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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身上粗糙的棉衣，看着她努力揉搓着冻僵的手，看着她无声无息滑下的泪，他只是心疼，心疼得再也忍不住，开口便问道：“清妩，很冷吗？”

唐天霄为部属的失职惊慌失措，并怀疑是守护清妩的暗卫中出了奸细，大动干戈地抓了好多人，一一地细细盘查。

他得到清妩的手段，委实太不光明，在发现清妩尚是处|子后，他更是懊恨自己的迫不及待，只怕清妩这一世，都会认定他人品下乘，无法和她的庄碧岚或唐天霄相比了。

他在山外驻扎的大营向东凝望。

一片漆黑。

他也真的那么做了。

他说：“若我死了，你必须得好好地活着，我才能放心。”

清妩居然是庄碧岚救出来的，这让他心里委实不痛快，可想到清妩舍了庄碧岚不要命地冲到了战场，他满怀行走刀锋间的刚硬，忽然柔软如一池春|水。

他所能做到的，只是尽力让她感觉到，她是他的独一无二，并期待着，终有一天，他也能是她的独一无二。

这可能比血如泉涌更可怕。

可清妩才离开，面对不得不发的弦上之箭，他已心生悔意。

不敢想象的失去，顷刻间便要来临吗？

而唐天重只是惊痛地发现，他的心，空了。

这样一个飘逸如仙的女子，后来便成了他心里衡量是不是美人的标准。于是，这天下便没有一个他能看得上眼的美人了。

身上的貔貅香囊在雪天中依然散发着龙脑的芳香。他放到鼻尖嗅了嗅，让自己的大脑更清醒些，才淡淡地吩咐，“你们撤，立刻。”

他并不太愿意承认自己也能多情如斯，也不肯承认自己会对一hｔtｐs://ｍ•heｔushｕ•cｏm•ｃom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一见钟情。可他确信，这女子是前世便铭刻在他心头的，只是在重新相见的一刻，才唤起了铭刻在心头的疼痛和欣喜。

可他已寻了她三年，等了她三年，他又怎知，如果不主动出击，许多个三年后，她是不是还那样紧锁着心房，在心有所属中淡淡地对着他，再不将他放到心里？

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可即便得到了，他依旧无法心安。

下马时，清妩瘦小的身躯无声地跌落他的腕间，轻得感觉不出分量，软得感觉不出生机。

也许，并不需要这么急着便动手。

冬天来临时，他收到了清妩寄来的衣物，看到了她亲笔所写的那句诗，一颗心总算安稳下来。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和清妩，理当如是。

他一直没告诉她，他其实只是害怕。

可他已顾不得欣赏。

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惊慌地唤着，或策马而奔，或恋恋不舍。

那个皇宫初见的夜晚，他自负身手高明，又有众多暗卫相护，才进入南楚皇宫探探动静，不料暗卫中竟藏了太后的眼线，伺机借刀杀人，竟把他的行踪出卖给了楚人。

“清妩……”

何处今宵孤馆里，一声征雁，半窗残月，总是离人泪。

可即便是绣在两人共同骨肉未来会穿的小兜肚上，唐天重还在想，那句诗，为谁而ｍ•heｔｕsｈu.ｃｏｍ•ｃoｍ吟，为谁而绣？

他清晰地看到，那个悄无声息孕育着的娇儿，让她重新燃起的关于幸福的梦想。

可她没有回答。

她居然还能在这样寒冷彻骨的大雪里，那样平静地向他倾诉着别有所指的温柔絮语。

原来，尽尝相思之苦的，并不只是他一人。

幸亏她有了身孕。

她说，“在寂寞里想着亲人或喜欢的人正开开心心地在阳光下漫步，我便很开心了。”

她说，“若我死了，你须得好好活着，我才能放心。”

酝酿了多少年的仇恨，以及在复仇中越陷越深的权力泥沼，他已挣脱不开。

他俯下身，为清妩吸吮毒血，并将手掌抵到她的后背，希望能用自己的真气护住她心脉，让她能够坚持到有人救她的那一刻。

除夕之夜，那样冷，那样黑。

他上前一步，风却更大了，仿佛吹灭了那盏小小的油灯。

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忽然便听到了幽幽的音乐声。

那样迷离了眼睛也迷离了神志的雪尘中，他听到自己在说话。

不是笛声，不是箫声，韵律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伴着女子清澈而忧伤的轻轻吟唱。

劫后余生，再次相见，竟是如此美好，连漫天的雪花都在飞舞之际显出格外的妩媚来。

“侯爷！”

他说，“我死之前，必定先杀了你，死后才不致寂寞。”

他低低地唤。

令他沮丧的是，连试探她真心与否的计谋，也成了她眼中最拙劣的把戏。他自以为聪明地看她表演时，她不动声色地将计就计，竟让他成了可笑之极的小丑，尴尬得无地自容。

漫天的飞雪中，清妩伏在他的背上，那样httｐs://ｗｗw•ｈｅtushｕ•ｃoｍ.cｏｍ温柔地向他呢喃，“天重，我真的想和你生一个男娃娃，再生一个女娃娃。”

她是他前世的孽，注定了他看她的第一眼，便在劫难逃。

竟是幻觉，幻觉吗？

不想分别，但不能不分别。

她安静地倚着他软下身体时，也的确像是困了，像是睡了。

权势，欲望，富贵，仇恨，忽然之间全都远了，远得只剩下腕间这个轻如鸿毛的女子。

其实五官是怎样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却若无其事地将清妩抱得更紧，撕开她后背的衣衫，拈了箭羽，飞快地一拔。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你们去吧，通知扶风郡的将士，就说……我唐天重对不住他们。请他们……自便吧！”

在他的心头狠狠地压下，重逾泰山。

他竟也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时候。

凌乱的卧室里，无处不是她的气息。为他们孩子所做的小衣物，精致得让人爱不释手，却因为她被掳掠而忽然显得凄凉。

但这时强烈的不安忽然间便席卷过来，毫无缘由，只是心悸到可怕。

双花双叶又双枝，无非成双意。

是清妩吗？

背上的袖箭赫然在目，雪白的狐皮斗篷染满了暗黑的血。

他的清妩，不见了。

她的面容，直到他克制不住将她拥在怀里时，他才能看清。

“清妩，清妩，别睡，陪我说话，知道吗？”

化腐朽为神奇，他不怀疑聪明绝顶的清妩可以做到。

亲情也许会衍生出额外的权力，但权力则注定了会毁蚀亲情。

唐天霄的兵营在东方，他的清妩，也该在东方。

“侯爷！”

他不仅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她的灵魂，就像…https://m.hetushu.com.com…她曾经对待庄碧岚那样，睡里梦里都只记得他，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而唐天霄明黄色的王旗已经扬到前方，漫天的雪尘瞬间席卷过来。

没有得到时，他拥有思念，终于得到时，他贪婪地希望得到更多。

他说，“你别妄想着再跟别人。若我死了，也必不会让你活着。”

他不敢想象，这么柔弱的小女子，在刚经历了残酷的打胎后，怎能再忍受这样的伤势，一路随他颠簸奔驰。

他更疯狂地想丢开手边的战事，回到她的身畔，喝着她泡的茶，听她吹一支曲，从此静静相依，再不相离。

清妩一直以为他不懂，可他早就是懂得的。

不进则退。

近卫呆住。

再怎么侧耳倾听，也无法听到半点儿刚才的乐声。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

错过，再错过，彻骨的懊恨伴着彻骨的思念，让他有机会拥有后，绝对不肯再去承受失去的苦楚。

对手送来的血肉模糊的胎儿，他不敢看一眼，就像他一次次地试图从唐天霄手中救出清妩时，他不敢去想清妩正面临的痛楚和绝望。

追兵已近在咫尺。

他是始终不安的。

只有唐天霄身边的禁卫军，才可能在这样艰苦的对峙中，依旧拥有最好的装备。

谋士一再劝他冷静，他也逼着自己冷静，逼着自己集中精力，应对困龙峡即将到来的恶斗。

害怕他的世界，再没有了她。

摘去了心，让整个人空寂得失去了所有的依凭。

是的，九死一生后，他们将终生厮守，生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如果她不再这样瘦骨伶仃，他们还会有很多个娃娃。

追兵越近，卷起的雪尘里，崭新的马蹄铁银光和_图_书闪闪。

她的笛声极清澈，空灵得像隔了云端般飘渺着，让他明知身后有追兵，还是不住往那个方向逃了过去。

可他宁愿相信那是真的。

他所余不多的部将正围在他的周身，连马儿都不安地在原地打着转。

扔开袖箭时，那黑紫肿胀的伤口居然没冒出多少鲜血。

他回过头，看不到清妩藏在他背后的面庞，却发现了陈校尉、张校尉惊恐躲避的目光。

可他向来都是怎么说？

有那么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苍白消瘦之极的清妩，半蜷在小小的油灯下，拿冻得红肿的手指持着筷子，一下一下，把一只普通不过的瓷碗，敲出了金盘迸珠寒泉溅石般的乐声。

那无声垂泪的少女，一身素色宫装，凝了月华般散着柔和的辉芒，面庞同样皎洁如月，那般宁谧出尘的气韵，让他站在桥头呆呆地看着，一时竟忘了身后还有追兵。

也许，他该等他们的莲儿出世再行动。

他笑了，沁到鼻尖的雪花，有蜜糖丝丝的甜香。

他拍着她垂落的手腕，不容反驳地唤她。

匆匆安排好手边的事务，回到他为她在饶城营造的那个家里，却没能看到她。

那晚他少有的狼狈，但后来回忆起来，却只有石桥上那个如莲花般摇曳着的绝色少女。

密山里吹来的风一丝一丝沁到了骨子里，连骨髓都似结成了冰。

可他的清妩说困了，说想睡了。

从没有人告诉他，得到后再失去，原来竟是摘去了心。

何况，他很想向清妩证明，他不仅是最适合她的那个人，更是最能带给她无上尊荣的那个人。

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随侍的近卫在急急催促，“侯爷，快上马，不然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