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来
“当然可以！样稿我就先带回去，回头您整理出来一份完整的稿件，至于编辑会的决议如何，到时候会有专人通知您的。”此时罗主编站起来朝她伸出了手，“关于是否来我们出版社工作的事情，我静候佳音！”
罗主编淡淡一笑，“很诗意的名字，看来吕小姐也是出生在书香门第。”
苍颜本想绕开的，可是彭熙夜已经挡在了她跟前，他比以前更高了，也比以前成熟魅力了，棱角分明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哀伤，这本不应是他该有的表情，脑海中的他何曾有过这样的神情？
她努力深呼吸了几次，转身淡笑道：“彭先生是有妻室的人，说话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既然都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娅婻听到会胡思乱想！”
彭熙夜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崩裂了，只是这么多年的商场熏陶，他怎么会轻易就让人看到他眼里的脆弱呢！他侧了侧身，抬头看了一眼蓝天白云，才猛然想到这么多年的行色匆匆，竟让他忘记驻足欣赏一下身边的风景，只要抬一下头就能看到那些干净纯粹的东西，可是这九年，竟是不曾这样抬头看过一次！
“若我白发苍苍，容颜迟暮，你会不会依旧如此，牵我双手，倾世温柔？这是我名字的由来。”
“难道只有生命消亡才算死了！”苍颜缓缓后退一步，“我是依附于感情而活着的人，当我的亲情、爱情、甚至友情一夕之间全都失去的时候可不就是死了？”
“我曾按照你在网上发布的图片找过你，只可惜我每次到的时候你都已经换了地点……”
“在我看来，出书与否是要靠缘分的。”
九年了，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人走方知情深吗？可是她再也不对亲情和爱情抱有幻想了，她更不想再拥有一份随时都会覆灭的感情，那种整个天空轰然塌下来将她埋没的感觉，她不想再承受。
彭熙夜的脑中犹如闪电划过。曾经，在什么时候，豆蔻年华里情窦初开的她曾说过，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是她心中最喜的。
彭熙夜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惊讶，一丝欣喜，声音有些发紧地问道：“苍颜，苍颜，是你吗？”
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敲着她的神经，没有人知道当她知道他结婚的消息时是多么的绝望，曾经的海誓山盟是多么的可笑啊！年少时的一段情让她痛了这么多年，甚至不得不离开这个生了她的地方……
可是这一次回来也只是来告别的，她在这里住不了，她要马上就走，继续她孤独的流浪生活，去追寻蔚涯曾经的脚步……
彭熙夜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这样的背影他好像在哪里见过。是的，他见过，九年前见过一次这样决绝的背影，连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漠气息都是www.hetushu.com.com一样的。当时的她，一个人，一只猫，一个背包，瘦弱的背影和现在一样微微坚挺着。
“吕小姐，除了喜欢文字之外，不知还有没有别的兴趣爱好？”
苍颜这次更加错愕了。曾经她站在罗主编所在的出版社门口静静看着那醒目的招牌，每一个从出版社出来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她都会崇拜地目送他们离开。没想到她曾经最崇拜的主编竟然亲自邀请她去那里工作……只是为什么现在心里却没有一丝欣喜呢？相反却有着些许沉重，毕竟这座城市带给了她太多的伤害。
“你那些肮脏的钱要一次就够了，我这次回来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他的！”苍颜用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夏明宇，她看着唯唯诺诺从她进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的夏明宇，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声音凉凉地说道：“猫儿死了，除了我，蔚涯和这个家中最后的一丝牵连也断了，不过你们不当我是这个家中的一份子，我也从不认为我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我是来替蔚涯向你告别的，你就好好守着你淡漠的世界过一辈子吧！”
苍颜有一瞬间的愣怔，可她现在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伸手就要去够那杯子和药，结果却把水杯碰到了地上。呵呵，原来不过是幻觉而已，原来心底还幻想着能有一个人来关心她，在她脆弱的时候呵护她……这是多么讽刺啊，她心底究竟幻想的是什么，那些所谓的感情吗？曾经她最在意的感情都离她而去，她最在乎的人都抛弃了她，对感情她还妄图奢想什么呢？
苍颜急忙伸出手，与她握了握，“谢谢您！”
苍颜闻声回过头来，淡淡一笑，“有的。”
苍颜终究还是没有走掉。那天赶走了彭熙夜之后，突然就接到了一家出版社的电话，说是她发在网上的小说他们十分感兴趣，问能否面谈合作之事。她本想置之不理的，这么多年来她一个人无拘无束地过惯了，即便是对文字她也不想被束缚。
“一定要这样吗？”熙夜那有些悲凉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苍颜的脚便不自觉地顿住了。“九年了，当年你一声不吭的离开已经九年了，你现在回来一定要这么陌生吗？早知如此当年我放下所有包袱陪你去过那惬意潇洒的生活该有多好……”
她的眼中渐渐升起一丝水雾，“彭熙夜，你还在奢求什么呢？奢求我会忘记那些日子里你们带给我的痛，然后带着一颗囫囵的心回到你身边吗？你真狠！”苍颜收了收脸上的表情，忽然魅惑一笑，声音也柔和了不少，“你难道不知道，多情又滥情的男人总是不如谦谦君子那般受欢迎？”
苍颜微微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想要大哭的冲动。
苍颜抬了抬下巴，头也没回。对不起，呵呵，好淡漠
htｔps://m•ｈetusｈu•com.coｍ的几个字啊！就像夏明宇身体的血一样淡漠，抑或像夏宾鸿体内的血一样冷漠，只是她不需要！她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十八层的高度，跳下去真的是会粉身碎骨。曾有人亲身做了这个实验，了结了一生！她看了看地面，很高，地上的人都快成了小不点儿，可一旦血在地上晕开了，即使真的很小也是能看的到的……蔚涯，那时你怎么就忍心抛下我们了呢？
苍颜扭头看向蓝天，沉默了一会儿才平下心中掀起的涟漪。她和这个冰冷的家已没有任何牵连了，当然也包括这个曾经屈服于夏宾鸿威逼利诱的彭熙夜！他看起来是那么意气风发，成熟帅气，只是他再也不是当年的彭熙夜了，她不是也非当年的苍颜了吗？时隔这么多年，人总是在变化的，从自己喜欢的样子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彭熙夜，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让我相信你自始至终都爱着我吗？”苍颜嘴角的微笑带着些许自嘲，“当年的苍颜死了，现在的苍颜是另外一个人，彭熙夜，你醒醒吧！”
苍颜缓缓抬起头毫不避让地回视着她那个年迈却依旧身体硬朗的祖父，他此刻的眼神就像是盯着一个要来抢夺他财产的盗贼一样，当年他也曾用过这样的眼神盯灼过她的母亲吧，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里真的就没有一丝亲情荡漾过吗？亲情冰冷至此，他以为她真的愿意回来吗？
彭熙夜脸上绽出笑容，“苍颜，你终于肯回来了，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我找……”
她常常坐在窗台上发呆，或是看看蓝天白云，或是俯视着下面拥攘的人群。有时候在深夜醒来，她会抱着电脑把脑海中构思的故事写出来，实在困乏的时候也会喝一些咖啡来提神，有时也会望着茫茫苍夜静静发呆。
短短两个字。简单利索。
罗主编的脸上露出一抹职业女性的笑容，“吕小姐的文笔是很不错的，之前也在网上看到过你的小说，当初还以为苍颜这个名字是你的笔名，没成想竟是吕小姐的原名。”
苍颜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她紧紧地盯着脚下的地面，这么光华平坦的地面覆盖住的是曾经那深深的泥淖，她在这里一步一步走的有多艰难他不是没看见，可是他除了漠然地看着什么都没做，甚至在她流泪的时候他正牵着别的女生的手……
“离家多年，理当回来看看，祖父的身体还是与九年前一样硬朗！”
她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看着空荡荡的满是灰尘的房子，仿佛还看到了姥姥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迎过来和蔼地说一句：“颜儿回来啦，饭马上就好了，你先进屋坐着！”
苍颜淡淡一笑，本来就是来斩断过往的，现在究竟是怎么了？九年的飘荡她都能忍受那份孤苦，现在却www.hetushu.com.com不能了吗？彭熙夜难道还有那么大的威力叫她心神动乱吗？当年他选择了娅婻而非她，她心底就应该明白他也是那贪恋荣华富贵的人，这是她最不屑的一类人，为了钱和权什么都可以抛弃的人她又怎会多看一眼，更何谈放在心上呢？
彭熙夜见她出来，慌忙扔掉指间的烟，站直了身体。他记得她最不喜抽烟的男生。是的，有关她的一切他都还记得，只是不知，她是否还记得？
就这样，因为要等待出版社的回音，苍颜便暂时在这座城市住了下来，自然是住在姥姥的家里。文字是她的梦，等多久她都愿意。
苍颜笑的很浅，侧头看向窗外，她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深聊。罗主编观察到她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也很识趣地转移话题，“吕小姐是怎样看待出书的呢？”
站在门前仿佛看到了来为她开门的姥姥，可是她眨了眨眼睛，哪里还有姥姥的身影，立在眼前的不过是一道红色的铁门，门上已锈迹斑斑。
“能不能……让我考虑考虑？”苍颜回过头有些歉意地看着罗主编。
彭熙夜，彭熙夜。
“既然选择了离开又回来做什么？这个家不欢迎你，就像当初不欢迎你母亲一样！”夏宾鸿的声音中透着毫不遮掩的厌恶，是的，厌恶，就像厌恶当年的蔚涯一样！
彭熙夜微微一怔，是啊，他已经有了妻子，他也从以前的熙夜变成了现在的彭先生，九年了，到底是物是人非了！他看着她坚挺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怅然，她的头发剪短了，个子也长高了，脚上也穿起了高跟鞋，是都不一样了……
那一日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彭熙夜。或许他真的以为她已经走了吧，又去天涯海角四处漂泊了吧。
我只是想来替蔚涯向夏明宇告别一声，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凑巧的遇到你！彭熙夜，当年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让你那样子的践踏！我已经决定斩断所有过往了，为什么上天还要让我再遇到你？你有你的妻，我有我的梦，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天涯不是更好吗？
许是见多了别人的奉承谄媚和唯命是从吧，也许是她身上那股忧伤而又洒脱的气息太吸引人了吧，罗主编竟是对她越发地感兴趣了。罗主编正色道：“不知吕小姐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出版社工作？”
苍颜的脸上划过一丝失落，是啊，这个家不欢迎她，她本就是无家的孩子，怎么竟会奢望这个世上还有亲情存在。不知道当年蔚涯来到这个家的时候面临的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情景，当时的她又是怎么化解这份难堪的呢？她那样娴静的女子除了默默忍受别人的百般刁难还会做什么呢？她一定惊惶不安地一退再退吧……
苍颜看着对面正在浏览书稿的出版社主编，见她看得认真也就不去打扰。她很庆幸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她可和_图_书以在面对陌生人时不那么局促。太专业的人总是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她就是法官，惊堂木一拍就能决定你的生死。
苍颜冷冷地打断了神情激动的彭熙夜：“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还敢回来？”
找过吗？原来那个在西湖看到的有些熟悉的身影真的是他，当时她心里想着她再也不想见到他，那就不能让他找到她，所以她就不再发布图片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她的消息了。只是他如果真的想找她，又怎么会找不到？她曾经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四年，她读大学的那四年，他若真的要找她，又怎会难得住。
她用背死死顶着床，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了，只要疼痛散去，她依旧是鲜活的。
他看了看她臂上的包，比以前有品位多了，也干练多了，只是也淡漠多了，“你又要走吗？”
不过她还是答应了面谈的事情。
她蜷缩在一起，像个还在母体中的婴儿一般竭力保护着自己……蔚涯，你是不是也曾在这样寂寥的夜中像我一样死死抓着自己的胃来抵御那使人抽搐的痛感呢？你真是一个自私到极致的人，竟然想着把我打造成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倘若你看到我如今的样子，你会不会觉得很欣慰？
咖啡厅里放着悠扬的音乐，听了让人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放松，果真是个舒适的地方。
“呵！”苍颜讽刺地轻笑一声，抬起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原来不想让她离开，只是为了想要获得一个赎罪的机会？原来九年过后，他们之间就只剩下歉意了。“赎罪吗？我真的不需要，若真觉得亏欠，就对娅婻好一些吧！”
离开豪华的别墅区，苍颜坐着地铁来到这座城市的另一边。曾经蔚涯也这样两边赶吧，一边是爱情，一边是亲情，当时必定受尽了内心的煎熬才会那么决绝的离开吧。蔚涯，你终究是错看了那个男人，也错付了你一生的爱。
她捂着胃在床上打滚，汗渐渐浸湿了衣服。苍颜不知道这一刻她的脸色是多么苍白，她只知道只要能死死地抓着胃就能好受一些。当她颤抖着双手去够桌上的药时突然有一个杯子就递到了面前。
“你走，我不拦你，常回来看看就好，毕竟根在这儿。”姥姥亲切的声音响在耳畔，她的手缓缓抚摸上苍颜脸庞，眼中蓄起一层水雾，“你这孩子每出去一趟，总是要好久才回来，得好好照顾着自己才好，姥姥也好放心……”
“姥姥，颜儿回来看看，就要走了。”
苍颜掏出钥匙，有一瞬间的愣怔，重新回来已物是人非。
罗主编的嘴角渐渐漾起一丝微笑，这个年龄就这样淡然的人还真是鲜少遇到，这女子身上流露着淡淡的忧伤气息，想来人生的经历也不少吧，不然待尘埃落定之后也不会这么自然了。她看着她，突然就想多聊几句，聊一些与工作无关的
https://www.hetushu.com.com事情，是的，她想多了解她，多了解这个能让盛华集团的总经理亲自出面的人身上究竟有什么特质。“只要你不再出现，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安稳的过一生，追求你那所谓的梦想！”他的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泽，当年的蔚涯在他说出了这句话后就离开了，没有人会抵得住金钱的诱惑，他如是想着。
“吕小姐之前有没有跟其他出版社合作过？”沉稳冷锐的罗主编终于从书稿中抬起头来。
“就当是给我一个向你赎罪的机会……”
“对不起！”纵然有千言万语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三个字了。
苍颜的反应有些错愕，她不曾想过这个以雷厉和专业著称业界的罗主编会好奇她的兴趣。一个人久了，果真连大脑都变得迟钝了。她捋了捋刘海，微微一笑，“摄影。”
“是我。”
没想到罗主编竟然朝她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这倒让她不知作何反应了，毕竟驳了人家的面子，人家还对你笑，难免让人心中有些七上八下的不着地。
苍颜捋了捋挡到眼前的刘海，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缓缓走进屋内，打量着空空的房子，姥姥是极爱干净的人，怎么会允许房间里有这么多的灰尘呢？以前，姥姥每隔三天都会打扫一次房子，即便后来老了，扫不动了，也会让钟点工过来打扫。
苍颜默默地看着眼神忧郁的彭熙夜，再一次领会到了命运的奇特之处。九年前，她曾问过他，究竟有没有爱过她，可是当时的他只是用冰冷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现在突然想到要挽留了吗？可惜这已经不是九年前了，她也不是十八岁了。
她走到楼下的时候看到了斜倚着车子的彭熙夜，他身上穿着西装，衬托着他的好身材。只是身体斜靠在车子上的他指间夹着一根燃着的烟，曾经他说很讨厌抽烟，这辈子也不会碰，可是如今他也学会抽烟了，人果真都是在变的。
这是苍颜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中时迎接她的第一句话，而她的对面站着的是她那个冷血无情、杀伐决断的祖父。
夏宾鸿看着沉默不语的苍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讥笑，他以为苍颜和当年的蔚涯一样，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女子而已，然他并不知晓，就是眼前这个他瞧不上眼的女子，即便什么都没做，却也让他光鲜的一生以惨淡落幕！
“不，以前的你没有死，不然你也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来！”彭熙夜有些激动地说道：“苍颜最放不下的就是感情，她曾说她是依附于感情而活着的人……”
苍颜离开的时候恰好在门口碰到刚下车的彭熙夜，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愣怔。
“我有理由留下来吗？”
彭熙夜双眼紧盯着神情淡漠的她，良久，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只是想着在这里等一定会等到你。”
彭熙夜，彭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