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 云梦之泽
四
“那是什么？”樱虞语气中既有兴奋，又带着淡淡的恐惧。
井道极深，她们往下爬了很久，才踏到井底的淤泥残叶。弥川摸出手电筒，往四周照了照，果然发现了一道小门。推开门之后，她们又在黑暗中行走了良久。
巨龙发出一声嘶吼，响彻天地，似悲愤，又似不甘！
安清夜一连布下数道结界，百忙之中反手一推，用一股柔和的力道将弥川送入了井道中。
而光源处是身后那个英俊消瘦的年轻人，他的尾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从那里散发出的光线纤细却柔韧。小淘仔湿漉漉地从安清夜口袋里钻出来，亲昵地冲主人叫着。
他怔了怔，那个东西……为什么有几分眼熟？然而容不得他仔细思索，天地静默了一瞬，接着，砰的一声巨响——
巨龙的第二击转瞬即至，瞬间穿透了安清夜布下的前两道结界，轻而易举地冲向了最后一道。
弥川一时间没有回答，只是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潜江夜晚的街道上，他冷冷地望向自己；独自一人摸索到洞庭湖；诓骗樱虞交出银戒；刚才面对巨龙，以为必死无疑……她一直在告诉自己，要坚强，别哭，别怕！
她努力地笑了笑，想要回答他，可是身子终究还是慢慢地软倒下去了……
“太危险了，我没带着它。”弥川另辟蹊径，沿着蜿蜿蜒蜒的小路往山下走去，直到看见一株大橘树，她才停下来，指着树下的古井说，“到了。”
大约再过片刻，弥川就会停止呼ｈetusｈｕ.cｏｍ•com吸。可这时樱虞的手劲却忽然间松了，她瞳孔微微放大，表情从不可思议转为恐惧惊怖——
“这是哪里？”樱虞纤细的身子在飓风中微微发抖，她低声问道。
樱虞眸色间更是盛怒，她手指用力，掐在弥川喉间，看着她呼吸变得急促，整个人痉挛起来，扑倒在地。
樱虞看着弥川，少女的黑发沾湿在背后，脸色略有些苍白，眼神却笃定，她知道安清夜并未跟来，那么眼前的少女对自己来说毫无威胁，于是她心中下了决断，点头道：“好。”
安清夜踏上半步，挡在弥川身前，急声说：“你快沿原路回去！”
弥川挣脱不开，眼神却极为轻松，笑道：“那是……咳……小淘仔变的……咳咳……它会去找到安清夜，把戒指还给他……”
“那怎么办？”弥川本就惶急，便脱口问道。
而她们身前却是一头足有七八米高、似龙非龙的怪物，小小的脑袋，细长的脖颈，壮硕庞大的身躯，口中衔着发出光亮的银戒指，颇有些得意。
“如果故事里记载无误，那么，这里就是书生柳毅见到龙王的地方。”
在这样的强光下，他们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安清夜不自觉地，紧紧地握住了身边弥川的手。
索性，就这样吧……
弥川无力抗拒，眼看巨龙离他越来越近，便不顾一切想要挣扎着回去，心里又急又恨——如果不是她这样鲁莽，也不会歪打正着，真的遇见了巨龙之魂，安清夜wｗw.heｔｕshu•ｃｏｍ.ｃom……也不用独自面对这上古之威了。
“你在怕我抢回去给安清夜吗？”弥川摇头道，“你跟了我一路，应该知道我们如今形同陌路。他既然连我的命都不顾，我还会替他抢回戒指吗？”
小山般的一座黑影夹杂着水汽，猛地扑来！其掀起的湖水如同暴雨，哗啦啦一声，落在弥川和樱虞身上。
那巨龙依旧在摇头晃脑，待细看过去，却不觉可怖，反而倒有些滑稽。樱虞低头看着它在湖面上拖下的倒影，凝神片刻，忽然脸色一变，喃喃道：“不对！被封印的龙魂早已没了实体，怎么会有影子？”
洞庭湖上，霰雪雨雹一时皆下，而从水天交接之处，一条千余尺的赤龙正游蹿而来，其电目血舌，使千雷万霆轰然在世间炸开！
到底是生，还是死？
“……这是上古巨龙？”樱虞脱口问道。
魂瓶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樱虞看到古井边撰写着三个字——柳毅井。
它深深地吸气，使天地间所有的云嶂形成了一只巨大的漏斗，向两人喷噬而来。一时间退无可退，樱虞只能硬起头皮，掌心幻化出无形法阵，将自己加持于其下。
安清夜稳住身形，喉头一口鲜血几乎要喷出来，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弥川从井道中跑出来，抱着什么东西，直直地冲向水柱。
弥川却没答话。
据说当年柳毅便是通过这口古井，找到了龙女的家人，那么……樱虞恍然大悟，一怔之间，只见弥川已经手足并用，爬和*图*书到了古井内壁附着的梯子上。
弥川坐在地上，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引出了这巨龙之魂！
巨龙缓缓吐出了那道水柱，压向滩涂上的两人。尽管此刻水柱离着自己尚有百米之遥，弥川却已经觉得那压力几乎要撕裂自己的肌肤了。
她闭上眼睛，等待水龙穿透自己的那一刻，可是忽然之间，身上的压力却减轻了。
时值傍晚，天色将黑未黑，空中半边的云沉沉压下，几乎与眼前浩瀚的湖水紧紧相贴，仿佛彼此压迫。而在这四方苍茫中，浊浪排空，山岳为之潜行。
弥川神色却微见焦灼。
弥川睁开眼睛，只见一道银白色的光网笼罩着自己，薄薄一层，却极坚韧。尽管它已被水柱压迫得凹陷下去，却没有丝毫破裂的迹象。
“今天是十五，封印之力在潮汐作用下最弱。错过今日，你还要等一百年，况且百年之后，你都未必找得到入口。”弥川笃定道。
她实在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躲闪了。她浑身每一寸骨骼都在盛威压迫下，开始不堪重负地咯咯作响，血液在巨压之下即将喷薄而出，而那道水柱离自己已经不过半人距离……
“巨龙”与那团精纯的赤色火球擦肩而过，发出哔的一声，缩成一团小黑影，落进了洞庭湖水中，再也不见了。
她终于知道答案了，眼前这个人，从未抛弃自己啊！
话音未落，她不再犹豫，掌间燃起一团火焰便扑向了巨兽。
这是真正的上古龙魂！哪怕已经没有了真正的躯体，亦远在天际，和图书却依然戾气充盈！
樱虞见状怒极，反手扣住弥川喉间：“你骗我？”
“他挡不下第二击的。”魂瓶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时笃定地开口道。
弥川忽然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要小淘仔能找到安清夜，再把戒指还给他……她就再也不欠他什么了。
樱虞眸色中浮现淡淡的警惕，并不言语。
滔天巨浪之下，一切都诡异得可怕。在这万古洪荒中，有什么东西在静静潜伏着。
可是现在，看着安清夜眼眸深处的焦虑，那些防线便通通崩溃了。
而樱虞更是一脸惨白，眼前巨龙之戾气如此凶猛，她若知晓，是绝对不敢孤身一人便妄图将其收为己用的。
那个瓶子炸裂开来，瞬间散发出让人难以直视的光芒，连天际的巨龙都往后退了十几米！
湖水拍打的声音几乎震破耳膜，弥川终于停下脚步，望向尽头处那小小的山洞，深吸一口气道：“到了。”
他阻止不及，连带最后一道结界都有些不稳，却看见弥川将怀里的书包奋力往上一扔，书包被撕裂开，一个古瓶飘浮起来，晃晃悠悠地撞上了水柱。
他们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已恢复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洞庭湖上，波光粼粼，湖面上还漂浮着一些瓷器的碎片，巨龙和魂瓶都不见了。
樱虞下意识地伸手一挡，等她回过神来，身边弥川的掌心上已经空无一物。
巨龙一击未中，仰头嘶吼，天空几乎被闪电劈裂。
只有手上的温暖是真实的！弥川回过神，身www.hetushu.com.com边安清夜紧紧攥着她的手，焦急地问道：“你没事吧？”
巨龙停在了小小的滩涂之上，显然是看到了这里站着的两个人。被封印千年的孤厉，让它将怒气顷刻间发泄在了这两个小小的人影上。
弥川固执地摇摇头：“我不走。”
“快走！”弥川用尽全力推开樱虞，冲着“巨龙”大吼一声。
话音未落，身后嗖的一声，却是樱虞一闪而逝，飞快地逃走了。
掌心中握着的戒指微微发烫起来，弥川看了樱虞一眼，缓缓伸出手掌，口中默默念诵。
樱虞仍旧沉默不语。
耳边隐约响起愈来愈大的浪潮声音，她们似乎行走在洞庭湖深处，而黑暗中时光愈发显得漫长。樱虞有着极高深的法术，却依然觉得头皮发麻，倒是前边那个纤细的身影，每一步都踏得平稳坚定。
再走数步，出了地底山洞，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她们竟身处在洞庭湖水的包围之中，所站之处，不过十数平方米的滩涂。
巨浪之后，隐约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其中晃动。
只有那个声音最后声沉笑道：“小姑娘，多谢你替我找到了龙魂玉石，又助我脱困。”
弥川接过樱虞摘下的戒指，放在自己掌心里，紧紧握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亭子：“跟我来。”
龙魂、古瓶……那道声音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她像是踏入了一个早已精心设计好的圈套呢？
“你的那只宠物呢？”风雨小道中，樱虞不经意地问道。
弥川茫然伫立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如同影像碎片，飞速地在她脑海中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