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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道

作者:不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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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一十章

那一刻,或许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天威不可犯!
李怀信疑问重重,想慢慢问,却连开口都显得吃力了:“怎么……死的……?”
白衣,竹簪,在凛夜中,云幕劈开一道白刃,倏地照亮那张冷白的脸。
头痛欲裂中,记忆搅成一团乱,他似乎在铜镜里看见一张脸,俊朗而陌生的面孔,像在看自己,却又不是他自己。然后如同云烟,在识海中迅速消散,变成一座隐于山窝里的木屋,匾额上刻写着三个字:“不知观”。
李怀信浑身所有的力气都在被吞没,但他顾不得,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一句话,吞着钢刀也要说:“我……不是……他……”
那是谁的声音?在叫小白?
长矛红巾,猎猎旗帜,迎风而展。
重器割刃,金戈交鸣,在战场上拼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同时夹杂的哀嚎不绝于耳,李怀信听得浑身战栗。
贞白神色肃杀,冷漠到不近人情,就像她之前跟他说起杨辟尘,死了。
说不上来是大意,还是不甚在意,却都三番两次忽略了。
李怀信拧紧眉,忍不住抬手去按眉心,贞白的脸在眼前模糊晃动,他呼吸急促,尽量让语气显得平稳些:“三魂?”
贞白道:“他的三魂,尚在人间。”
轰鸣的耳边突然闪过一声:“小白。”
李怀信害怕极了,竭力想从识海中挣扎出来,无形中却伸出一只手,将他往深渊里拉。
人既然已死,还千辛万苦的跑来寻他三魂做什么?
对他,贞白亦是下了杀手的。连突然追赶过来的小圆子都瞠目结舌,惊骇的看见他家殿下在贞白手中,神魂和肉体似在一点点剥离……
“李老二。”
多么,多么熟悉的一张脸,他好像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某个落日黄昏,她一袭白衣,逆光而来。
繁杂汹涌,几乎快要将他吞没。
不对!这是哪里来的记忆?他又何时去过不知观?
然而它还未近身对方半尺,就被一和图书股强大的气流震飞出去,直接砸到小圆子身上,一人一狗摔得七荤八素。
可那只被他紧攥的手,却在抖。
“杨辟尘。”
就这么,走了吗?
耳际则响起回音,是李怀信与冯天初入乱葬岗时,曾分析过的某种推测:每一个上过战场的将士,身上杀孽都很重,牵涉甚深因果报应,用他们来布阵,怨煞之气最深,也最易将龙穴化为凶地。
“贞……白……”他觉得自己可能快死了,饱受这种非人的疼痛与折磨,还不如让贞白一刀杀了他,李怀信实在受不了,血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淌下去,腥红两行,他想在死前留一句遗言,奈何拼了命,哑着嗓子却只说出一句最没志气的话:“我、疼……”
金鼓连天,飞箭如蝗。
耳边响起小圆子担惊受怕的呼唤,夹着声声急躁的狗吠,越来越遥远……
那人仰起头,望向苍穹,阴云怒啸着滚滚压下,彷如天威,震慑四方!
她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是李怀信。
几乎是剥皮开颅般的痛楚,打得他措手不及。
然而对方指尖的劲道还在加剧,他几欲承受不住,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头而亡。
虽零散破碎,却足矣叫人笃定,她找到了,她的另一只眼睛。
那股抽在眉心的强劲一松,李怀信原本将要剥离出身体的魂魄猛地再度重合,却极大程度的伤到魂体,一时间反应不及,意识混沌不清。
“贞……”李怀信一个字卡在嗓子眼儿,只觉眉心倏地被大力绞住,贞白指尖蓄劲,毫不犹豫地去拔那只曾钉入他三魂的眼目。
如此壮阔的山河,尽收眼底,他最终面朝一方,冷定中,吐出四个字:“长平之征。”
“辟尘。”
“这只眼睛,”她的声音冰寒彻骨,“我留给你。”
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随即画境转逝,突变长空裂帛,天雷滚滚,直劈向那具血肉之躯。
李怀信骤然间一疼。
黑云压顶,和-图-书长夜临,悲风掀起阵阵腥臭气,如人间炼狱,是以阴魂凝聚。
淬骨,断颅,叱咤喑呜。
脑子里仿佛要裂开,李怀信倏地扣紧一只胳膊,用了全力,想要分清,那些呼喊声倏地又换了称谓。
李怀信还来不及理清,识海再度乱作一团,他头痛欲裂,根本想不明白,也来不及去想,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后那些零散的记忆像碎片,突然间蜂拥而至,且又转瞬即逝,快到一切还来不及看清,就已晃得眼花缭乱。
顿时,风起云涌,飞砂转石。
电光火石间,哪怕慢上一息都来不及,第四道天雷已当空劈下。
到处残骸断肢,白骨露於野,乌鸢啄人肠。
两军对垒,万马奔腾,气盖山河般卷席了整个长平。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钉入眉心,仿佛要将整颗头颅都搅碎,李怀信猝然睁大眼,贞白的指尖正抵在他的眉心命宫处,透过那一只左目,她看见了他识海中所有凌乱的记忆,洪流一般,席卷而出……
明明是个人,却像没有心一样,不动容,无起伏。
李怀信意识混淆,根本分辨不清,这些破碎的记忆是从何而来?
李怀信惊震之余,更头疼欲裂,他强忍住,还有诸事不明:“你不是,专程来太行寻他?”
李怀信在阎王殿闯了一遭,神魂刚刚归位,精疲力尽而痛觉满身,他动弹不得,连眼皮都似承载着千斤重,他拼尽全力想抬眸看她一眼,透过长睫窥见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意,然而没有,她冷若冰霜到像一尊千年不化的雕塑,没有心,没有情。
万万将士列阵,乌泱泱一片黑甲铺陈开,带着视死如归的杀伐气。
他极力集中注意力,盯住贞白翕张的唇齿,耳朵却嗡嗡作响,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
头上突袭一阵绞痛,李怀信眼前发花,一阵天旋地转,双膝一软。
然后有无数的人,无数种声音在耳边呼喊。
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生死,却和*图*书如历史重现,银枪捅进眼窝,戟铓刺进耳膜,是以最最惨绝人寰的方式烙入他的灵魂深处,变成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
一滴血泪滑进鬓角,他却仍在不甘心。
然而,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二郎。”
为什么?
贞白的手,一直在抖。
虽身死,魂未消,他目光涣散,却还是看见夜色尽头走来的故人。
他真的,很喜欢,喜欢到开始心疼,疼到整颗心都绞起来,因为从他识海中跳过的一帧一画,都像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蓄谋已久。
当第一具身体被撕开,血溅长空,终于杀气腾腾的掀起了这场腥风血雨。
忽然间,一只手抚上他眉心,却像被一根烧红的铁锹深深焊进头颅中,肆意翻搅,疼得他双膝一软,再也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
贞白置若罔闻,那只虚抚在李怀信眉心处的指尖,就像摸到滚滚岩浆,灼伤了指节。贞白心中一凛,手上更加大力,这明明是她自己的眼睛,灌注了她的毕生修为,却因为如今的至阴之体,遭到排斥和反噬。
既然知道人已死,还来寻什么?
原来她以前,是这副样子,哪怕毫无点缀,仅一根竹簪,就无与伦比。
“殿下。”
冯天早已方寸大乱,余光瞥见小圆子身后那条黑狗,想也没想,就一头猛撞进去,夺舍狗身,犬吠着朝贞白猛扑过去……
有蹄铁纵马,欲从头顶冲锋,士卒的长矛至下而上,狠狠刺入马腹,再重力剖开,热血兜头泼洒,浇了底下人满脸满身,而那马背上的将士在坠马的瞬间,就被无数柄长矛当空刺穿!
一幕幕战况太过惨烈,李怀信在识海中瞪大眼,看得双目赤红,仿佛身临其境般,在堆砌的尸山血海中闻见冲天的腥气,胃里阵阵翻江倒海,令他几欲呕吐出来。
李怀信的视线蒙上血雾,最后只看见贞白渐行渐远的背影,头也不回。
贞白居高临下,仿佛毫无知觉般,冷冷看hetushu.com.com他。
渊底积尸成山,两江被血侵染。
李怀信双目充血,哪怕连根指头都动弹不得,额头及脖颈处的青筋根根爆起。
嘶吼,惨嚎,金戈交鸣。
可他屹立于山巅,八风不动,与苍天对峙,却无惧无畏:“这笔千古罪孽,辟尘一肩担之!”
愤怒、悲怆、不甘还有无尽的怨念,交织成煞。
震天的战嚎与厮吼销声匿迹,群山重归寂静。
当年,贞白为了保住杨辟尘三魂不灭,将其钉入他灵魂眉心。
贞白更没有半分时间犹豫,眼见对方即将魂飞湮灭,她当机立断,将毕生修为汇聚左眼剜出,钉入杨辟尘眉心,固住其三魂不散,并替他挡下第四道天罚。
但识海中恍惚一变,又出现另一番景象,那人道袍加身,立于东郡山巅的高台之上,由三百六十块青石平铺成石圭,那是太行道的观星台。俯瞰其间,万山环合,延绵千里,处处生云,不辨径壑。
鼓噪起,号角鸣,龙腾虎啸般,穿云破空,直杀天际。
随即,那只手一抽,他没有力气,根本握不住,被贞白轻轻一带,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可李怀信一眼望去,流血浮丘,满目疮痍。
屠戮才刚刚开始,无以计数的兵刃在血肉中旋开,拖出支离破碎的残骸,四肢崩裂。他们杀红的眼底仿佛漫开无尽的血雾,最后变成你死我活的疯狂,直到被取了首级,却仍在拼死抵御中,紧握枪杆不放。
这场厮杀从他的识海中仓促掠过,却只不过漏出一丁点冰山一角,就足以摄得人神魂俱颤,哪怕一呼一吸,都需要倾尽全力。
李怀信已经完全感应不到外界的干扰,一双猩红的眼眶蓄满血泪,看什么都是红色的,周遭的一切,连同贞白,都像站在腥风血雨中。
“二殿下。”
“眼睛,”贞白开口,目光一寸一寸冷下去,凝成寒冰,“还给我。”
李怀信感觉身体就像一根鸿毛,突然变得很轻很轻,随着一块崩落的青瓦,从和*图*书檐角直坠而下。李怀信努力掀开眼皮,看见贞白飞身而来,张开双臂,要拥住他。
那人乘鹤至上,于长平山峦处,埋伏阵,血祭无数军魂,倾千钧之力,逆天而为,将第一根槐木钉入山脊!
然后是来自冯天担惊受怕的一声嘶喊:“怀信!”
尽管如此,李怀信还是在这段记忆残存中,捕捉到贞白清冷无比的面孔,站在不知观门前,却是白衣,竹簪,墨发及膝,彷如轻云出轴,孤冷出尘。
李怀信浑身一震,仿佛天雷劈中的正是自己,脑海一片空白,陷入无止境的混沌之中,根本来不及感受到痛,第三道天雷击落,便已将那具肉体凡胎化作齑粉……
满天阴云滚滚来,铁血之气弥散开。只见烽火硝烟,四处刀光血影,猩红触目。
李怀信从屋檐坠下来,前后不过须臾之间,完全不明所以的冯天,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对劲,只见贞白似乎突然对李怀信发难。
“杨兄弟。”
像历经一世劫,走在刀山火海中。李怀信惊惧,恐慌,满脸的血色褪尽,他难以置信,猛地一把抓住贞白的腕颈,狠狠地,紧紧箍住,手背青筋暴起来,他前所未有的害怕,语无伦次的否认:“不是……不是的……不是我……”
然后他听见一声鹤鸣,盘旋在深渊上空,那人一袭白衣道袍,驾着白鹤,穿过重峦叠嶂,万里黑云,俯瞰深渊。
长平……
“怀信!”只是他一缕阴魂,还没能力触及到实体,只能一旁看着干着急:“你干什么?住手!”
“怀信。”
疼到极致,必须生生承受的,他连昏过去都做不到。
待他再缓过来的时候,自己还跪在地上,死死攥着贞白的左手腕颈,攥得青紫,几乎捏折她骨头。
其实她早就应该有所觉察,在李怀信第一次头疼时的客栈,或在华藏寺突然闪见的钟楼经文,以及上次在太行山的温泉池。
太疼了。
仅此二字,猝不及防扎进她心口,贞白倏地泄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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