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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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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粪土珠瑜,相与约白头

第81章 粪土珠瑜,相与约白头

“稍念往昔相护相惜之情”。
清楚太后对她的盛宠并不是很乐意,她不敢去招惹太后,也清楚唐天霄与南雅意间尴尬不明的关系,她也不敢把南雅意往自己宫里带。于是唐天霄去前朝处理政事时,她便常常跑到大佛堂那里看望南雅意。
唐天霄往大道方向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又看她一眼,她却也正转脸看他。
他们虽说站在廊柱后,但廊柱对于缠绵着的两个人来说未必太过细窄了,说能避人眼目,简直是掩耳盗铃。
可浅媚沉默。
唐天祺一吐舌,道:“我倒想是引过来,可惜他不敢来,只怕皇上也不会放过他。”
而不甘南楚天下一朝断送的众多文臣武将,先后投奔素有贤名的信王李明瑗。奈何此时大周已占据江南大半江山,敌我悬殊,李明瑗四面皆敌,只能破开一条血路,率部投往北赫的姐姐。
却有不知哪里来的一片落叶,飘飘摇摇,晃晃悠悠,喝醉酒般掉落下来。
可浅媚倒没觉得有甚不妥,望向前方巍峨华丽的金碧檐瓦,悠悠道:“他么……是待我很好。如果一直这样子……也很好。”
可浅媚闭着眼眸依在他胸口,懒洋洋地笑道:“太后不大喜欢我。不过你自然会帮着我,不让我受委屈。”
话说完,又觉自己说得突兀。
给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唤出自己的名字,李明瑗有片刻的诧然。
她忽然就发现,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这个亲密地抱住她的男子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也许,她……已经只有他了。
唐天霄皱眉,扬手道:“知道了,你……你小心后面……”
她用满是鲜血的手抓在他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一团团触目惊心的血手印,大睁着眼睛无意识地喊叫着,却再不晓得都在喊叫着什么。
从穿廊过去,直到怡清宫前,一路俱是同等大小的青石铺就,中间却以五色鹅卵石镶出花鸟虫鱼的图案,种种不一,趣味盎然。
她傻傻的,只觉得他的气息说不出的熟悉,而且很好闻,是闻多久都不厌的那种清芬,一直沁到了肺腑间,让她通体舒泰。
可浅媚将他略往廊边的柱子后拉了拉,便算是避了避众人的眼目,向他悄声笑道:“没什么事。只想着你多半一会儿便会从这里路过,就在这里等着了。谁知这么老半天!”
她做梦一般慢慢走过去,又怕毁了这梦境般不敢踩踏出声音来。
唐天霄怔了怔,这才想起他本来打算稍稍和她疏远些,却不晓得怎么又这样热烈地缠到了一处,竟不幸给自己这群心腹之人看在眼里,张嘴便取笑了去。
卓锐笑道:“那是自然。皇上性情,其实再随和不过。不然那些老臣人前背后的,怎么敢连皇上的枕边事都要指指戳戳?若是皇上拿出征战时的威风,随手斩了几个,看他们谁还敢自命清高!我看就是皇上待他们太客气了,才给他们当了福气!”
可惜如今后宫唯她独宠,连皇后都不来管她,她就是在宫里横着走都无人敢说半个不字,这两位身手不凡的侍女,便丝毫没有用武之地了。
加上人人皆知成安侯与周帝亲厚,成安侯之意,未必不是周帝之意,因此各自竦然,无不生出几分疑心,再要趋炎附势帮着沈家说话,便不得不多掂量掂量了。
两人撞到了一块儿,捂着额头,咧着嘴儿,坐在草丛里直掉泪。
这翩然如仙的男子垂下黑眸,奇异地望着她,然后轻轻地笑,“浅笑嫣然,明媚无双。你叫浅媚,是北赫国可烛部的公主。”
可浅媚转眸看向他,待要说什么,又微蹙了眉低下头去。
可浅媚向来懒散,一径走出去,一径随口答道:“不过一时片刻的,哪里就能淋着我了?”
他让她信他,一次次告诉她,他是她至亲的夫婿,她是他结发同心的妻子。
桃子道:“娘娘都没有看上一眼。皇上巴巴地找了这个送来,如果知道娘娘不上心,不晓得会怎么着怏怏不乐呢!”
他摸摸她结了许多辫子的头,微笑道,“没错,我是你亲人。不过,我是你叔伯辈的,你不许没规矩。我排行第七,你便叫我七叔吧!”
“这……也算是巧合吧?六七年前我在北都住着时,便在白云观见过他一面,因那观主对他甚是看重,也便请他占了一卦,当时不过一知半解,但后来回头看去,连我父亲之死,兄长之乱,以及我迄今无嗣之事,竟给他一一言中了。因此数月前无意在瑞都再次见着,便挽留他去府中暂住,想问问他有没有求子之道,谁知他竟不肯,连再为我占卦也不肯了。”
而宣太后所嘱咐的话,到底敌不过郎情妾意的款洽无间,却又给有意无意抛到脑后去了。
碧天如洗,白云明洁,枝叶交缠,翼破长空,一派的潇洒安宁,见之悠然忘俗。
南雅意则说,我要和他一起,不论是太平盛世,还是纷纭乱世。
其弟信王李明瑗苦谏无果,连庄家上下都没能保下,眼看着这和图书不成器的皇帝兄长生生逼反了大将军庄遥,愤然率部离京,在自己的封地网罗能人异士,以冀家国危急之时能有绝地反击之力。
那时他不解事,南雅意也不解事,两人钻在草丛里,由着灌木如伞,张在他们的头顶。
唐天霄沉吟片刻,点头道:“是了,你在北都便认识了他,可见他早就与王公贵族们有交往。那些年,朕也常换了装,和那些王公子弟们在市井间走动。这类人心思玲珑,最擅察颜观色,说不准早就见过,识破了朕的身份。前儿偶尔相见,他一眼认出来,便借此故弄玄虚,指望朕也如你那般把他当了神仙,从此金山银山供着,好求他解灾解厄呢!”
庄碧岚性颖神澈,清雅蕴藉,虽是出身将门,屡经患难,瞧来倒更像个闲逸出尘的山中隐士,却不幸是庄氏少主。
唐天祺虽然并不完全了解内情,见唐天霄恼怒,早料着那老道必定没说什么好话,笑道:“也未必十分灵验。若往细处想,他的那些卦辞的确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只是我至今没有一儿半女,心里有些着急,拉过来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盯着外面宏阔空旷的台阶,他有些失神,慢慢地撑住额,眼神开始恍惚。
“醒了?”
放眼之处,层轩延袤,若承云霓;廊阁逶迤,九曲回旋。
他素得唐天霄信任,又亲到北赫迎亲,与可浅媚的关系也非不同寻常侍卫可比。但帝妃间的情感,却怎么也轮不到他来评判的。
而他们同心同德想抓到的那只蛐蛐儿,欢快地叫着,早已不知蹦到哪里去了。
可浅媚转头时,自己那两名侍女正悄悄地彼此推搡,忙问道:“怎么了?”
北都的殿宇前,也有那样的台阶,阶下花木蓊郁。
唐天霄问:“你不打算问我,太后怎么评价你?”
香儿坐在窗边正绣东西,闻言将屋子一打量,说道:“其实我觉得那珊瑚摆设在这屋里很合适,又华贵大气,又别具异国风韵,皇上瞧了一定喜欢。”
他倒也说近月有刀兵之变,然后按五行八卦之论神神叨叨推详一遍,却说这场刀兵之变主乱事由内而作,彗星大凶,阴气甚重,其尾拖曳如雾,暗指此乱和姓名中有水的女子相关。
可浅媚的甜碗子未必怎么好吃。
可浅媚便不说话,低头疾步向前走着。
可浅媚眼睛里似有浅浅的雾气飘来飘去,慢慢道:“我不是问康侯之乱……那时已是大周的天下,他们兄弟争位,都不会牵涉无辜生民。”
而南雅意只是笑笑,问她:“若你的母后,或你的七叔,或你清妩姐姐,都要与唐天霄为敌,你站在哪边?”
龟缩在这片高墙之中,除了唐天霄那动人心魄的笑容,什么都听而不闻,什么都视若无睹吗?
唐天霄心头一颤,笑道:“便这么信我呀?”
而可浅媚已低了头去,继续在腰间比划那荷包了。
低头啜了口茶,他又问道:“你觉得这人算得灵验吗?”
唐天祺知他算是放过那道士了,也是松了口气,又道:“沈家之事,还需提早预备才行。若是拖得久了,指不定又出一回兵防图的事。三妹虽机灵,到底是一个人。”
厮磨,缠绵。
那泪水竟是凉的。
可浅媚顺口道:“那边搬来看看吧!”
唐天祺笑道:“这老儿也知趣,见皇上没理他,知道惹祸了,居然把我当作了护身符呢!不过他倒还听话,我点了他几句,他便晓得怎么说话,一心为三妹开脱了!可惜皇上那些暗卫还在我府前守着,只怕他的脑袋长不了多久了!”
他的志向远大,才识过人,长期的傀儡皇帝角色让其神智异常清醒,性情柔韧却坚定,绝非那些在歌功颂德里沉溺于太平盛世纸醉金迷里的帝王可比。
他正沉醉于自己的琴声,但抬眼见到她时,他的指尖有片刻的凝滞。
要么甘作棋子,要么参与搏弈。
她咀嚼这名字,好似一时没法把这个名字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却没法想起更多自己与这个名字无关的证据来。
未来的时局变幻,他无可回避。
唐天霄听他有求情之意,笑道:“什么下九流的货色,也值得朕来费心!你自去安排吧!这些人若用得好了,也不是坏事。”
唐天霄从她的发际拈开一片刚飘来的落叶,刮了刮她的鼻翼,低声道:“这会儿见着了,心里不空了吧?”
与其说请求,不如说谴责,满溢着伤感,灰心,失望。
但她从没伤过他,而且他身边那么多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安抚她。
她仰起面庞,讨好地向他笑着,不安地问,“我是谁?我……我怎么不记得我的姓名?”
也许她还真的这么干过。
卓锐想起那个记挂着她的甜碗子的年轻帝王,怅然地叹了口气。
故而衡一仙长一番神鬼莫测的言论后,竟有九成的人往沈皇后身上想去。
他放开她,恋恋地用手指抚摩了下她晕红得玫瑰还艳丽的面颊,说道:“先回宫去吧,我把手边和图书几件急事处理好便去找你。”
“哎哟!”
靳七咳嗽,必是路上有宫人过来,在提醒唐天霄注意场合了。
可浅媚道:“昨日不是让收着了吗?”
加上他们的爱情,这筹码,便重了。
“七叔?”
可烛公主的名号里,不仅与水无关,反有着与水相刑相克的火字。
两年后,大周兵临瑞都城下,李明瑗尚未及出兵解围,末帝李明昌已然交出印玺,预备出降。
“七叔!”
据说,他就是赶往北赫的路上,遇到了奄奄一息突围出来的可烛部公主可浅媚。
唐天霄立时明白,哼了一声,道:“难道就是那个前儿在朕和浅媚跟前胡说八道的臭道士?若不是躲在你府里,十个脑袋也不够朕砍的!”
她重复着他的话,有些害怕地把那男子的腰搂紧,感觉他身体的温暖隔了厚厚的棉衣一点点地传递过来。
不远处传来靳七的咳嗽声。
唐天祺摇头,叹道:“骨头硬得很,这都关了十来天了,用了不少刑,还是一个字没说。因卓护卫认出了是北赫王的族弟,所以留了点儿余地,留着他一条命呢!”
“李明瑗。”那男子答她,“记住,我叫李明瑗。”
可浅媚的眸子忽然幽黑无底。
她伸着爪牙咆哮,目光灼灼地四下里张望,狂躁不安却凶猛嗜血,恨不得把周围能看到的活物一一扯得粉碎,然后在洒落的鲜血里放声狂笑。
她直直望进卓锐的眼睛里,问道:“你是说,摄政王在世时,皇上根本没上过战场?”
可浅媚笑道:“果然不错。快打上结子给我罢。”
唐天祺笑道:“这老道也算知趣,也不知怎么就看破了皇上的行藏,只怕还猜着了皇上要杀他,悄悄托人到我府上说要见我,我当时还不晓得他刚得罪了皇上,也便接了进来。”
那时,她不但像是疯子,更像个野兽。
卓锐见她眉眼弯弯,清姿妍丽,连身畔的枫叶都似明亮妩媚得眩人眼目,不觉屏了呼吸,许久方才说道:“皇上心里,很看重淑妃。我跟皇上五年,还没见过他对哪位妃嫔如此认真。”
他便笑了起来,俊秀的面庞美若昙花。
他在园里登高眺望半晌,却是语出惊人。
可浅媚脸上泛起晕红,却活泼泼扬起明媚笑容,说道:“其实我也从来没信过。只是我从来没想过……”
她真正记得他,是在大梦初醒时。
她低低地雀跃一声,踮着脚尖仰头送上自己的唇舌。
他说着,又是皱眉,低低道:“这丫头就不让人省心。北赫的事还没了,最近又和雅意走得近。唉,这南雅意……”
那是她人生最长的一次梦境,险些没能醒过来。
话没说完,只顾往后退着的可浅媚脚下一趔趄,却是绊着了阑干底座,连后脑勺都撞上了廊柱。
那样温和而澄澈的眼神,静静地凝在她面庞,仿佛让她也痴了,只知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他。
可浅媚依然闭着眼睛,却微微地抬起脸,软软的唇在他脖颈上轻轻擦过,白皙的面庞玉一般冰洁莹润,柔得像发着浅浅的光晕。
她终于看到了他。
卓锐沉吟道:“也不能说没上过战场吧?当年摄政王兵马横渡江水后,便已有了十足把握能拿下瑞都,派兵去北都把太后和皇上都迎了过来,算来瑞都却是皇上亲眼看着打下来的呢!”
卓锐越发不解,道:“那……淑妃要问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康侯之乱前,摄政王尚未薨逝,皇上极少过问国事,更不可能领兵征战;康侯之乱后,四海升平,天下晏靖,至今未有战事。”
可浅媚已完全不记得他救护自己的情形了。
她随手摸了一摸撞疼的地方,也不在意,慢悠悠地转身去了。
她没来由地有些失望。
她抬头,天仿佛很近,星星如钻石般璀璨,一颗颗大得出奇。
荆山刺客之事发生时,南雅意已经被带入宫中,这些消息已无法传到她耳中,否则只怕连这些话都不会和她说了。
“哦?”
她就是还能活着,也没有办法从那个满是杀戮鲜血淋漓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唐天霄转过头,跟着自己内侍和侍卫已经避到了那边大道边,却又不敢走远,恨不得把自己眼睛蒙了,不看眼前香艳的一幕。
不过寥寥数行。
而她要的是什么?
“浅儿:卡那提于荆山寻汝,失手被擒,现囚于刑部大牢。盼稍念往昔相护相惜之情,施以援手。李明瑗。”
唐天霄并不真的是碌碌无为平庸无能的君主。
他瞪了卓锐一眼,道:“她身边一个跟着的宫人都没有,也不晓得这些人怎么服侍的。你既喜欢跑腿,便送她回宫,然后就在宫门口等着,等她甜碗子做好了立即过来告诉朕吧!若朕吃不着她做的第一个甜碗子,朕把你关冰窖里去做成甜碗子!”
绻缱,深入。
唐天霄轻轻地笑了笑,却很快转作叹息。
南楚末帝李明昌耽于淫乐,宠信佞臣,并为一己之私连诛朝中股肱重臣,抄斩庄氏满门。
于是和图书外朝也便开始有些风声,说是钦天监夜观星象,紫薇垣晦暗,中宫不稳,又有慧星自西北而出,扫过半边天际,直侵太薇垣,主后宫不安,恐引刀兵之灾。
他却不觉,出神地望着怀中的小女孩微笑,像看着自己一手画成的绝世之作,眉梢眼角,尽是惊喜。
唐天祺揉着太阳穴,也发愁道:“我也觉得奇怪。这些人都是北赫人,便是会一句两句中原话,口音也会很好辨认,没道理找不出来。难道他们飞上天去了?又或者,至今还藏在荆山的什么地方没出来?”
倒是中宫皇后沈凤仪,娘家沈氏可谓声名赫赫,手下兵强马壮,且驻守于京畿腹地;而她那个沾着水的姓,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却总是不够,不够到达他们所企望的相融相汇。
“浅媚?浅媚?”
唐天祺会意,轻笑道:“是该开开荤了!”
但南雅意目前的状况显然不容乐观。
正说话时,小太监已将珊瑚搬了进来,果然葳蕤生光,艳采四射,远非寻常珊瑚可比,堪称无价之宝。
唐天霄虽那样说着,想起那日无意间抽出的蟠龙签,却又微觉不安。
月色如洗,尘襟爽涤,广袤的雪漠静谧如海,墨蓝的天空幽寂深沉,连马儿踢在沙子里的声音仿佛都已涤净俗音,美如天籁。
她只记得,朦朦胧胧,睡里梦里,都似有这么个白衣的男子,小心地把自己抱在怀里,安抚着她时不时失控的情绪,一遍遍地温柔唤着:“浅儿,浅儿,浅儿……”
唐天霄闻知,再见唐天祺时,便屏去从人,笑道:“你什么时候认识那些神通广大的仙师来着?有空也引过来让朕见上一见。”
卓锐见唐天霄走近,恭谨问道:“皇上,刚才那口谕,还要不要去传了?”
人如鹄,琴如玉,月如霜。一曲清商人物两相忘。
她顿下脚步,问道:“皇上亲自领兵征战时,他的手段很残忍吗?”
最后,南雅意握了她的手,轻而清晰地说道:“浅媚,帮我离开。我知道你能办到。”
好在唐天霄并不真的在乎甜碗子好不好吃,横竖可浅媚看起来心情不错,一门心思地伴他说笑取乐,比那甜碗子还要清甜可口许多,尽够让他大快朵颐了。
众人愕然。
“哎哟!”
然后,两人一起跃起,扑向墙根处的同一只蛐蛐儿。
可浅媚笑嘻嘻地环住他的腰,说道:“这会儿自然开心得很。”
已差不多完工了,原来是一只荷包。
靳七等人闻言,无不掩口偷笑。
她道:“我信你。你是我至亲的夫婿,我是你结发同心的妻子。”
可浅媚正走着,见卓锐追来,奇道:“卓无用,你怎么来了?”
其矛头自是直指淑可浅媚。
他曾说她是一个奇迹,而她一向觉得,他才是奇迹。
她对于烹饪饮食之道几乎是一窍不通,如果不是身边的侍女还有两手,她做出来的东西只怕根本无法入口。
可浅媚道:“知道你这几日一定忙,所以趁空儿多看你几眼。”
阳光烈意腾腾,照在身上,仿佛要燃烧起每一寸的肌肤。
她的手和宁清妩一样温暖柔软,纤细的指骨几乎觉察不出,却另有一种让她无从拒绝的力量。
暖暖看了小娜一眼,犹豫着慢慢从袖中取出一张卷曲着的信笺,低低道:“信王爷的密函。”
可浅媚出了会儿神,正要离去时,小娜忽唤道:“公主!”
唐天霄将南雅意软禁在宫中,牵制也罢,保护也罢,终不是她的愿望。
刚出德寿宫便如此放浪形骸,的确大不妥当。
唐天霄向门外望了一眼,确定无人在外偷听,才又问道:“抓着的那个北赫人,还是没有招供吗?”
没错,差点死过一回,再将她抱于怀中,他宛若再世重逢。
可浅媚不由抓过,奇道:“咦,怎么想着绣了这个?”
可浅媚再次从大佛堂回到怡清宫时,心情很是抑郁。
她仿佛认识他,又仿佛初次相识;而他的眼神也奇怪,好像也是认识她,却又与她初次相识。
好一会儿,她才记得去思考他的问题。
可浅媚百无聊赖,走过去看香儿绣的活计。
但她知道,他其实在弹给她听。
这世界,清寂得可怕,清寂得只剩下了眼前的男子可以证实她的存在,她的世界的存在。
努力了许久,她放弃再去想,转头问男子:“你呢?你又是谁?”
可浅媚点头,“当时军队都在摄政王手里,便是有屠城、灭族之类的旨意,应该也是摄政王下达的,对不对?”
这瑞都皇宫,几经战火,几经修葺,的确富丽不凡。
她便乖乖地走过去,乖乖地蹲到他面前。
以前住在华宫时尚有杜贤妃留心,每天派细心宫女在门外侯着上前端茶递水,等她独居怡清宫,唐天霄便觉很是不便,就叫了香儿、桃子到屋里侍奉。她们却是千挑万选上来的,做事灵巧,善解人意,连可浅媚都觉得可心合意,渐渐习惯了他们服侍,反是北赫带来的这两名侍女疏远了些,只和图书平时散步时带着,真的算是充当贴身侍卫了。
“李明瑗……明瑗……”她仰着小小的脸笑了起来,“你的名字很好听呢!明瑗,你……是我亲人吧?”
一行脚印,踩在雪一般静静铺展着的沙地上,慢慢往前延伸。
傍晚时,唐天霄叫人过来传话,说是宣太后叫去一起用晚膳了,需得饭后方才回来。可浅媚独自用了膳,便带了暖暖、小娜到宫外散步。
众口烁金之时,成安侯唐天祺不忿,在府中夜宴交好的许多大臣,却请出一位仙长,请其当着众人详解星象。
据说,那是因为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在她最后清醒的那一刻,是他将她从地上抱起,并一刀将试图欺凌她的男人砍作两断。
不论庄氏会不会真的起兵,他总不会容忍庄遥长期拥兵自重,就像不会容忍沈度、宇文启拥有足以对抗皇权的势力一样。
可浅媚没法理解她的想法。
“你怎会认识这臭道士?”
如果李太后不曾借兵给她,如果他没有跟在她的身侧随时指点十一二岁的她该怎样用兵,如果她没能用大莞人的鲜血清洗去自己的仇恨……
唐天祺一怔,忙道:“哦……也对,皇上说的……有道理。若他真的机灵,也不至得罪了皇上,躲到我那里去保命。”
不过,能让可浅媚这样的人甘心窝在这宫墙之内呆一辈子,只怕光富丽并不够。
卓锐试探道:“淑妃娘娘是不是想问皇上什么事?”
救了他,她再也回不去了。他的确是她至亲的夫婿,她的确是他结发同心的妻子。
这位衡一仙长,据说是数十年前曾成功预言出南朝数次迭代的李天师亲传弟子,道行高深,好容易才被唐天祺请出山来,当神仙般供在府里。
可浅媚点头,望向他的目光犹带痴迷。她幽幽叹道:“你说你一个皇帝,没事长这么好看做什么?怎么看都看不厌……”
宁清妩说,这天下,还是少些争斗好。
他抱住她,温柔地将她揽到怀里,那般好听般叹息着问:“浅儿,你醒了?”
然后,微笑。
唐天霄不禁牵了她的手,温言说道:“和母后商议了些事儿……朕那里有大臣要见,折子也快堆了一屋子,正忙着呢,并没有空陪你。”
连太后都不以为意,偏心纵着爱子胡闹,沈夫人也便无可奈何了。
她绣的,明明就是可浅媚原来那只荷包的花样。只是她绣得用心,那花鸟便比原先的更加鲜活灵动。
桃子应了一声,立时便有外面侍立的宫女去传小太监搬东西。
青白的石阶上,纤尘不染。
可浅媚蓦地白了脸,微颤着指尖慢慢接过,却飞快打开。
一个眉眼极清丽的女子缓步走来,穿着和李明瑗一样的宽袍大袖,素衣翩翩。
唐天霄抚着龙椅上张扬如钩的龙之利爪,缓缓道:“继续审吧,记得别在浅媚那里说漏了嘴。她么,还是置身事外好。”
卓锐再想不出她为什么会问起这个,想了片刻,才答道:“双方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说不上残忍吧?当年康侯叛乱,皇上绝地反击,打来打去死伤的都是大周的将士,也是给逼得没法子的事了。但皇上待康侯……其实已经算是宽容的了。”
沈皇后欲想寻机劝谏,偏偏唐天霄连着几日忙于朝政,竟无暇相见;其母沈夫人是宣太后的姨妹,便寻了机会和宣太后说起时,宣太后笑道:“皇帝年轻,偶尔见着这么个漂亮好玩的异族女子,不免觉得新奇,隔一阵自然丢开手了。不过是个异族妃子而已,再怎么着嚣张也越不过皇后去,还怕掀起什么风浪?”
卓锐不由笑了起来,“淑妃,是不是有什么人恶意中伤皇上?皇上的性情,我们谁不知道?即便摄政王,也不是残忍之人。大周自武帝时便想着一统天下,要的是万民归心,所以连处置南楚皇族都留了余地,更别说平民了。我当时编在禁卫军里,也跟着打过不少地方,看得很清楚。不论摄政王还是皇上或太后,都想收揽民心,每攻下一座城池,第一件事就是发下安民告示,并约束手下将士不得惊扰平民百姓,有掳掠奸淫之事,一律军法处置。屠城?灭族?谁编这谣言的,也着实荒谬得无以复加!”
可浅媚应了,这才沿着回廊往怡清宫走去。
唐天霄道:“多看我几眼,便舒服些吗?”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眼见前面又是红叶亭,这晚天色沉沉,不见月色,但亭中挂着灯笼,一般地映着近处的水色潋滟,芰荷飘摇。
可浅媚抚弄着自己的发梢,眸光晶亮,笑意盈盈。
也许她本来混沌着,但听说唐天霄即将因她粉身碎骨时,她的决断同样自私得连她自己都吃惊。
她认得星星,认得月亮,但眼前的雪漠和身后连绵的营帐很陌生。
她努着小小的嘴儿,他也眯着细细的凤眸,把手放到自己唇边,向对方示意安静。
“明瑗!”
唐天霄又是好笑,又是得意,绷着脸瞪她一眼,道:“你却https://m.hetushu.com.com越长越瘦,还在太阳底下站着,也不怕晒黑!到时又瘦又黑,小心我看厌了你!还不回宫去呢!”
谁都晓得可浅媚这位可烛公主是李太后身边的从人所救,却没有多少人知道,救她的人,是北赫李太后的亲弟弟,被大周覆了天下的南楚信王李明瑗。
“这些奸滑之徒,见你信他,自然要借机做势拿乔,不然又怎么自抬身价?”
她清晰地记得梦中有些片段。
他自是风流惯了,不畏人言,她却未必经得起他人搬弄是非。
可浅媚不均匀的呼吸间仿佛有颤意。
因他专宠淑妃,宫中便有许多流言传出,大多于可浅媚不利,唐天霄听而不闻。
可浅媚这才放慢了脚步,迷惘般转动眼眸,许久才道:“卓锐,皇上虽称不上爱民如子,也绝对不能算是暴君,对吧?”
香儿赶着向外喊道:“淑妃,要不要带把伞出去?这天阴着,怕是要下雨了!”
这时,忽然有人这样唤着,唤着李明瑗不许她唤的名字。
唐天霄的掌心一忽儿冷,一忽儿热,呼吸有短暂的停顿。
卓锐答道:“皇上怕淑妃把甜碗子都吃光了,让我去守着,做出第一个来便去通知他。”
两名北赫侍女听不大懂,瞠目不知所对。
潜意识里,她信任他,并且只信任他。
她在清澈如泉的琴声中醒来,把前日的仇恨和杀戮忘得一干二净,受了迷惑般踏出营帐。
凤眸清润得仿佛能滴落水珠,他温柔轻笑,低头吻住她。
如果南雅意足够理智,庄碧岚足够理智,应该都能看出,唐天霄无意伤他。若她留在宫里,虽然行动便有人监视,但她还是很安全的。
唐天霄懒懒地往椅背一靠,悠悠道:“她怎会是一个人?朕算不得她身边的人吗?你成安侯难道又是吃素的?”
卓锐瞧她那模样,若冲得急了,只怕又会撞上柱子或宫墙,忙走到前面引着,笑道:“淑妃不用太过着急。如果甜碗子太早做出来,皇上事情没来得及处理完,一时赶不过来,放着反而不新鲜。”
四目相对,可浅媚将手放到唇边作喇叭状,一边往后退着走,一边高声向他说道:“我那边有才送来的甜瓜,尝着极好,刚留下了两个让他们做甜碗子,呆会儿你记得早些过来尝个鲜,晚了我可就吃光了!”
可浅媚的名字中虽也带着水字,可在大周臣工眼里,怎么着也是个异族外人;何况她的闺名远不如她“可烛公主”的名号那样广为人知。
桃子请可浅媚看时,可浅媚扫了一眼,点头道:“真挺高呢,放我床边吧,挺漂亮一衣架子。”
她忽地闭嘴,旋着足尖在原地打了一个圈儿,才继续往前奔着,笑道:“皇宫虽然闷了点,不过地方大,呆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呵……”
或许,那是因为她的心也是凉薄的,凉薄到连她自己也不愿意面对?
他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八九岁年纪,虽然不是很年轻,却幽雅尊贵,哪里像她叔伯辈的人了?
香儿笑答:“皇上前儿就说了,要按之前那个来绣,我手笨,描不好样子,便绣不好。后来还是皇上亲自画了图样来给我瞧,这才绣得有几分像。娘娘瞧着可还喜欢?”
桃子见她闷闷地坐着,不如以往精神,笑道:“昨儿皇上叫人送过来的珊瑚,说是海外的什么新罗国进贡来的,这一批里就这个最好,足有五尺高呢!”
唐天霄点头道:“北赫那里的事也得上心。不是说一路关卡设得很紧吗?怎么还是没发现荆山那群刺客的踪影?”
可浅媚居然很是认真地点头,愁道:“只一会儿没见着你,心里便觉得空落落憋得慌。”
月白的缎面,细致地缘了绛紫的边,精绣了连理枝,比翼鸟。
“亲……亲人……”
卓锐怔了怔,道:“没错,嘉和十年二月,南楚末帝李明昌出降大周,大周都城也随即从北方迁到瑞都,因为部分从人未及征调过来,便从将门子弟和禁卫军好手里调拨了许多入宫侍驾,我自那时便跟着皇上了。”
她的嘴唇哆嗦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后面一行字,慢慢掩住了唇,泪水却涌将出来,蓄了满眼,顺着面颊直直滑落到手上。
卓锐顿时懊恼不该一时逞口舌之快,只得领了命,飞快地追向可浅媚。
她想和庄碧岚在一起,哪怕与曾经形影不离的儿时玩伴为敌,也不想回避。
一步一步,她都踏在前面那人留在沙地里的脚窝中,谨慎而虔诚。
回过神时,唐天祺已经告退离开,殿内殿外,都已是空荡荡的了。
自搬来怡清宫,唐天霄大多留宿于此,可浅媚自己给人服侍惯了,根本不会服侍人;小娜、暖暖粗手大脚不说,连中原话都听不懂。
她的眸光忽地一闪,忽问向他:“你跟皇上五年了?”
可说或不说,她似乎都没法对南雅意或庄碧岚的事袖手旁观;就像她如果不能确信荆山那些刺客可以安然逃过唐天霄的搜索,她也不能安然离去一样。
因为一曲终了,他向她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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