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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树吟

作者:飞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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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愿作高唐云

第二十九章 愿作高唐云

我看看他的表情,仿佛很为难的样子;于是便主动开口:“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有何吩咐?”
萧绎一定是听到了,因为他的心脏骤然跳得更加猛烈起来。然而他却并没有表示出什么,仅仅只是用力地握了一握我放在他胸口的手。他的掌心,那么热烫,仿佛就要将我们两人的意志,都一道灼烧起来,化为灰烬。
我一霎那如遭电殛。
然而,萧绎却听见了。我早该知道,视力不便的人,其它感官——特别是听觉——自然比平常人更加敏锐许多的。
我被这样低回的温柔触动了,我的眼里泛起了软弱的泪光。为了掩饰自己的动容,我故意装做一心一意为他舔去伤口渗出的血珠,舌头却狡狯而诱惑地滑过他的手背,短暂停留在他的腕间。
“我知道的,昭佩……”他轻声低语,他的脸距离我的愈来愈近。
萧绎对于我和颜悦色、有礼有节的好心情,仿佛有丝讶异。他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不……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你。”
我看着他关上房门,心中更加纳罕。
萧绎似是被我的声音一惊,飞快瞥了我一眼,终于迟疑地说道:“没什么,昭佩。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我的另一只手勾起他的后颈,穿过他浓密的头发。我单纯无辜、天真烂漫地对他笑着。
“昭佩,我今天是来恳求你……帮一帮李桃儿罢!”
忽然,浅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室内弥漫着某种暧昧的气息,他的肌肤表面犹有一层细密的薄汗。
“为什么要一直躲开我啊……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一直在找,找当年在颜园里救过我的那个少年,可是,他消失了,我找不到……”我的眼中忽而变得有丝朦胧,沉重的感伤超越于一夕缠绵的幸福感之上,在我的心头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萧绎默然颔首。
他的唇,细细地描摹着我的唇线,滑过我的面颊、我的耳垂、我的颈子。但和他轻缓的亲吻完全不同,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渴切,他温热的掌心探进我松脱的层层衣服,我的肌肤在他的摸索和碰触之下逐渐变得滚烫。
“你自己的宠婢,如今碍于你一向遵从的规矩礼法,带不走;就找我做那一意孤行的恶人,好为你一肩担下陛下的责罚、旁人的嘲讽,要我做世人的笑柄?萧世诚,你倒是说说看,我究竟作了什么孽,需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我感觉到他的气息愈来愈急促,他迫切地将我揽在怀中,紧紧地,仿佛渴盼某种令人安心的一再确认。他捧起我的脸,低声说:“昭佩,睁开眼睛看着我。”

“疼么?”我问,手劲极其轻柔,生怕又碰破他的伤口。
但和前次不同,他这回的吻轻柔而缠绵。如果说刚才那一吻犹如暴风雨席卷下深邃而危险的海洋,这一回就纯然是平缓明澈的涓涓清流,是泛着细细波纹的山间小溪,是当年“颜园”中温柔而幽静的一池春|水。
我颤抖了一下,心脏跳得很快,快得几乎跳出我的胸腔。我眼中再没有其它的事物,只有他俊逸而温柔的面容,带着某种复杂的忧伤,距离我这样近,近得我们的呼吸混合在一起,化成一种难解的暧昧。
“真是稀客啊!”我微笑,袅袅婷婷走向他面前。“王爷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一直,都是……”
“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要伤害自己……要好好保护自己,这样我才能放心……”
萧绎似乎本欲离去,然而看见我这样崩溃、这样激狂,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竟然又返身走回内室门口,静静望着我,眉心轻轻拧起,面容上浮现了一丝苦恼和伤痛。
我知道,他又缩回自己那个壳里去了,他又想躲避着我了。也许我太过焦躁而急进,然而那只是因为我太渴望和-图-书得到他的心。但我,从来不知道他一直顽固地抗拒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眼中掠过一抹不可置信的情绪,那情绪带起了一阵滔天巨浪,他的面容变得如同云水般温柔,他的抚触缠绵轻盈而恋恋不舍。
萧绎漫应了一声,却欲言又止。
我的手悄悄滑进他的衣襟之内,不耐地拨开他的丝衣,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闭上眼睛,静静感受他的抚触。他的肌肤也意外地灼|热,他的手因为激|情而微微发抖。他微微直起身子,细碎的吻像穿透繁枝密叶的雨点,一滴滴洒满我的全身。
我选择无视他的神情,继续冷冷地说道:“我不想忍让这次,我不明白为何我要对别人说我爱重李桃儿,因而要甘心背负陛下的责罚而带她回京;我也许造过许多口业,然而在这件事上我不想说谎。我恨她,我恨王家姊妹,我恨穆凤栖,我更恨你!我最恨的还是自己,我恨我当年为何要去‘颜园’,为何要在池畔临水照影,为何不在看到你的那一刻便远远地逃开——”
眼睛!他居然说他喜欢李桃儿的眼睛!他难道当真这么爱她么?爱得可以一道爱上那个提醒着他自己残缺的地方?
萧绎握着我的那只手突然一紧,他的吐息骤然沉重。几乎在我话音刚落的一剎那,他便语气急促地脱口道:“不,昭佩,我有我的苦衷,可惜,我没法让你了解……我只能说,当年‘颜园’里我所遇见的那个人,我,一直没有忘——”
此刻,他仿佛惊魂甫定,呼吸未稳,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我的脸。他的面色雪白,眉心紧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中有着清晰的恐惧与不安。
“你,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他轻轻地说,语调低回,如房中博山炉里终日袅袅飘散的沉香。
萧绎的面容是那样的惊愕而痛苦,他甚至静静地撇开了脸,然而他沉默着任我发泄,直到我也终于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荒谬可笑,而停下了控诉的声音。室内忽然陷入一片令人难堪的寂静。
萧绎张了张口,仿佛有点艰涩,碍口似地机械重复:“昭佩,我恳求你……帮一帮李桃儿,同意让她一同回京罢!”
我在房中,也指挥着浅儿带着几个丫头,将我的物品一样样清点装箱。忙碌中想起李桃儿那张凄厉哀哭的脸,我心下忽然一阵恻然。
“我不是野丫头,我爹是信武将军,我只是因为掉到了水里,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挑眉,有些不以为然,但仍回身将他让进内室,为他斟满一杯茶递过去,笑道:“王爷何必如此客气?是来监督我整理行装的进度么?”
我只知道,即使我们方才曾经重温过失落已久的温柔缱绻,也无法避免从这一场激狂的梦中醒来。即使我狠心自戕,也无法将他的心在我身上多留片刻。方才那种种缠绵,不过是巫山浮云,高唐一梦。
我惊异万分,睁大了双眼。我甚至无法想象在这样短暂的时间、这样漫长的距离里,他是如何从门口穿越空旷的室内冲向我,及时阻止我刺落的那一刀。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仅仅做个样子给他看;我那一刀刺下时几乎用尽全力,那些落空的热望和期待转变为不顾一切的疯狂,我是存心要伤害自己,要让他一辈子后悔——
朦胧中,我仿佛闻到弥漫的桂花香气,氤氲悠远,熏人欲醉。而我也仿佛成了暮夏枝头的桂花,在一片荒原之上于无声处逐渐绽开,随风起舞,终至盛放。这感觉也似是饮多了桂花酒之后的微醺,意识半梦半醒,仿佛身躯柔软得没有一丝气力,然而所有的感官都极度敏锐。有丝昏沉、也有丝陶醉,身体里仿佛蕴集着无限的欢愉,从肌肤里一丝丝透出来,缭绕在空气里,似是檀香的浓https://www•hetushu•com.com郁、又似桂花的清香,余韵绕梁,绵邈细密,将我笼罩其中,与他一道沉溺;且,永不醒来。
我想着侧妃穆凤栖,自可以光明正大一同回京。就是王氏姊妹,因为并不属于宫人,而是萧绎自行纳娶的侍妾,也能名正言顺随行。只有李桃儿一人,也只得留在荆州,从此为奴为婢,永无出头之日。
“她的眼睛澄澈而纯真,让我想起……春日午后,暖阳照耀下的湖水,清澈见底,不见一丝心机——”
我震惊,陡然抬头,看到萧绎那张忽然变得有点苍白的面容,仿佛流露出一种因为不小心吐露衷曲而感到有些懊恼而慌乱的神情。我的心头涌起了无限波澜,我不明白为何此刻涌上胸口的,是那样一种欢愉和酸苦交织的情绪;我的掌心熨贴在他胸前,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好几倍,仿佛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爆裂成无数绚烂而短促的火花。
我咬着下唇,无辜地看着他。然而我知道我的眼光闪亮,我的心跳得飞快。
“奴婢给王爷请安。”
萧绎没有再看向我,轻声地说:“我抱歉勉强了你,昭佩。我应该记得你曾经发誓过,再不愿帮我一丝一毫……既是如此,我只好不顾一切。我不能坐视,我只能冒险——”
萧绎脸色似乎有点发白,声音更冷。“昭佩,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
他说得是那样心平气和,但我却被这样的云淡风轻彻底激怒。
萧绎应了一声,不甚自在地挪了挪身躯,似是不习惯这般的亲昵,语气也有些结巴了。“昭佩,你、你在做什么?”
萧绎还是没有回头,面朝室外那一片澄蓝的晴空,仿佛有些出神。
我顾不得他的情绪。事实上,我已经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发疯似地在屋里翻箱倒柜,终于在床头的某个箱子里找到一把小刀。那刀子装在精致华美、镶满珠宝的刀鞘里,我握着刀柄,一下将它抽出。
我心思一转,猜他多半是为了李桃儿之事前来;却故作惊讶道:“哦?不意我也能为王爷解惑么?王爷请讲。”
这么想着,我居然有丝同情起李桃儿来了。然而我拒绝帮助她,却是心安理得。与其让萧绎称心如意地带着她一同回京,然后被无数人参奏毁谤他的失德无行,我宁可在荆州就斩断这一切的可能,冷眼看着李桃儿的命运回归最初未曾相逢时。无论我作何选择,我们之间都没有胜负得失,只有两败俱伤。
话音未落,我已一手拋开铜镜,另一手举高那柄小刀,狠狠朝自己脸上刺落。
我环顾四周,笑声空洞而尖刻。“我笑你身份高贵,连这并非京城的荆州,湘东王府都建造得如此豪华……你不觉得,这间卧房很大吗?大而空旷,静而幽深,像一座巨大而死寂的坟墓,仿佛将我的一生,都要埋藏其中……”
“昭佩,不……不要淘气!唉,我该拿你怎么办呵?”
我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视线终于清晰起来。原来我的双眼还在,我本来想剜掉的那双丑恶的眼睛,此刻正与萧绎近在咫尺的幽深眸子对视。我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忽然极度敏锐;我怔怔地想:为何他要阻止我?是因为……他担心我么?
我抬手想握住他的手,却惊异地发现,他左手的手背被划破了一道浅浅的伤口,血珠正从其中渗出来。我惊慌地连忙抓住他的左手,举到自己唇边,伸舌舐去那些血滴。
“昭佩,昭佩……”他在亲吻间切切低喃着,语气里有一抹无可奈何的脆弱,和不同寻常的温柔。
我忽然顿住,拋开刀鞘,左手转而拿起方才丢在床头的那面铜镜,凝目细细端详。
这几天,府中一片纷扰忙乱。圣旨来得突然,要在短时间内仓促收拾一应行李物品随身细软,尽和*图*书快上路,所以人人皆是忙碌不堪。
“你……说什么?!”
我将头轻靠在萧绎胸前,唇角泛起微笑。
我听见空旷的室内,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厉而破碎的啜泣。我愣愣地摸摸自己的面颊,指尖触到湿润的水迹,才恍然发觉发出那声哭泣的人,正是自己。似乎有人在拿着尖利锋锐的刀子,毫不容情地一刀刀切割着我的心,使我的心变得支离破碎,再难补缀。
“是的……是的!你爱她的眼睛,因为从我的眼里,只能读出丑恶和心机……”我哽咽道,几近疯狂。
我的胸口一热,不假思索地一仰首,双唇就碰到了他紧抿着的薄唇。他大惊,微一后仰,仿佛想要摆脱我的亲吻。然而在这短短的瞬间,我原先被他压制的双手已迅速挣脱,环绕过他的颈子,用力将他的头压向自己,加深这个吻。
他的唇,再一次落在我的唇上。
萧绎轻轻地叹息了。
他静默了半晌,久得当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我的时候,淡淡道:“……她的眼睛。”
他的身躯一震,气息忽而变得急促起来。他挣扎着要从我掌心抽回自己的手,窘迫地仓皇说道:“昭佩,不……不要闹我。”
我猝不及防,这短短一句话如箭般直刺我的心底。在我能够反应之前,那里已轰然塌陷了深不见底的一角,震得我疼痛不堪。
我心碎欲狂。我是那样忿怒,忿怒得咬牙切齿,脱口吼道:“她的眼睛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珍惜?”
不容我说出任何一句话,他的吻已重新落下,在我唇间,反复辗转。从“颜园”初见时,就已决定好的命运,又将我们连系在了一起。这一生直至尽头,那些纠缠不清的感情,都化作此刻的激切与疯狂,燃起漫天火焰,要将我们两人一道煎熬,一道灼烧,最后化为无法分离的微尘,化为骨血相融、不分彼此的一体。
我忽然在他腕间轻轻咬了一下。
他的肌肤在我齿间蓦地起了一阵寒颤,他的声音因为某种不知名的情绪而低哑。
“行善?”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的措辞。“你要我伤害自己去日行一善?你以为我是那佛经里的萨垂那王子,愿意为了一只鸽子牺牲自己,舍身饲虎?我纵使再高尚虔诚,也做不到如此!告诉你罢,看到李桃儿受苦,我心底无比快活哩!”

“我……我的心太痛了,我不记得我是怎样失去了理智,我以为只有伤害了我自己,你才终究会正视我……”我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因为他的触碰而战栗了。
“昭佩!你疯了!别做傻事!”我听到萧绎那一向温和宁静的声音断然拔高,冲我暴吼。几乎同时,我感到自己的身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撞,手中刀子不由自主地脱手,身躯向后跌入床榻。
他的身躯陡然一僵,原先温柔荡漾的眼眸里蓦然一黯,泛起一层薄冰。他脸上的表情忽尔转为淡漠,他力持镇定地呼出一口气,忽然翻身下地,狼狈而慌乱地拉拢方才早已凌乱敞开的衣衫前襟,连连倒退了数步远。
我闷哼一声,后脑撞上床板,一阵疼痛与晕眩。我不由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却映入萧绎的面容,与我的脸那样接近;他的身躯将我压制在身下,他热热的呼吸吹到我脸上来。
“等下还是传大夫来诊视一下罢,莫要掉以轻心。”
我感觉得到他的微微抗拒,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在亲吻间与他角力;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的抗拒并没有维持太久。他在我唇间轻轻发出一声低叹,就俯下脸孔,双手捧着我的脸,轻轻地回吻我;起初轻得不留痕迹,仿佛降落在我唇上的一缕阳光;然而片刻之后,他忽然加深了力量,仿佛暴风雨时掀起的海浪,将我一道激切卷拥下去,落入深深的海底。
“然而你看不出我和图书眼中受了伤害的情绪,你看不到我眼中透露出的渴望……既然你当初那么执意要选择我做你的王妃,难道只是为了要扼杀我的么?”我绝望地吼道,开始神经质地在屋里四处翻找。
“要珍惜自己,昭佩……”他终于开口,声音里有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湛深的眼眸里余悸未平。
我笑笑,并不在意。“王爷说哪里话来?我素日也只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只不过在这里稍逞口舌之能,指挥仆婢动手罢了,谈不上什么打扰。”
“你为何要自戕呵?你吓死我了,你这个胆大包天、任性妄为的女人……”他的语调低回,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气恼,仿佛余悸犹存。
“你这样肆意伤害自己,就为了让我正视你?”他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唉,昭佩,昭佩,教我怎么能够放心呢……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呵——”
萧绎的脸色倏地刷白,眸子猛然一缩。他的声音里浮现了一丝无法置信的颤抖,“昭佩,你……”
说真的,当我看到他这样痛苦、这样不信的时候,我的心底,居然有丝报复他人的快|感;但当我看到他为了李桃儿而甘愿这样低声下气恳求我的时候,我的心底,又有一丝自暴自弃的放纵与绝望。这两种情绪交相支配我的意识,使得我几近疯狂。
我不是不能帮她。但是我冒险出手的话,萧绎纵使可以逃脱宫规的惩罚,却一样逃不过有心人的诋毁和诟病。虽然我不赞成他也加入争夺太子之位的行列中,但贸然授人以柄,却也是自保平安的大忌。据说眼下皇上属意的人选,只在晋安王萧纲和湘东王萧绎两人之间;我对萧纲了解不深,但纵使他自己没有加害的意思,也保不定他手下那些臣子为求富贵,自作主张毁谤进谗,以邀宠于萧纲。
萧绎叹了口气,他原是半倚在床上的,此刻垂下视线来看着我,他的脸忽然涨红了,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并不疼。”
我站在床边,望着门旁的他,忽然大笑起来。
我诧异地看着他脸上那道可疑的红晕,再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才发现自己此刻除了披着一件外衣之外,身无它物。我不由得也脸热心跳起来,将丝帕打一个结,尴尬地重又将头靠回他胸口,将后脑冲着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极力维持着语调的正常。
“你说的都对,昭佩。可是我不得不如此。”
“你竟然要为了李桃儿而冒险?!难道你不知道这是犯禁的吗?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背后,多少人在等你出错,好一举将你除之而后快?你不是想要去竞逐太子之位吗?这种时候,容得你出这样大的差错吗?!”
“昆明夜月光如练,上林朝花色如霰。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我喃喃说道,视线因为这样巨大的幸福而变得有丝迷蒙。
镜中映出一张充满怨恨、忿怒、委屈、与不甘的容颜。那张容颜之上,一双眼眸亮如点漆却深不见底,即使透过模糊的影子,仍能看出那眼中的怒意灼灼,仿佛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深黑夜里,疯狂燃烧的透天火焰。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睛……竟是如此阴黯而丑恶呵!如何,能与温柔澄明的一池春|水相比?
“世诚,你的心跳得好快呵……”我垂下了视线凝视着他,轻似无声地低喃,如同耳语。“你这样担忧,这样激狂……是因为……你爱我吗?我真想知道,你这样一直念念不忘,是因为爱吗?”
我一震,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帘,发现他专注的眸子、他俊秀的面容,就在我眼前咫尺之遥。我的心跳得更快而不规律,我想我的脸一定涨红了。
我追到萧绎身侧,气怒攻心。“那么你告诉我,为何你竟肯不顾惜我?为何你弃我而选择了那个李桃儿?你究竟喜欢她哪一点?在我看来,那个歌女,不过一和*图*书无是处!”
萧绎猛地抬头看我,看着我的声色俱厉,他却忽然微笑了,摇了摇头。
我忽然记起当年的自己,在“颜园”中落水,那时候,他也是沿着我的手臂,一路摸索至我的腰间,将我拉上岸。当时,我并没有想到,同样的摸索,会在溺水的黑暗和恐慌中给予我一线可以依赖的希望,也会在这样亲密的耳鬓厮磨中点燃我心底深藏的热情,带给我无上的欢喜和愉悦。
萧绎的视线扫过我一团混乱的房中,只见衣箱的顶盖大敞,里面的衣衫凌乱散放,更有几件外衣、披风,横七竖八斜搭在屏风上;一旁另有木箱也敞开着,里面杂乱无章地放了许多书简杂物。他的眉心不禁轻轻一皱,温言道:“看来我是打扰你了。”
“其实,也怪不得你。连我自己,都厌恶这镜中双眼里透出的嫉妒、怨愤、不甘和丑恶,厌恶得……恨不得把这双丑恶的眼睛挖出来——”
他的身躯一震,挣扎着要缩回自己的手;然而我握得紧紧的,不容他挣脱。他长叹一声放弃了,用那只没被握住的右手轻轻滑过我的脸颊、发梢、颈项、肩头……沿着我身体的线条一直向下,直到我的腰间。
“世……世诚?!”我低呼,想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才发现自己的两手都在他压制之下,我的身躯动弹不得。
“萧世诚!你疯了!”我厉声打断他,听出他话语中的坚决,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血冲上了我的头顶。
“你……难道是想羞辱我?”我冲口而出。被伤害的自尊混杂着忿怒,在我胸中奔窜,亟欲找到出口。
萧绎微微变了脸色,厉声喝道:“昭佩!你做什么?!刀剑无眼,快把它放下!”
我觉得荒谬,又有点难以置信,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什么?你要我出面……带她回京?”
萧绎眉心微蹙,似是对我这样过度的礼貌而感到不安。然而他却把那种莫名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那一刻,我被他这样平静的形容击倒了。我一言未发,转身冲进内室,一把抓起桌上的铜镜,死死盯着镜中的倒影。
他的手掌仿佛带着某种热力,他的低喃也仿佛有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使得我忘却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忘却了那些怨忿、背叛、绝望和伤心。
“我知道的。”
我伏在他胸前,他的心脏,在我耳下有力地鼓动。我唇角的笑意更深。
我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生怕一旦睁开了,就会发现此刻我所感受的种种,不过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梦境。我感觉到他的手在我肩头轻轻一拂,我那早已敞开的内衣就轻飘飘地向两侧分开,从我身体上滑落下去。他修长的身躯覆盖在我之上,燥烫的肌肤彼此熨贴,再不留一丝缝隙。他的唇时重时轻地摩挲着我的,他的心跳和我的一样快,快得几乎震破胸腔。
我愣在原处,无法置信地盯着他仓皇退却的身影,他狼狈而犹带着一丝未褪的热情的面容。汹涌的泪意骤然冲进了我的眼底。

我诧异回头,发觉我那许久未曾光临的夫君,居然已经踏入房门。而且,他将脸微微向外一撇,示意浅儿及其它仆婢退下。

我右手握着那柄小刀,迎着窗棂间照进来的阳光斜斜横去,刀刃上闪出锋利的寒光。
我捧起他受伤的左手来看,幸而那道划伤并不深,伤处的血已然凝结。我轻叹了一声,回身拿过自己的丝帕,为他细细包扎。
萧绎为难地看着我,仿佛很吃惊似的。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在彼此冷淡了这么多年之后,我还能有如此激烈的反应?然而他只是放柔了声音,低声说道:“昭佩,我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我们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虽然我无法向你解释这其中的因由,我只期望你可以忍让这次,恳求你……行行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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