白的小小身体上，泪落如雨。她静默地绕过了不断叩首的张世杰，直直地走到赵昺的遗体之前，慢慢地蹲下身子，手抚过他的面容、他僵硬冰冷的身体、他湿润而纠结不清的头发。

“从前是谁做下无法原谅之事，现如今，却要我们来为他的错误而牺牲？”

此言一出，就是一旁的赵夕雍、张世杰，甚至于一直缄默无言的韩轻舞，也能感觉到杨太后语气中的悲恸绝望，无不为之泪下。

赵夕雍怔住，他的视线在赵昺的遗体上停留了许久，最后，他终于开口。

“太后有何吩咐？”她垂下眼帘，恭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