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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的燃放，在怒波江的南岸，按惯例在戌时之中开始。

一齐回城时，他俩并肩而行，默然无语。

听他这么说，明心雪有些不自在；正要开口让他别再说了，却听云翻海已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那一刻我的耳边，都好像响起了丝竹的音乐。”

反正，这时候也快到戌时之中，所有人都在伸长脖子看向南天，等待第一枚烟花的绽放，并没有人注意北边黑漆漆的观礼台上，多一个人还是少一个人。

“自反而缩？什么意思？”云翻海疑惑道，“难道是自己反悔，而缩头了？不，不会！我云翻海顶天立地，认定了的事，这辈子都不会缩头反悔！”

东皇节的祭祀大典，在皇城南侧的朱雀广场上。

以前没怎么在意的话，这时候，却给了他莫大的鼓励。

某种意义上，玄武池便是皇家护城河的水库，利于旱涝不同时的水量调节。

看得入神时，恍恍惚惚间，她好像觉得自己的心儿，也飞到了那如水的苍穹，和那些美丽的烟火一起绽放、流曳、幻灭……

这种美好的感觉，在人魔交战的乱世，已成了东华军民的精神支柱。

不过离烟花正式燃放，毕竟还有一段时间，云翻海和明心雪两人，便保持着优雅的坐姿，静静地等待。

“今夜的星空，真美。”明心雪由衷地说道。

到时候，云翻海便要和明心雪一起，在东皇祭台上，接过太常寺卿递来的东皇祭文，然后踏上飞虹桥，将祭文珍而重之地呈交给皇帝。

待皇帝象征性地审核祭文字句，并无冒犯天地神灵之处后，便由神侠夫妇一左一右，护卫着皇帝，用一种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走过飞虹桥，来到东皇祭台上，将祭文投入烛火熊熊的东华宝鼎中炼化。

但后来当他再回忆起来时，却记不清了任何的细节。

深邃的黑暗苍穹，显得群星更亮，灿烂的繁星布满天际，正是明河如雪。

“你不懂。”云翻海摇了摇头，“我不能退缩，我不敢倒下，因为我的身后，空无一人……”

“君已知我。”

明丽的彩焰，在苍穹生生灭灭，看得明心雪如痴如醉。

“好！”云翻海ｍ.ｈetushu•cｏm.cｏｍ立即有些紧张地叫道，“苍天在上，愿流星保佑我，不管敌人有多少、有多强，我也要揪出源头黑手，让天道重光、我心重明！”

对云翻海来说，过去宛如夕阳流水，那未来是否是朝霞晨风？

因为心中感慨，无论明心雪还是云翻海，都回去得很晚。

也正因如此，才会由东华国中三个极为重要且特殊的人物，来承担这样的“表演”。

这样临时的浮空之桥，名为“飞虹桥”。

“致君二选择：即刻走；东皇节上，接祭文前，走。”

当时自己的出剑，有千万条理由；不过这时被云翻海提起来，明心雪还是觉得有些羞愧。

到了这一天，卯时之中，正是旭日初升，霞光满天之时，朱雀广场上除了北侧，其他方向上全都挤满了观礼的百姓。

届时，东华帝东方明的宝座，就设在皇城城楼上，两侧则是文武重臣的观礼台。

所有观赏的人群，都在怒波江北岸，翘首南望。

外人看来，神侠今日，宛如玉树临风，说不尽的优雅潇洒，道不完的器宇轩昂，但其实他自己，却十分紧张。

这样的话，半文半白，云翻海用老家的话翻译过来就是：“你小子在查我，老子已经知道了。看在你假冒老子卖苦力的份上，现在开恩给你两个选择：现在滚！或者东皇节上滚！”

见他如此，明心雪摇头叹息，心说这人果然是个山野粗汉，简直疯了。

“呵，这么说来，”他带着些自嘲地说道，“我对你，闻之以丝弦；你对我，却报之以刀剑。”

听他这句话，若有所指，明心雪愣了愣，便要追问。

很快皇帝和文武大臣们也全都在城楼上就座，又引起一阵阵热烈高昂的欢呼。

刻骨的仇恨已经种下，要成为千年之王的高贵天才，怎么可能会不报刻骨的深仇？

看着焰火的生灭，明心雪看到的是梦幻和浪漫，她身边那个飞云山来的青年，却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人生的无常，不免便在心中悲伤地感叹。

沐浴着彤红的霞光，云翻海便在礼乐官的引导下，和明心雪一起，来到东皇祭台上。

炫丽的焰火，宛如寂寞的空花，在漆黑的夜空明明灭灭。

“不看了。hetushu.com.com”明心雪没好气道，“又不是没看过。谁要和你看啊。”

听她说到这里，云翻海好似受到莫大的震动。

她和云翻海，用一种适度亲昵的姿态，在所有观赏烟花的百姓面前出现。

“嗯？不记得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这个，明心雪随口答道。

无论云翻海怎么选，风惊雨已经策划好的可怕报复，一样都不会少。

“人世皆攘攘，花火默然瞬逝，相对唯顷刻。”

夜已深沉，几乎所有的民众都已散去。

默然片刻，她轻声问道：“你刚才所许的愿望，其实华夏圣人说过类似的话。”

“这、这就是‘灿烂的结果’么？”云翻海看着漫天的流星雨，一时间呆住了。

无论风惊雨的威胁，还是云翻海的选择，明心雪全都被蒙在了鼓里。

这样的安排，十分有心，自然是为了等烟花大会开始时，神侠和伴侣两人的观赏，不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像烧化祭文的东华宝鼎，还有其他仪仗，都设在朱雀广场上邻近飞虹桥的地方，统称为东皇祭台。

那难道说，惊才绝艳的风神侠，真的开恩让云翻海逃离是非？

这样的景象，壮丽而唯美，就好像千百条银色的丝线，飞过天际，织成天地间最巨大、最轻灵、最灿烂的流苏之网。

他开始喃喃自语，开始重复这句话，到最后在这郊野中，声音越来越大，顺着东华原野上的夜风，传得很远、很远……

东华国基本秉承了华夏文化，因此皇城四个方向上，东西是青龙、白虎大街，南方是朱雀广场，北侧是玄武之池。

夜空如水，摇曳的焰火仿若游鱼，在天空之水中摇头摆尾。

听他说到这里，明心雪也想起来，自己当初在桃花林前的那愤怒一剑。

“我不能退缩。”他道，“那飞云山，有许多人等着我的这笔钱。”

不管怎么说，光看这传讯的内容，风惊雨还是对顶替自己的冒牌货，网开了一面。

一朵烟花凋谢了，另一朵又开了；一朵烟花绽开了，另一朵又凋谢。

本来美丽温暖的朝霞晨光，看在他眼里，却如同天宇上凌乱涂抹的鲜血。

夜愈黑，苍穹中绽开的火焰之花愈美。

本来位于东华洲东部的东华城，湿热和图书多雨，但今天的运气不错，一大早便天清气爽，霞光万里。

在某一刻，彳亍而行的两个人，就如同约好了一般，一齐发现了眼前如此美丽的星空，便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绝不是。

不过，风惊雨不知道的是，对这两个选择，云翻海却一个都不会选。

“什么空无一人？你那座山寨，人不是很多嘛。哼，装神弄鬼，我走了。”说着话，不知怎么就变得气呼呼的少女，站起身来，就要离开观礼台。

他只记得，在那个夜晚，开满了绚丽的花朵，弥漫着灿烂的星光……

于是等待之时，明心雪忽然对身边人低声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哪怕局势再是困苦，敌人再是强大，他们也可以在心中说一句：“就算你们魔族武力强悍又如何？终不如我东华之人优雅文明。”

“没文化。”明心雪嗤之以鼻道，“‘缩’在这里为‘理直’意，这句话便意为，如果自我反省后，理直气壮，那即便要面对千军万马，也都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怒波江畔，所有的百姓都在朝他们欢呼，场面热烈而祥和。

在这些美丽的星空之花面前，刚才说走的明心雪，终究没有走。她和云翻海肩并肩，看了一朵，又一朵，又一朵，不知不觉，看了很久很久。

今日无论神侠鸳侣还是君王大臣，全都一身盛装；这时从围观百姓们的视角看去，无论东皇祭台上的神侠鸳侣，还是更远处城楼上的君臣等人，被金红色的朝霞一映，那华丽的袍服和饰物，正散射出璀丽的光芒，衬托得他们宛如神仙中人。

“是的，天很黑，便显得星辰更亮、更美。”云翻海若有所思地说道。

“必须灵！必须灵！”云翻海怒声叫喊，口中呼呼地喘着粗气，表情竟有些吓人。

“谢君代我苦劳。”

今夜残月如钩，天空黑暗，异于往日。

“哼。”对他的不坦诚，明心雪冷哼一声。

这一晚，怒波江边，她一袭白衣，如约而至。

心里这么想着，她便一转身，走了。

这时候，他也想到神州华夏那个叫苏渐的前辈，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勇气固然不能让你所向披靡，但胆怯根本无济于事。”

说起来，聪明的女子m.hetushu.com.com，对相熟之人情绪上的变化，有一种惊人的感应本能。

玉液河环绕皇城，在北侧自然便扩展成玄武池。

东皇节的这一天，皇城南侧的玉液河上，已经南北凌空飞架起一座阶梯，下方以特殊的魂火之力承托，北高南低地连接起朱雀广场和皇城城楼。

他已隐约知道风惊雨的惊天阴谋，并且从这个传讯内容来看，很可能在东皇节上会有所动作。

这一夜，对着梦幻的星光，许下锋利的誓言，对云翻海来说，并不寻常。

不过正在这时，她忽然眼睛一亮，急急地一指南天，惊喜叫道：“看，快看，流星！”

对着流星许愿，这是明心雪和她的女伴间的游戏，这时面对着壮观的景象，一时忘情，便对云翻海叫了出来。

“你记不记得，你我二人的初相见？”沉默了片刻，云翻海忽然说道。

“呀，干嘛说出来？”明心雪笑话他道，“对流星许愿，要在心中默念，说出来就不灵了。”

早就在广场上等了很久的京城百姓们，一见神侠鸳侣出现，全都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

烟花大会结束时，已到了亥时。

云翻海早就从她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片亮光，便赶忙回头一看，正看到南方的天穹正是流星如雨。

光焰熄灭时，便仿佛天国的游鱼渐渐远逝，消失在悠远的海底。

停了停，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嗯，无论这个世道有多黑暗，只要无所畏惧地面对，便可能争取灿烂的结果……”

“快！快许愿！”明心雪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见她要走，云翻海倒是一愣，问道：“你不看烟花了？”

观礼台的位置，反而在观赏人群的背后，最北方的地方，不过台子搭得很高，几乎有三四层楼的高度，前面那些百姓人群，绝不会影响他俩的观赏。

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它们借着温柔的风声，穿透了云雾的冰层，带来梦的呓语。

见他如此认真，明心雪莫名地有些被震动。

想了想，她便道：“你现在可别怪我。当时我一剑飞来，你就该知道我是何用意。你可以退缩的。谁叫你硬撑着，始终要冒充我的风郎……”

正说时，却听得“砰”的一声，一朵彤红色的巨大烟花，忽然在南天黑暗的苍穹中和_图_书爆开绽放。

“退缩？”听到这个词，云翻海今晚，格外的感慨。

他一向贼大胆，这时却忍不住扑通、扑通地心跳个不停。

这样的过程，其实都是例行公事，但要的就是这种仪式感，以及彰显东华民族向来追求的那种优雅华贵之美。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说罢，他也低下头，看清脚下的路，快步回返神侠府。

从这一点来说，也知道为什么真神侠奇异失踪后，不仅郁愁归，连一国之主的皇帝，都急着找人来冒名顶替，弄虚作假。

朱雀广场与皇城之间，是一条护城河，引的是城外怒波江的活水，名为玉液河。

“原来你为了那笔钱？”明心雪冷笑着压低声音道，“为了钱，你就来冒充我的未婚夫？怪不得好几次争斗搏杀，你都奋不顾身，还以为你天性勇敢，原来只是为了钱啊。”

“什么话？”读过一些书的云翻海，立即问道。

云翻海和明心雪两人，到得并不算早，戌时之初时，登上了专门给他们准备的观礼台。

而这时，云翻海正面向满天的繁星，看它们如一只巨大的眼，便仰首向天，认真说道：“苍天在上，神目如电，愿诸神见证我云翻海：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不是一颗、两颗流星，而是无数颗流星划空而过。

“你不记得，我可记得。”云翻海微笑说道，“妙香园中，桃花林前初相见，我记得你也是穿的现在这身白裙。那天你立在粉红色的桃花林前，就好像天边的白云落在眼前，又好像万里红霞中升起一轮明月。”

一切皆未知。

所以，即使本质上只是形式主义，但这种形式，对东华子民来说极为重要，甚至可以直接提振人心。

“没有。”云翻海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便是：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明心雪清声念诵道。

所以，明知自己现在的决定，很可能会遭受天大的危险和伤害，他还是选择一往无前，绝不退缩。

现在这两个选择唯一的作用只不过是，想让那个暂失迷途的亲密女子，看清这个人根本就是个懦夫！

红通通的朝霞，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涂抹上一层彤红的颜色，倒让朱雀广场之名，至少从颜色上，更加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