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此时，唯一亮着灯光的周家酒馆内，唐天霄秀颀的身影缓缓步出，一身的肃杀威霸之气，冷冷地立于台阶，居高临下地望着走投无路的几名刺客。
庄碧岚身为主帅，冒着可能被人乘虚而入的风险离开大营，只为救她；
忽想起衡一所说可浅媚活不过十八岁之事，唐天霄已沉不住气，也不顾自己在打斗中受伤，只在酒馆中来回踱着，再也无法安然休息。
唐天霄眼底的冰层似略松动了，连整个人都却似溶化了般坐不住，无力地倚到案边，哑着嗓子低低嘶喊道：“我绝不饶她！我绝不宽恕她！我非把李明瑗千刀万剐不可！”
唐天霄摸着他尚有些湿润的软软黑发，压抑着满心的愤恨，放缓了声音道：“意外？可浅媚敢在这时候诱朕前来，多半不知道这事吧？或许对她真是件意外！但李明瑗在她产期临近时一手策划了这场刺杀，又怎会想不到她会出事？”
他吼道：“你让他从眼皮子底下带走她？你是死人？你这群部属全是死人？”
她的裙裾已染得红了，慢慢地将碎石的路面也洇作红色。
她被人拖曳着的身影在沙尘和黑衣人衣角的掩映下越来越不清晰。
黑衣人不料唐天霄这般回答，一时僵立着犹豫不决，长剑依然搁在可浅媚的脖颈间，既未放开，也未割入。
看那声势，当有数百精骑，却再看不清是哪一路的人马。
那等喷薄而出的疼痛似没有止境，也没有顶端，一阵接一阵，让她痛得仰起脖颈，扭曲着身体在地上翻滚呻|吟。
一个和可浅媚如此相像的小家伙，被他带在了身侧，日日夜夜地提醒他，他们曾如此欢喜地拥有彼此，并留下了彼此欢喜拥有的见证。
唐天霄握紧拳，道：“不能追！她……不能再耽搁。必须让他们尽快到达安全的地方，才可能把她安顿下来生产。”
可浅媚没有再惨叫，甚至连一丝挣动也没有，如被奉上祭台的牺牲品，由着人刀刀分割，切得零碎。
稳婆答道：“哭喊？没有，没有。说来这位小娘子奇怪，我们再三说，若是痛得厉害，可以哭出来，大声喊出来，说不准一用力，孩子就出来了。可她并不听我们的，一直咬着牙忍着，把嘴唇咬得全是血，实在受不住时，才会呻|吟一声两声。等阵痛过去，稍微缓些的时候，我们拿蜂蜜水和参片给她，她一边吃，一边就呆呆地望着帐顶，一颗接着一颗地掉眼泪，可还是不说话。”
是谁一脸明媚的笑容，搬着他的脖子亲吻着他，无赖地和他撒娇？
她是打算和他生很多很多个峰儿吗？
这年的七月，依旧骄阳似火，极酷热的时节。
他正惊惶在灯下来回踱步，不断地擦着满额的汗水，脸上气色不成气色，竟似受了极大的惊吓，连唐天霄冲到近前都没能察觉。
可他微服前来，能带多少从人？
除了轻微的颤抖，唐天霄已经感觉不出她还是个活人。
唐天祺垂下头，低声道：“是难产。那些人发现情况不对，才向庄碧岚求救。庄碧岚带了军中最好的大夫赶过来，折腾到夜间才算生下来。但……但是三妹大出血，怎么都止不住，一直在出血……”
远远便听到了婴儿欢快扑腾时的稚嫩笑声，但帐内的气氛已经僵硬的快要凝固。
向上扬着的漂亮眼睛睁得又大又亮，水饺般又白又胖的小脚丫子踢得高高的，“格勒格勒”地笑出声来。
这一回，轮到了唐天霄煞白了脸，气色不成气色了。
天……霄！
他的嘴巴小小的，鼻子也依稀见得可浅媚那种细致挺直的轮廓，眼睛已经睁了一线，却明显是酷肖唐天霄的凤眸。
他蹙紧了眉，沉吟道：“近月来朝廷兵马连连取胜，李明瑗那里被朕釜底抽薪算计了去，必定恨朕入骨。他不会拿可浅媚怎样，但绝对难以容下朕的孩子。即便看在可浅媚份上暂时不杀他，早晚也会被他当作威胁朕的棋子。为了复国，只怕没什么事是这男人做不出来的了！”
可浅媚骇然，立时明白其用意，忙转头望向唐天霄时，他已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向她，本来还算防守严密的剑法也在顷刻间散乱。
片刻便已至那处小山丘，远远便有人喝问道：“成安侯驻扎于此，你等是哪一处的兵马？”
据说，可烛公主可浅媚对信王倾慕已久，曾为相助信王而委身大周皇帝，后来功成身退，本该早结连理，因身有小恙调养至今。如今既已复原，当再现北赫公主巾帼英雄本色，和夫君一起驰骋沙场，携手比肩，同进共退……
唐天祺抓过，细细看时，正是城内眼线刚刚传出的密报。
洁白的丝帕上若有湿痕，更有鲜血蜿蜒，气息很不连贯地书写的三个字。
这小子的性情显然更像可浅媚，他甚至怀疑他的啼哭是不是也是学的可浅媚，有事没事故意逗他。
他一声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可烛公主为激励人心，鼓舞士气，亲于筵席上向诸北赫将领敬酒，要求众将士戮力同心，共克时艰，助信王扭转局势，重建大楚。
近卫还未及问起碧湖小筑在何方，但听里许外一座小山丘下，忽有马蹄声骤然奔响，似惊雷滚滚，一路往官道方向疾驰而去，掀起大片黄尘，在暗夜里腾腾飞起，一直飘到唐天霄等人站立之处。
她下意识地便唤了一声，却没能发出声音；她勉强想站直身，腰肢却似折断般无法直起，而拖起她的那人已将她挟入臂腕，夹紧她的身躯往后撤着。
等看到父亲的脑袋凑到面前，他更是没完没了地踢蹬着，啊啊作声，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哪里还有一点哭的样子？
他的脚也有点发软，像踩在云雾中一般，飞快地奔了进去。
“原谅。”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但等宣太后回京后，北赫再无一兵一卒可以踏入中原半步。
楼下蓦地冲入一群服色各异的暗卫，领头之人正是陈材。
他吸着气，向身畔近卫问道：“快，去鉴峰小筑……”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唐天祺刚要解释，里屋忽然传来咿呀呀的婴儿啼哭，稚嫩柔弱的小小声线，顷刻将唐天霄所有的怒火当头化去，连心都似随着那声音软软地化开了一般。
他悄悄地将密报放回原处，小心地唤道：“皇……皇上，皇上？”
黑衣人紧盯着唐天霄，依旧扎在她肌肤中的剑尖微微一动，作势欲往下划。
唐天祺哆嗦了下，苦笑道：“她还能说什么呀？孩子没生出来前我还听到她呻|吟了一声两声；等生下孩子后我就没听她和图书发出过一点声音，就看到稳婆往外扔着满是鲜血的棉絮和衣物，一团接一团，一件接一件，把我和庄碧岚脸都看白了。庄碧岚和我商议要把她带走时，她的神智已经不大清醒了……战场上杀人，一刀接一刀，取一个人性命这样简单……可想救下一个人的性命，竟这么难！”
在这等满是血腥的厮杀中，生产？
“总得……赌一赌。”
“我……我也没办法……”
她痛呼一声，手足顿时失力，再也站立不住，再次跌坐于地，然后捧住肚子，已疼得直不起腰。
尚未及冲到楼梯口，酒馆各处板壁忽然破开，又是黑衣蒙面之人，拦住那些暗卫。
她的武功甚是平平，若是寻常，再不是可浅媚对手。
她慌忙扶紧扶梯，努力站直了身，正要迈步快快逃离这里时，腹中蓦地一阵剧痛，刀子般地绞了过来。
他讶异问道：“谁在办喜事？”
他那俊逸的面庞已经全无血色，再不晓得是因为受了伤，还是因为玉姐的话语。
只是这两支兵马都抄了近路，中间偏离了官道。
屋里满是刺鼻的血腥味，四五盏高烧的烛火下，屋中的景象触目惊心。
“那……怎么办？”
细问唐天祺所去方向，正与庄碧岚所去方向相同，都是通往南方，而且都有可以直达临山镇附近的官道，只是不知中间转道何处，竟没能和唐天霄的人马碰上。
他的剑尖忽然转了个方向，从可浅媚的脖颈挪到了她高挺的腹部上方，对准顶部那凹陷处，扎入。
她痛苦地呻|吟着，呼喊着，可伸出的手已不知该向谁求救。
唐千峰，千峰。
唐天祺神色略定，指向山下道：“刚刚……庄碧岚带她走了。”
唐天霄安定了北方，消除了内忧，开始腾出手全力对付李明瑗。
甚至连死活都无法确认。
暗卫人手虽是不少，但那些黑衣人拼死阻挡，一时竟赶不过来。
曾经美丽灵动的溜圆乌瞳已经闭上，眼角有泪水垂落。
唐天霄低了心气只管赔罪道：“是，我错了。你父亲一箭射死了我父亲，我父亲不知多少的爱妃和儿女失去保护，因此白白丢了性命；我和母亲也不知因此吃了多少苦楚。我的确记恨得久了，当初又年轻气盛，做事激愤。可我当时并不认识你，是不是？何况做父母的，总是盼着儿女过得开心吧？我想……我父亲不会怪我娶你，你父母在天有灵，也必定希望你过得好，便是我还欠他们许多，我可以对他们的女儿好，一辈子对他们的女儿好，用一辈子来补偿……”
至三更时分，眼见前方道路崎岖，荒山连绵，再也找不到人家打听，唐天霄领着部属硬了头皮向前继续行着，忽觉眼前情景很是熟悉。
他还是没法把那个背弃唐天霄的可烛公主，和怡清宫里那个俏皮却深情的可浅媚联系起来。
旁边有人急忙去传旨时，陈材道：“庄碧岚的兵马目前正和成安侯的兵马打得厉害，只怕无暇照应可淑妃。”
稳婆忙去解包着婴儿的衣物时，已有一方丝帕掉落地上。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唐天霄都已看得清晰，她不想死，她不想孩子死，她在向他求救。
唐天祺叹道：“听庄碧岚说，三妹怀孕前后屡屡伤病，肝气郁结，血液里有了某种罕见的疾病征兆。李明瑗身边有塞外带回的神医早在正月里便已发现了这种病症，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她用药调理。如果她能在较短时间内顺利产下婴儿，本可无恙；谁知意外频生，竟在这样的状况下生产，于是……”
“天……”
唐天霄嘴唇颤动了好一会儿，才算挤出了几个字眼：“那……她……她……”
“可他们……还是死了，若我砍了你的父母，再给你说一堆好话，你还会原谅我？”
但可浅媚此时正是一个女人身体最笨重不便的时候，连多走几步路都觉吃力，竟又给玉姐抓住，踉踉跄跄地拖上楼梯。
“什……什么？”
唐天霄一刻也呆不下去，即刻带人离营而去，一面让人在前方打听这两支人马所行方向，一面循着踪迹往前寻去。
唐天祺恍然大悟，忙上前见礼道：“皇上，你……你怎么才来……”
可浅媚垂头道：“你哄我！你就知道拿这些好话来哄我！我们之间那么多条亲人的性命和鲜血！便是睡着了，也没法安心！你若有心待我身边的人好，又怎会连衡一、卓锐也不肯放过？”
唐天霄猜着那些刺客贪生怕死，必定挟着可浅媚走得越远越好。
唐天祺匆匆来到了唐天霄的营帐。
可浅媚想解释，又怕分他的心，竭力挣扎着，终于甩开玉姐，正要奔过去相助唐天霄时，玉姐又冲上前，拉了她便往楼梯口拽。
李明瑗为了眼前一幕，又策划了多久？
他传过密旨，让唐天祺按兵不动，但同样也吩咐过，若发现可浅媚产子，不惜手段也要将他们夺回来。
黑衣人挪开了剑，却不敢松懈，依然把剑搁于可浅媚脖颈，拖抱着她慢慢向前走着，他剩余的同伴则紧紧围绕在他的四周，警惕着遍布的敌手。
漫长的安闲岁月后，越来越多的鲜血和仇恨拦在跟前后，她居然比当初更没有勇气置他于死地。
他的凤眸幽深如潭，神情常是落落，只有听到小千峰啼哭或欢笑时才会舒展眉眼，转身回到他的身畔，去看奶娘怀里那个憨憨的小家伙。
“听说，是北赫的可烛公主。”
他盯着唐天祺恨恨道：“你怎可让他带她走？既然止不住，应该快找大夫，怎能让他带她走？她如何经得起沿路颠簸？”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李明瑗对可浅媚绝对不是他原来所想像的那样无情。
但他到底忍不住，轻轻地触了触那红红皱皱的小脸蛋。
因暂无战事，这日午后，唐天祺将自己兵营巡守一圈，便回了自己营帐好好睡了一觉，模糊听到些鞭炮声，竟只当是做梦。
但唐天霄趁着士气高涨时攻至，眼看就要形成合围之势，庄碧岚不敢轻撄其锋，被迫回师自保，终于全身而退，与信王合兵于青阳城。
暗卫赶着救驾，一见有人拦阻，立刻狠下杀手，一人闪开她的进击，另一人已自下而上飞起一刀，用力之大，差点将她拦腰截作两断。
而漫不经心地啼哭时，那种懒洋洋的腔调，已与可浅媚素常的懒散绝无二致。
他转头向跪在一旁的稳婆问道：“我来之前，那位……小娘子是不是已经哭喊了很久了？”
“唐千峰。”
婴儿在父亲绷紧了肌肤的臂腕上似睡和*图*书得不舒服，呀呀的哭声大了些，节奏也频繁了许多，却依然像是在唱歌，并看不到眼泪。
但信王久居塞外，随侍之人都是多少年来不辞甘苦追随着他的死忠之士。可浅媚一被送到他的身边，竟像石沉大海般再也没有消息。
可浅媚推他，却怎么也撼不动他圈住她的坚实臂腕，“你原谅，所以我父亲杀你父亲一人，你杀了满城的百姓陪葬？”
从前一晚腹痛被劫，到这晚的亥时孩子出世，岂不是整整一天一夜？
可惜她终是不肯，她终是选择了弃他而去。
好在这两支兵马人数并不少，沿路总会有人注意到，虽然行得缓慢了些，大致方向倒还不错，——竟然真的是通往临山镇的方向。
或者，她是在说，她想和他生很多个峰儿，可她想牵住他的手时，他们间已隔了千山万水吗？
他比以往沉默了许多，常常抿紧唇，负手立于高处遥望李明瑗军营方向，久久不语。
唐天祺领兵匆匆而去，难道是有了可浅媚消息？
那种看不到烽烟的斗争，同样你死我活，然后影响着更多人的死活。
他本该把小家伙送回皇宫去，可如果听不到他那像唱歌一样的啼哭声，这烽烟四起的世界，未免太过寂寞。
亥时……
看着黑衣人带着可浅媚上了镇后的小船，急急渡河而去，陈材问道：“皇上，要不要追？”
七八名黑衣人正簇拥在她的周围，一边打抖，一边后撤。楼上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寥落，围堵过来的唐天霄的人马却越来越多。
他急忙走过去，已一眼看到他面前放着的两张揉皱了又摊开的纸。
可浅媚蓦地想起，玉姐其实根本就是信王李明瑗的人。
“走了。”
可浅媚无力地在他怀里挣动着，已哭得气哽声塞：“那你待如何？若我还和你在一处，我父母亲人岂不是死不瞑目？便是……便是我死了，又拿什么脸去见他们？”
没有人知道救治的结果是怎样的。
待军营中派出的信使终于将密信送到唐天霄手中时，唐天霄一路走走停停，已经不知耽搁了多少时候。
每每他听到哭声过去看时，小家伙都在兴高采烈地挥舞着肥嘟嘟的手脚，精神十足。
她虽不曾生产过，到底也猜得到，自己羊水破了！
唐天祺只怕他抱不稳婴儿，慌忙抱过婴儿，递给稳婆。
宇文启老了，后继无人，他二朝元老，威名赫赫，素以忠臣自居，没道理让自己在风烛残年身败名裂。
是谁歪了头，掰着手指，有来有去地和他商议：“生一对儿女够不够呢？要不要生很多很多的儿女？第一个男孩叫峰儿，第一个女孩叫湖儿……”
他只知道庄碧岚的确把可浅媚交给了信王。
羊水破了，便生产在即。
密信上写了几行字，极缭草，看来必是临行时匆匆写就。
“李明瑗？这时候他还有这个兴致？娶的谁家闺女？”
直到第二日午时，唐天祺的密信才传来，却道一直留心落凤坡动静，并未看到那些刺客。
屋中的两个稳婆跪倒在地。
回应他的，除了他自己悲怆的回声，就是漫无边际的黑夜。
唐天祺在帐中扫视一圈，才看到在角落里默然坐于席上的唐天霄。
那么，这里的刺杀……
唐天祺忙道：“什么东西？”
但见冰寒剑光闪过，“哧啦”一声，其中一名刺客的长剑已划破他的衣衫，从肩至胸，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甩出一溜血珠。
陈材看着那图说道：“离这里最近的落凤坡有交州庄碧岚刚刚撤退过来的兵马。但信王有亲信将领驻扎在扶风郡，虽比庄碧岚的驻地远些，但这些人直接听命于信王的，说不准会舍近投远奔往信王的兵马。”
他生恐刺客们起疑心，并未派人跟踪监视，只在临山镇静候刺客消息。
陈材应着，却道，“可他们……会让她生下孩子吗？”
所有的思绪，都被那漫无边际的疼痛逼得苍白，风卷残云般荡涤得干净。
唐天祺问道：“什么字？”
“天霄……”
可他不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除了是大周的淑妃，她还是北赫公主。若真的不幸罹难，应该不会这么悄无声息。
唐天霄揉捏着她瘦削的肩，叹道：“若不杀他们，我又能如何？京城一片混乱，我根本抽不出身来找你，若遣我身边的人去接你，你必定不肯；你怀着孩子，他们也无法用强。难道就让你听那老道妖言惑众，活活打下我的孩子？你还敢应下卓锐的话，打算和他男耕女织好好过一辈子？”
她又惊又怕，正待回身责问他时，身后变故陡起。
明亮的月光下，“周家酒馆”那高高挑起的招旗正在风中猎猎飞扬，沿街的商铺茶坊还是那等朴实粗陋的式样，分明就是往日可浅媚幻想中可以与世隔绝隐居到老的桃花源般的小镇。
唐天霄蓦地高喝：“住手！”
唐天霄颤着手指捡起。
唐天祺点头道：“对，对，三妹……可浅媚就是给这男人引诱教唆坏了！她……她跟你的感情明明那么好，那么好……”
“原谅？”
和腹中的剧痛相比，那扎于肌肤上的痛楚已经算不了什么，只是剑尖的凉意透入骨血的感觉，让可浅媚陡地惊恐，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凄绝的惨叫。
唐天霄抿紧了唇，眸心一阵收缩。
唐天霄愈发心神不宁，再也安坐不住，当下领着自己从属，前往唐天祺兵营。他一路急奔，天未入暮便已赶到，竟然不曾看到唐天祺。
沿着村间小道一路奔驰，颇有几处向来还算安泰的小村落受了惊扰，几乎家家都早早熄灯闭户，半天敲不开门来。
唐天霄忽然悲凉地笑出了声，“好，你快动手吧！她都长成了朕的一枚毒疮，一味怕痛舍不得剜去，正觉得为难。若蒙你动手代劳，朕必定好好谢你，至少也赏你个全尸！”
鲜血迸溅。
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温柔的冀盼，“告诉他，一旦发现浅媚产下孩子，偷也罢，盗也罢，抢也罢，哄也罢，一定要把她和孩子夺回来！”
谁知他们渡了河后根本不曾走远，白白浪费了唐天霄那许多安排。
唐天霄定睛看时，已见那山丘上兵马密布，俱是周军服饰，愈是疑心，急喝问道：“成安侯呢？”
可浅媚大急，运劲一掌击在玉姐手臂上，怒道：“放手！”
而此时唐天霄又已追出，再次与这封密信擦肩而过。
黑衣人盯着唐天霄，忽道：“既然皇上对在下有这等好意，在下也不敢辜负。不如……先让皇上看看自己的皇子或皇女是什么模样吧！”
两个稳婆一齐答道：
他却终究ｈｔtｐs://wｗｗ•ｈetｕsｈu•ｃｏm•com不甘心，又问唐天祺：“她……她临走时有没有说什么？”
街上的兵卒无声地分开了一道路。
不但盼她好好活下来，而且盼她好好回到自己身边。
唐天霄眼睛已经湿润，却高喝道：“可浅媚，今天的路是你自己选的！今天动手杀你的人，是你自己的亲人派来的！你……别怨朕！”
唐天祺一握他的手，这样的大热天，竟也是冰冷冰冷的。
峰儿，千峰。
唐天霄一路疾奔，径冲入那间门户大敞的院落时，一眼便看到了唐天祺。
那是曾在他身畔巧笑倩兮的女子，那是顽皮得让他哭笑不得却满怀欢喜的女子，那是让他每每恨不得捏死却在她嬉笑着送上亲吻的瞬间全线崩溃的女子……
挟住她的是个黑衣人，坚硬的手臂圈紧她胸口向后拖着，圈得她快要透不过气。
人影来来去去，刀光闪闪烁烁，惨叫一声接一声，血雨一片接一片……
算来唐天霄一时心急，白白浪费了大半夜的时间，竟然还在原地打转。
她已分辨不出来的都是什么人，正打着的又是什么人，只是恍惚地觉得，唐天霄可能没那么容易被人取走性命了。
正蹙了眉犹疑地走向她的唐天霄忽然身躯一震，左手龙吟剑蓦地一声长吟，曜亮的光芒腾腾跃起，如泼洒开的水银般迅速扬起，连连磕开自数处窗扇忽然袭来的暗器。
但听惨叫一声，玉姐已栽倒楼梯之上，给她牵着的可浅媚被那下坠的沉重力道一带，再也立足不住，脚下一空，已滚下楼梯。
“走……走了？”
信王李明瑗迎娶可烛公主，在城中大开筵席，封赏众臣僚。
失去了北赫的后援，信王军队显然有些信心不足，已是连连败北。
可浅媚大惊，也不顾自己身子笨重，正要上前相助时，一旁忽伸出一双手来，将她紧紧扯住。
“是！”
可浅媚给他那许多深情款款的告白说得柔肠百结，心下说不出的伤感纠结，却也隐隐觉得，若他诚心忏悔，或许她真的可以放下恩仇和他在一起。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可这小小的酒馆里挤入的人也越来越多。
唐天霄再也克制不住，身体一晃，人已坐倒在地，氤氲的水汽凝作水滴。
两个奶娘正帮小千峰洗着澡，小家伙已经有了两个月大，养得圆滚滚的，又白又胖，这回儿正在水里快活地拍着手脚，一派不染一抹世间愁色的稚拙可爱。
皇帝的营帐地方虽大，却又闷又热。
年轻的帝王再也无法忍耐，踉跄着奔了出去，站在山坡上，对着近处翻涌的河流，对着远处高缈的山峰，高声呼唤。
他已无暇他顾，连连长啸着，应是向随侍之人报讯求救了。
所以，唐天霄想，她一定还活着。
唐天霄身体发冷，“她……大出血！你还让庄碧岚带她走？”
如今，李明瑗要杀唐天霄，她以身相许，共谋大计，帮他取心上人的天下，心上人的性命。
唐天霄高唤道：“天祺！”
这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人？
他指着那竹篮道：“我们都没经历过这些，怕这里的东西不干净，这竹篮是庄碧岚亲手用滚水烫过的，里面垫的衣服也是庄碧岚自己身上的，包孩子的衣物则是我的。我以为没事了，正想着先把孩子抱走，再动手抢三妹时，那边稳婆就说三妹大出血了。庄碧岚好像早就知道三妹可能会大出血，他有带药过来，可怎么也止不住，就提出让他带三妹走。”
李明瑗杀他，不算是在为自己报仇吗？
他便用指尖点点他的小额头，说道：“你别好的不学，专学你娘撒谎骗人，小心父皇打你小屁股！”
“她这般害朕，若她死了，朕应该庆幸少了个致命的祸害才对。为何朕也只盼她能好好活下来？”
唐天祺眼圈发红，“我来的时候只想着三妹可能会产后体虚，带了最好的百年老参过来，准备逼庄碧岚交出她们母子后好好帮她调理。谁知庄碧岚根本不和我打，让出了半边山道，请我带兵上山。我哪晓得三妹会难产！因为怕庄碧岚动手脚，我和他都呆在了这屋子里，隔了帷幄听里面的动静。”
就在刚刚惊雷般卷走的那支骑兵中吗？
唐天霄抬手把桌上的一盏油灯剔亮，道：“拿舆形图来！”
即便没有人提醒他，他自己也明白，女人生孩子，从来都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险事。
而唐天霄一心想低声下气好把可浅媚哄得回心转意，自是不便带随从过来，一下子面对这么多的敌手，身手再高也是措手不及，应对得极是狼狈。
眼前人影憧憧，刀影交错，弥漫的血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浅媚！浅媚！浅媚……”
可浅媚年少，又是头胎，在这样混乱的情形下被劫去，无疑是险上加险。
唐天霄没有理会他，依然抱着膝垂首坐着，凤眸沉郁森冷，像结了冰。
他抱着他们的孩子，疲倦地叹息：“朕已用尽所有对她好，她却只记得那些仇恨，只报以无情二字！”
他派出的刺客刚出险地，便就近择地让可浅媚生产，不顾敌人近在咫尺，随时可能被发现；
小千峰适时地咿呀一声，咯咯地笑起来，挥舞的手脚拍得满地是水。
“得救，得救……”
唐天祺认为唐天霄仍在临山镇，距离那里不过四五里路程，顷刻便至，等他率兵赶到时，唐天霄早该接了密信，先行到了那里，所以才有“即刻驰援”云云。
伴随着战争着，是大周北赫内朝外朝激烈的朝权斗争。
李明瑗隐瞒了卡那提的死亡，给左相项乙的书信声称他正与可浅媚逍遥游赏山水；但大周帝王不但设法让项乙发现了爱子之死，还暗中支持北赫王和项乙联手，软禁李太后，阻止李太后再协助弟弟恢复母族江山。
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唐天霄竟瞒过了信王的眼线，连夜调来了兵马，将这整座镇子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风卷来，沙尘漫天。
唐天霄亲自率军和信王所领的楚军大战于西陵以南，信王大败，留下尸体无数，退守青阳城。
沾满血的衣裙，浸透血的棉絮，带血的剪刀，盛满血水的木盆，以及床榻上染着大团大团鲜血的枕席和衾被。
唐天霄凤眸里有火焰腾腾跳跃，“李明瑗……太过恶毒！她帮他引了朕前来送死，他居然还能对她下这样的杀手！朕总以为……总以为那些人必定不敢真的动她！”
立于他身畔的陈材喝道：“还不放下可淑妃，束手就擒！吾皇宽仁，或许还可饶尔等一命！”
“不是，不是这样……”
可浅媚踮着脚尖，努力想站直身，却ｗｗw.hｅtushｕ.cｏm.ｃom还是徒劳，反而又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让她疼得颤抖，像一只被扼住脖颈的垂死的母兽，无力地翻滚着，却已嘶哑地喊不出声，更别提回答唐天霄的话了。
忽亲耳听他承认杀了衡一和卓锐，她却立时想起他上来这许久阿春、玉姐等竟然没有动静，顿时一身冷汗，奋力将他推开，奔到楼梯口向下望去。
唐天霄头都不抬，说道：“他会照应她的，他也不会忍受李明瑗拿朕的女人或孩子来威胁朕。跟着这样的主子打天下，可真为难他了！通知天祺，暂时休兵，留心落凤坡的动静。”
但唐天祺那里始终没有回音，连封锁通往扶风郡道路的那些暗卫也传讯过来，说是不曾见到那些刺客踪影。
唐天霄看得出了神，喃喃道：“其实撒谎骗人也没关系。可撒完谎了，骗完人了，总是得回家吧？你打算……离开我多久？”
庄碧岚记挂着自己的兵马，不久离去；而李明瑗的那些人马两天后才拔营而去。
曾经，李明瑗要杀唐天霄，她舍命相救，和心上人生死相随，誓不分离。
他这么说了，还是难掩疑惑。
便是父母不肯原谅，她也可以在下一世或下几世继续承欢膝下代他赎罪。
桌上的半旧竹篮里，却铺着干干净净的素白衣衫，盛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有一声没一声地咿呀哭着，细细的嗓门，听着倒似在唱歌一般。
打了这么久的仗，炙热的空气里无处不弥漫着尸体的腐臭味，连附近的百姓都朝不保夕，谁家又会在这时候办甚喜事？
另一个稳婆忽然插口道：“谁说不说话呢，几次痛极了，我明明听到她说话了。”
她在向他求救。
唐天霄指着一处官道，吩咐道：“立即飞鸽传书，派人封锁这条路，他们一时无法去扶风郡，自然会投奔庄碧岚。”
城头处处悬着红灯笼，上面金色的双喜字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目的光线。
战争还在继续。
稳婆道：“也……也没说什么，每次都就一个字，好像吐到一半，又咽了下去，然后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掉。”
小家伙哪里懂得他的意思？
唐天霄视若无睹，怕惊着婴儿般蹑着手脚，悄悄走过去，小心地将他抱到腕间。
李明瑗刻意引他入彀，他亦早有准备，不知安排了多少的人马潜在附近。
唐天霄低低道：“我给他们立宗祠，我追封他们官号，我给他们磕头赔罪……”
她低垂的眼睫下满是泪水，那样绝望地望向他，面色灰败，如暮春里被人狼藉踩踏的荼蘼花瓣。
然后，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她沉重地呼吸着，透过糊满眼睛的汗珠和泪水，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唐天霄沉默片刻，低叹道：“朕还真没想过这丫头会舍得置朕于死地。只是这里距李明瑗占据的州府很近，百姓也多记挂着南楚故国，支持他的人也多，这才多留了个心眼。没想到……”
稳婆接过婴儿，忽道：“对了，那小娘子出血出得厉害，我怕她撑不住，把孩子抱过去给她看，劝她振作些，她好像写了什么东西，塞在了孩子衣服里。”
天……
山腰处，有一座朝南的别院犹亮着灯，却是临江而建的屋子，可远远看到南方重山叠岭倒映江中的景象，想来便是鉴峰小筑。
但唐天霄性命攸关，已不敢再分神看她，忍着痛楚咬了牙全力对敌。
可浅媚也恍惚明白，李明瑗的这次刺杀，已彻底失败。
唐天霄立时心头砰砰乱跳。
婴儿若无其事地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继续“咿呀”一声，不知是啼哭还是唱歌。
“天……”
她是想说，他们距离得太远，如同隔了许许多多无法逾越的高峰吗？
他走回酒馆，心中更是愤恚不平，向陈材恨恨道：“你告诉朕，这笨丫头要蠢成什么样，才会到现在还深信她的七叔才是她的亲人？她……她就真的有那么恨朕？或者，真的有那么喜欢李明瑗？”
所剩下的唯一意识，似乎就是保住自己，保住孩子……
这黑夜，为何如此漫长，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我们的可淑妃？她不是你们的可烛公主吗？”
落凤坡易守难攻，从南方通往那里的道路却只有两条，早已在他的控制之下，若有人挟了着大肚女子过去，不可能看不到。
回头看时，却是玉姐抱住她，急急往边上带去，说道：“小祖宗，也不看看你这身子，凑什么热闹？”
筵席后，信王亲携可烛公主至楚军营寨，检阅军容，指点江山……
唐天霄将自己面颊靠住婴儿小小的脑袋，眸中氤氲一片，尽是腾腾的水汽。
近卫答道：“似乎说是楚军首领李明瑗。”
又有热流自身下涌出，她自己看不到，周围的人却在火把下看得清晰。
唐天霄正踌躇时，背后人马骚乱，却是唐天祺的兵营十万火急地传来了一封密信。
暗卫已顾不得看她，急急冲上楼去相助唐天霄去了。
而腹中翻山倒海的疼痛还在继续，湿漉漉的裙子冷冷地粘在身上，在地面留下一条蜿蜒的湿痕，随着黑衣人的撤离一直拖到周家酒馆外。
李明瑗在庄碧岚刚带走可浅媚时便派出了据说能救她的塞外神医相迎，据说那日天刚亮，李明瑗派出的人马就在半路接到了她，就近扎营救治。
我想和你共度一生，和你誓相白首，携手同老。可惜我们分离了，有生之年再见不到你；可惜我们疏远了，无法再实现我们的誓约。
待傍晚醒来，阳光不再那等灼人，他已养足了精神，便带了几名近卫悄悄袭近青阳城查看敌军动向，却忽然间怔住。
挟着可浅媚的黑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么轻，那么软，柔弱稚嫩得仿佛禁不起他轻轻一碰。
是谁吃吃笑着往他的怀里钻，一声声地唤他：“天霄，天霄……我喜欢唐天霄，喜欢极了！”
但唐天霄见她如此明说，更觉心如刀割，一把将她拥在怀里，也不管她一身脏污狼藉，只管紧紧抱住，哽咽道：“那你可知晓，我不恨你乱我大周天下，不恨你取我性命，只恨你弃我而去，再不回头！若你离我而去，还不如让你一剑刺死！你报了仇，我也免得……免得日日夜夜只牵挂你这该死的小冤家！”
她的身体只是很轻微地挣动了下，一直垂落着的手臂却努力地抬起，苍白的手伸向唐天霄，纤细的五指无力地抓动两下，拖过一道浅浅的暗影，又软软地垂落下去。
听得可浅媚自始至终不曾提起过自己，甚至连句话都不曾留给自己，唐天霄更是灰心，勉强勾了勾唇角，低低道：“她总不记得朕，朕又何必和图书总惦记着她？”
唐天祺问道：“她说什么了？”
军士认出是当今大周天子亲至，慌忙见礼时，唐天霄已跃下了马，飞快奔上山道。
玉姐吃痛，却不松手，只高声喊道：“公主，你既然将他诱来，就不要后悔！王爷说过会好好待你们母子的！”
单薄的上襦已被鲜血染红，在暗夜中艳烈得扎目；她的裙裾的颜色也越来越深，由浅粉渐转作深红。
他的指尖冰凉，心口却有一团火焰在烈烈地烧燎着，灼痛不已。
唐天霄急驱马上前，说道：“过去看看！”
挟着可浅媚的黑衣人剑尖正滴着血，听他说了这话，慢慢提起了剑，搁到了可浅媚的脖颈，说道：“让开一条路，让我们走！否则，你们的可淑妃，今晚将一尸两命活活断送在这里！”
庄碧岚为可烛公主义兄，遂以娘家人身份送嫁，亲将可烛公主送入李明瑗设于青阳城内的府第。
可那些人不但真的劫持她，还真的打算把她开膛破肚！
他们认得可浅媚便是唐天霄千方百计找寻着的可淑妃，远远看着便打算绕过去。可玉姐一心想为楼上的刺客赢得时间，一手拖着可浅媚，一手已扬剑便去拦那些暗卫。
拉开的帷幄后，仿佛四处是血。
若李明瑗真的只在利用她的孺慕之心把她当作了棋子，那些刺客即便脱险也未必会尽心照料，何况此间距离庄碧岚的驻地，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估计不到天亮都无法赶过去。
再度亲自提兵叱咤战场的唐天霄节节取胜，威权益重，但过得并不开心。
“若是一击成功，大周混乱，他趁机占据江南的机会自是大了很多。可惜他失败了，连三妹也给他害了……庄碧岚刚给三妹服了好多颗止血培元的药丸，现在就是要带着她去找那位塞外神医。李明瑗想到过三妹可能出问题，所以从春天时就开始叫那神医准备治她病的药物，只要三妹能及时赶到，及时止了血，就能得救。”
她一定好好地在李明瑗的身边活着，就像他一度想努力忘却她一样，正努力在把他忘却。
丁当乱响后，洞开的窗户中纷纷跃入人影。
是因为刚刚他说，他愿意跨越所有的鲜血和仇恨，和她厮守到白头吗？
唐天祺走近，也怕惊动孩子一般，压低了嗓门道：“皇上，是个小皇子。亥时刚刚出世，总算还健康。”
黑衣蒙面，出手狠辣，招招致命，竟全是高手。
庄碧岚麾下尚有五万兵马，应对着唐天祺所率七万兵马，彼此各有攻守，并未落于下风。
腹中疼痛得愈发剧烈，她在疼痛中无力地哭泣，哭得天昏地暗。
同时，大周宣太后亲至北方，和定北王宇文启详谈。
陈材明知他根本就舍不得可浅媚，忙转开话题，说道：“幸亏皇上武艺高强，又早有防备，不然这次还真中了这叛贼的奸计。”
她觉得在许久之后，才有人奔了过来，强硬的手臂猛地将她拖起。
可那些刺客为什么不带了可浅媚投奔庄碧岚，也不带了她投往扶风郡？
可浅媚不只腹中疼痛，连心口也似给人钉了一剑般钻疼，给黑衣人手上的力道逼得仰起的头颅对着黑暗的夜空，寥落的星子在泪影里旋转。
黑衣人的剑顿住。
楼上楼下，顷刻都陷入混战的厮杀中。
奶娘们却神色忐忑，大气也不敢出。
唐天祺无从回答，只道：“大约是喊得太久，没力气再说什么了吧！”
唐天祺沉默片刻，答道：“庄碧岚并不知道李明瑗在策划这场刺杀。据他推测，皇上拖延战事，却利用李明瑗隐瞒卡那提的死在北赫施行反间计，成功策动宫变，让左相和北赫王联手夺了李太后的权。而李明瑗手下最精英的那部分兵马依然是北赫人，却没有了北赫的支持，处境开始艰难，正好此时皇上离开瑞都，他自是要抓住机会冒险展开行动。”
她已受了伤，亟待生产，还能等得了那么久吗？
甚至，她无法忍受任何人置他于死地。
竟是唐天祺在傍晚时分飞鸽传书发出的密信，本该早就送达唐天霄手中；但等离临山镇最近的驿官得了信送往周家酒馆时，唐天霄已领兵而去；那驿官无奈，只得附上说明，将鸽子连同密信送回了唐天祺兵营。
她惊惶地望向陷入重围的唐天霄。
小家伙却哭得累了，或者说是唱歌唱得累了，却闭上眼睛憨憨地睡着了。
她尽力向角落里退缩着，离那些打斗和杀戮远些，更远些……
可浅媚抓住一旁的扶梯，忍着眩晕坐起身时，身下蓦地一热，低头看时，大片的水迹顷刻间浸透了夏日里单薄的衣裙，在地面上汪洋开来。
楼下空无一人。不但没有客人，连阿春和那些伙计都不见了。
唐天祺遂也与唐天霄会合，一路收复城池，安抚百姓，眼看着李明瑗渐露颓势，这年余的大战或许很快就能见分晓，心中自是高兴。
那疼痛将时间拉得格外漫长。
他想忘却她，却再不可能做到了。
可一夕之间，这小镇竟似变成了森罗地狱，整个镇子看不到一盏亮着的灯，长长亮起的火把却把小小的街道映得亮如白昼，可怕的血腥气如乌云罩顶般在火把的光线中沉沉地压下来。
战火纷飞中，他枉为一代帝王，手握千军万马，却打听不到一点她的消息。
“淑妃应在临山镇西北方五里处的鉴峰小筑产子。庄碧岚已至，臣弟当即刻驰援！天祺。”
唐天霄拉起他，只觉他掌心都是汗水，急问道：“浅媚呢？”
唐天祺短短片刻的工夫，便已满头大汗。
唐天霄垂下眸，疲惫地挥挥手，道：“让他们走！”
有晓得些内情的部将匆忙过来禀道：“午间敌方首领庄碧岚忽然率一支兵马从落凤坡南冲出，我方阻拦不及，派了探子跟过去查看，到傍晚时传过信来，却不知回复了些什么，侯爷便也急急率了一支精锐轻骑奔了过去，再不晓得去了哪里，又为着什么事。”
悲伤，愤怒，恼恨，害羞……也似远了，更远了。
细看时，竟然又回到了临山镇后的那条大河边。
他又是担忧，又是焦急，连声唤道：“天霄哥哥，别这样！那死丫头不争气，可你还有千峰，对不对？”
那边有人应了，即刻将附近州府的舆形图呈上。
此时暗卫中有身手最高的两三个已经突破重围，飞快奔上楼来营救。
但可浅媚并非普通人。
唐天霄这样说着，在陈材看来，不过是在安慰他自己罢了。
可浅媚惊叫。
唐天霄手足无力，却将自己的孩子往怀中搂得越发得紧。
他年长可浅媚七岁，虽然素性潇洒，却已不是不解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