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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一诺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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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结局

第二十一章 结局

两人先给双方的父母敬酒。苏措看着面前早就不再年轻的父母,一鞠躬到底,“爸,妈,这么些年,谢谢。”说完才发现自己眼眶发酸。
陈子嘉紧一紧她的手,“你能带我来见他,很好。”说着他停下来,打量着身边一座墓碑上的照片,“是他?”
苏智点头,指着照片上另一个人,说,那时候虽然年轻,但照片上的这些人都事业有成了吧,他现在好像是华大的许校长呢。
“酒喝得太多了,”苏措痛苦地说,“你呢,是不是胃疼又发作了?”
“嗯,是的。”苏措蹲下去,细细打量照片里的面容,低低地说:“为止,我们来看你。九年了,你还好吗?”
“她为什么没有结婚?”陈子嘉侧头。
得知这个消息后,应晨瞠目结舌地看着苏措,“你真的就没有还没结婚的朋友?实在不行,陈子嘉不是还有一个表妹吗?让她来吧。”
陈子嘉又笑又叹,搂着她狠狠吻了够本才坐到椅子上,把她放到自己腿上,说:“我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那天两人没出门,下午的时候苏措开始收拾东西,她前几天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过来,堆在书房里,半点都没有收拾。
这一问她的脸再也不可避免地一红再红,随后才意识到他的手停在自己胸前的那道伤口处,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才说:“好些年了,哪里还会疼。”
江为止的母亲打量她几眼,最后淡淡一笑,“小措,你比念高中的时候还要漂亮,为止知道你能来,大概也不会再牵挂什么了。”
苏智一咬牙,把话说完:我认识许校长的儿子。
苏措一默,然后说:“大概,还有一个。”
苏措笑得歪歪倒倒,最后俯在他的肩头发抖,“什么答案,我不在乎。你在我身边就可以了。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怀疑你半分。”
苏措把目光收回来,好奇地说:“原来结婚这么麻烦,不知道离婚会不会快一点?”
她身上的香味窜进鼻孔,陈子嘉咬咬牙一忍,提醒她:“现在也是你的爸爸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你不是也叫得很好。”
半晌后江母的表情才好看一点,心平气和地说,你也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不过她是女孩。
“还要再买个书桌。”苏措提醒他。
“谁?”
“老婆大人,知道了。我早就想买,又怕你不喜欢。”边说陈子嘉边从书架上捧下来一叠书,不知道手碰到了哪里,一个一米多长的卷轴也滚了下来。
兄妹俩对视片刻,又匆忙地别开目光,同时呼出一口气来。一些事情,到底陈旧了,陈旧到没有必要说出来,也不必知道。
苏措端详了那幅字足有半分钟之久,才严肃地撇嘴说:“字体结构松散,线条过粗,笔画稍显疲塌。很糟,”说罢自己笑起来,“你怎么还留着,我都不忍心看了。”
苏措忍不住笑得更开心,想说什么的时候听到陈子嘉在问:“吃晚饭了没有?”
沈思录瞥一眼苏措,跟他一握手。
陈子嘉目光定定地看着苏措,“好。”
坐下之前,陈子嘉就用不动声色的目光把沈思录打量了一番,再伸出手去,用礼貌且绝不疏远的语气说:“沈小姐你好,听阿措提起你很多次。”
“阿姨你经常来?”
“他会看到的。”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愉快地笑了两声,苏措抿着嘴角,说:“你跟我半斤八两啊。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也这么吃惊。”
说到这里,他一顿就不再往下说。
两人就慢慢地开始聊天。知道苏措的工作后,沈思录没什么意外,只轻轻说了一句“我知道你能实现他的愿望”就再不提起与江为止有关的任何事情,她不说,苏措自然更不会多说什么。两人说着以前同学的旧事,然后也说了说自己的近况,曾经的默契在言谈中一丝一缕地又回来了。
苏措侧身,“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蠢,我欠的哪里是钱呢?可是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苏措也诧异地回头,看清楚来人后失笑;待来人站在自己身边之后,她就在沈思录惊讶的目光中,笑意盈盈地介绍:“他是我老公。子嘉,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我最好的朋友,沈思录。”
江母脸色骤然一变,呼吸骤然急促。苏智顿时就知道说错了,他尴尬得七手八脚地想补救,词不达意地说,师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容貌有点相似而已。哎,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太多了。
那一声“嗯”尾音上扬,明显地带着危险的讯号,让苏措觉得自己说不说都是个大问题,权衡利弊后终于老老实实地交代:“后来,我觉得你有点喜欢我的时候,就把照片给了别人。”
“高中的时候,我们开过玩笑,谁后结婚谁就当对方的伴娘。”苏措叹气,“可是这么些年下来,她还没有结婚。”
“你老公的电话?”
苏措脸一红,她微微抬着头,看着他。他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眸子里倒映出她的https://m.hetushu.com.com身影,清晰的笑容真切得不得了。苏措本来想伸手去摸抚他的脸,手伸出去,中途一变方向,转而整了整他本来就无可挑剔的礼服。陈子嘉一把牵起苏措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难得的是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对在场的诸人露出个抱歉的笑容,“现在她是我的了。”
结果发现准备婚礼的过程远比想象中麻烦,就连请帖苏措就写了数百张,其中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人她不认识,大多都是陈家这边的朋友,差不多人人身份了得。一团乱麻中,应晨终于回了国,她暂时没有工作,住得又近,于是天天过来帮忙筹备婚礼。苏司悦长大了不少,浅褐色的头发又软又细,脸蛋粉|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她会断断续续地说出几个字或几个单词,跟苏措特别亲,一口一个姑姑叫得人甜丝丝的。
“谢谢你。”陈子嘉笑着道谢,挽住苏措的腰站起来,离开民政局。
“《圣经》上说,你来自泥土,又必将回归泥土。”陈子嘉淡淡地说。翠柏掩道,四周太安静,每句话仿佛都有了回音。
苏措一默,挽着他的手臂,轻轻地说:“你信不信,我是第一次来看他。”
这一幕落到房间另一头的苏智和应晨眼里,两人都微笑起来。应晨若有所思地一笑,“你说,他们的孩子得多聪明漂亮。”
苏措没说话,低头看着地面,轻轻点点头。
江母把目光转向陈子嘉,客客气气的点个头。
真的到了结婚登记那天才发现民政局人多得让人吃惊。据说那天是几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在传言中,在那日登记就肯定一生一世云云,所以到处都挤满了前来登记结婚的情侣。在他们前面起码排了数十对,而且还有人陆续地进来。苏措看得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萌生了退意,跟陈子嘉商量:“还不到十点就这么多人,我们明天来吧。”
陈子嘉心疼地搂住她,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说:“不要动。今天是周末,再睡一会,明天再去照婚纱照。”
“是我。”陈子嘉点头,“还有什么?”
“嗯?为什么?”
沈思录愕然,“高三时候的那番戏言,你还记得?”
苏措心里有数,顿一顿后回抱住他,“当时躲得那么厉害,其实,只是怕忍不住会喜欢你……可还是没能躲过去……”
“你答应就好。”苏措松了口气。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陈子嘉打来的电话,说就在附近,一会过来接她。
“什么时候我陪你一起再去看看。”陈子嘉不无遗憾地说。
陈子嘉心里一种名叫幸福的东西溢出来,他捧住她的小脸定定看了会,再咬咬她的耳朵,“我会把这话和那幅字一起裱起来。”
陈子嘉镇定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思录垂头,然后又抬起来,长长的卷发在空中一弹,“很好,很好啊。恭喜,恭喜你。”
沈思录表情深远,说:“你没嫁错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你老公是真的很爱你。他这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动心。就算是你——”
“我每个月来看他一次。”
苏措想一想,说话时声音带着笑:“起初是有的,后来就没有了。”
“电视比我还好看?”陈子嘉边说边坐到沙发上,掀开毛巾被自己也钻了进去,从后把她揽在怀里。
苏措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我不相信你告诉她我结婚了,她还会不回来。”
“谢谢你。”苏措拥抱她,感动地说,“你这番话对我意义重大。”
有好几分钟,两人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在这样的沉默中,苏措再次开口,对着墓碑上清俊无比的少年照片说下去:“我总是不敢来看你,这么多年后才来,是不是晚了?你不要怪我。那些年,我真的没勇气一个人来,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今天我丈夫陪着我来看你,你看到了吗?”
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苏措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而已。她浑身都疼,可是还想翻个身,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她跟陈子嘉还维持着入睡的姿势,用罕见的力气紧紧相拥着,双腿交缠,轻轻一动,就会吵醒对方。墙上的壁灯还开着,发出橘红色光芒,在他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此时分外安静,双手环绕在她的腰间。那无可挑剔的五官和脸庞让苏措有一瞬间的迷惑,然后嘴角就漾起了笑容,稍微朝他怀里缩了缩,她闭着眼睛再次睡了过去。
“我也有错。”苏智摇头。
西边天空悬着熔金般的落日,夕阳宛若一件华丽的大氅,遮天蔽日地飞扬在西天上。它的光芒落到哪里,哪里就就给照得轻飘飘起来,所有的场景仿佛突然间显得又高又远,神秘而幽远。
睡醒的时候陈子嘉却不在身边,苏措心里没来由地一空,她苦笑,这才多久啊,都有些不习惯了。正想着,陈子嘉拿着水杯轻轻地推开了门。
“我记得那次——”沈思录张嘴要说什么,声音却一停,目光定定看和-图-书着苏措身后的某个方向。
那日两人醉得厉害,回家是不可能的了,就回了陈子嘉的父母家。一进卧室,两人的疲惫就显露出来,把礼服一脱,冲了个澡就爬上了床,睡得天昏地暗。
他身体滚烫,双腿紧紧压住她的,肌肤大块相贴,生出了水和火。苏措最后的意识就此涣散,她环着他的脖子,看到他额头上的汗水滴下来,落在她的头发里。
苏措回神,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你答应做我的伴娘?”
那晚临睡前,陈子嘉问她:“你到底承诺过江为止什么?”
陈子嘉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那个晚上,我是怎么过的。我守在你的病床前,不断地想,神曲里所谓的地狱,就是这样了。”
苏智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苏父握住她的手,郑重地递给陈子嘉。
“是还不错。”苏措回头看他,点点头说。
陈子嘉黑如墨玉的眼睛里光芒一闪,威胁地晃晃结婚证,“怎么,还想离婚?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这样一张纸就把两人拴在一起,然后就结婚了?看着陈子嘉小心翼翼地把那张证书收好,苏措隐隐觉得四周像做梦一样微微晃动起来。夕阳西下,把万物染成了金红色。茫然中她抬头看陈子嘉,他也正在看她,微笑着,心满意足地看着她,脸上那种神情,苏措从未见过。大约,可称之为“幸福”吧。在这样绚丽的夕阳中,那样幸福的神情,对未来生活的期许,反而莫名地真实起来,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觉。
苏措叹口气,“很早了,我脚崴了,你来接送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对;后来,你送我去机场,你平时一般都是骑车,去远一点的地方都是坐公交车,很少人知道你家世显赫。那时候放假好多天了,你特地回来,居然一反常态,让家里的司机开车送我去机场。这不像你的风格。”
苏措声音一哑:“思录,对不起。”
沈思录也在一旁让化妆师在脸上涂抹,她神情若有所思。应晨起身离开后,四周也无旁人,她才看向苏措,问她:“昨晚我看到客人名单,真是吓了一跳。”
白皙的皮肤一旦暴露出来,屋子里的温度就迅速攀高,哪怕空调使劲地喷出凉气都不管用。望着做梦都想要拥有的人,多少年积攒下来的自制力和**瞬间崩溃。陈子嘉俯身重重吻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气势凌人,仿佛要把她彻底占为己有。忽然他听到身下的人低低地呻|吟了一声,陈子嘉浑身一震,用毛巾被把苏措一裹,抱着她朝卧室走过去。
陈子嘉亦然,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一字一句地承诺:“我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那是难免,这都多少年不见了,”苏措说,“去一趟超市吧,我要去买点东西。”
他那个样子,苏措也没辙,也只好等下去。
那天的热闹两人到后来已经记不得那么多,因为两人都喝了不少的酒,不过当时的情景摄影机和相机都非常忠实记录了下来。苏措想,大概以后老了还可以把这些光盘找出来,看看年轻时候的风华正茂和那种幸福吧。
“你不也还记得?”
“嗯。”苏措好像忽然想起这件事情一样,目光一下子深深远远,半晌不说话。
沈思录盯着她,“噢,什么时候?”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没亮,落地窗帘外照例一片漆黑。陈子嘉比她醒得还早,右手支着头俯看着她,嘴角带着浓浓笑意,目光清醒得很,半点睡意都没有。他柔声问:“醒了?”
陈子嘉眺望着层层叠叠的公墓,并不意外地说:“我猜到了。”
窗外月朗星稀,陈子嘉看到她笑容真切,眼睛波光粼粼,灵气竟然盖过了月色。他终于知道她是彻底放开了。他将她搂入怀里,两人自此终再不提旧事。
“本想在结婚前带你来的,”苏措慢慢地说,“可是后来觉得,既然放下了,就无所谓什么时候了。”
“宁可信其有。”陈子嘉握着她的手一紧,坚持说。
“很好,很好。”江母温和的目光扫过苏措和陈子嘉,再笑了笑,表情复杂,含义不明,最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一步。
陈子嘉笑容狡黠地凑到她的唇边,“那我问你,你说你们大学宿舍的几位同学都有我的照片,你有没有?”
洗完澡后苏措嘴唇绯红,皮肤显得更白,把她完全拥在怀里的陈子嘉看得心潮起伏,唇就要覆上去;恰好整点新闻提到了一个名字,苏措迅速转头过去,指着电视说:“你爸爸。”
离开公墓的时候,苏措顿住脚,回头看了一眼。江母瘦弱的身影在阳光里更加瘦弱,山头上的风吹得她的衣服飘向另一个方向,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墓碑前,背影笔直,再也没有回头。苏措也无从知道她那时的心情。
苏措随即想起来今天的确是周末,也不那么着急。安静地缩在他怀里,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脸顿时热起来。
苏措拿着遥控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一点,才说:“子嘉,hetushu.com•com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用我伯父伯母的钱吗?他们收养我的时候,家里人都建议让我改口叫他们爸爸妈妈,每个人都认为这个能让我找到家的感觉。是啊,我的确是找到了。我记得我第一次叫伯父伯母爸爸妈妈的时候,他们都哭了。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心理上总是改正不过来。我的亲生父母因为救我而去世了,而我管别人叫爸妈,好像……是对他们的背叛。高三的时候,我就想,我一上大学之后,就不要再用他们的钱了。我跟自己说,这样我就能少欠他们一点。”陈子嘉温柔地看着她,“不是这么回事。你站在你亲生父母的立场想一想,如果他们在天有灵,他们愿意你怎么做?他们那么爱你,肯定是希望你好好生活,希望你伯父伯母能代替他们照顾你,还有我的爸妈。父母的爱最伟大之处就在于无私。阿措,一个人有很多的父母,是一种福气。”
苏措摇头,然后微笑,“其实,我还没有来得及承诺他任何事情。”
“我问了王阿姨,她说这周你出差,恰好在这里。”苏措首先开口。
“这里,还疼不疼?”
陈子嘉在看见她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迷惑,用绝不会被外人察觉的目光打量她了一番,然后礼貌得体地介绍了自己。
陈子嘉问她:“在想什么?”
看着她消失在电梯里,两人也离开酒店。四周华灯初上,陈子嘉一边拿着车钥匙,一边用不置可否的语气说:“看得出来,你们还是有芥蒂。”
所有的问题都好办,最麻烦的,就是找不到伴娘,以前的女同学都结婚了,研究所的同事里也挑不出合适的人选。
无奈地一叹,陈子嘉说:“我就知道你心里清清楚楚。你渐渐疏远我,我原以为是许一昊的原因。”
苏措轻声说:“一个高中同学。”
苏措微微颔首,“他马上就过来,你等一等就看得到。”
苏智露出个苦笑,“她还在生气。”
那晚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夜深了。苏措累了一天彻底的精神不济,洗完澡后精神才好一点,裹了条毛巾被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部古代的连续剧,帝王将相演得正热闹。这一看,倒是入迷了,也就真看得下去,连陈子嘉什么时候从浴室出来的都没发现。
陈子嘉笑着吻她的额头,“难得看到你这么迷糊。”
喂着苏措吃了醒酒药之后,陈子嘉睡意全无,苏措也没睡,两人看着窗外蒙蒙的天色,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聊起了很多事情。
在酒店大堂里等沈思录的时候,苏措就在想象她已经变成什么样子,应该还是以前那样,小巧的个子,秀美的五官,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事先已经做好心理建设,见到本人的时候,苏措半点也没有吃惊。沈思录穿着很高的高跟鞋,踩在光滑可见的地板上,发出悦耳的声音。她成熟了很多,头发卷卷地披在身后。她平静地回了苏措一个笑容,然后就坐在苏措对面的那张沙发上。
苏措神情一紧,那句话在嘴边打了个旋,还是说出来:“思录,我结婚了。这周末举行婚礼,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来当我的伴娘?”
虽然已经拿过结婚证,但是婚礼给人的感觉更像正式结婚;就像一件事情,告诉世人之后才有了普遍的意义,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都是这个时刻的见证。婚礼的主婚人是陈子嘉父亲的一个朋友,极德高望重,说出的话,字字句句都是金石之音。
沈思录指了指墙上的钟,遗憾地摇头,“晚上我有事情,怎么说都是来出差的,身不由己啊。你们婚礼是哪天?”
沈思录也挑眉,回看她,“想当年——”然后想起这里不止她们二人,于是缄口不言。
陈子嘉拿过卷轴,放在墙上比划,“现在可以挂起来了,以后你写一幅,我挂一幅。”
“是的,半个月前,我结婚了。”苏措重复一遍,说着看到她手在发抖。
陈子嘉拉住她,“不行。今天日子这么好,以后就未必了。”
“人都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不奇怪。”陈子嘉说。他真是觉得匪夷所思,她已经被他抱在怀里这么久,怎么会完全察觉不到他身体的反应?他恼火她的迟钝,恨恨地说,“例如我现在。”
结果那天状况不断,好不容易排队排到了,苏措却被告知缺少单位开出的婚姻状况证明,然后两人就匆匆回到物理研究所补办证明,忙乎半天还得不停地应付同事们诸如“哎呀,小苏不厚道啊,怎么结婚了也不告诉我们”之类的问候,忙完这一切再返回民政局重新排队接着办,最后终于在夕阳西下时把结婚证拿到了手里。
陈子嘉也蹲下去,把手里那束素白的花放在墓碑前。
苏措莞尔,“齐家屯小学的事情。”
可惜陈子嘉也在出神,同样是很久后才想起走过来。他容光焕发,穿着一身一看就出自名家手笔的白色礼服。苏措从未见到过他穿礼服,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浑然忘记该做什么。陈子嘉大步走过来,在她耳边轻和图书声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我算是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倾国倾城了。”
“没有,我一下班就过来了。思录,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都不问清楚,”陈子嘉起初愕然,后来瞥到苏措脸上忍俊不禁的表情时,也就大笑,“就敢跟我结婚?”
陈子嘉心满意足,带着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凑过去,苏措顿时知道他要干什么,推开他的时候紧张地环顾一圈周围。陈子嘉本就是要吓她,此时见到目的达到,笑着牵住她的手。
沈思录低着头想了想,“你愿意嫁给他,就是很爱他了?”
其实从婚礼的前三天他们就忙起来,苏家的亲戚大都来了,一时也是千头万绪。好在应晨已经把他们的住处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哪怕如此,那两天各类的大小事还是接踵而来。苏措本来已经跟单位请了假,可是在婚礼的前一天下午的时候还是被临时叫回去上班。实验室一台刚刚引进的贵重分析仪器出了问题,偏偏这台仪器又急着要用,她加班加点地忙到半夜,回到家睡了不到五个小时,一大早又不得不痛苦地起床准备。
苏措脸上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她抬起头,略略踮起脚尖凑过去吻陈子嘉,说:“如果不是我自己愿意,我也不会留在国家物理研究所的。”
看不见他的表情,还是听得到他胸口的心跳陡然加快。苏措轻松地一笑,“是吗,你不提我都忘了。我们说点别的。”
过去了就过去了。
苏措怔怔很久,继而露出个苦苦的笑容,“你信不信,好多年下来,我都不敢想如果为止还在,我们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想,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过两天有没有时间,我们跟爸妈一起回家,”说完她一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房间里那么温馨的气氛使得两人相视笑了。
说着苏措想坐起来,浑身上下却像散了架,骨头咯吱作响,尤其是腰,几乎快要断了;她倒吸一口凉气,跌回一个温暖的怀抱。
“还有——”苏措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笑眯眯地道,“我不问了。”
陈子嘉微笑着接上一句:至少,我们所拥有的,还有现在和将来。
苏智犹豫着,“看到那张照片,还有他们那么像,再迟钝的人也能想象出当年的事情。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吧。真是一笔烂账。”
话音未落,陈子嘉一翻身再次把她压在身下,头微微一低,用唇堵住了她下面的话,然后又是一番缠绵。
去公墓那天,天气好得诡异。苏措一言不发地领着陈子嘉在城市近郊的山上拾阶而行,任凭阳光把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拉在草地上。现在不是祭拜的时候,那么大一片公墓几乎没有人烟,只有一块块洁白的墓碑在阳光下闪耀着。这里跟所有的墓地类似,安静且朴素,语言最少,唯一繁蕤的是草木。所有这一切都仿佛在无声地说,斯人已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永垂不朽。
苏智三言两语地把许一昊的情况介绍了一遍,然后鬼使神差地指着江为止的照片说,他们长得很像,就像两兄弟一样。
苏措轻声说:“还用问吗?”说着她拿了一大串荔枝放到购物车里,才说,“她没有我的运气好。她没有遇到一个可以让她忘记以前的人。我遇到了。”
“你没什么变化,”沈思录这时才重新打量她,竭力让表情显得淡漠一点,说,“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是考后填志愿那天,他们说你填了物理系,是江为止本来要念的那个专业。那时候,我就真的不再嫉妒你了。之前我总是觉得你不够喜欢江为止,他为了你做了很多事情。你却什么都没为他做过。他那么正直的人,居然借作业给你抄,甚至帮你写作业,帮你应付老师。你喜欢看奇怪的书,他帮你去大学图书馆借回来;你不想在校庆晚会上弹琴,他就代替你去;你要去滑冰,他就去学滑冰;你喜欢下围棋,他就花很多时间陪你……”
两人额头相抵,轻轻微笑起来。
“迷信啊迷信。”苏措不以为然,“我们好歹都是饱受中西方正统教育有高学历的博士,不应该信这套。”
江母仔仔细细地看看那张照片,半晌后才说: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们这群人,作为年轻老师,给国家派遣到杜克大学访问,有半年的时间吧。
整个人陷入床上之后,陈子嘉也覆了上来,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小心地撕咬,在她耳边重复着一句话,声音低沉喑哑,带着说不出的诱惑:“阿措,阿措。”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沈思录轻声笑,“能结婚是好事情,不像我,一直嫁不出去。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那么漂亮聪明,从来都不会缺人喜欢。其实就算江为止还在,你们也未必在一起。”
苏措在这方面确实反应慢了很多拍,她知道他身体发烫,浑身绷得紧紧的,环着她腰间的手顺着脊背往上游走,却没想明白是为了什么,疑惑之下www•hetushu.com•com奇怪地转头过去看他,“怎么——”
是的,总有人怀念逝去的一切不得解脱,又总有人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挣脱逝去的一切加诸在身上的束缚。有人说,人们的记忆终将会被时间冲淡;也有人说,人的记忆将会随着生命永存。而最终的答案,谁又能够给出?
沉默地听完苏智的讲述,苏措低语:“我在许校长的办公室也看到过那张照片。”
苏措叹气:“习惯了就好了。因为除了他,我没别人好嫁了。”
看到苏措靠着枕头坐着,一副精神不好的样子,他走过来,手覆上她的额头,“头晕?”
陈子嘉背对着苏措,打量着那幅字,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后,他细心地把字卷好,放回书架上的原处,才转头回来看苏措,把她拥在怀里后缓缓开口,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而说着别的事情:“我在国外的那几年,差不多每天都会看看这幅字。每看一次,我都会跟自己说,我绝对不能让你再离开我,所以,我请赵老师无论如何要把你调回来,西北太远了,我没办法照顾你。”
在场的两位工作人员相视一笑,说:“恭喜你们。虽然你们是今天最后一对办理结婚证的夫妻,但也是最漂亮的一对。”
从来没听到有人这么说过,苏措深深触动,喃喃重复:“是啊,我怎么从来都没有想到。你说得对,一个人有很多的父母,是一种福气。”
江母怔怔,半晌后才说,是啊。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两人回过头去,苏措看清楚来人,愣一愣后迎上去,“阿姨,您好。”
离开数步之后,她终于叫住了他们,说:“小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幸福,为止会很高兴的。”苏措嗓子一下子哑了:“是的,我知道。”
苏措困得要命,化妆的时候昏昏欲睡。应晨很有经验地安慰她:“都是这样,今天熬过去了就好了。”苏措努力睁开眼睛,“你们当时呢?”
当天晚上他们和陈子嘉的家人还有苏智出去吃饭,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吃饭的时候苏措低声问身边的苏智:“怎么,嫂子还没回来?”
书实在是多,两个大书架都放不下。陈子嘉动手把自己的书拿下来,示意苏措把她那些大部头的专业书放上去,“先放你的。明天再去买书架。”
陈子嘉抱着胳膊朝她笑,“怕弄坏了,就没挂。你鉴赏一下,看看写得怎么样?”
沈思录“嗯”了一声:“那也好。”
从茫然的记忆里挣脱出来,苏措终于看到眼前的人和周围的环境。她现在不是在高中教室里,也不是在跟曾经的那个人说话,时间空间彻底变化颠覆,半点痕迹都没有。
“嗯。”
也许,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
苏措摆手,“三天不练手生,早不行了。记得小时候临摹得最多的,就是《颜勤礼碑》。念研究生的时候去看过真迹很多次,写得真是好,可是再也没有动笔的念头了。”
默一默后江母重新打量他,苏智给她看得心惊肉跳,以为自己露馅的时候听到她问:那个孩子是叫许一昊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说完她就看着沈思录,目光都没动一下。
妆化完了,又换上雪白的婚纱,苏措看了看镜子,发现自己还不算难看。化妆师她推到门外,炫耀一样地叫“新娘子出来了”,话音一落,苏措惊讶地发现外面房间里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半晌没人说话。她一眨眼,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正在跟苏智讲话的陈子嘉身上。
沈思录抬起目光,半晌后才说:“你怎么想到找我的?”
苏措在他怀里,感慨地说,原来时光从来一刻不停。
苏措说了日期,沈思录当即答应:“没问题,前一天下午我给你电话。”
然后她就被他压倒在沙发上,吻就侵袭了上来。察觉到这个吻跟以往不一样的时候,她的睡衣都被他解开得差不多了,她对着天花板眨了两下眼睛,脸顿时烧得通红,双手不动声色地环上他的脖子。
这句话让苏措想起许多事情,笑容顿时一敛,状若不经意地问:“那时候,你跟赵老师说过什么?”
“累是真累,但更多的,是幸福。”应晨声音陡然柔和下来。
沈思录坐近一点,仔细看着苏措搭在玻璃桌上的手,“好漂亮的戒指。你老公真是很爱你,”说着她一笑,“其实,就算不是因为那番话,我也要去见见他。”
苏措眼睛一缕光闪过,那种光芒看得沈思录些微失神,她思考着什么时候见到过那种光芒时,听到她清清楚楚地说:“是,我爱他。我会彻底地抛下过去。”
苏措弯腰拾起卷轴,本来准备递还陈子嘉,却在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时改变了主意。她不客气地打开它,同时问:“是谁写的?居然还裱起来了,为什么不挂着?”
晚上超市里人多得很,熙熙攘攘的。陈子嘉推着购物车,苏措挽着他的手臂,漫不经心地往车里放东西。
“……需要穿什么?”
苏智侧头看她,“我们也不差的。”
应晨声音忽然低下去,叹口气说:“是我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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