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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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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镜花水月,天教心愿违

第96章 镜花水月,天教心愿违

回到自己屋子,她把窗外的玉玲珑抱回屋里,看着那盛开的花儿出神。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她那破碎的亲情、荒谬的爱情、湮灭的友情,早晚会在这样繁琐艰难却宁静安定的生活里消磨殆尽,直至荡然无存。
等一觉醒来,这记忆一定会再次成为一场模糊不清的梦。
半明半晦的月光下,玉姐的身影出现在窗口,正向那人无声地挥手道别。
一阵的酸疼,带了些微的欢喜,她惊醒般挺一挺笨重地身子,擦去不知什么时候浸凉了面颊的泪水。
她轻轻地唤,小心翼翼,倾尽柔情。
也许她可以留下种地;也许她可以带着她胖嘟嘟的小娃娃回北赫,养着一群羊,在蓝天白云青草地间快活地驰骋。
竟真的是小时候自己房中曾经见过的玉玲珑,她和她的母亲、姐姐等了一个冬天,却没能等来花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玉姐笑道:“可不是呢!我从娘家赶回来,不想那边正打仗打得厉害,路上连个投宿的客栈都没有,硬着头皮赶回来时,就见一匹马儿慢吞吞跑过去,马背上雕鞍俱全,却没有主人,觉得很奇怪,路上便多留了些心,结果就见着了你。啧啧,这都怀了五六个月了吧?给雪掩了大半个,居然还活着,也真是老天保佑,难得的一桩大奇事了。”
他心里还护着她,还疼惜她,还把她当作这世上的至亲之人吗?
“雪停后。就在雪停的那天早上,姐姐雇着一顶轿子把你抬了回来。”
玉姐心疼,劝她休息时,她笑笑道:“听说多活动活动,小孩才生得快呢!何况我以后要自己养大孩子,总得先学着做些家务活吧?”
他说:“浅媚,你要信我,我会待你好,等你到了八十岁,还在我跟前淘气,我还是会待你好。”
玉姐叹气道:“这便叫红颜薄命吗?像我们粗胳膊粗腿的,命苦也就罢了,怎么这么个绝色的小美人儿,竟也早早就没了丈夫呢?”
寻常民家风景,并无牡丹、芍药等富贵之花,但院中尚有一架荼蘼,此时细影蒙蒙,若霜雪揉裁,在初夏的夜风里悠悠晃动,时有落英飘落,疏疏淡淡,如一幅浅浅描就的水墨图画。
她想起了害死母亲和姐姐的那些大周兵卒,以及把十二岁的她按到地上的禽兽。
她开始庆幸当初没打掉它;当所有人离她远去时,只有它对她不离不弃,——只要她不舍弃它。
这样的深夜,一不小心,就把刻意深埋的一切深深地挖了出来。
从始至终,她并没有离开过李明瑗的掌握?
大夫每次都说胎相正常,只是母体弱了些,须得多多调养。算来连调理的药都是事先沏好带来的,十天煎上一贴,据说都是些培养固本的药材。
可浅媚不答,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抿紧了唇,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其实也看不到自己脚尖,低下头时,她只看到了自己挺得高高的肚子。
声音已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
这时,目光瞥处,她分明看到了一道黑影从玉姐黑黢黢的房中飘过。
“小妹子,小妹子快醒来!”
这外面的茶水,真和宫里没法比,苦得发涩。
可浅媚闻言,接了鸡汤慢慢啜着,打算着屋中甚是寻常的民家陈设,问道:“是你……在雪地里救了我?”
她的话似是而非,更让唐天霄咬牙,问道:“你快活吗?”
他取下腰间的龙吟剑,递到她手边,道,“若你真想报仇,剑在这里,你拿去,我便站在这里,由着你刺,如何?”
“什么?”
道不尽深怜蜜爱,度不完良辰美景。
可浅媚忍不住掩住耳朵,叫道:“我不记得!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在一起!我明明该日夜筹谋着怎么取你项上人头,我为什么会嫁给了你?我为什么会怀上你的孩子?”
那声音又是这样的伤感,仿佛隔了几世的沧桑,仿佛在佛前祈愿了无数次,才换得这样的一声呼唤。
阿春正回答着,那边有酒坊新送了酒来,伙计唤一声,阿春已应着,急急去帮忙了。
“不早了,我们也在这里歇着吧!”
待她喝完了,玉姐又扶她倚着枕上坐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家,怎么半夜三更骑了马走在路上?”
竟是四方,信王李明瑗的心腹侍卫四方!
可浅媚却盯着那盈盈的玉玲珑,慢慢蹙紧了眉。
他们竟然能在逼仄的空间里闪避开她的鞭子,并伺机反击。
骤然间,恐惧像一只手扼住了脖颈,甚至比死亡更可怕。
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时,她唯一的神智,竟是紧紧护住自己的腹部,护住她原先想放弃的孩子……
她擦擦额上的汗,注意到眼前是一双锦缎面乌底云纹的男人鞋子,遂喘息着低低说道:“客官,请挪一挪脚。”
他黯然道:“快临产了吧?怀胎十月,竟……竟没和-图-书有一天是在我身畔!”
那么,下着雪的那三天,她又在哪里?
“是……是个女人!”
可浅媚定睛看去时,眼中已是晶莹。
她身手不错,即便怀着身孕,想赶走这样几个寻常的壮汉应该该不困难。
他是她的七叔,把她养大的七叔。
玉姐便拍拍她的肩,说道:“你先放心养着吧!既然回不了娘家,先住在我这里也使得。我们这里说是叫临山镇,镇前是山,镇后却是一条大河,山里的人要采买东西都在镇子上,镇子里的人要出去却得渡了河呢!所以外面打得虽厉害,一时却打不到这里,我这个小酒馆的生意,和没打仗前并没什么差别。”
腹中胎儿似感觉到母亲的动作,连着蹭动几下,幅度并不大,像在睡意迷蒙间给吵得半醒不醒,正懒洋洋地舒展着手脚。
我想和你共度一生,可惜我们分离了,有生之年再见不到你;可惜我们疏远了,无法再实现我们的誓约。
“带着孩子在这里好好过……”唐天霄气怒,“你的意思,是让我这个大周皇帝的儿子,呆在这里当个跑堂的伙计?”
阿春远远在院子里见了,已跑过来,将玉玲珑抱起,重放回窗外,笑道:“雨眉,这个放在外面好。上回大夫过来,说这种花虽然又香又好看,可香气有些小毒,最好别放屋里。你怀着孩子,更要多多小心才是。”
她本来预料,唐天霄在短暂的调整后,必会集中兵力大举反攻,收复那些失地。
于是,她的生活,依然平静安宁地一天天继续着;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吹了气般长大着。
“没事,挤一挤……”
那人靠得极近,这一下没能闪过,发出一声惨叫。
但问题时,等她和这些人交上手,她蓦地发现,这些人如果不是土匪,就是受过训练的军士,绝不是寻常的壮汉。
牵着她的手,他指点她看他写的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而她滚在雪地里,在满眼的黑和白交替间,蜷紧身体承受着腹中一阵阵抽搐般的疼痛……
“嗯,还没开花。不过,也快了……”可浅媚抚着自己的小腹,忽轻笑道,“我就留在这里,等着看玉玲珑开花吧!”
片刻后,有人缓缓走近,走到她的跟前停住。
她倦倦地睁开眼,看到了一个高高颧骨收拾得十分清爽的妇人正端了一碗汤笑眯眯地扶她起来。
她无声地说着,看着马儿不耐烦地打着响鼻,慢慢从跟前踱走。
他把她拖到自己跟前,扶着她的肩,她还是没有抬头,迷蒙的眼睛连他的玄色衣摆都看不清晰。
她怔了怔,忙侧身避到暗处,细细看时,那道黑影已经在窗外站定,透过敞开的窗户向屋内之人挥手。
玉姐,阿春,甚至这个周家酒馆,都和李明瑗有关?
玉姐目送四方离开,忽抬眼往这边看了一眼,虽看不清那神色,但明显对这边半敞的窗扇有了些疑心。
凤眸含情,笑意浅浅。他向她伸出双臂,送予她温暖的怀抱,柔柔地唤道:“浅媚,浅媚,我是你的夫婿……”
这天夜间,她恍惚听到什么动静,趿了鞋下床,悄悄推开窗扇看时,外面月色胧明,一院寂静,并无异常。
可浅媚生怕惹事,后来只说脸上长了斑,索性拿块丝帕掩了面孔,蒙了脸出来做事。
但玉姐既让她擦地,她便每日擦地,只是眼看着还有十天半个月的便该生产了,即便每次跪在地板上擦拭,也会倍觉吃力,每次擦完都是汗水涔涔。
仿佛又回到了怡清宫,阳春三月的明媚阳光里,他亲吻她的面庞,她倾听他的心跳。
可浅媚迷惑地转动眼眸,然后猛地记起那些禽兽般的追兵,以及落地时的腹疼,慌忙伸手摸向腹部。
在那人蒙面的一刹,她已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可浅媚呜咽道:“我没有逃。”
玉姐并不趁机提及让阿春照顾他们母子之类的话语,只笑道:“这样么……也好。这世上总是能干的人活得久些,也活得快活些。”
可浅媚忙蹑着手脚飞快奔回床榻上,覆上了衾被。
她惊魂未定,还未及松一口气,腹中一阵绞痛,把她疼得差点栽下马去。
这晚主顾很少,楼上算是雅间,更是早早不见了人影,可浅媚便让阿春打了水,先在楼上擦洗起来。
而玉姐明明说,她看到她时,她尚有半边身子露在外面。那时,她刚刚晕倒不久,才是下雪的第一天晚上。
他抱住她,温暖熟悉的鼻息萦在她的面颊,轻轻地道:“你是独一无二的,再无他人可比。”
“堆那么高,下了几天?”
大周皇宫奇花异草甚多,她也从不曾见过这种花。
可他似并不想让可浅媚知道他在救她,居然想法子一直让她昏睡着,待病情稳定,送到了周家酒馆,这才让她醒来。
“你快活吗?你举目无亲,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挺着个大肚子擦地,比和我在一起快活吗?”他的眉眼有https://m•hetushu.com•com深深刻画的痛楚,只是强忍着,诱哄般地柔声道,“我伴着你弹琴跳舞,我伴着你游山玩水,我伴着你打猎玩耍,然后在山顶一起看红彤彤的太阳从天边跳出来……难道你不快活吗?”
张家的命运虽更不幸,但其余两家也未必就幸运到哪里。
“两天?”
庄家被南楚末帝满门抄斩,庄碧岚同样孑然一身,卷入违他本心的楚周之战中;宁清妩若不是因缘际会成了唐天重的妻子,说不准现在还在大周皇宫里隐姓埋名,在日渐苍老中痛苦无望地等待着自己的心上人。
她盯着深杳的漆黑天幕,眼前时远时近,只飘忽着一张英秀好看的面容。
妇人笑着答道:“这里是临山镇。我夫家姓周,我小名里有个玉字,所以客官们都叫我玉姐。”
不过是寻常的马鞭,经不起她这等使力,很快断了;总算这时候,她终于夺路冲出,踉踉跄跄奔向自己的马匹,慌乱跳上马去,拍马便跑。
玉姐待她极细心,每个月都有请大夫过来为她诊脉,可浅媚也听大夫这么说过,叹气道:“只知道罂粟有毒,谁知玉玲珑也有毒呢?它明明这么美丽,这么干净……”
也许,忘却爱恨,平淡一生,已是她所能诀择的最好结局。
“有个人先睡着了。”
睡得昏沉时,耳边有马嘶声、人语声渐次传来。
算是逃脱了吗?
而她失去记忆的三天,似乎也有了解释。
他揭下她脸上的丝帕,小心地抚上她的面庞,温柔好听声线里萦系着说不出的伤心和凄楚:“你自己来告诉我,你要我怎样?你要我怎样,才能不想着离开我,逃得远远的?”
“这世界这样孤独,这样安静,要不,我带你一起走?”
“跑堂的伙计又怎么了?你还是皇帝呢,可你不是一样活得吃力?当皇帝的,也未必就有当伙计的快活。”
“我已经放开他了,我不想再放开你……”
或许,她不该多心,在本该睡觉的时候跑出来看什么夜景。
一觉睡得很长,很舒适。
“孩子,别走。我再不会不要你了……”
可浅媚只作睡着,搁不住那人把点燃的火折子照到脸上,睁开眼睛瞪了他们一眼。
总算此地民风淳朴,周家又是这里的老字号,玉姐为人也爽气,于街坊间人缘甚好,倒也无人敢真对她无礼。
她感觉不出呼啸而来的北风的刺骨寒意,也感觉不到雪霰铺头盖脸打过来的疼痛,只是咬了牙,拍马向前飞奔。
因多了位西施样的俏寡妇在跑堂,周家酒馆的生意比以前还要好不少,多有人跑来打一斤酒,切半斤牛肉,磨蹭着坐上半天,就为一睹这位雨眉姑娘的姿容。
“客官?”
那妇人已笑道:“没事,只是胎气受了些振动,你自己又着了凉,这会儿身子很虚弱,孩子是保住了,不妨事的。”
歌舞樽前,笑语花下;凤枕鸾帷,鱼水相知。
转眼天气和暖,杏花桃花梨花一拨儿一拨儿地开过了,败过了,连那玉玲珑也渐渐萎黄,失了生机,被阿春搬走丢弃了;而她的肚子却争气地一天天大起来,渐渐鼓得跟圆球一般,跟她纤瘦的身子很不般配。
“天霄,天霄,我是你的妻子。可我爱不动了,爱不动了……”
可浅媚沉默片刻,低声道:“我的确命苦。”
他急急过去搬了那白瓷花盆,捧到跟前让她细看。
但可浅媚总觉得事情似乎太巧了些,颇有些求仁得仁的意味,反倒有些不信了,一时并未答应。
“哦……”
出我口,入你耳,撞到心头。
他垂着眼,低低问她:“你都不记得了吗?结发同心,一起白头……”
只是受了人家太多恩情,要离开时只怕难开口,因而身体稍好些,她也便到前面酒馆帮着看顾铺子,甚至跑堂洒扫。
她失神地望着那那架荼蘼,低低道:“天霄,又是夏天了。我做甜碗子给你吃,好吗?”
阿春奇道,“怎么了?雨眉,你怎么问起这个来?”
风过荼蘼,萧萧影动,并无半点回应的声息。倒是小家伙像很不满她半夜三更在窗口站上这许久,很是用力地在腹中一蹬。
它果然还在,而且好好在呆在自己腹中。
她满背都是汗水,转过头看看自己身后,雪花纷扬中,只有自己的一行马蹄在路上延伸。
唯一对唐天霄有利的是,庄遥在此战中重伤而亡。
四方!
可浅媚吸吸鼻子,勉强止了自己的抽噎,说道:“我一个人过,好得很。你若……你若真的有心待我好,也别怨我把你的江山弄得一团糟,放我带着孩子……在这里好好过吧!”
可浅媚小心翼翼地将手掌滑过自己的小腹,心下无端地觉得安慰不少。
以她当时的状况,的确不太可能休息了一晚连大夫都没请便能恢复得差不多。李明瑗必定有派人出来寻找她,并在她冻僵前找到,延了名医诊疗。
她的面庞漾过一丝笑容,抬眼望向那妇人,问道https://m.hetushu.com.com:“这是哪里?你是谁?”
他还说:“我们多生几个儿女罢!第一个儿子叫峰儿,第一个女儿叫湖儿……”
“当时那雪踩下去,能没了半条腿,轿夫们抬得满头都是汗呢!”
他不想让她知道,她便装作不知道吧!
为什么她完全没有那三天的记忆?
但包围她的融融暖意却没有消失。
她轻轻地笑了笑,便要关上半敞的窗扇。
但阿春羞涩,玉姐圆滑,都没有直接和她提起此事,让她想拒绝也无从拒绝。
那人没动,像钉子一样生生地钉在她跟前。
“抓住她,抓住她!好够味儿的妞儿!”
可浅媚大怒,闪脸躲过那人爪子,扬手一鞭已经抽了过去。
这样平平淡淡一辈子,便很好。
她虽然是有身子的人,但生得极是出挑,别说这样的小镇,就是扔皇宫里也是一等一的样貌。
她向来懒惰,也从未做过粗活,但本性聪明灵巧,真学起来也是飞快,不上几日便成了周家酒馆里一个像模像样的女伙计了。
或者说,没有离开过李明瑗的照顾?
可浅媚怔了怔,奇道:“那场大雪下了三天?我怎么记得只下了一天?第二日那雪不就住了吗?”
阿春忙道:“快了,快了,雨眉姑娘你看,这里发白的,就是花苞。我姐姐也喜欢这种花,年年都托镇外的客官带几盆回来。若是往年,养得好时,过年的时节就可以开啦!今年天冷,花球拿回家也晚,所以这会儿还没开花。”
她清楚地记得,她醒来的那天,敞开的窗口正洒入大片的阳光,把玉玲珑照得真像碧玉琢就般的玲珑剔透。
“别管他,我们挤挤。”
“啊,是呀,少见的春雪,堆了老高。”
片刻之后,玉姐已悄然走了进来,到床榻前看了看,为她将被子掖了掖,然后将四周细细打量一遍,才走到窗边,轻轻把窗扇关上,依旧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可浅媚眼前已是模糊。
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忽然冒出,伴着某种荒芜和悲凉,如海潮般瞬间将她席卷。
“咦,这里有马。”
自此可浅媚便留在这个周家酒馆里,和玉姐、阿春住在一处。
河那边的客人过来,所带来的战局消息也许并不及时。但她到底知道,整个江南目前还在双方的对峙中。
或许他真的是不肯见她,或许战事纷起,他不便留她,或许他觉得这样隐居的生活更适合她,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怎么又在做梦了?
“天霄,天霄……”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
这样的偏僻小镇对女人的贞德并不太看重,何况是年纪轻轻死了丈夫的,改嫁更是天经地义。
可浅媚懵了。
可浅媚抚着胎儿踢得耸起的部位,不觉漾起微笑。她倒了一盏凉茶,拈在手中慢慢地喝着解渴,倚着窗棂静静赏着宁谧夜景。
“哦,我丈夫死得早,现在就我带着弟弟经营着这家小酒馆。嗯,这位就是我弟弟,你唤他阿春就成。”
在众人看来,玉姐把她救了下来,她又孤身一人无处可去,等生了孩子便嫁了阿春,连孩子后半辈子都算有了依靠,可谓两相得益,棱角俱全。
一个利落却好听的女声打断了她的呼唤,也打断了她的梦境。
她若真的有心取他性命,在宫中尽有机会下手,也不至于只求个同归于尽,求不得宁可把自己缠死于莲下了。
她的梦醒了,他却还在做梦。
这里既然还算安静,她便觉得自己可以买块地,带了孩子种田种上一辈子,也算是安乐无忧了。
她的面色虽是苍白,这般迎着窗扇透入的阳光展颜一笑,却是璀璨剔透,妍丽夺目,别说阿春,就是玉姐都看得有些傻眼。
待她走了,可浅媚眼眸一转,忽见那窗台上放着的一盆花,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差点失声叫出来,“那,那是什么?”
那人却再不肯容她逃去。
他一把揪住她的后襟,然后扣住她的胳膊,颤声道:“你……要怎样?”
她一日比一日贪吃嗜睡,却下意识地留心着周围的动静。
可浅媚正想要不要忍耐一晚,不去理会这些人时,离她最近的那男人已摸上她的脸,叫道:“喂,喂,兄弟们,莫不是土地老爷送上来给我们享用的小仙女?”
而马厮声起,凌乱的马蹄声此起彼落,汇合成混乱的一团,鼓点般敲击在心口。
那时的她,便不必再担心午夜梦回时泪湿枕衾。
阿春憨笑,摸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何况,拖着八九个月的身子,这样的战火纷飞里,她又能到哪里去?
“几天?”阿春思索着,“好像两天吧?”
她该安然睡去。
他不肯接纳她,却为她安排好了以后的生活。
不论他和唐天霄之间的战争谁赢谁输,她都可以在这里安然无虞地生活下去,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是,你是该取我项上人头。可你的确已是我的妻子,你的确已怀了我的孩子!而我……我只是想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你解和*图*书开这样的仇恨?”
但奇怪的是,朝廷的兵马并没有急于求成,反而守多攻少,倒似在给信王机会,让他得以抓紧时间扩大所占据的地域,并重新树立起南楚的威信。
唐天霄点头道:“你没逃,只是远远离开我,改个名儿叫雨眉?天霄的‘霄’劈出一半,浅媚的‘媚’劈出一半,就成了如今的雨眉?你还记挂着我,只是一心想着出家,想着嫁给受过宫刑的男人,或者,想着给一个酒保?”
她依然没有抬头,却忽然丢了抹布,惊慌地直起身来,扶住腰便要落荒而逃。
到五月里,她的腿脚因怀孕都已浮肿得厉害,人倒还精神,原本瘦得尖尖的瓜子脸长圆了一圈,反而显出当年未入宫时的丰润来。
她的心魄忽然也像落花般在夜风里上下起伏,悠悠飘荡,鼻尖阵阵甜香馥郁,恍恍惚惚,宛如一不小心,便又徜徉在那场早已成为过往的荼蘼香梦中。
只要离唐天霄远了,离李明瑗远了,离那段没法解开的仇恨远了,离没远没了的争权夺势远了,又能有口热饭吃,有间屋子住,她便能心满意足。
他总不至于害她。
颤抖的手勉强勒住马,努力要下马来,脚上已经失力。
她尖叫着,拿鞭子狠命地抽出一条血路,向外冲去。
好容易擦了一半,她已疲乏得微觉晕眩,听得有人上楼来,料得不是伙计,便是主顾,想来并不用自己招呼,也便懒得回身前去察看。
因那肚子大得连脚下的楼梯都看不着,玉姐再不让她端菜跑堂,只叫她帮着看看帐本,擦擦桌椅。不过每晚快打烊时擦洗楼上的地板,却还叫上她。
虽然只剩了她一个人,但她到底代替她的母亲、她的姐姐,看到了这玉台金盏般的花儿,亭亭盛绽,萼蕊飘香。
唐天霄自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腹部。他一直盼着可浅媚为他生个孩子,却一直没法想象这样活泼的女孩,这般纤细的娇小身段,真的怀上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原来真的下了三天雪。
她哽咽着问:“快开花了吗?”
天,黑漆漆;雪,白茫茫。
可浅媚又问:“阿春,我来时下的那场雪,是不是很大?”
是给她教训,不想让她知道他已不再生气,还是想让她彻底解脱,毫无负担地生下孩子,从此做个快乐无忧的平凡小女人?
她的身后,尚有一个少年站着,十六七岁模样,长得甚是清秀,正惊喜地叫道:“醒了,醒了!”
她记得出事那年她等待那花开等得有多辛苦,并且终究没能看到花开。
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如此邪恶,如此熟悉……
她抬眸笑道:“若不是玉姐救我,只怕只能带我的孩子一起下地狱了!”
但这样的偏僻小镇,她竟轻而易举地见到了这花,并如愿以偿地见到它在自己跟前盛放。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明着安排这一切呢?
他说:“浅媚,我是你至亲的夫婿,你是我至亲的妻子。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人或事挡着。”
唐天霄的眼底亦是满蕴泪水,却再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半分。
“好,只怕地方太小了。”
她虽灰心丧气,但满脑都是那个一心想要模糊的身影,再没想过要嫁阿春这样比她还小的寻常少年。
他有着一丝愤怒和委屈,但仅有的一丝愤怒和委屈也被他极力地掩饰着,不敢流露出来。
眼看天渐和暖,可浅媚也常从后门溜出去散散步,或对着镇后的河水发一会儿愣。
玉姐却不多话,让自己弟弟好好照顾她,自己则到前面酒馆去照应了。
那道黑影便边走向庭中,边将蒙面巾覆到脸上,运起轻功跃上屋脊,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隔了母体薄薄的肚皮,那触感温暖坚硬。他已能感觉那孩子均匀稳定的心跳。
虽然没有买自己的土地或羊群,等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居然也甚觉安定。
据说是大夫的吩咐,她的盆骨较小,胎位不稳,做这些需弯腰的活计有益于孩子的顺产。
“哦……也许三天,记不大清了。”
她还可以去恨下令杀她父母亲人的唐天霄,他们又能恨谁呢?
到底萍水相逢,可浅媚开始不解。后来见阿春总是跟在她身后,酒馆的伙计看他们的眼神也很是暧昧,这才明白过来。
据说,二月时,交王庄遥甚至曾领兵再度攻到瑞都城下,并接连攻城数日。朝廷闭城守卫,直到三月初成安侯唐天祺集结兵马与瑞都的禁卫军内外夹击,才解了京师之围。
或许,她原本就是个知足的人。
她一离开,可浅媚便睁开眼,惊惶得透不过气。
纵然没有了执子之手携子同老的幸福与愉悦,也不会再在无法舍弃的爱与恨之间挣扎矛盾,痛不欲生,最终害人害己。
她看着大雪茫茫,一片一片落下,落叶般慢慢将她覆满。
渔父却奇怪地望向她,说道:“姑娘莫非从外地来的?我们这镇上,可是下了整整三天的雪呢!那雪堆了快有半尺高,半个月都没化!”
外面依旧https://m.hetushu.com.com风雪肆虐,呼嚎着似要吞没整个天地。
不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她竟打开了门,往可浅媚走来。
可浅媚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心情便渐渐平复。
可浅媚困倦,依旧紧紧蜷缩着,只是右手悄悄地执住了马鞭。
那声音这样的熟悉,仿佛他们从未分开,仿佛昨晚还曾相拥相偎,把彼此执手相向的笑语铭刻于心。
又是个马革裹尸的英雄,恰与可浅媚之父张崇元、宁清妩之父宁秉瑜同样的结局。
还是很冷,但被母亲小心地用双腿和棉衣藏得严实,腹中的胎儿却似感觉出了温暖和舒适,开始缓缓地在腹中蠕动。或许,也困了,正在舒适地伸展着手脚预备睡了?
不知奔了多久,也不知奔到了哪里,那步步逼迫而来的马蹄声终于远了。
可浅媚沉默了片刻,才嫣然笑道:“没事,我也就忽然想到,那样的大雪地里,玉姐能把我救回来,还真不容易呢!”
想着夜间的惊险,可浅媚有些不相信地反复抚摩着自己仍然闷疼着的肚子,直到感觉出小家伙不耐烦般蹭动了一下,这才松了口气。
玉姐待她很是经心,每月都有请大夫过来把脉。但她很是纳闷大夫什么时候这般说过,为什么她不记得?
她见可浅媚还是面有疑惑,忙将自己手中的鸡汤推到她跟前,说道:“快先喝碗鸡汤,你如今这副身骨子实在弱得很,大夫说得好好补补呢!”
“那我是哪天过来的?雪停以前,还是雪停以后?”
按理她挺着个大肚子,又不露真容,不该再引人注目。谁知她越是掩饰,那些客人越是好奇,若是来了,往往一呆许久,希望能看到她偶露真容,日后邻里亲友间闲聊起来,也好说笑吹嘘一番。
其他人一惊,忙过来按抓可浅媚时,可浅媚已站起身,一手拎过自己的包袱,一手已甩出鞭子,喝道:“都给我滚!”
这一夜,可浅媚通宵未眠;但第二日,她若无其事地起床,只当作从未见到过这晚的情形。
可浅媚触着那剑柄,倒似给烫着一般,慌忙将手向后缩去,紧捏了拳不肯去接。
他年老体衰,屡经风霜,这次征战中再次受伤,人已支持不住,将兵马交给独子庄碧岚后逝世。
可浅媚喝着几口汤,精神便好了许多,点头道:“果然是大奇事。我本以为……我活着才是做梦呢。”
那时的天下,想必也已干戈止歇。
她这一抬眼不要紧,那边正看向他的几个男人已是惊叹:“好……好漂亮的妞儿!跟个瓷娃娃一般!”
身后,是那些忽然间变成了禽兽的男人在暴风雪里兴奋地嚎叫着:“快追,追她回来……”
“峰儿……湖儿……”
她的额上刚擦去的汗水忽然又冒了上来,背脊也是一串的凉气,偏偏也是伴着汗水涌出。
她自是不可能在雪地里趴了三天才遇到玉姐。那样的大冷天,趴上半夜便该给雪埋了,活活冻死在雪地里。
这日看一渔父在江边捕鱼,却半天捕着几尾,叹气道:“开春后的那场大雪真是害人不浅,一下就是三天,庄稼收成多半不如往年。想捕些鱼贴补贴补家用,也似比往年少了。”
可浅媚沉吟着答道:“我么……姓张,叫雨眉,和玉姐一样,也没了丈夫,又打仗打得家里没法呆,就想着回我北方的娘家去。我爹爹是个武师,我学过几天武艺,因此就大着胆子准备骑了马回家。谁知沿路都是关卡,根本走不了。昨晚歇在土地庙里还遇上了土匪,好容易才逃出来,肚子疼得不行,就从马上栽下来了。”
唐天霄再往她手中送时,她的手猛地藏到了身后,却已哭了起来,说道:“你明晓得我下不了手,还来逼我!”
于是可浅媚继续在酒馆内帮着跑堂端菜,收拾桌椅,擦洗地板,忙得不亦乐乎,待累了一天回到自己简朴却温暖的卧房里,往往在疲乏中倒头就睡,倒也睡得踏实。
玉姐、阿春俱待她甚好,见她没什么行李,为她置备了两身衣服不说,每日饮食也格外经心,都挑着孕妇适宜的做来给她吃。
她的手有些抖,慌忙把茶水送到唇边,喝了一口,却搡在喉间疼痛着,似怎么努力,也咽之不下。
都是男人的声音。
阿春应是极少见到如可浅媚这般世所罕见的小美人儿,正在床前紧张地搓着手,不知该怎么讨她欢喜,闻她这话,忙道:“那个花吗?是玉玲珑呀!”
他小心地抚摸着她的肚子,不敢用上一分一毫的力道,生怕惊着了腹中安然沉睡的娇儿。
有人进来了,六七个大男人,顿时把庙宇里挤得满满当当,然后有人点了火折子往内察看。
阿春喜道:“好啊,好啊,你爱留多久都行啊!最好……最好一辈子都留在这里!”
翠叶纤纤如剑,盈盈伫立,宛若碧玉琢就。
这代表什么?
她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这玉姐看来很是热心肠,听她这话,这里倒是个适合隐居的好地方。
而可浅媚的背上,蓦地起了一层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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