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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树吟

作者:飞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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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爱习自拘限

第八章 爱习自拘限

他是在听着我的话么?想看看我究竟要自我堕落到何种程度,还是想知道我有多不顾体统地大吼大叫,只为引起他的重视?
“所以,我们前世修了一百年,只是为了今世来彼此勉强、相互折磨的么?”
“什么?!”我不敢相信地瞪着她,向萧绎的背影望去。他仍旧伫立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回头。
“够了!昭佩,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妄自揣测!我从没说过要休离你的话,我的‘锦绣前途’,也不会因为你而蒙上阴霾;你想的……未必也太多了!这是宫里,人多口杂;你是想要因为自己一时的气话受罚,还是想明日开始又多抄二十卷经文?”
我的贴身宫女浅儿匆匆奔过来,跪在地上唯唯连声,却不见她答应了离开。我奇怪地瞟了她一眼,问道:“还不快去?你是在这里等什么?”
我忽然迫切地需要一些什么东西,来麻醉自己。我抽起一边的长长衣袖,胡乱将脸上的泪水拭去。一手抚着额头,我信口叫着:“来人,给我拿一壶酒来!”
然而也许我想错了。时间永恒地流逝,却在我们容颜之上留下了无法抹灭的刻痕;那样深,深得无法轻易愈合。
我反而怔住。这一句话听起来仿佛是种赞许,然而那语调太轻描淡写,措辞也太简洁,却更多地像是一种不痛不痒的虚应场面。
萧绎一怔,居然难得地没有计较我有意舍弃了对他的礼貌尊称。“昭佩,你在和_图_书说什么呀!不要胡思乱想。”
“我不开心,我活得很痛苦,所以我想要拖你一道下水……我想教你也难过,教你也体会到我无时不刻都如履薄冰的痛苦滋味;有我这样的王妃,你一定很后悔吧?很后悔当初在‘颜园’里遇见的是我;很后悔一时相信了自己的错觉,娶了我当正妃;很后悔落得今日的地步,要相敬如冰,要捺着性子忍耐包容,要低声下气为我收拾惹出来的祸事——”
我皱眉,冷下了面容说道:“现下王爷不在,今日也并非什么初一、十五等等特别日子,不需要禁酒。我想庆祝一下,不行么?我想庆祝我好不容易抄完了二十卷经文,我想庆祝我明日终于得以出席那见鬼的、风雅无比的诗酒之会;我想庆祝我当初何德何能,竟然能蒙王爷青眼有加,钦点成为湘东王妃——”
“很好,昭佩。”
萧绎闻言,仿佛有点尴尬,脸上也浮现一抹不明显的潮|红;他的视线忽然不再停留在我脸上了,他不甚自在地转开了头,只在喉间轻应了一声:“哦!”
远远地,他仿佛听到了我的声音,有片刻的驻足,却停伫原地,没有回头。我吼叫了这么一长串,才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脆弱委屈的泪水爬满了一脸。
看见他走进来,我直直地走向他面前,将整整齐齐的一叠宣纸放到他怀中。“我写完了。”
我忽然发现,在他面前,自己永https://m.hetushu.com.com远是那样任性而幼稚、浅薄得可笑。与他相比,我虽然身体上更无残缺,却不得不一直仰望着他;假如我想要接近他,便只有勉强他——
萧绎一愣,半晌垂首无语。而我也不再勉强他回答。
“……可是,我偏偏要勉强你。”我高傲地昂起头,轻哼了一声,顺势压抑下鼻间突来的酸涩。
这么想着,我忽尔觉得有点凄凉。
可是我再也没有力气吼叫出下面的话了。我这样追在他身后,哀哀地追问他这样做的原因,仿佛在向他祈求一点点爱的回报……不但毫无尊严,也丝毫无济于事呵!
……他并没有否认我的话。那一句轻描淡写,使我的怒意与怨怼,在一瞬间上升到极点。
这样想着,我身体里的气力仿佛忽然间全都被抽空。我没有了先前那种刻意想要与他作对的心情,我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疲倦。
浅儿战战兢兢望了长廊尽处萧绎的背影一眼,复又恭敬垂首回道:“娘娘,是王爷……吩咐奴婢等人,尽量不要让娘娘饮酒——”
他看到我,有丝讶异。然而我已疲倦得没有气力顾及他的想法。
他看起来仿佛更加诧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又咽回了那句话,只是淡淡撇开了头,转身向外走去。
我又笑。看着他微微窘迫的样子,不知为何让我觉得心里先是一动,然后又宁静下来,心境却比之前平和了许多;甚至和_图_书,连自己将要说出口的疑问,都不再显得那么尖锐刺耳。
我三步两步冲到门边,望着长廊尽头萧绎的背影,用力吼道:“萧绎!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将我拖进这一潭缠搅不清的浑水里,我讨厌你让我一个人独自面对所有的责难和闲言碎语!我讨厌你剥夺我的自由,我讨厌你从不在皇上面前为我的名誉争取……”
当萧绎翌日清晨再回到“文思殿”时,我正在窗前等他。
“我讨厌你永远都那么温柔,温柔得云淡风轻!我讨厌你一直一直无视我,总是把我一人丢在这空旷的‘文思殿’里……”我哽咽,泪眼模糊。而他的吝于回首,更使我的忿怨上升到了最高点;仿佛到了最后,他还是这样高高在上,距离我如此遥远,只让我一个人,徒劳地在后面追逐着他,却永远也难以触及他的心底——
只是这样想着,我的心就仿佛像破了一个大洞那般,空空如也,只余隐隐抽痛。
他静默地看着我,被动地任我将那厚厚一叠写满蝇头小楷的宣纸塞了他满怀。他并没有立刻出声,只是低头望着怀里那叠字纸最上面那一张;许久许久,他终于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还要多说什么呢?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来呵!我还要这样不顾风度礼仪地破口大骂什么呢?他全都不在乎呵!
“我讨厌你既然不——”我倏然停住,咽回了后面的话。
我被萧绎的举动惹得又委屈、又忿怒,脱口就向一旁的浅https://m•hetushu•com.com儿吼道:“苦心?什么苦心?维护我么?连皇上都巴不得把我这不祥之人早日休离,好保全他爱子的锦绣前途呢!说来倒也好笑,天下美女何其之多,偏偏是我这恶兆缠身的,蒙受湘东王的青睐;皇上一定很扼腕吧?”
浅儿在我身旁,早已被我大逆不道的挑衅言辞吓得脸色发白,壮着胆子说道:“娘娘息怒!请千万体会王爷的一片苦心……”
“其实……你是不愿带我一道出席明日的诗酒之会的,是么?”
他把“锦绣前途”那几个字念得格外咬牙切齿,听在我耳中却仿佛带了一丝讽刺。是呵,即使我这个厄运当头的不祥王妃,没能成为他完美世界中的污点的话;他还有那与生俱来的、不能视物的左眼,那即使他再学识广博、才气纵横,也无法忽略、无法抹去的弱点——
“我偏要勉强你做一些你并不想做的事情;我饮酒、我叛逆、我抗旨不遵、我以抄经来要挟你……我知道你厌烦我的无端任性,但是我不在乎!”我冷着声音说道,硬下心来一甩头,就要走开。
我终于抄写完了那二十卷经文。
这句话终于成功地颠覆了萧绎的缄默和冷静。他猛地回过身来,大步走回我面前,气得脸色发白,声音也微微地发着抖。
我向着面前的他展眉一笑,轻道:“人们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当我在年少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的美貌与时间一样,都可以永恒地和图书停驻。我总想着我们还有一生的时间,当那场无人能够预期的暴风雪,自人们的记忆之中淡去之后,我和萧绎便可以坦然相对,彼此之间再无芥蒂。
我忽尔恼恨起来,那样厌憎着他的云淡风轻;我忿然一甩头,冷冷道:“不必和我摆出这些客套。你心里也清楚,我完成这些,不是为了什么虔诚向佛之心,而是为了你上回一句承诺。要你许了这些诗酒行乐的愿,我才甘心完成,好什么呢?”
……我讨厌他,我讨厌他既然不爱我,又为何要这样温柔地容忍着我,又为何当初一定要娶我做他的正妃呢?
“明天在‘颜园’,有一场诗酒之会。既然你已经完成了二十卷经文的抄写,那么……我会履行我的承诺。”
我忽然很伤心。
话音未落,我却望见他颀长的身躯忽尔一震,然而他仍然顽固地保持着沉默,顽固地不肯离开、也不肯回头。
我忽然住了嘴,再也说不下去。看着面前他那张仍旧那样温文从容、和煦如风的面容,看着那年少飞扬的眉间窜过的一抹忍耐与愁色,看着那容颜上忽青忽白、却始终安静无语;我忽然觉得,这样无理取闹的自己是如此荒唐和堕落。而他,仍旧高高悬在我所不能企及的天空中,隐身在云里雾里,如一颗我无法触及的孤星,温雅高洁、而遥不可攀。
我无法置信地看着他抛下这一句话之后,就大步跨出殿门离去。一夜未眠的疲惫、与被迫一再抄经礼佛的痛苦,忽尔一并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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