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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宫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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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金波怒,风高帆影急

第三十一章 金波怒,风高帆影急

他素来寡言少语,用刀剑说话的时候只怕比用唇舌说话的时候还要多。
未至符望斋,已遥遥听得喝骂声传来,却是先行起到的将士和看守符望斋的守卫打斗起来。
我推开沈小枫,厉声道:“攻上城楼,重赏!御林军再有抵抗者,必禀明嗣皇帝,父母妻儿连坐!”
八宝忙扶住我道:“此地的确不宜久留。小人冒犯,先抱了将军离开如何?”
我怔了怔,说道:“只留五万人马驻守北疆,一旦柔然大举入侵,后果不堪设想。其实秦家军不该卷入这些纷争中来。”
可我身上背负了多少的性命,多少的仇恨,多少的责任。
常年奔走大漠之中悍不畏死的秦家军,对上在北都养尊处优只晓得对些平头百姓吆三喝四的御林军,我并不担心这场战事的结局。
我问:“秦瑾呢?”
走不多远,已见前面有熟悉的旗帜和身影杀开血路往这边奔来。
那个受人暗害成了白痴的司徒建!
早间的那顿,吃到最后,见得碗底有字条,不知何人所写,却是告诉我,已给秦彻、秦瑾暂时不妨事,但秦瑾伤势严重,昏迷不醒。
扎破血肉,有新鲜的血液覆住原来的血迹,缓缓滴下。
他现不曾回顾一眼,身体挺直如标枪,缓慢而有力地一步步踏了出去。
想到七零八落的家人,我心都给掏得空了,简洁答道:“重伤。你无论如何守住他,不能让他出事。”
攻入城中的兵马应该没那么快便到刑部。何况若是司徒凌或秦家军冲过来,又岂是他喝止得住的?早该抓起我当作盾牌要挟对方才是。
我略侧了身,低低含笑道:“七哥,你们不想救太子了?”
拄着单刀欲要勉力站起时,腿上疼痛刺骨,酸软得没有一点力道,再也站不起来。
故乡七怔了怔,忙道:“不怕,我本以为,只有我们这些兄弟是最凶悍的,没想到,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会这样悍不畏死。”
提起那件滑落的旧衣,我依然把他的脸盖住,波澜不惊地说道:“先带出去,找副棺材装了。”
覆在面上的衣衫滑落,露出秦瑾稚气犹存的苍白面庞。
我已认了罪,再不会有人过来提审我,一时也不见谁过来赐我死;想来秦彻、秦瑾他们那里也是一样。我只盼着他们的伤势能够挨到司徒凌领军过来救人,也不枉我不要脸面不要尊严出卖自己一回。
西华门是宫城四门中驻兵最少的宫门,离皇帝皇后所住的武英殿、未央宫甚远,离太子被囚的符望斋却相对近些。
过了今晚,只怕我连哭的机会也没有了。
每个人都兴奋地踩着死亡旋踵,用钢刀在他人的血肉之躯上劈开自己的世界。
那样淡淡的语调,却让我心里陡地起了一层寒意,立刻道:“写!”
司徒凌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我也觉得太过行险。可不行为什么,我安然呆在城外,就是寝食难安,只想入城看你一眼。只是想看你一眼而已想来你这地方关了一个月,怎么也漂亮不到哪里去,我看一眼,必定更会死心,懊悔以前有眼无珠,不该满心装着一个心里根本没有我的寻常女子。”
死的死,疯的疯,重伤的重伤。
人群中有人高声应和道:“端木皇后勾连奸相,弑君王,囚太子,意图覆我天下,重建西凉,使我大芮万里河山,亿万生民,尽沦于西凉蛮夷之手!”
我冷然道:“冒犯我的人已经死了很多,我不想再多你一个!”
我无言以对,垂头看着他不慌不忙地收拾着我的伤处,静默良久,才低声问道:“朝中局势怎样?”
这些人迟疑之际,早有秦家军陆续攀上城池,冲上前开始激烈的短刀相接。御林军无力阻拦,冲上城楼的将士便越来越多,很快占了上风。
回眼打量着虽有秦家军兵马往这边集结,但人手还嫌不足,攻城器械也未到,遂朗声应答道:“大人既称皇上旨意,请问大人,圣旨何在?皇上何在?若皇上亲口诏谕我秦晚有罪,秦晚自当俯首认罪,引颈就戮!”
我拂开从长簪中脱落的几缕散发,从石满手中接过一件墨色大氅,披于身上掩去粗陋肮脏的衣衫,又抓了一把剑在手,向八宝等道:“还等什么?去西华门!石满,前面开路。挡者死!”
西华门外人马越聚越多,几乎全是听令赶来的秦家兵马,闻声立时群情激愤,齐声应和道:“诛妖后,除奸相,辅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虽是临时召集来的兵马,却是寻常操演惯了的,不用我号令,一贯的阵势已然摆弄,盾兵掩护下,云梯已然架上,燃烧着的火箭如雨点般奔向城头。
竟是从未见过的妖颜色。
我盯着他,一字一字说道:“石满听令,立刻传我号令,所有将士往西华门集合!”
司徒凌淡然道:“已经负了,还说不想负?只是沦落至此,不是不想负,而是不敢负吧?”
他笑道:“瞧你这样子,还有多少鲜血可流?还是用我的吧!”
司徒凌看我一眼,慢慢道:“你越性www.hetushu.com•com再笨些,笨得刚才那般,给欺负了也只晓得抱着我哭泣,也许更好。当初不该教你怎么学着刚硬要强,一转头都用在了我这里。”
将要去的地方,虽没有那男子幽梅般的暗香,也没有小女孩稚嫩的笑颜,却有母亲馨香的怀抱和温柔的目光。
那群不顾这边闹腾自顾杀出血路往牢内硬冲的人便纷纷往这边注目,并有人顿住脚步低声喊:“七哥!看那个人……”
这时大牢中已有人疾速奔出,或背或抱出三人,急急过来回禀道:“小姐并无大碍,秦二公子伤得却重,需尽快寻医诊治。”
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我已高声喝道:“我们十万秦家军已将皇城重重围困,顷刻便到刑部,你们谁想给姓闵的陪葬!”
“有…有效……”
我边令八宝等人抬了我疾奔向符望斋,边冷笑道:“捉了她又如何?我还要杀了她呢!”
司徒永冷冷看着,待剑锋到了近前,方才侧身闪避,然后手臂一伸,手腕一转,极高明的一招,竟赤手将那人长剑夺过,然后出手如电,利落将长剑贯入那守卫前胸。
我点头道:“为防他人仿了我的笔迹暗中调兵,我和几名主要将领早有约定,落款的‘晚’字,‘日’会写作梅花形状。”
有守卫见又来援兵,惊怒之下,持剑便向司徒永扑去,竟欲支持下他逃命。
老七听说,早叫了知晓秦彻等人下落的手下陪着,让她领了一队人马径自去了。
我点头道:“他们不需要文武全才的继位者,只需要乖乖听话的傀儡。若司徒建得立,从此政事无大小,都该出自端木家了!便是有朝一日把大芮国号改作大凉,也算不得奇事。”
听着门外巡视的狱卒渐渐凌乱的脚步和惶惧的低语,我轻轻地笑了。
无关感情,只是交易。
第二天,狱中很安静。
石满此时方明白我是在传达军令,忙高声道:“末将领命!”
沈小枫白着脸,颤声道:“好。”
八宝一把推开担我的舆夫,稳稳接过肩舆,高声叫到:“兄弟们,咱们冲!闯了刑部,再去闯一回皇宫!”
老七急道:“将军,你伤势不轻,得尽快找地方调治,犯不着这时候逞英雄!”
我呆呆地看着他冷静地分析,只觉手足都已冰凉,不由得“咯”地一笑,说道:“既然秦家死得越惨对你越有好处,只需在城外静静候着便是,又何必过来和我要什么手谕?”
对于十殿阎罗来说,满是黑暗和死亡的地狱,反而是他们的天堂。
有粗劣的饭菜照常一两顿送来。
我无可回答。
碗底又有字条,我看完浑身都在发抖,却端起碗来,把那字条连同糙米都吃了个干净。
这光景,该变天了。
他既然还能让自己心腹和八宝等人暗通消息,宫中一定也会有所布置,寻求一切可能的脱困机会。
此时沈小枫已寻机伴到了我身侧,见我始终不下肩舆,虽不甚了了,却也晓得我必然伤势不轻,急急劝阻道:“将军,保重自己要紧!”
拖住他本是别有用心,与他行房更是刻意取悦,用的都是常人最不齿最不屑的下贱手段,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那领头将领闻声往这边看来,忽疾速领人奔了过来,拿着火把向我一照,立刻拜伏于地:“末将参与将军!我等正要去刑部迎接将军……”
我打断了他,喝命道:“传我号令,所有秦家军子弟,立刻往西华门集合!”
可惜,他不是那个命,就如我注定了休想追逐到我要的安宁祥和一般。
我拿手一试,冰冷僵硬,竟早已死了。
我捏紧袖中和利匕,静候时机。
司徒凌道:“秦家的度一向把握得很好,劳苦功高却不至功高震主,兵马精强却不足雄霸天下,若朝中没那许多纷争,本是长久之道。可惜……”
我已疼得满头大汗,却只摆摆手,说道:“我腿断了,无法走路,立刻给我找个肩舆来。”
沈小枫犹自不敢相信,悄悄问我道:“真的把皇后给捉了?”
我听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心念一转,已是大喜,趁着闵侍郎全神贯注在那些人身上,袖间利匕出手如电,反掌对着他胸口——正是心脏部位。
数百人齐齐应诺,往西华门杀去。
寻了合适角度暗中打量时,那些持了兵刃冲进来的足有四五十人,各色各样的平头百姓装束,果然不是官家的人,却都蒙着脸,持着只有官家才有的锋锐兵器向前砍杀,居然个个身手不凡。
化作刀片般寸寸刮割肌肤。
闵侍郎领的 府兵听我说话已是迟疑,而老七等人已率手下蜂拥赶到,只在他们犹豫片刻间已飞快将我护住。
秦家军诸黄的大旗立时在飞扬的火光中扬起,传令兵快马飞驰,一路高声传我军令:“昭武将军有令,所有将士往西华门集合!昭武将军有令,所有将士往西华门集合!”
写得很简洁,只让他们听从南安侯安排速来救人。
端木皇后必是看在爱女份上,暂hetushu•com.com时还没打算置司徒永死地,但若是事态危急,恼羞成怒中极可能先取了他性命泄愤。
守城御林军将领正在城楼上高喝:“皇上有旨,南安侯司徒凌,昭武将军秦晚,以下犯上,谋反作乱,罪在不赦!其从者若能迷途知返,必可加官晋爵,满门荣宠!”
“因为你辜负。”
我扬声大笑:“皇上素来赞我秦家满门忠烈,何曾说过我是卖国叛将?社稷危在旦夕,皇上犹自闭宫不出,是否早被端木皇后所害?这妖后媚惑吾皇,囚禁太子,意欲何为?”
我淡淡道:“因为在真正的战场之上,越怕死的人,死得越快。”
何况,秦家军越聚越多,以多凌寡,更不在话下。
晚间那顿,上面一层是糙米,下面却盛着喷香的东坡肉和上等的大米饭。
司徒凌原就在刑部安插过人手,想来我入狱一个月,更已设法打通了许多要紧关节,才能在这样紧张的局势中杀了狱卒依然如没事人般来去自如。
我向护卫到跟前的秦家将士一示意,立时有小兵高举大旗,左右晃动三次。
我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天上的星子一个不见,只看得到满天的火光,满天的乌云,忽然就把这座华美富丽的红色城楼变作了阴司殿宇。
于他该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他的血尚是温热的,那样毫无间隙地沾于指尖,让我有些心惊胆战,忙在旧衣上草草写了几个字,交给司徒凌。
此刻必是他的人察觉有人相救,在宫内闹将起来,相助我们攻入宫城了。
老七道:“若不是这样说,我们怎肯丢了他不管?他还说他一生坎坷,只庆幸能遇到将军,白捡了子牙山上许多快活日子。若是救出将军,可事将军如往日事他。小人听着,倒像是临终嘱托般,很是……很是不祥。”
我心念电转,已下了决心。
司徒凌随手拿帕子缠了伤处,接过血书仔细看了看,说道:“落款这‘晚’字,有些奇怪。”
我拿苍白指尖叩击着长剑剑身,慢悠悠道:“怕了?”
是我自己,亲手把自己全部的尊严送到他脚下,然后跪在他跟前,请求他高抬贵脚,将它踩得粉碎。
那样文武双全潇洒随性的少年皇子……
已见星子,一颗两颗,殷红如血。
给连日磨难铸成的冰冷心肠蓦地一酸一热。
囚室中便恢复了寂静,只余我牙齿格格地打着寒战的轻微磕响。
我悄悄收了,藏在袖中,然后在黑暗里大睁着眼睛,静静地等待该来的一切。
等司徒永被囚,朝中必有极大变故,端木氏重新扶立的继承之人可能是司徒焕的弟弟,也可能是司徒焕的侄儿,但绝对不可能是司徒凌。
簪子 “丁”地一声落地,我将脸掩到双臂之间,无声痛哭。
片刻后,西华门五座券门缓缓打开,众将士拥着我径自穿过外方内圆的券门,飞快冲入皇宫。
司徒凌心高气傲,连司徒永都没放在眼里,要他屈膝于其他宗室子弟俯首称臣,绝对不可能。
这些胸怀抱负之市井奇人,身份越卑微,越是自负傲骨铮铮,不容他人轻视,给我这般一激,竟真的挑了火光最盛处奔去。
原先司徒永控制了局势,他或许还能等,还能忍。
司徒凌叹道:“秦家军剽悍勇猛,能以一挡十,谁都想控制,却终究只受命于秦家,秦家人着实费了许多心思吧?”
“诛妖后,除奸相,辅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囚室的门蓦然洞开,有一员武将满身血迹带人冲进来,一把将我挟起,吼道:“让开,让开!这些狗娘养的敢造反!看老子当场把他们主心骨给劈了!”
斋门敞开,司徒永已经脱困而出,着一身素白衣裳,负手立于阶下,模样清冷而瘦削,但气色还好。
那利匕不知怎样千挑万选千淬万炼,锐利得可怕,钉入他厚实的胸膛时,竟如刺穿一块豆腐般轻松。
三更后,厮杀叫喊声袭到牢中时,有人在高喊:“城门破了!城门破了!叛军进城了!”
他静默,握紧拳瞥向我:“这算是我们之间的交易。”
我攥紧他袖子,垂头道:“是,是我错了。你从小就待我好,即便我千错万错你还是待我好。所以我以为,即便这次做错了,你还是会待我好。”
司徒凌蓦地冷笑,:“大声点,我没听见!”
我取出那根沾着他鲜血的簪子,对准自己心脏部位,轻轻刺入。
片刻后,又有两个蒙着脸的狱卒悄悄走入,拿着两张破席将地上被快剑割断喉咙的两具尸体迅速裹了,蹑手蹑脚地飞快抬了出去。
“诛妖后,除奸相,辅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见她不安地随在我身边,我又道:“你不必跟着我去了了,带一队人马先去把二哥接到安全处延医调治。”
我缓缓拨剑,高举。
“是并没有送还。”
这帮衣着各异的市井小民哄然应和,跟着肩舆向前奔去,竟是精神百倍,健步如飞。
闵侍郎一怔,大约出于久在刑部任职的骄狂,明晓得外面已经乱成和-图-书一团,这样的时刻也不肯由得那些人乱闯官衙,扬着单刀高声喝:“哪里来的小贼,也敢趁火打劫,都不想活了?”
他包扎夹板的手顿住,然后徐徐打了个好看的结,轻轻放下我的衣袍覆住伤处,才抬眸我。
石满大声应诺,举起佩刀高声喝道:“将士们听着,昭武将军有令,前去西华门,挡者死!”
八宝、老七对视一眼,已有气沮之色。
这些年来,他这东宫太子刻意藏拙,在人前一向尊贵优雅,性气温存,极少与人争竞,竟让许多人忘了他其实也和我们一样久经调|教,身手不凡。
晨间换班时人们才发现那个牢房死了两个人,而十五岁的秦家小姐和两个死人呆了大半夜,已经疯了。
那将领冷笑道:“皇上微恙在身,又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何况一个卖国叛将,也配见皇上!”
闵侍郎身畔亲兵陡见变生肘腋,无不大惊,已有一两人冲上前来便要对我动手。我忍着双腿剧痛,一扬刀砍中其中一人腰部,寒光闪动时带过一溜鲜血,一刻不停地奔向另外一人腹部,闪电般剌入。
只是麻麻地凉,竟觉不出疼痛。
沈小枫脸色骤变,问道:“二公子怎么了?他他没事吧?”
双腿的确疼得厉害,但另一处的疼痛和恨意如毒草般蓬勃蔓延,张扬提我恨不得跳下肩舆来,亲自持剑杀敌,——杀个痛快淋漓。
我无地自容,已是泪流满面,却不得不别过脸去,高声道:“婚约有效。若秦家得救,我自当嫁给侯爷,侍奉侯爷一辈子!”
一个文官居然也一身铠甲上了阵,看来外面闹腾得厉害。
我只担心皇宫城池坚固,一时攻之不下。
西华门,剑拔弩张。
我皱眉道:“肩舆还没找到吗?”
他慢慢道:“秦晚,我是人,不是木头。我也会伤心,我也会灰心。”
但他微微侧脸,唇角一个冷峭的弧度,慢慢道:“你猜错了。我觉得你死了更好。”
我双腿重伤,根本无法动弹,身体和男子相比亦是纤瘦,但我声音尖厉冷锐,寒意森森,若他们听说过我当年活埋五万降卒的狠厉,应该晓得我并不是空言恫吓。
那些府兵便再不敢近前,不过对峙了片刻,不知谁发一声喊:“秦家军打来了,快逃!”
司徒永那小子如果不是太子,以他的身子和性情,必定可以成为某个江湖帮派的首领,带着手下的弟兄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任侠仗义,谈笑风生。
而我万万不能再失去我的二哥。
我只恐他有事,让八宝担了肩舆,径自冲向前方指挥进攻。
我一声不吭,只作昏睡无力,由着闵侍郎一把把我拎起,夹在肋下一路拖出牢房。
我急命人分作几路先去扼守要道,控制四门守卫和重要宫殿,保护司徒焕的梓宫和秦德妃,擒拿端木皇后及其匿于宫中的党羽,并让刚刚赶过来的心腹重将作哲亲自过去把武英殿大太监李广德找来。
城台和城墙一个接一个地栽下人来,下馄饨般利索快捷。
宫内有人动手了!
而宫内宫久,形势瞬息万变,随时可能出现难测意外。
我抬眸凝注老七,冷冷道:“他真这样说?”
御林军历来直接听命于芮帝,如果芮帝驾崩,自然该听命于继位的司徒永。
四下将士立时寂静,只余旗帜上暗红的“秦”字,在火光里猎猎飞扬,似乎要滴下血来。
老七道:“将军已有部属护持,应该不需要我们瞎掺和了吧?”
至于这世界是天堂还是地狱,根本无人知晓,也无人能辨别。
四处是惨叫。
我想尽快恢复体力,自是来者不拒。
我已看准他落地方向,借力将他狠命一推,恰躲过他滚落的身体,并在落地那一刹那侧转过身,飞快夺下闵侍郎手中单刀,同时叫到:“八宝!老七!”
我点头,摸着榻边的一根簪子,正要刺破指尖时,他忽握过我的手,捏紧那簪子,往他臂上一扎,顿时鲜血直冒。
司徒建!
而这时我等待的肩舆也到了。
他不答,夜一般黑眸凝视着我,半晌,才轻叹一声,将我拉入怀中,紧紧拥住。
但他此刻话语之锋利,竟不逊于刀剑。
正暗自忧心时,城头忽然大乱,原先专心应付宫外对手的守兵纷纷转头向内看去,更有守将急急奔下城台前去查看动静,而城台之上所建的重檐庑殿顶城楼,此时忽然冒出了青烟滚滚,伴着火光隐隐,直冲云霄。
司徒凌将旧衣塞入怀中,默然一笑,说道:“可不是呢,我便说了你死了更好,我死了心,你也不必纠结该怎么丢下秦家和你的轸王双宿双飞,岂不两便?”
其他人惊呼,各各跳起,竟丢了兵器掉头便跑。
他张大嘴,不可置信地盯住我,举起单刀就要砍我,到底正中要害,手边早已无力,整个人砰然倒地。
我勉强笑道:“即便我无情无义,让你恨得入骨,好歹也该念及秦家与南安侯府这许多年的情谊吧?”
他淡然道:“那 你写不写?”
司徒凌道:“不错,司徒永被擒,秦家军本和_图_书就开始人心动荡,再有秦家投敌的供状,即使是再多疑虑,群龙无首之下必不敢轻举妄动,很可能眼睁睁看着端木氏奸计得逞,然后腾出手来清除异己。”
此时见闵侍郎呼喝,那些人也不放在眼里,径往大牢中冲去。有人在吃喝道:“别理这狗官,我们找人要紧!”
石满道:“南安侯让我们救了将军,立刻和他会合,助他对付神武营、神机营赶来支持端木青成的人马。”
这些守卫把他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贵介公子暗算,无疑是自寻死路。
八宝和老七,——也就是上回在大街酒肆里遇到的司徒永结交的市井异人,已经走过来要搀起我。
他的身体一僵,冰寒的黑眸扫我一眼,转身去开狱门。
他们到低市井间出来的,现在满城皆乱,想好个好大夫绝不容易。
血腥昧和人体燃烧的可怕焦香混在火油之中,气味妖异得可怕。
是闵侍郎。
我高声唤道:“石满!”
夏王早逝,他年纪轻轻入朝为官,虽有往日亲信部属照应,但如果没有深受当今芮帝信重的秦家扶持,绝不可能这么快培养起自己的亲信势力。
“那么,我们的婚约,还算有效吗?”
地动山摇,风雨如晦。
而后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踩上敌人或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锋,向上攀爬。
司徒永虽然被囚,但他究竟不是庸碌之人。
八宝愕然,与老七面面相觑,已薄见怒意。
八宝、老七俱是目光微悸,再打量我一眼,令了抬了肩舆,急急向前行去。
仿佛他从不曾来过,仿佛我从不曾那样下贱地取悦过他,更不曾亲口承认我一意否决的亲事,那样卑微地祈求两人的复合。
在那两个狱卒想污辱我时,也有狱卒看上了比我温柔美丽的秦素素。大嫂拼命保护爱女,被狱卒一刀刺在腹部,依然用手上的镣铐硬生生勒死了狱卒,才含恨而死。
眼前如闪电般他从小到大各色各样的神情举止。
他答得很快,也听不出指责的意思,只是捏着我膝盖的手紧了紧。
从太子到嗣皇帝,守兵们更是迟疑。
那几人相视一眼,便有人将怀中抱着的一人送到我跟前,说道:“四公子,恐怕不中用了!”
看八宝、老七等人迟疑,我问道:“七哥,八哥,你们还在等什么?”
外面喧闹之声更甚,远处近处,都有火光冲天,燎红了半个北都城。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见天日。
他笑了笑,松臂放开我,四顾并无纸笔,遂取了一件我的旧衫,铺在腿上作纸,说道:“便写这上面吧。他们知你境遇,写封血书更好。”
失去凭依,御林军再无抵抗之力,顿时溃不成军,丢盔弃甲各自逃去。
我这个最该死最该疯的,偏偏还没死,还没疯。
先如清风过树梢,沙沙细响,后如海浪卷惊涛,波澜壮阔,再如霹雳当头,鬼哭狼嚎。
司徒凌叠着旧衣,唇角笑意清冷,缓缓道:“自是不会。我与秦家并肩作战多年,那群出笼猛虎未必肯听我号令,但和端木氏相比,一定更信任我。待秦家人死绝了,我只需找人证明你们是被逼供的,或者盗出你们尸身让他们验过你们受刑痕迹,到时端木氏把秦家说得越不堪,那群血性汉子越是义愤填膺,想引他们为秦家报仇雪恨,必是轻而易举。带他们灭了端木氏血债血偿后,我在朝中已能稳稳立足,又是秦家最亲近的人。那时他们无枝可栖,不必我说话,自然会听命于我。”
应诺如雷,顷刻间杀声震天。
此人声音明锐高昂,刻意掩藏着属于女子的柔细,依然极强穿透力,声声入耳,已引得群情哗然,连城楼上的守兵也露出慌忙惶乱之色。
我料得他们特来救我,必是司徒永吩咐,急问道:“太子呢?他现在何处?”
料想这样深扎下去,扎入心脏,也不至于有多么疼痛,并且很快连任何疼痛都将觉察不出。
死了两名狱卒,也不见有人追究查问。
我坐于肩舆上,四面围缦尽去,又身在高处,视野越发开阔,凭了多年征战经验,早已辨明方向,指示他们行动。
偶有飞至眼前的,我不闪不避,拿剑轻轻一磕,眉目不动,危机已消弥于无形。
他托过我下颔,让我对着他的眼睛,叹道:“你的确已狼狈不堪,容色寻常。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给这样的你拖着走不了?”
我才觉出,他刚那句话,虽然冷淡矜持,实则询问口吻,而我正肯定了他的回答。
是我自取其辱,我怨不得他,甚至没有资格抱怨任何一个人。
她已经死了,在今早被一张破席卷往了乱葬岗。
因此,我苦苦忍耐,等着他的动作。
老七和八宝对视一眼,眼中光芒跳跃,已是狂喜。
此时司徒凌和端木氏的大队人马都在北都城内外激战,暂且无暇顾及内廷,故而我领的兵马,竟是第一拨赶到皇宫的。
寒光泠泠,蕴了骇人杀气,直指城楼。
他并不曾弹我一指甲,我却似给人扇了不知多少记耳光,满脸的火辣辣,满心的羞辱难和-图-书堪,甚至没有勇气去回忆那些寄予我厚望的亲友的模样。
司徒永还在宫中孤立无援。
即便我能率领秦家军扫平北都城,把端木氏一党尽斩于剑下,我都将因为今夜的卑贱无法在他跟前抬头。
或喜,或怒,或惊,或悲,或欢笑,或流泪,忍着病痛时的坚强,侍奉兄姐时的憨稚……
“因为我退婚?”
我涩然道:“这本是自保之道,可如今,只怕有许多人因此想要秦家人的命吧?”
我哽咽道:“嗯,是交易。”
他等了片刻,听不到回答,眸光愈发地森冷,却将我放开,转过身淡淡说道:“我记得,我将婚书和庚贴送还后,你并没有把你的送还。”
“末将领命!”
身畔,听闻老七似骇似喜的低低赞叹:“原来,这就是秦将军!”
我默然,许久方道:“凌,相交近二十年,我是怎样的人,你该清楚的。我从不想负你。”
不一而足。
入夜,又有人从下面丢进一把短窄却极锋利的短匕。
两名小太监缩在他的身后,想来随身侍奉的,此时已惊得瑟瑟发抖。
但若太子得救,他岂不正该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老七答道:“太子被端木皇后关在皇宫的不知什么地方,我们满心要去救人,可皇宫太大了,防守又严密,实在不晓得怎么去救。好容易找到太子心腹商议时,太子反让人传出话来,说近日京中必有动乱,让我们趁机到刑部救将军。他说不用管他,只管保全了你,就和保全了他一样。”
一眼瞥到闵侍郎的尸体犹僵卧在地,我冷冷一笑,说道:“把这人的尸体扔到那边屋子里去,别给踩得认不出面目来!”
八宝应了,忙令人去寻,我又道:“八哥,我二哥秦彻、阿弟秦瑾和侄女素素还在里面,麻烦你派人进去抓个狱卒帮我找出他们来,尽快寻人医治。”
我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攻入皇宫,斩妖后为吾皇抵命!”
而眼前,来来去去,是大嫂十多年守着大哥留给她的遗腹女辛酸度日的身影。
我给他拿话堵得又是愧怒,又是伤心,说道:“那你何必进京?又何必跑这等腌臜地方来?既然皇上秘不发丧,北都城目前应该还在端木氏控制之下吧?这样冒险,不怕泄露了行踪被人当场捕杀?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那边已闻得老七在欢喜高叫道:“是秦将军!”
我笑道:“七哥多虑了!倘若今日兵败,凭你逃到天上地下,也寻不出一条生路来,还需顾及伤势吗?如果七哥怕了,可以自行离去,我在这里等着,相信自会有不怕死的勇士抬我上阵。”
我已听出这是沈小枫的声音,暗赞她言行机灵,就势高喝道:“皇上遇害,太子尚在,堂堂大芮江山,岂可落于外族蛮夷之手!堂堂大芮臣民,岂可向外族蛮夷称臣!在此与众将立誓,定要诛妖后,除奸相,辅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除了地上两汪鲜血,便再看不出任何异常。
我笑道:“想活命的,丢下兵器脱了官衣快躲回家逃命吧!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自己父母妻儿想一想。敢助纣为虐的,先想想我秦晚和南安侯的手段!”
他既失势,手中又没有多少实权,以他往日的储君地位,不论目前的龙争虎斗谁输谁赢,不论下面当皇帝的是哪一个,都不可能放过他。
他的呼吸略略急促,起伏的胸膛与我相贴,慢慢在我耳边道:“给我一纸手谕,我要调用被司徒永引到京师的十万秦家军。”
八宝连声答应,一边催人过去,一边道:“我们人少,此地随时可能出事,请让小人先把将军送出去吧!”
吼声震天,声震寰宇,气势吞虹,如飞瀑咆哮,如海涛震荡,如惊雷乍起。
我让八宝将我送上肩舆,扬刀将四面的围幔和顶部流苏翠盖尽数砍去,说道:“走,挑官兵多的地方赶过去。”
八宝等人不解,虽是勉强,到底照办了。
司徒凌把长长的干净布条,一圈圈地束在夹板上,简洁地说道:“司徒永与南梁书信往还,让淳于望在南面发兵拖住了端木青成的兵力,并劝说秦哲等人领了秦家军从北疆秘密回京救人,意图联合秦家军控制北都。事败后,皇上惊怒,已于前日驾崩,他自己也被端木皇后囚禁。如今,端木氏秘不发丧,伪造遗诏打算立四皇子司徒建为帝。”
“可惜成了双刃剑。”我苦涩道:“端木氏容不了秦家军,应该是打算用我投敌的供状和我的人头来瓦解军心吧?”
惨叫声和厮杀声在杂沓的脚步声中迅速逼近,闵侍郎将我捏得极紧,却高声喝道:“什么人?站住!”
我泰然端坐于肩舆之上,看着城台之上箭矢如飞蝗而至,迅速被一手持盾牌的亲兵过来挡住。
端木氏这一支,显然没能讨得了好,才会跑来抓了我做人质,意图拿我去威胁攻入城中的十万秦军。
我将需要钢铁一样的手腕,以及,钢铁一样的心脏。
我捻着指头上的血迹不,勉强笑道:“可有我们南安侯在,想必不会容端木氏得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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