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情晚·帝宫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情晚·帝宫九重天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第三十三章 镜里花,挚情逐流水

第三十三章 镜里花,挚情逐流水

寻常在家,我只是在军务国事上用心,极少过问她们的生活,尤其是大嫂,只顾看她衣食周全,受人尊敬,也便不去理会。
我抿紧唇,眼前恍惚飘过一抹素白的身影。
我叹气。
我懒懒道:“不想了。我们这样的人,我们这样的家,那玩意儿,要不起。如今不也很好?太子成了皇上,他做了权臣,秦家威名不堕,依然人人敬惧。”
嗣皇帝登基当日,换大典朝服,奏钟鼓,诸乐设而不作,文武百官换吉服朝拜。待登基礼毕,复换素服,继续丧仪。
定王妃也罢,昭侯也罢,便是秦彻自己,司徒永登基后都屡有封赐,加上原来抄还的家产发还,秦家家底丰厚,原也无须操心。
我一怔,抬头看向他。
但俞府始终被团团围困,每日只送些糟糠馊饭进去,以保全那府第里上下人等的小命。
纵然不曾有过哪怕最简单的婚礼,我也已是名副其实的王妃。
原也猜着,司徒永听说后,应该也会急着将秦彻救下来。
觉出他唇上的湿润,我的唇有点颤,慌忙别过脸去,说道:“你快去吧,若是迟了,御史台那些老臣,只怕又有话说。”
遂究至三族,男丁或处斩或刺配,女丁一概官卖,两家人一个不落收拾得干净,依然难解我目睹幼侄被活活撕碎的满心愤恨。
沈小枫顿时手足无措,脸上的红晕一直泛到了脖子根。但她到底不是一般的扭捏作态的女子,隔了片刻,还是嗫嗫着开了口:“大小姐,他是秦家的公子爷,我又算得什么?何况二夫人和小公子刚刚惨死,他又怎会考虑这个?”
他的手臂又紧了紧,然后缓缓在我耳边道:“我答应你,我不会先向司徒永出手。”
据说,那是大哥当年征战柔然受伤,留在一处小镇养伤时认识了大嫂,心生爱慕,当时身无长物,遂将母亲为他在庙里所求的一块平安符留给了她。
手边的函件和拜贴哗啦啦滑下床沿,凌乱落到地上。
沈小枫甚至怕府第陈旧让秦彻看着心中不悦,便和几名主事商议过,前来禀知我,要把几处屋宇翻新,多多寻些奇花异木挪回去赏玩。
我困倦摇头,“没事儿。”
他已扶我在怀中,将手掌抵于我背心,缓缓输入内力。
我低低道:“嗯,那便是定王妃吧,定王妃呵,我本来就是定王妃。”
他眯眼望向我。
他阖着眼睛,淡淡道:“还有半个时辰,我便该去宫中参与祭祀。连着两三日未曾阖眼,好容易抽空回来片刻,也不容我歇息?”
转眼镜中花,水中月,世事流水,浮生一梦。
“大小姐,还有一中,不知道大小姐知不知道。”
看惯了他一身深色衣袍冷峻孤傲模样,乍见他一身粗麻素服,居然觉出几分清润静雅,全不见往日的威煞之气。
我哆嗦了下。
我早料到司徒永暗中联系的人必是淳于望,却从未细问过。
我低叹道:“他大约也不怕人听到这话。便是皇上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吧?好在如今一切安好。若是宫变当日他一意孤行,当时端木氏和太子的固然化为齑粉,便是秦家军,可能也会折损十之七八。”
我道:“当时自然是我错了,不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情字,便迷了心窍。”
端木家的人已在战乱之中死伤大半,府里剩的都是些无干紧要的,只得解围而去。
一个大师兄,将他的师弟师妹们拥在臂腕间,那样爱惜娇宠着他的师弟师妹。
我去牵他衣襟时,他时常抱住我,用很低的声音安慰我,我也便撒着娇搂住他的腰,从不觉有何不妥,有时司徒永便不高兴,在一旁把嘴撅得老高。他也不生气,一舒臂膀将他也抱住,微笑道:“永师弟,晚晚是女孩儿,应该多疼些……”
那厢有侍女无声无息走过来,奉上用不缝边的粗麻布所制的斩衰之服,匆匆为他穿戴了,引他出门。
我轻笑道:“别给我装糊涂。他的心思,我都看得出,难道你看不出?如果这些日子照顾他的不是你,只怕他根本醒不过来。小枫,重新给他一个家吧!如果有妻儿,心中有了希望,自然会振作起来。”
我给他揽得不上不下,又不便挣动,叹道:“王爷,我瞧你还真是自己不想歇息了!”
不见面更好,想着都这样难受,若是亲眼见了,却再不能相认,对着她那双大惑不解的无辜大眼,又该有多痛楚?
他一笑,已然坐起,却张臂将我拥入怀中,低低道:“想,只是万万睡不着。”
沈小枫悄悄跟我出来,一路擦着眼睛。
轻重得宜,舒徐悠缓,带着和煦的暖意,让我渐觉舒适了些。
我慢慢回身睨着这个容色出众的俏佳人,说道:“死者已矣,再不可追。但毕竟还有活着的。”
“我从小便与他定亲,皇上又岂会不知?”
侧头看司徒凌,他正向内微侧了身睡着,呼吸匀长。我又不便下床用膳,难免弄出声响,扰了他睡眠。
司徒永便凄黯笑了起来。
他总是没事人般让我靠着,有时一靠便是大半天。
和-图-书点头,一边接了她们送上的一摞拜贴和函件,一边问道:“你们都是我的丫头,昨天还唤着将军,怎么今日便改了口了?”
只有一次,有大臣上奏,说原左丞相俞竞明陷害忠良,图谋不轨,当下狱治罪。昭侯兵马重重围困,却久不惩治,一则于理不合,二则也会惊扰附近百姓。
司徒永低低道:“其实我比他醒悟得早。又或许,是他陷得比我深。为了把你留住,他不择手段!可你宁可去嫁一个山野村夫,都不肯嫁他。你对我,对他,其实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亲如手足般的感情,却无关儿女之私。但你今日,却为了保住我的皇位,为避免一场会累及天下的恶战,重新应允了这门亲事。”
他自是不会把那些只懂舞文弄墨以直谏诤臣自居的老臣放在眼里。但他的确遵守着他的诺言,真的没有和司徒永作对。
侍女忙上前捡起,忐忑地放回云盘上,犹豫着要不要呈给我。
侍女忙应了,一个认得字的,把拜贴上的名字逐个报给我听,另一个则拆着函件,只把内文收拾齐整送上。
我苦笑道:“的确不是正经手段,可又哪里是没正经的话了?你不是那等拿乔作势的女人,我才这样明着和你说。你也晓得二哥那性子,若非如此,怎么逼转得他那心性来?我是妹子,不好做他的主,但你还算是我的人,若你困此有了什么事,我还是能出头的。”
待我醒来时,他也会这样温和地望着我,然后用手指为我按压穴位,助我恢复体力。
司徒永顿了顿,又继续向前行去。
沈小枫似懂非懂,茫然地张着嘴。
“秦府被查抄之际,府兵们只留心着公子夫人们,我仗着会些武艺躲藏起来,并没有被抓走。”
我将手肘撑着软枕,正待慢慢滑下簟席时,他手上忽然加了力。
她扶我坐到一旁山石上,哽咽道:“二公子总是这样,可怎生是好?”
我看向他,“你还预备睡上片刻吗?”
好在此时秦家下人等都已回来,都是侍奉已久的忠仆,只要主人无恙,几名主事自会料理家务,再有沈小枫在那居中照应,秦府很快便收拾出旧时的模样。
恬淡,洁净,高华,如一树梨花梦。
我说完这句话,心里却似松快了许多,低头自笑道:“可不是呢,如果不是做了这样的梦,哪会给人抓住那样的把柄?又怎会和凌闹成那样?这天下原只有他对我最好,与我最般配,却被我那样激怒羞辱!”
我只听说他性命无虞便松了口气,想将他接来定王府一起调养,以免对着空荡荡的秦府触目伤情,更是悲痛。但他却不愿,沉默而坚决地搬回了秦府。
“当时他便扎营于安县,直接听他号令的便有八万精兵,借口粮草未至驻足不行。南梁布重兵于边境,引得端木青成不得不调兵应对。此时北都空虚,他若出面硬保秦家,再有秦家军呼应于北方,便是朝中已完全被端木氏控制,也断不敢拿秦家怎样。”
他和司徒永的武艺与我一脉相承,他的内力尤其精纯。得他助益,我在连番磨挫里毁得七七八八的真气,终于在他的引导下缓缓流动起来。
什么高位安插什么心腹,谁人功高当论赏,哪位贼子暗助端木青成脱逃。
我有些不安,低声道:“你没有公事要处理?”
是这些庸俗臣僚的阿谀奉承,敬畏有加,还是那些市井小民不明所以的顶礼膜拜,然后随着朝廷的一声令下,转头视作叛国蠧贼,人人唾弃?
若她在,必然用她那带着江南口音的软侬细语,稚拙清脆地说个不停,她应该长高了些,却一定还是那样憨态可掬,漂亮可喜,一见我便圆滚滚地扑到我怀里。
他道:“刚吃了东西,别躺下,先坐着歇息片刻吧!”
我抚摸着杖上精雕的如意合欢花纹,轻声道:“他自是不肯。”
他向来是那等仁厚侠义的心肠。
“皇上错了!”
沈小枫道:“你以往这样说过,现在也这样说,那当时又为何执意退亲,生生地给人抓住机会,闹出一场塌天的祸事来?”
他笑了笑,手指在我面颊抚了抚,这才转身,不急不缓踏步而出。
“封赏”秦彻叹道,“的确很好。只是我一闭眼,便见小瑾和我那孩儿惨死的模样,便忽然觉得,什么都是空的,空的……”
一时靳大有亲自过来回禀道:“已经有温将军,秦将军等人说过,令他们挑些高手驻入定王府,协助王府侍卫保护王妃。有任何事由,可随时入府面禀王妃。”
正是大热天,二嫂的尸体已经腐败,最让人痛心的是为保护爱女被刺死的大嫂,刑部的人埋尸体时发现远方有大队兵马奔来,吓得把人随手扔在乱葬岗中逃之夭夭,竟被野狗野鹰刨去了内脏,咬得四肢不全,满头满脸血肉模糊。
我默然。
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顾忌,给家人送到人迹罕至的深山,无聊时高兴时欺负欺负永师弟,委屈时疲累时牵着凌师兄衣襟诉一通苦,居然也觉得快活。www•hetushu•com•com
司徒永尚未答复,司徒凌已上前言道:“听闻王妃说过,皇上曾允昭侯,秦家险些满门冤死,必将元凶交予昭侯处置,因而昭侯才兵围俞府,待昭侯伤愈后亲报此仇。不知王妃此言,是否属实?”
他从小温厚敏锐,富于才智,但少年瘫痪,空有满怀抱负,再难施展,只在秦家默默打理家务,免我后顾之忧。
即便是为了端木华曦,他也不肯眼睁睁看着我取了端木皇后性命。
他又皱眉,撑紧了额阖目不语。
于是,无人敢再议此事。
一个早寡,一个嫁了残疾的秦彻,秦家亏欠她们,可她们终因为亏欠她们的秦家而死。
她倒是忠心,照顾秦彻之余,还能留心这许多事。
我看他睡着,才慢慢拄着杖走出去,看着那射入眼底的秋日阳光,忽然便想念及了相思。
沈小枫惊讶地看我一眼,好一会儿才道:“大小姐,论理你们已成夫妻,我不该多嘴。但定王绝情起来,真的很可怕。我也晓得他为小大姐退亲之事着恼,可自老将军去世后,秦家素来唯他马首是瞻,大小姐又和他那么多年的情意,连退亲时都说愿意事之如兄,他又怎能那样袖手不管?”
“王妃……”
我由她去办着,待腿伤好些,让人用肩舆抬着回府看了一次,果然整饰一新,比先前更觉丰丽博敞,气象不凡,可惜张望许久,只见四下里衣冠楚楚屏息静气的下人,看不到一个至亲的家人说笑着欢欣迎上。
靳大有应了退下时,我也支持不住,服了侍女端来的药,一头便躺倒睡了过去。
似乎连骨血都冻僵了,丝丝缕缕的冷意,自骨髓间森森地往外冒,连伤处都不觉得疼痛。
眼见得秦家香火承继有人,秦彻面上也常有笑意,再不想朝中权位倾轧,竟让他眼睁睁看着结发妻子和娇儿一起惨死眼前。
本来僵冷得像要停止流动的血液,便给一道熟悉的热力缓缓推动,慢慢游走于四肢百骸,如温泉般脉脉流淌。
此话传出,人人俱道昭侯狠辣,行事太不厚道,我听得些议论,也不放在心上,只愁秦彻那一身伤病,再不知有没有的时候。
我把目前的边情告诉他听:“你说可笑不可笑?柔然听说大芮朝中不宁,又在边境劫掠,试探我们动静。我这里只留了两万兵马协助守城,其余兵马都已紧急遣回了北彊,刚好一回去就让他们吃了大亏。皇上说我身在病中不忘国事,又能安排得宜,又有封赏。”
他已移过唇来,又在我唇上亲了一亲。
侍女垂头答道:“还能怎么样呢?给翻得底朝天,值钱的东西都给抄走了,又封了那么久,大夏天的,满院子野草疯窜不过送我们过来的将领说将军没事儿了,还升了官,咱们秦府肯定会比之前还荣耀。刚正收拾将军的屋子呢,便见这边府里的靳公公找我们过来侍奉将军了!”
我满眼是泪,却笑道:“亲人一个个惨死在我眼前,秦家军成了谁都可以利用的棋子,我会死不瞑目!我要报仇雪恨,重振秦家,不惜任何代价!何况,这天底下有比司徒凌更优秀更适合我的吗?”
也许再不能见面了吧?
司徒永许久才答:“不错,朕允过昭侯。”
“可我去见他时,他却避而不见。记得古时伍子为报灭门之仇攻入楚都,申公立于秦廷哭求救兵七日七夜,秦国到底感动,为他出兵救楚。我不敢比申公,却深受秦家大恩,足足在他营寨前哭求了十天十夜。他每日在营寨前进进出出,凭我怎样恳求,总是拂袖而去。”
我轻叹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我和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都不该离开谁。”
“热么?”我倚着枕,懒懒地笑了,“我怎么还是觉得这样冷?冷得……”
我慢慢道:“去寻最好的大夫,务必治好他们!”
沈小枫道:“这话还用谁教?屋里躺的那位已让我看到秦家倾颓之势,而今日见大小姐谈吐,分明也是性情大变,锋芒全无,可否请问新晋的昭侯大人,有多久不曾问过朝中政事了?”
很后悔从前为什么没有待她们更好些。
有温热的手指按到头部穴位,缓缓为我按压。
荣耀。
沈小枫道:“我逃脱后在北都呆了一天,想入刑部探你们,差点被人察觉,想着我人微力蔳,便找了快马,前往南方寻定王搭救。”
我凄瑟一笑,让她们反各处门窗都打开,把敞亮的阳光放进屋来,在地上投出大片明亮的阴影。
从丧仪到登基,再到各部大臣的擢拔调整,他几乎从未提出异议,只冷眼看着司徒永的安排。
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
我侧头问:“什么事?”
他摸着我的手,皱眉:“这大热天的,手心怎么这么冷?”
帝王家不能,秦家,更不能。
靳大有迟疑了下,到底答道:“皇上已经派了原来东宫的大夫过去,应该带了那药吧?这会儿陆太医那小院子,只怕快给各处派去的大夫挤破门槛了,二公子再不会救不下来的。王hetushu.com.com妃不用太担心,安心养着自己的身子便是。”
两名侍女相视一眼,忙跪到地上禀道:“将军恕罪!是靳总管说,将军虽以昭武将军闻名天下,如今又是一手扶立新君登基的大功臣,若是在外面或秦府,身着男装,大家行那公侯晋见之礼,原是应该的。可如今,定王于阵前请赐王妃封号,足见得定王殿下对于王妃的看重。如果在王府内也不以王妃相称,定王面子上只怕过不去。因此令我等还是称王妃为好。”
我失神地答道:“他自然会出手,他早就在等着太子败亡。他原先要的并不是我,而是这大芮的江山。”
此时过来,但觉收拾得优雅齐整,所用陈设器具明明都是上品,却不见奢逸之气,倒有武将不怒而威的凛然气势无声透出。
他便不语,别过脸去,脊背微见抽|动。
可我着实不敢去想她。
下午便已搬入南安侯府,——随着司徒凌的擢升,应该称作定王府了。
沈小枫便默默无语。
我默然想着时,只觉越发地胸闷头痛,遂道:“若那里拥挤,先把素素接到这里来。有熟识的家人在,应该容易清醒些。再就是令人去问问秦哲,我令他去寻二嫂他们的遗体,可曾寻回来了?”
但如今,秦家保了新帝登基,又与手握实权的定王联姻,不论未来风往哪边吹,看着秦家都是最不可垮下的那个,自然要花些心思。
靳大有道:“秦二公子和素素小姐从大牢里出来不久,便被小枫姑娘接了,转送在陆太医家中诊治。素素小姐并无大碍,只是神智不太清楚,连小枫姑娘都认不得了。陆太医说只是受惊过度,服几贴药调理调理,慢慢静养着,应该能恢复过来。秦二公子伤得不轻,暂时不便挪动,还在竭力医治。”
待请灵入陵,诸事完毕,前前后后将延续百日之久。
我牵了她的手,柔声道:“他不考虑时,你可以去考虑。若等他考虑,你这辈子都没指望!待他身体好些,你寻个时机且把生米煮做熟饭,以他的性子,还怕他不认账?若再得个一儿半女,秦家后继有人,他又怎敢不振作?”
我垂头道:“没有办法的,心病还须心药医。”
“会。”
因后来未能成亲,所有喜庆之物都已撤了。
他道:“听说你的腿,可能会落下残疾?”
定王府只怕是京城之中高手最多防守最严密的府第,哪里还需要秦家派人协守?无非是司徒凌怕我心有所忌,不肯安心在府中调养,遂任由我安插心腹进王府,内外联络或有事差遣时可以自由调度,无须通过定王府之人通传吩咐。
他是最不希望我和端木氏把仇恨越结越深的那个。
已听不到她们念的姓名,我索然将手中函文一一翻过,却没能记住几个字。
秦家数代屹立不倒,威名赫赫,所求者到底是什么?
我既告病,“奉慰礼”、“奉辞礼”等诸种繁琐的祭祀典礼一概不用参加,司徒凌既然是亲王,又是宗亲,却是逃不过去,少不得日夜辛勤奔劳,还需时时操心军国之事,每次回王府都是匆匆来去。有时才卧下来,还没来得及打个盹,便又有要事呈递到跟前,不得不起身离去。
沈小枫凝睇着我,神情居然有了几分了然。她轻声道:“那现在呢?便不想那情字了?”
他扶我躺下,自己已起了床。
我眯了眯眼,冷然道:“谁教你说的这话?”
我骤然打断他,“我早已应允了这门亲事,也的确已与他成礼。就在刑部牢狱中。”
我再没料到有一天,这人的名字会从司徒永口中这般说出,迅速截地话头,说道:“没有!那只是一个梦,差点让秦家灭门的梦!”
疾如流星,淡如朝露,转瞬即逝,不留片痕。
沈小枫注目我道:“的确是太子秘密和南梁轸王联系,让他陈兵边境,拖住端木氏兵马,再以十万秦家军进逼京师,只是为了逼端木氏放人。可我终是不明白,为何最后太子功败垂成。他设法调来的十万秦家军转头会对定王俯首听命。定王原说了不肯出手,为什么关键时刻又手握重兵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京畿。”
我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否认我自己一再确认的王妃身份?已经公诸天下众所周知的王妃身份?
“后来还是他的从人可怜我,悄悄和我说,他们侯爷恨极大小姐,就是眼见秦家满门被诛,也是不肯出手。又道太子正在设法营救秦家,不如转求太子。我听说大小姐在牢中暂时无恙,遂掉头回京去寻太子,才觉太子为保秦家果然已经费尽心思。偏又势单力蔳。秦哲、温良绍等将军远在北彊,虽想救人,却不敢轻易听人摆布。后来是我前去劝说,这才出兵。”
秦彻精神很差,回身见到我,也没见多少欣喜之色。
忽然间心便灰了。
可这天下,原来并没有谁能保子孙一世无忧。
“晚晚,你打量着我还是当年六七岁的孩童,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若不是你执意退亲,司徒凌怎会坐视秦家沦落到那等田地!你喜欢的从来https://m.hetushu.com.com不是我,可也从来不是他!”
有侍女蹑手蹑脚过来,送来了刚刚瘟好的药和饭菜。
示意侍女将饭菜撤下,伸手端过药碗,正待把药喝完便继续卧着时,只听得司徒凌低沉道:“这药需得饱腹吃才好。”
算算我们秦家虽然多是孤寡病弱之人,原来倒也算得是和和乐乐的一家子,一转眼,只剩了一个徘徊生死边缘的兄长,和一个逼疯了的侄女。
仿佛一触及回忆里的笑容,心口便会裂一条缝,流尽了血,干涸地疼痛着。
他笑了笑,微凉的薄唇轻轻自我额际滑过,说道:“我会留自保之力,但绝不夺他皇位。你要成全他,那么便成全他吧。”
我黯然一叹,正要拄杖离去时,沈小枫忽唤住我。
而被闵侍郎撕碎的我的小侄儿,当日便被当作垃圾清理了,连块骨头都没找到。
“什么事?”
沈小枫静默许久,忽道:“我觉得定王真厉害。”
众名医诊治多时,才勉强退了烧,只是身体却彻底毁败下去,终日神思恍惚,卧床不起,连话都懒得说,更别说帮着振兴秦家,打点内外事宜了。
跟红顶白,踩低就高,无非如是。
只想着有秦家在,日后夫婿也必能千挑万选寻个知疼着热的,便是不会武艺也不妨。
沈小枫变色,失声道:“莫非大小姐便是为了避免北都生灵涂炭才应允嫁给定王?”
本来一家人都暗想着秦彻体虚,未必能有子嗣,谁知她入门不到两年,便产下一女,后来虽然夭亡,去年又有身孕。
二嫂相貌平平,好在性情敦良,颇知体惜夫婿,身体也算健壮。
我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是小看他了,还是抬举我?我只是为了保全自己,保全秦家,而他也不得不顾惜自己生前死后的名誉。何况,数十万大芮最精锐的兵马,谁也折损不起。一旦大举混战,前有南梁窥伺已久,后有柔然虎视眈眈,便是坐稳了龙椅,也坐不稳江山。”
侍女道:“将军,开热得很,向南的窗扇还是关上吧!”
少时总是淘气,偏又好胜,但体力比寻常男孩子总有些差距,每每训练到筋疲力尽时,便拖了沉沉的腰腿一下子坐倒在他身边,脑袋一歪便能倚在他身上睡着。
脚步已有些踉跄。
我已睡了许久,再也睡不着,辗转片刻,依然披衣坐起,唤来侍女问道:“昨日可曾有人找我?”
所谓名,所谓利,不过权势附庸。
她和淳于望,我这一生。
疲乏之下,竟睡了这么久。
“你向来机警,那日见你那么快便到了西华门,便猜你应该早已脱身。”
通敌叛国,何等大罪,只怕那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吧?
“为什么?”
我愕然,转头看床边沙漏时,这才注意到此时早已过了子夜。
我住进去时,已有原来秦府侍奉我的两个贴身侍女候着。
我又问道:“我二哥和秦素素现在安置在哪里?”
我沉默,令人端过一碗清粥来,草草吃了,又喝了药,再看他时,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揽着我的腰一动不动。
按制,大行皇帝治丧,前三日百官及命妇每日服丧,每日三次哭奠,其后改为每日两次哭奠。诸王以下官员一律斋宿二十七天,穿衰服二十七天,军民百姓素服十三天,京师禁屠宰七天,禁音乐三月,各地寺观敲钟三万次,官者百日内不得嫁娶,庶民一月内不许成亲。
“他?何时不厉害了?”
我闻得回报,气得无可如何,令人将那日欺凌大嫂和素素的狱卒尸体找出,连同之前保存的闵侍郎的尸体,扔到城外乱葬岗鞭尸一百,然后当着他们家人的面前挫骨扬灰。
到底是司徒凌亲自安排的屋子,连一桌一椅都似有着和他相类的气质。
“昭武将军纵横沙场,手段狠辣阴毒,何等犀利的人物!可如今,定王却能让她磨尽锋芒,斩尽锐意,一扫原先威煞之气,甘心情愿成了定王身后一妇人,附于定王势力立足朝廷。”
时过境迁,回首往日与淳于望相处种种,竟恍如前世,仿佛当日满怀的冲动和向往,都在这场翻天覆地的变乱中焚作了灰烬。
王妃,的确是王妃。
他已伸了手,捉了我的手,放到他的后腰,在我耳边轻轻喟叹:“晚晚,为什么你长大了,反而不如小时候那样和我亲近?”
司徒永再不说话,举步向外行去。
他却过来,亲一亲我的额,说道:“有你顾惜,焉敢说累?”
似从不曾属于我。
抬眼看时,司徒凌正温言问道:“怎么样了?还觉得难受?”
我定了定神,说道:“拜贴名字报给我,便收起来。函件帮我拆开,我要一一看的。”
不知睡了多久,模糊间只觉头疼得厉害,以手撑着额,只是皱眉,却连眼睛都懒得睁。
我点头,沉吟道:“新帝那里,有种叫雪芝丹的药,很有效。”
顿觉花鸟沉寂,万物喑哑。
秦家遭难时,并未听说有多少大臣敢联名上折保我,至少保住我们家即将出世的那点血脉。
重卧回床上时,侍女一边收拾,一边禀道:“www.hetushu.com.com还有件事需禀告王妃。”
如今,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接她们回家,让她们入土为安。
我再笑,眼前已是莹光一片。
我点头。
沈小枫急急上前照应,却差点掉下泪来。
我终于将那些函件尽数掷下,说道:“这些明日都转给定王,让他处置。再和秦哲说,明天一定要见到我两位嫂嫂的遗体。别和我提什么乱葬岗尸体太多一时辨认不出,把原来侍奉嫂嫂的侍女带过去,一具一具认!专在那些没要紧的事上费心,打算再等几天,尸身完全坏了才去找?”
侍女悄无声息地收拾东西退了下去。
他依然阖着眼,却向外转了身子,伸臂揽住我的腰,说道:“若你只管让我操心,我睡不着。”
是我自己没脸没皮地硬把我自己奉献给他,跪着求着重新认可了这桩婚约。
后来,他们成了亲,再后来,大哥战死,再后来,大嫂伴着那块平安符度过了十五年,然后为了保护他们唯一的骨血惨死。
沈小枫道:“人都死了,我到哪里去寻心药?”
我的身体发僵,还有些发抖,动弹不了的腿还罢了,一双手不知该推开还是该避开,怔怔的竟不知往哪里放。
我看他快要出门,又唤住他,说道:“皇上是深知我的。我这人气量狭窄,有仇必报。皇上向来纵我帮我,想必这一次,也不会拦我。”
我听着那一个个耳熟却陌生的名字,神思更觉恍惚。
沈小枫一惊,忙四下打量。
端木皇后虽囚禁了他,但至少她本人并无杀他之意,何况太子妃端木华曦和他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堪称夫妻情深的楷模。
我问道:“府里怎么样了?”
我点头道:“只能如此了。每日大夫给我请过脉后,便带去给她治着。这丫头也 忒胆小了,当初应该让她学些武艺防身,也不至……”
我呆了呆,也不晓得自己还在坚持些什么。
我便无语。
报到我跟前时,我轻描淡写道:“既是谋逆大罪,诛九族都不为过,何况家人?理应连坐!”
我慢慢将他腰身搂紧,酸楚道:“我也希望我们能永远活在那时候。你,我,还有永师弟……”
我无奈,只得让沈小枫陪着他回秦府。
靳大有道:“奴婢明白。王爷也着急,已经派了卫玄道长带了最好的大夫过去。温将军他们也把军中的大夫遣了过去。”
沈小枫从小侍奉他,又是清白人家出身,本来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可他偏认为自己半身不遂,不该误她,把沈小枫送去军营伴我,自己娶了出身寒门的二嫂。
他的眼中已涌出泪来,忽高声道:“有,淳于……”
我叹道:“王爷,你累不累?”
大嫂二嫂的遗体在宫变的第二天晚上终于被找了出来。
“大约听说了王妃的话,晚间王爷回来时,把素素小姐也带回来了。素素小姐倒也无恙,只是很怕人,连奴婢过去都不认得了,时时惊叫。好在还认得王爷,一直躲在王爷身后。如今已经安顿在天香阁住下了,王爷说待她稍好些便引来和王妃做伴。”
许久,他重扶了我躺下时,自己也解了外衣,在我身畔躺下。
此时,几乎人人都晓得我不会放过俞竞明了。
便是见了,无非自怨自艾不该受奸人蒙蔽,或荐医送药种种慰抚。
最后还是她的贴身侍女根据她脚踝上一块桃木平安符认出她来的。
我叹口气,轻轻道:“没事,只是困。”
陆太医会同其他大夫诊断出的结果,他的伤势虽重,却还不致命,只是骤历这等惨事,忧痛之下,五内俱焚,是以高烧不退,时作谵语。
侍女抹泪道:“素素小姐从没出过门,大夫人又疼惜得紧,一点苦头都没吃过的。”
细问府中情形时,侍女答道:“那日将军被引入宫中,没多久便有神武营的人围了咱们家府第,说是将军通敌叛国,奉旨查抄秦府。我们家上下人等都不服,四公子提了剑便要打起来,但二公子说不许动手,咱们领旨,静候查个水落石出便是。于是都给抓起来了,先送到刑部,后来问明是下人,便关到了北都府,一直关到了今天上午,便有咱们秦家军的将领拿了定王手谕过去领人,一股脑儿都放了出来,护送回秦府了。”
他披着素服,却笑得眉眼弯弯,温声道:“不累。”
侍女答道:“有。军中诸将并一些故交都有过来探病,因王妃睡着了,不敢惊扰,因此靳总管吩咐,过来探病的都留下拜贴,婉言谢过,若秦府或军中诸将有事请示的,都写作函件封好送来,留待王妃醒来细看。”
住的是东面新建的大屋子,原来预备的洞房。
据说闵侍郎的家人当时就疯了,有兄弟仗着几分身手居然要抢夺尸体,被当场戮于刀下。
“是,王妃!”
我拄着杖坐到他床沿,笑道:“听谁胡说呢?只是动了筋骨,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问了几个医生,都说再有两三个月,应该可以照常骑马挽弓,照常上阵杀敌。”
沈小枫掩着脸背过身去,说道:“我倒是好好和大小姐商议,偏偏和我说这些没正经的话。”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