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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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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戈戟云横,戾气凌霄汉

第八章 戈戟云横,戾气凌霄汉

沈凤仪的手段,我不是没见识过,只得勉强笑道:“皇上钦定的皇后,哪里会这么恶毒了?”
他眼底的促狭笑意更浓,附到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什么,沈凤仪顿时满脸通红,讷讷道:“臣妾……臣妾不是有心的。方才臣妾只说在园中散散步,略醒一醒酒就回去陪着皇上,谁知有人来报,说宁昭仪在此地私会外男。臣妾怕来得晚了,让她做出对不住皇上的事儿来,因此来不及禀明皇上,就匆匆领人过来阻止……”
我忙转过身望向他时,他却拂了拂袖子,甩手从我身畔大阔步走过,竟是瞧也不瞧我一眼。
“是!”侍卫领命,即刻往外奔去。
庄碧岚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伸到我脖前,为我解下披风。
“皇……皇上?”
唐天霄脸色却变了。
当着庄碧岚的面,被他这样说,我自是又羞又窘。但他的弦外之音,我们都算是听出来了。
“我是怨恨你,我怨恨你三年了。你派来的使者拿着你亲笔写的词,告诉我这是你的绝命之作。他说,你在宫中被楚帝强幸,事后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唐天霄绝非表面那般无能。我无法推断他到底是从皇后那里发现了异常,还是怡清宫有人发现了我行踪诡密去通知了他,只能从他今日能及时了解皇后行动并赶来为我解围,进一步看出他心思之缜密,耳目之众多。
庄碧岚自嘲一笑,“宁氏昭仪倾国殊丽,闹得大周后宫不宁,君臣失和,我怎会没听说?何况眼线的回报,宁昭仪又是原来杜太后宫里的,除了你之外,我真想不出京城还有第二个颠倒众生的宁姓美人!”
而我也才觉出,见了唐天霄,我竟不自觉地向他的方向挪了两步。
九儿怔了怔,立刻道:“嗯,庄公子,宁大小姐,我先出去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苍白的指尖还在不断颤抖,擂鼓般的胸腔依旧阵阵酸痛,倒是这种夹杂了不安的喜悦和激动,让我终于有了我已和庄碧岚在一起的真实感。
随着她的撤离,映在四面窗扇的火把微光,渐渐暗了下去。这些侍从们撤得比来得更快,并且屏声静气,竟没敢发出声息来,让方才还沸反盈天的静宜院,转眼陷入一片可怕的沉寂。
庄碧岚愕然望我,眸光也是晶莹。
唐天霄眼底的锋芒从我脸庞掠过,仿若立时柔和了许多,连薄薄的唇角都往上轻轻扬起。
庄碧岚苦涩地笑了笑,“你写过一首词叫人送给我。”
我不想再像偶人一样被人牵来扯去,让自己的心智也渐渐麻木得像偶人一般。
我只作倦了,懒懒地遣走他们,熄了灯,在沉沉地黑暗中大睁着眼睛,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明明知道他就在同一屋顶下,明明不过相隔十余步,我忽然又有了那种感觉。
侍从们早已赶上前来,留两个护到我和唐天霄跟前,剩余几名高手各持刀剑已奔过去,但见锋刃寒光闪动,伴着“哧啦啦”裂响,灰尘乱舞中,绞碎了的帏幔四散而落。
唐天重是幸运的,深入楚宫重地,还能有我相救;可庄碧岚呢?
一针一线,丝丝缕缕,扎出的是相思苦,相见欢。
我早从衾被间立起,胡乱找出自己的衣衫披了,以一贯的沉默,安静地跪到一侧,并不插口。
而庄碧岚……
“你还说,朕的兴致都给你败光了!”
这时,外面已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伴着沈凤仪嘲讽的高喝:“贱婢,当着本宫的面也敢撒谎!也不问问今晚皇上是在哪个宫里就寝!”
虽不清楚他在打什么主意,但我至少还能确信,他对我并无恶意。这样匆匆而来,无非是想赶在皇后之前把即将置我于死地的祸端无声压下。
可偏偏他来了;偏偏皇后也来了,并且气势汹汹,显然有备而来,必定胸有成竹,一心来个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了。
他的肩膀似比以前宽厚了些,抑或是我等他已等得憔悴枯萎,不复原来的润泽灵秀,才会像败落的秋叶般在他怀中瑟缩成一团。
——如果他怒气冲冲找上我,是不是证明庄碧岚已安然脱身,让他空手而返了?
“碧……碧岚……”我犹自不肯相信,手掌依然在他脸庞胡乱蹭着,“是梦,又是梦了?”
下意识地想推开他时,半张的唇忽然被他的手指抵住,而他口中的热气正随着他的低语喷在耳边:“清妩,不想连累你那心上人吧?”
和-图-书于我,庄碧岚没有回复,我不得不死心;于庄碧岚,他既得了我的死讯,也不能不绝望。
怪不得雁去无踪,杳无音讯。
夜间的风颇有寒意,吹在身上让人阵阵地瑟缩。我搂紧披风,垂头从唐天霄身畔经过时,忽听他高声叫回了去传密旨的侍从。
他紧扣了我挣动的双臂,一边拖我往房外走,一边沉声喝命:“拿下!”
如今,只要他平安脱险,我便该知足了吧?
他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是出身将门的刚烈不屈,才会在忍无可忍时打晕楚帝,为我闯下了滔天大祸。
“庄公子,有人过来了!是……一大队人,好多好多的人……”
我含泪笑道:“碧岚,我只做你的妻,你不许负我。”
庄碧岚清秀的眉锁紧,右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便要松开我向外行去。
我手足冰冷,紧咬着牙关一时说不出话来,庄碧岚却极沉着,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眼神后,反手将我往身后推了一把,轻而清脆的凛然出鞘声中,他的宝剑在灯光下拖曳出一道璀璨如水银般的流光,飞快的划向奔入屋中的那人。
沈凤仪冷哼了一声,匆匆的脚步,迅速卷向这边。
庄碧岚显然也已发现,并没有继续攻击,略带迟疑地将我一拉,紧紧翼护到身后。
九儿被打,不敢再阻拦,只嗫嚅道:“奴婢不敢撒谎……”
庄碧岚眼中晨雾般的迷离迅速散去,清冽的眼眸闪过略显陌生的凛冽和机警。依旧紧揽着我的肩,一箭步跨向前,沉声问道:“是什么人?”
这天底下,也只他一人,配得起我的相思,而且……他竟不曾辜负我的相思。
本寄相思意,却被指作绝命书。
那是连夜风都吹不到的角落,安静若死。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庄碧岚藏身过去,我一定不相信那里藏着个人。
九儿将我扶回卧房时,两只眼睛像迷了方向的小鹿般,兀自惊惶地四处乱转。透过衣衫薄薄的面料,我能感觉得出她手心渗出的汗水。
迅捷利落,却并不沉重,听得出应该只有一人往这边行来,且步履间并不迟疑,分明对这屋内环境很是熟悉。
“她不是昭仪!”庄碧岚忽然截断九儿的话,果决断然。
“不但不许负我,也不许再弃我而去。不论是生是死,你都得让我跟在你身畔。”
而我,又有多大的机率,能再次与他相逢,听他说一句,带我走?
在如今这危机四伏的周宫腹地,又有谁能救他?
九儿将宫灯放下,转身点燃一盏长檠灯,轻声道:“昭仪,你快更衣,我到院外守着。”
我愕然抬头,“姨母?她……做什么了?”
外面已传来九儿的叱喝:“慢着,你们什么人?皇上与宁昭仪在此,谁敢惊驾!”
帏幔后有一排如意连环纹的隔扇窗,其中的一扇正虚虚掩着。侍从推开时,已能看到那里正通向院外的回廊。
或者,带我死。
依稀又记起月色煌煌下,那一脸冷峻的男子鬼魅般出现在当年的莲池畔。
“皇上……”我张口欲求他,但立刻想到必定是自讨没趣,又闭上嘴,紧紧咬住唇。
我正忐忑着以庄碧岚的身手,有多大的可能将唐天霄制住,并以此为盾牌脱身时,唐天霄已指向我,无奈地摇头叹息:“朕的昭仪身在险地,朕可不能让皇后图了一时之快,伤朕最宝贝的眼珠子。那可真是……朕一生之憾了!”
幔后空空,回廊空空,连庭院中也只有繁华落尽的老树摇曳着夜间的清风,别无一人。
将我的长发拢到侍卫的盔甲中,他一低头吻住我的唇,呢喃道:“等接应的人一到,我们就走,从此……再不分开!”
原来,她早知道我暗中派人送信给庄碧岚,并买通使者做了手脚。
三年前眼看他被杜太后令人擒下后,那种痛彻心扉却莫之奈何的苍凉和凄怆。
沈凤仪虽是不安,犹自向房内行了两步,四下打量着说道:“或许……是回报的宫人听错了,把皇上遣来打扫的内侍当作了身份不明的男子?”
一夜未眠,一夜听着风声和蛙声起伏不定,别无其他。
臂膀雪白如藕,一点朱红晶莹夺目,光色流转,正是未出阁女孩儿证明清白的守宫砂。
目送九儿离开,庄碧岚握紧手中的衣衫,沉默片刻,又将衣衫轻轻压在包袱皮上,黑眸深深凝注着我,沉郁问道:“妩儿,若随我去了……你便不再是金尊玉贵的大和-图-书周昭仪,只能是我的妻,我甚至……未必能保你一世安稳无忧。你……还肯跟我去么?”
唐天霄啧了一声,抱怨道:“宫廷重地,哪里来的什么外男?朕见你走了,好生无趣儿,想起以前和宁昭仪在静宜院相遇的时光,就叫了内侍把这里收拾一下,悄悄儿把宁昭仪叫过来。”
我身体一僵,顿时默不作声。
我立刻点头,一迭声应道:“好,好,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我紧张得双腿发软,待见到帏幔后果然空无一人时,再不知是失望还是惊喜,终于站也站不住,身躯在唐天霄的臂腕间径自沉了下去。
他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方才的愤怒已一扫而空。
“碧岚!”
其实……已很久不敢做这样奢侈的梦了,才无法接受他在现实中能来得如此突然。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中涌入,将本就缭乱一地的碎幔吹得拂拂欲起。
长檠灯被呼啸的风压得蓦地一暗,兵刃相对时磕出的火光却格外耀眼。
可庄碧岚偏偏做了不可能的事。
但听得“砰”地一声,卧房的门已被踹开,杂沓脚步传入。
或许我已不再是原来那个灵秀聪慧的宁清妩,但我至少能肯定,他待我的心,依旧如三年前一般,百折不回,并不曾因家国之恨而淡薄。
那种久违的踩入云端般的愉悦,似拉近了分别三年的流光,近得我们仿佛可以听到莲池畔少男少女无忧无虑的清脆笑声。
九儿恍然大悟,急急应了,冲了出去。
我的声音虽是无力,唐天霄倒也听到了,凤眸眯作了一条线,紧紧盯着我,手上却已加力,将我臂膀捏得极紧,仿佛要将我骨骼捏碎般不留情。
泪眸抬起,分明看到那对在昏暗宫灯下的明亮双眸,少了些年少冲动的风流激越,多了些岁月打磨出的玉石般的清隽温润,却是同样的痴情无悔。
他来了,又走了。
薄软的唇在肌肤上留下的不仅是微微的湿润,更是沉醉的酥麻。
我一直希望唐天霄能出现,哪怕满怀恼恨,把怒气撒在怡清宫里。
我打了个寒噤,忽而便清醒地意识到,他是大周的帝王,即使他一心想维护我,也还是必须把大周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帝王。
从此,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生死相随。
九儿退了一步,无力般靠住门棂,低声道:“恐怕……恐怕也走不了。这时,应该到门口了!”
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杂沓脚步已至厅堂前,唐天霄向外瞥一眼,向呆立一旁的九儿示意:“还不去拦住他们?”
而同时,宫外隐隐的暄嚣和喝命声正远远传来,分明大队人马还及进入宫院。
九儿是我的侍女,他们中间总会有人认识。纵然是听说了什么确切消息才兴师动众过来抓人,也会好好思量一下九儿说的话是否有几分可能。
我心旌神荡,由着他和我亲呢缠绵,竭尽温柔地回应着,由着身心在他的爱抚下沉醉,神思渐渐飘忽。
他的目光,也正落在沉沉的帷幔后。
“果然是我的妩儿……”他叹息道,“见到你之前,我总担心……”
斜斜飞起的凤眸辉光明灼,飘摆的袖口一抹金绣游龙腾腾欲飞,正是当今大周君主唐天霄。
略抬头,已见得他喉间滚动,唇角散开的,依然是懒懒散散的笑意。他低沉地在我耳边轻笑,“丫头,想把自己当盾牌保他安然离去?你对他忒好,可他对你似乎并不怎样!”
沈凤仪此刻的表情很是精彩,敛去了兴师问罪的威风,却一时抖不开紧绷的脸庞,厚厚的唇张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了字眼,连行礼都忘记了。
唐天霄哂笑,“如果是朕所遣,那朕轻犯险地,不是多此一举,自讨没趣?”
沈凤仪带来的人把这个院落围得水泄不通,唐天霄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他的瘟神皇后,而忽略了藏身咫尺的庄碧岚,竟让他凭借着家传的好身手,不动声色地打开窗户,悄然逸去。
当着沈凤仪和这么多宫人,唐天霄衣冠不整地向前走了两步,才边扣着衣带,边扯一扯衣角的褶痕,叹道:“凤仪啊,你这闹的哪一出啊?朕见你要去花园散步,也偷空儿来瞧瞧宁昭仪,你这么着兴师动众……”
沈凤仪大约从小就端够了大家闺秀的架子,同样不习惯他这样毫无顾忌地当众调情,再顾不得仔细查看,局促地退了一步https://m•hetushu.com.com,踌躇道:“看来……真是这些下人弄错了!”
唐天霄散落的长发飘动在绷紧的俊秀面颊前,生冷的语调慢慢地荡开:“传朕密旨,即刻封锁宫门,清查所有在值侍卫,务必将奸细查出!”
心里蓦地一抽,我揪紧他的衣襟,尖细地叫起来:“碧岚,别丢下我!带我走,或者……”
三年,已足够。
我甚至还不得不盼着,他离我远些,更远些,尽快逃到唐天霄鞭长莫及的地方。
不仅我和唐天霄,连怡清宫的侍女们都感觉到了暗流潜涌。
一如无数个深宫中呆过的波澜不惊的漫漫长夜,周围很安静,风过树梢的沙沙声清晰可闻。远远的,在德寿宫前穿过的莲池中,嘈杂细切的蛙鸣声汇成凄茫的一片,潮水般涌动在耳边。
庄碧岚如瓷的面庞也泛着红晕,侧了头不看我,只轻轻叹道:“妩儿,我本不该让你受这样的委屈……是杜太后……误了你,误了我。”
我依然跪在原来的地方,一边倾听着庄碧岚那个方向的动静,一边忐忑地望向唐天霄。
院外一时静默,接着是水纹般漾开的窃窃私语。
外面的嘈杂声渐近,又凌乱的脚步冲入院中,火把映亮了前后的窗纸,显然四周已被包围。但唐天霄却孤身与庄碧岚这位南朝名将之子相对,一旦有所闪失,无异是将自己送入了虎口。
刚绣好的香囊正脱落在散乱的衣衫上幽香阵阵,精绣的并蒂莲花在薄薄的灯光下粉色盈然,像一双璧人执手相对,笑靥含春。
我一阵阵地心慌气促,紧张得快要透不过气来,哑着嗓子低低唤了声:“碧岚?”
心如死灰三年整,我本已不指望重圆当年莲池旧梦,甚至连做梦都不敢幻想,我还能有和庄碧岚执手相对互诉衷肠的一天。
我推算着他的行动,松了口气,心口又是给甚么东西塞满着,腐蚀般的疼痛,再说不出是希冀,还是绝望。
唐天霄皱眉,然后一把拉住我,将我头上的盔帽取下,飞快藏于锦衾中,然后迅速解开自己衣带,向我低喝:“不想死,快把这身装束换下来!”
宫人急急应诺,沈凤仪站不住,只得行了礼,匆匆告退。
唐天霄凤眸一眯,这才抬起了头,慢慢从我身上立起,摄人的目光已转为哭笑不得的慵懒讶异,“凤仪?”
他轻捻着香囊,眸光灿亮,一时分不清是愉悦,还是伤感,唇角却轻轻弯起,笑意浅淡。取了男装,他缓缓为我披上,低沉而顿挫地说道:“我不负你。并且,从未负你。”
唐天霄分明在过来前已经有所安排,沈皇后的人刚离去,外屋就传来轻而敏捷的脚步。他的心腹侍从,正飞快地将卧房四处门窗堵住,好让庄碧岚插翅难飞。
没错,今晚唐天霄本该在熹庆宫皇后娘娘的温柔乡里,这也是我敢毫无顾忌悄悄跑过来和庄碧岚相见的原因。
略带不确定的疑问,其实我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帏幔后。
我也知这身预备逃走的侍卫装束给沈凤仪看到,连唐天霄也未必能再保我。他明知庄家无论于当年的南楚,还是当今的大周,都是敌非友,还这样匆匆过来相救,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此时的配合都必不可少。
不得已再次弃我而去,不过再度惊破那场温柔幻梦,让我在刺痛中再度清醒,并盼着那刺痛尽快消失,连心灵也得以再度麻木。
庄碧岚再不犹豫,轻轻一拍我的手,持剑闪向那足以藏住身形的帏幔后。
唐天霄显然也在留意着屋外的动静。虽是散乱着衣衫将我拥在锦衾间,彼此的鼻息都清晰可闻,但他的神思并未放在眼前的温香暖玉抱满怀中。
忽然间便松了口气。
昏黄的长檠灯下,九儿的脸色发白,紧张地绞着袖子,牙齿磕得格格作响,惊惧答道:“不……不知道。人……人很多,打着灯笼,往这边跑得飞快!”
庄碧岚皱了皱眉,“外面的人马……不是皇上所遣?”
我鼻子一酸,泪水差点又掉下来,忙吸了吸鼻子忍住,和少时一般揽着他胳膊,轻声道:“我本就是你的妻,自然要跟你去。”
垂下眸,我将那香囊小心地扣在了他腰际。
“庄碧岚?庄公子?”
乱世流离,交州不过偏安一隅,待中原稳定,刀兵之祸,恐怕就迫在眉睫了,谁又能保证谁的一世安稳无忧?
这一晚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
hetushu.com.com话音未落,正厅虚掩的门“吱呀”一声,有迅捷的脚步声传来。
如今唐天霄制住我,以他以前的性情,决计不可能依然藏在暗处安之若素。
他不知冒了怎样的风险才能站在我身前,难为他还为我如此忐忑,连接我出去,都担心不能许我幸福安乐。
不想他自责,也不想他误会我轻薄,我靠近他,轻轻撩起丝袖,涨红了脸道:“我没有委屈。唐天霄喜欢的是被唐天重娶回去的康侯夫人南雅意,我只是他报复他堂兄夺人所爱的棋子而已。这小皇帝不算太坏,至少不会欺负心上人的好姐妹。”
但他身后空荡荡的,并没有一名侍卫或内侍相随。
夏日已至,小衣薄如蝉翼,但我再舍不得他离开我的视线,何况我早晚是他的人,便也不避忌,红着脸去接他递来的宫廷侍卫服饰。
让他别弃下我,可他到底不得不弃下我了。
我疼得吸了口气,强忍着不出声,默默地低下头。
那人行动极其敏捷,宽袖甩动,一道幽光划过,飞快格上庄碧岚的剑锋。
浑噩了多少岁月的大脑开始转动,让我依稀想起,送信以后的那几个月,杜太后似乎对我特别关心,不时的嘘寒问暖,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安。
他嗅了嗅鼻子,凑近了沈凤仪,压低了声音,谑笑道:“这醋劲儿也太大了吧?你丢开朕不理,还不让朕找别的妃嫔啊?瞧瞧,还带这么多人闯进来!还亏得朕胆子大,如果胆子小些,给你这么一吓,还得……”
深深的重帷后没有半点动静,而唐天霄也默然站在门口抿着唇出神,方才对着皇后的惫懒嘻笑一扫而空,微微侧着的面部轮廓刚毅沉郁,于不知不觉间透出了肃杀之气。
我累了。
我在为庄碧岚揪心难受,想来她也在为自己宫中当差的表哥担忧。何况又是她将我引出,万一有人认真追究起来,也是死罪难逃。
紧紧在靠在他身畔,我毫不迟疑地答道:“好!”
手背有他掌心的余温,鼻尖有他温暖的体息,而他却像是在瞬间消失在重帏深深中了。
凝霜、沁月、无双她们几个我贴身的侍女都不放心,一边服侍我更衣一边探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我懒懒不回答,又将九儿拉到外屋,低低地打听,都是一脸的焦急忧心,倒也看不出谁有可能是暗中向唐天霄报告我行踪的人。
我立时明白这“委屈”的含义,再不知朝野上下将我和唐家兄弟的事传到了怎样的不堪地步。
庄碧岚松开怀抱,捧起我面庞亲了亲我的额,低促地说道:“那么,随我去交州吧!”
唐天霄杏色的家常袍子在明灭的灯光下染了灰蒙蒙的暗影,而白天阳光下不易觉察出的金绣龙纹却显得格外清晰,看得到龙首上张扬的怒目雄视。
唐天霄又指昏暗的床后帏幔,低声催促:“如果庄公子不想清妩有事,请避上一避!”
这样的情形下,庄碧岚顺利脱身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他垂了眸静静望着我,怜惜而痛楚,“唐天重嚣张跋扈,唐天霄纨绔无能,周旋在他们身边……委屈你了!”
九儿也正胆战心惊地望着我,见此情形,忙上来扶我出门。
本来略有薄忧的清眸瞬间璀璨如星子,连唇角的轻笑也涟漪般扩散着,将他本就俊秀异常的五官更衬得光彩夺目。
强敌环伺中,他不得不悄无声息地逃开,留下了我。
“不可能!”唐天霄喃喃地嘀咕了一声,眼底闪过困惑和愤怒,“看来是朕低估他了!”
毕竟项上头颅只有一个,如非必要,谁也不愿冒这人头搬家的危险。
他没说担心什么,只一把将我拉回卧室,把桌上一个包裹打开,低声道:“快过来,把这套侍卫的服色换上,马上跟我走!”
我下意识地惊叫一声,上前一步便想牵住他衣襟,却已抓了个空。
他大约……也只想在沈凤仪面前演一场好戏吧?
不错,那曲《卜算子》,直到今天看到丝帕上那句诗,我都猜测着是不是根本没送到他手上,或者因血海深仇而不愿有所回应。
这便够了。
想那沈凤仪所带的宫廷侍卫,毕竟都是男子,并不适宜一拥冲入静宜院中,大多在院外围着,即使有人在院中,以庄碧岚的武功,从黑暗中的围廊离开,然后潜在阴影处,待皇后慌乱撤退时混在侍卫中逃出,应该并不十分困难。
冰凉的手指慌乱地解开外衣,胡乱塞到衾被中时,腰间忽然一https://m.hetushu•com•com道大力拉来,我还没弄清发生什么事,已在低低的惊呼声中和唐天霄一起滚到了床上。
可我的身形甫动,唐天霄已飞快掠动我身侧,捉过我手臂向后一拽,已轻易将我扣在腕中动弹不得。
他的面庞被额前垂落的发丝掩了大半,在长檠灯昏暗的阴影下看不出神色,只有一双眸子,在沉沉的光线中格外寒光摄人。
他轻笑着,一语道破庄碧岚身份,缓缓将护身短剑入了鞘,藏回袖中。
“记住,朕要活口!”
明知不妥,我还是向着他的方向奔了两步,才顿住身形,回头望了唐天霄一眼。
庄碧岚父子拥重兵割据交州,与北赫遥相呼应,纵然并无与大周抗衡之心,也必是大周的眼中之钉,心腹之患。
然后,我听到了庄碧岚压下哽咽的轻笑,“如果是梦,妩儿陪我把梦做下去,可好!”
如果换了以前,不必等我过去找他,他早该第一时间冲出来,将我护在身后,尽力带我离开。
在那龙首轻摆之际,我抽了口气,猛地立起身来,就要奔向庄碧岚的藏身之处。
“嗯,生死不弃!”
不论是因为对南雅意有歉疚,还是因为我是牵制唐天重的好用棋子,唐天霄的确不想我出事,却绝对想除掉庄碧岚。我只希望,我和唐天霄每日相伴的感情,能成为他在做下决定时不得不考虑的一注筹码,让他投鼠忌器,或许能放庄碧岚一马。
外面的人马已在忽然间沉寂,伴之而来的,是有些耳熟的妇人叱喝,伴着沈凤仪不耐烦的隐约催促。
尤其想到庄碧岚就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我更是忍不住又羞又窘,差点掉下泪来。
唐天霄咬牙切齿,却亲昵地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煜煜的眸光,再看不出是责怪,还是宠溺。
如果换了以前……
大约一眼瞥到了床第间重叠着的身影,沈凤仪威风凛凛的声音即便传来:“来人,拿下这对秽乱后宫的奸夫淫|妇!”
倒是身后的宫人,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低了头不敢看往床边的旖旎风光。
不敢看他的脸,只痴痴地望向墙壁上灯光投下的他的秀颀身影。
我不敢想象他得到我死讯会是怎样的惨淡,低问声道:“那……那你后来怎么知道……我还在人世?”
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庄碧岚来得及逃出去么?
唐天霄唇角依旧扬着,凤眸在反射着跳跃的灯火,似笑非笑地啧着嘴,叹道:“丫头,你还真想和他生死不离,来个一池清莲并蒂香啊?那可别怪朕没提醒过你,私通外男的罪名坐实,皇后那里,你和你的庄公子,只怕连根骨头都别想剩下!”
我被送回宫后,院外便有人值守着,说是皇上口谕,宁昭仪夜间受惊,不宜再受惊扰,竟不让一人进出。
庄碧岚并没有收剑,只将剑尖朝下,向他微一屈身致意,淡淡道:“皇上万乘之尊,轻犯险地,不怕在下失礼么?”
唐天霄这才放开手,仿佛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扭头吩咐道:“来人,送宁昭仪回怡清宫。朕还想再玩一会儿……好像,挺有趣儿。”
我猜不透这个和我年纪相若的年轻帝王在想什么,攥了攥拳头,拖着虚软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外挪去。
应该是沈凤仪带着她的贴身宫人亲自过来了。
唐天霄不耐烦道:“朕瞧着是你多喝了两盏,才信了这些搬弄是非的鬼话!”
虽是这般猜着,当他身体的热度隔了两人单薄的小衣如此贴近地传来,我还是禁不住地有些颤抖,努力抬起胳膊,尽力在两人间阻隔些也许根本就徒劳无功的屏障。
庄碧岚望着蛛尘满梁,叹道:“当时我便想着,你明知……父亲只剩了我一个亲人,我不可能舍了他去追随你,还这么不知保重,真的好生怨你。便是……便是为人所侵,也该为我忍辱一时,怎能轻易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你没真的生病,我却足足病了两三个月,满心里……只记得我的妩儿从小到大地在我身畔活蹦乱跳,和我一起弹琴吹笛,写诗画画……”
九儿惊惶的脚步奔近时,庄碧岚不得不恋恋放开我,却依然将我紧紧拥着,蹙眉望向门外。
“你没回复我。我以为……你怨恨我。”
掌心忽然坠落一滴温热,烫得心里一抽。
我粲然一笑,飞快地拔下发际的几根珠钗,放下长发,借机擦去眼中的泪水,才去脱外衣和裙裳。
他转头向那些宫人喝道:“还不把皇后送回熹庆宫,叫太医开个醒酒的方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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