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顼番外 幽泉没疏影（四）
越过横跨溪上的石桥，便是修葺好的两间主墓室。上首一间的壁上，刻有齐国重臣的墓志铭，封死的墓门积了一层的灰，一看便知是齐幽帝萧宝隽的墓室。
我想说话，却说不出一句来，有温热的泪水流出，滴下，滴在怀抱着我的少年的手腕之上。
拓跋顼苍白的手指在自己情敌的棺木上游移哆嗦着，喉间滚动的气团和胸中燃烧的凄怆让他喘不过气来，张着淡色的唇，努力呼吸着，终于下定决心，打算令人开棺查看时，忽然听到了外面传来的一声惨厉的惊叫。
“好，好……”近乎卑微带着恐惧的声音应着，一只抖抖索索的手搭上了我的脉。
两包炸药引爆，山石乱溅中，万金之躯的魏帝拓跋顼已在近卫的惊呼中冲入陵中。
那是一根长长的披帛，清淡的水碧色，被一块水中的石块挂住，水草般飘在溪水上，摇曳中仿佛快要和溪水融于一处，不细看，再看不出。
“容书儿！”那少年又在呼唤，带了一种说不出的痛心和焦急，有些粗糙的手抚摸在我的脸上，居然微微颤抖着。
我被那个变得柔软而温暖的胸怀贴身搂着，身子飘了起来。一阵阵冰凉的风和图书，慢慢灌进了我的耳朵。我终于有了感觉，冰冷的感觉。
回答他的，是身后近卫们让陛下保重的请求，以及淅沥沥流动的溪泉声。
玉妃盯着这个跪在自己跟前无助哭泣的年轻男子，眼眸愈发幽深如井，像隔几世尘烟般看不到底。好久，她才道：“我两天没能睡了。一闭眼，就看到阿墨。她头戴金光灿烂的凤冠，身穿一身大红绣金的嫁衣，一个人坐在空旷的陵墓里，望着黑黝黝的山壁。”
纥干承基顿了顿身形，很小心地轻唤着：“容书儿！”
祖母和母亲慈爱的脸，就在那一瞬间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溪月！溪月！”那叫着我前世名字的遥远声音，穿越了千年的岁月，千年的沧桑，千年的梦幻，一声声温柔呼唤。
“阿墨！”
拓跋顼扶着汉白玉的桥栏定了定神，看清那样东西是什么，身体一晃，差点一头栽小溪水去。
烛光很暗，纸糊的窗棂外一片漆黑，有夜风透过窗棂吹进来，将烛光吹得更是昏暗不定。
以前的杂物和石堆早已除去，陵墓中很是平整，一眼望去，除了些随葬器皿，再不见一个人影。
他太清楚，萧宝墨可能和*图*书会原谅他伤害她自己，却绝不会原谅他伤害萧宝溶。
纥干承基将他的外袍解开，尽量掩住我冰凉的身子，将我抱得更紧。而耳边的呼呼声，也更大了。这还是夏末的风么？刮在身上，居然也是冰寒的，薄薄的夏衣，再掩不住那刺骨的凛冽夜风。
不可否认，萧宝溶和萧宝墨的深厚情谊，让他对这个才情气度绝世无双的男子又妒又恨，极想学着当年的萧彦将他狠狠踩到脚底，看他是否还能维持那般超逸绝俗的气韵；可同样因为他们这种又似兄妹又似情人的深厚情谊，让他不敢对萧宝溶轻举妄动。
只怕早是子夜过后了，这个大夫，多半是纥干承基用他的宝剑请来的吧。
失势的玉妃无法打开简陵，但对一国之君的拓跋顼来说，却是易如反掌。
或许棺木太大不易逃离宁都吧？这具棺木质地虽是绝佳，可比一般棺木还要小些，绝计容不下两人躺着。
勉强睁开眼，两侧的房屋树木正飞快向后退去，黑暗中，那棱角不甚分明的各种黑影，在稀淡的月光下排出近乎妖异的奇形怪状来，似上古的怪兽一般，随时欲择人而噬。
棺椁是钉死的，几名近卫费m.hetushu.com.com了好一番手脚，才将钢钉除下。拓跋顼十指颤抖，狠狠推开外椁。
有人在焦急的说话：“大夫，大夫，你快瞧瞧，这姑娘是怎么了？”
何况，是害死他。
我不知道我最终被带到了哪里，我只是安静地躺在我被放下的地方，一动不动。这应该是张床，简陋的床。我身下的床铺很硬，盖在身上的被褥很粗糙，有些像记忆中祖母偶尔会翻出来晾晒的那些被子，据说是解放前和祖父成亲时盖过的。
我嘴唇也在颤抖着，终于还是答不出一个字来。
那可怜的大夫，已经吓得裤管都尿湿了，瑟缩着不敢说话。我听到的水声，正是他尿水滴落的声音。
他慌乱地大声叫着，山石滚落的隆隆声渐渐消逝，那声声焦急的呼唤便渐渐清晰，一遍遍地回荡在依然显然空旷的陵墓中。
而另一间，拓跋顼轻轻一扳机关，门竟开了，珠玉的柔和光亮顷刻耀亮了他的惨白面容。
拓跋顼盯着那堆宝物喘着气，猛地伸出手，将棺上的物品疯了般往外甩着，露出内里金丝楠木的内棺。
忍不了满天的星斗乱晃，我闭上了眼睛，无力地呼吸着。呼吸出的鼻息，却是和*图*书滚烫的，一下一下地烧灼着口鼻，而唇边，也越来越干燥了。
简陋的屋子里，纥干承基的剑光烁着冰凉明亮的光华，正指着那老年的大夫。
这陵墓在萧宝墨手掌重权时修建，四周都镶有宝珠，莹莹的光芒幽暗惨白，却足以视物。
是玉妃的声音，长长的泣音颤动着，枯叶般抖索在空气中，久久地回旋着。
“感染风寒会烧成这样？你看看她，她跟死了一样！快去救她，不然，你休想活着出这个门！”纥干承基的声音更是凌厉，凌厉中却带着恐惧般的愤怒。
“我真的没有！”拓跋顼踉跄两步，脚一软已跪倒在玉妃跟前，泪水已跌落尘埃，“我不会去断阿墨的生路，不会！”
墓室顶部绘着江南三千里锦绣河山，妩媚含情；四壁则是迷楼画栋，美不胜收。珠玉如星斗般镶嵌散落，更让空旷的墓室平添了一份风流优雅。
“阿墨！阿墨！阿墨……”
如果不是正中那副棺椁，拓跋顼可能会疑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走到了某位江南名士的隐居之地。
我伸出我的手，想指向纥干承基，却无力地耷拉在冰冷的床沿。
我竭力睁开眼睛，才算明白了原因。
琴棋书画，hｔtps://wwｗ•hｅtｕsｈu•cｏm•ｃom笔墨纸砚，明珠玉璧，俱是萧宝溶的爱物，堆满了外椁与内棺之间。
拓跋顼身躯一震，屏住了呼吸，立刻转身向外冲去。
如果我死了，我到底能不能回到我的时代？还是依旧徘徊在千年之外，做那无依无靠甚至连清遥的温暖都已接触不到的异世幽魂？
我喉咙哽着，舌头也转不了，无法回答他一句。我的沾满泪水的面颊，正被夜风吹过，冰凉一片，又很快风干。
“公子，公子，这姑娘可能感染了风寒……”我脉门上的手移开，手的主人正拖着颤抖的哭腔。
那人不说话了，有水滴滴落地上的声音。
何况，是借萧宝墨自己的手，害死他，眼看他死不瞑目地倒在她怀里！
玉妃正奋力挣开试图拉住她的侍卫的手，发出凄绝的叫喊，匆促地踩入溪水中，试图够着水面上飘浮的一样东西。
只有那星子很闪亮，满天的星斗，晃得人眼晕。真想不出，为什么连星星都可以这么闪亮？甚至亮得比夏日的阳光还耀眼。
“快说，她怎么样？快说！”那个焦急的声音由低转高，我听出来了，这是纥干承基。
玉妃已将那披帛够着，抓在手中，却似再也站不住，直往溪水中软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