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两个人
“不知道。”我笑笑，打算将废纸都收起来，他却抽了一张过去，看了看说：“我认得一些。”
我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他轻拍了拍我的背，低声问道：“怎么了？”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踩上了他的脚背，继续吃点心。然少年又将我的睡前点心拿了去，说快睡了便不好再吃了，对胃不好。
赵彰忽地咂了砸嘴，我差点以为他醒了，连忙做个了噤声的动作。赵偱复偏过头去看他一眼，小声回我：“还睡着。”
我扬了扬唇角：“没事，我一个人去也无妨的。”
“你不晓得晚上不好剪指甲的么？！”
“府里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妥当了，我打算年三十去一趟秋水寺。你若是有空的话，便同我一道去吧。”
先前还不觉得，他这样一说我倒真发觉后牙槽酸得很，便不再吃了。回到府里时，赵彰已经睡着了，赵偱便将他从车厢里抱出来。赵彰小小的脑袋搁在他左肩上，两只眼睛紧紧闭着，睡得很是香甜。
我沉默了会儿，颇有些说不出的怅然：“兴许那时候我在你们眼里，是个笑话罢。”其实倒也无所谓，左右我在西京城也是个笑话。
想起他明日还要起大早，我便有些许愧疚：“我影响你睡觉了？”
下午时我无聊练字，也不知怎么了，反反复复写一首诗。末了挑了张还看得过去的收着，改天送去裱起来。我方收好，便看到赵彰溜了进来，小家伙看到旁边一叠练废的纸，凑过去看了看，又皱皱眉：“婶娘为何
hetushu.com.com只写这几句呢……”
今日走了这么多路，我亦委实觉得累了，便先躺进了被窝里。屋子里生起暖炉，我吸了口气，见他收拾妥当，着一袭干净柔白的中衣走了过来。
“是是是，我的过错。您快别说了，我眼泪都快下来了。我明日就开始好好调理身体，食言我就是小狗。”狗腿子毛病又犯，少年此时俨然变身成我亲爱的母上大人。
他想了很久，低了头道：“若是阿彰想念母亲，母亲也能知道吗？”
“是……”他轻叹一声，微睁开眼看了看我。
第二天一早我便跟着起了，穿戴齐整去吃早饭。太久不吃早饭的确不适应且不舒服，我慢慢吃着，一块点心也未动，只勉强吃了一小碗粥，便看得赵偱已经吃完打算走了。
“小木桶这么窄，太挤了啊！”
说罢他将干手巾铺在膝盖上，将我的脚搁在上面，一点点擦干，低头开始剪大拇指甲。被他这么握着脚，我起初觉得又痒又别扭，过了会儿倒也适应了。印象中只有幼年时，府里的奶娘替我这样剪过脚趾甲。烛光下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有说不出的味道，这样细致的人一个人，怎么会是武将呢？为什么会是武将呢？为什么要投这样的胎，落在这样的人家呢？
“哪里来那么多忌讳。”
“你哪里懂什么叫扮大人装老成呢？”
又加了些热水，泡了好些时候，我觉得脚暖和过来了，正打算去拿边上的干手巾擦脚，却被少年抢先一和*图*书步拿了过去，他伸长了手去够案几上的妆匣，拿过一把小剪子道：“方才见你脚趾甲长了，得剪一剪。”
他又蹙起眉，我蹲下来轻揉了揉他的眉心：“小孩子别老学大人皱眉，以后会变得很难看。”
他腾出来的那只手立刻从赵彰脑袋上挪到了我头上，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是，你看得最明了。”
我问：“哪里听到的？”
“有东西可信，总好过心中迷乱。”我抿抿唇，摆手道，“你出发罢，晚上回来再说。”
“我吵醒你了？”
他回过神，开始同我讲他的疑惑，我便坐下来同他一一解释，不知不觉外头天便黑了。
“有天李子同我说很早前便听过我的名字，我觉得不大可能。他是套近乎对不对？”
我点点头，觉得这悲伤气氛不能助长，便又拿过他带来的书，问道：“阿彰是看书看到什么不懂的地方了吗？”
“你们家都是这样教孩子。”我轻叹出声，“都一个样。”
他瘪瘪嘴，说：“婶娘骗人的，叔父就不难看。”
“……”我一惊，“怎么会？赵……怀宁说的吗？”
赵偱默不作声地将绣墩挪过来，往我对面一坐，忽然弯下腰将我的脚抬了起来，不急不忙地脱掉鞋子和足袋，最后卷起裤管，将我的脚放进了热水里。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我自觉解释得生硬，便又只好点点头，回道：“即便知道对方收不到书信，也有其他寄托思念的办法。若是心里想着对和图书方，相信对方也能够感知得到。”
“我哪里知道。”我继续吃酥点，看他也开始脱鞋子，等他将足袋脱掉之后我猛地反应过来，立刻丢了手里的点心去阻止他的脚：“啊啊啊我不要和你一起洗！”
“走那么多路脚还冷成这样子，这到底是个什么身体。”
我跟着起身，送他出门。冷风不断地往走廊里灌，他止住步子：“不必送了，外面天冷，回去罢。”
他转了转眼珠子，说：“祖母同我说的，说我和叔父小时候一样，都喜欢扮老成，装大人。”
我亦是轻声回：“下午走了太久，恐怕是累着了。我也一时大意，不知不觉带他走了这么长的路。”
他躺进来，我便像八爪鱼一样贴了上去。
我微惊讶：“怎么了？”
他照着念了一遍，中间空了几个字。我瞥一眼，不错，可造之材，小小年纪学得甚快，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别说念诗了，能把三字经前几页背下来就不错了。
“我们兴许都去不了了。”
将赵彰送回小屋，我嘱咐了小丫鬟好生照看着，便同赵偱回了房。
我正出神，他却已经剪完。回过神看到他蹙眉轻叹道：“才这么会儿都又冷下去了。”
我听到小心翼翼地洗漱的声音，便继续闭目睡觉。过了良久，他俯身帮我掖了掖被角，理了理我耳边的散发。有些微凉的指尖触及我的耳廓，我睁开眼笑了笑。
他愣了一刻：“你可以踩在我脚背上。”
我以前就害怕会依赖你，如今是真的，好像和_图_书放不开手了。
由是吃了太多山楂果子，胃里犯酸水，我便又拿了一盒咸酥吃了几块。
“我还是平躺着睡罢，你松一松手。”话音刚落却被抱得更紧。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提起一件很久之前就想问，却一直未问的事。
他忽然有些气急：“我、我就知道。我还知道这首诗里面的寄雁传书是什么意思……”他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下去：“可阿彰仍是不懂这首诗说的是什么。”
我带着赵彰去吃了晚饭，又等了会儿，赵偱依旧未回。我觉得冷，又有些困，便打算提早去睡，刚躺进被窝里，他便回来了。
他继续答得慵懒：“自从你开始往赵府跑，我们便知道了。”
他安静了会儿，在我差不多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却懒懒地低喃道：“笑话算不上，痴情倒是真的。”
“是啊。”我敛了敛神，将脚收回来，用被子裹好，蜷膝坐在床上看着他收拾。
他离了府，我便一头窝进了书房。只看了一小会书，便觉得犯困，索性就在后面软榻上睡了。这些天总歇在家里，人都给养懒了。
小厮送来热水，我从后面拿了洗足小桶，将热水倒了进去。我往床沿一坐，打了个哈欠，对刚刚换好衣服的赵偱道：“你先洗罢，我再吃会儿东西。”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涩然：“连永，你早上说的事，恐怕我不能去了。”
“昨天忘了问你，年三十你有空吗？”
他浅笑笑：“如何突然信起这个来？”
我走了会儿神，拿过他手里hetushu.com.com的纸道：“这个人呢，住在北方，而他的朋友住在遥远的南边。他想托鸿雁传书，可是鸿雁呢，却飞不过衡阳。”
我以前喜欢雪白的里衣，但如今却觉得太冷冽了，不如柔白来得温暖。我见蜡烛烧得还剩最后一点，便说不用熄了，等着它自己灭罢。
赵偱微偏过头来同我小声道：“睡得这样沉。”
连翘说的对，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的确会失去独自抵御孤独的能力。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若是空了，又该有多冷。
“你也得规律饮食才行。”他说得一本正经，“总这般饥一顿饱一顿，且还不吃早饭，委实不好。本该入冬前进补，那时候我疏忽了，你也不将自己身体当回事。”
“……”好像是的。
“年三十有除夕宴，要进宫一趟。”
我笑笑，声音依旧发抖：“太暖和了，我打寒战。”
我摇摇头，笑道：“本来想等你吹了灯吓唬你的，我才刚躺下不久。”我看着他沉默了会儿，抿了抿唇道：“许久没有一个人躺在这张床上了，觉得冷。”
“谁告诉你说他小时候喜欢皱眉的？”
本来倦极了的我这会儿却睡不着，觉得自己一直在发抖。过了许久，赵偱也未能入睡。
“不碍事。”他空了一只手小心地摸了摸赵彰的脑袋，“男孩子，像个小姑娘一样整日窝在屋子里也不好。”
“为何？”
“所以他的朋友，收不到他的书信了吗？”
赵偱迷迷糊糊答：“不是。”
他仍旧闭着眼，声音怠懒：“也曾是一项谈资。”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