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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歌行

作者:飞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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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司马回雪震动了一下,早已哭尽了泪水的眼睛里,又浮现了一层很淡的雾气。
她不为人察觉地眨了眨双眼,眨掉那已经在她长睫上凝结成形的泪滴。她想起他最后的低语,气若游丝却一字一字地低诵着《洛神赋》文句的颤抖声音,以及他胸口上那道深深的伤口,随着他的每一次吐息而涌出更多的鲜血。
这世上也许只有她,才知道他最后留给她的笑容里蕴含着怎样的情绪,但悲哀的是,他们竟然直到永诀的那一刻,才真正地拋开了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心结与怨恨——
她不明白的是,她明明听说司马昭仪在太后宫里崩溃地哭泣,苦苦哀求着陛下不要轻举妄动;而后她又单独一人奋力穿过乱军混战之中,想要制止这场悲剧。那么为何她现在还能摆出一副如此镇定平静的神态?难道她不为这样的结局而哀痛吗?既然这样的结局对司马家族有利,为何她一开始要拼命去制止?假如她的动机是因为她也爱着陛下的话,那为何现在不见她和*图*书悲痛哭泣?
司马回雪的双拳不自觉地在身侧握紧,但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直视着卞解忧。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说:“不,他什么也没有说。”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卞解忧气急败坏地望着她,泪眼朦胧中,却也能清楚看到司马回雪那裸|露的一半手臂上狰狞的伤痕。那伤痕虽然不深,也不至于在愈合后留下疤痕,但在她印象里那样骄傲而高贵、那样镇静而雍容的司马昭仪,此刻却毫不在意以这样一副狼狈的、受伤的外表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态度使她若有所悟,先前的气焰和怒火也不知道消散到哪里去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句话含着的指控是那么明显而沉重,室内的其余人等都倒抽了一口气。但司马回雪仍然很平静,甚至根本没有注视来人一眼。
“皇后,你没有杀过人吧?所以,你不知m.hetushu•com•com道,虽然大多数时间,杀人是出于凶暴残忍;但也有时候,杀人……也是需要勇气的,需要不顾一切的勇气——”她轻声说着,眼中的光芒晶莹地闪烁。
呵,直到现在,司马昭仪还是一个谜一般不可解的人物。卞解忧想着,发觉司马回雪冷淡地将视线又转向窗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因而惶恐起来了。
“即使连我这个祸乱六宫的人,草菅人命、论罪当诛的人……也没有那样的勇气呵!我没有勇气把剑直刺向贾充那奸险小人,我只能躲在司马家族的面具之下请斩成济那个替罪羊——”
“司马昭仪!你倒是说话呀!”来人痛哭着,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狼藉。“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害陛下?为什么你们总是贪得无厌地逼迫着陛下,要求更多的权力?这天下都已经送给你们了,难道还不够吗?难道一定要搭上陛下的性命,你们才能甘心罢手吗?”
“你恨我,是吗?那么,现在就来杀了我吧——”她竟和_图_书然还能微笑地提议,披在身后的长发全都湿透了,连她的衣服一起在往下滴着水。她的衣服不仅透湿,而且皱巴巴的;在乱军之中一路冲过的勇气,也使得她的衣服被划出了一道道裂口,有几处还刺透了衣袖,在她的手臂上划出了血痕。
这带着哭音的一声呼唤,打破了暗沉的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其它的宫女们无不慌忙向来人请安,只有那坐在窗前桌边的纤细身影,竟是动也不动,也没有回过头来。
“司马昭仪!”
卞解忧似乎犹疑不信地睁大了双眼,颤抖着声音说:“这、这怎么可能呢……司马昭仪,陛下他真的……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吗?”
来人似乎此时也顾不得这些繁文缛节,一进门就直直扑向桌旁的人影,一把拉住她的衣襟,痛哭道:“你倒是给我说说,你们司马家族……把陛下怎么了?!”
司马回雪还是没有看向来人,但苍白的唇边浮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是啊,只怕已经搭进了陛下的性命,司马家族却仍是不m.hetushu.com.com肯罢手呢。”
她还想起他在生命终结一刻的浅浅微笑,那笑容撕裂了她的心;她从没有感觉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渺小无力,竟然只能握着他的手,眼睁睁地看着此生唯一所爱之人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点一滴地流逝。
“司马昭仪,我求求你告诉我吧,陛下……他有什么话留下来吗?”她哀恳地望着司马回雪平静如水的神情,企望从那一片空白的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那么……至少告诉我,陛下……都说了什么吧……”她软弱地说,突然失去了大声说话的力量,只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天好象塌陷了下来,从此她的人生中失去了所依靠的人和方向。
恩爱……两不疑?两不疑?在生命终结的时刻,他终于、终于……相信她了吗?相信着在她的爱里,是没有家族姓氏的存在,没有社稷政权的争夺,没有谁胜谁负,只有他,只有他的微笑与忧伤,他的才气与抱负,他的牵挂与低语和_图_书
“不,他什么也没有说。”司马回雪听到自己平淡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室内断然响起。
司马回雪震动了,终于转过头来看着面前这号哭痛责自己的女子——这唯一可以名正言顺地悲痛着他的早逝、与他生同衾死同椁的女子!“皇后,你以为我日夜诅咒着陛下的早亡吗?你不知道即使我想做皇后,陛下既逝,这愿望就没了意义吗?”她讽刺地笑道,劈手自卞解忧手中夺下自己沾满血迹的衣袖。
但她竟然不在意,也不喊痛。她微微地向面前哀哭的女子俯下身子,冷冷地勾起唇角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这句话使得那跪在地上哀哭不已的女子几近疯狂了,她猛地抓起司马回雪的一条衣袖,抖着手大吼道:“你看看!你看看你的衣服上,沾满的都是谁的血!你看看你的手上,沾满的都是怎样的罪孽!为什么你不肯救陛下?难道你怀恨在心吗,你不甘心陛下对你的冷落吗,还是你想得到我的位子?难道你不知道,只要你能保他周全,即使为奴为婢我也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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