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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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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不忘深盟,素笺啼红痕

第77章 不忘深盟,素笺啼红痕

只是那时候,他也该发落齿摇,没有力气再每晚每晚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了吧?
而她那些北赫的“亲人”,发现这颗棋子忽然自己会动了,会不会恼羞成怒?
可浅媚却似未听到他说话,继续叹道:“《薄媚》讲的是越王用美人西子施展美人计复仇之事。吴灭越兴,西子被目以妖类,殒于鲛绡之下。”
唐天霄、唐天祺俱是早历男女之事的,只看一眼便晓得了那是什么,顿时头皮发麻,连心都寒了起来。
他啪地在唐天祺脑袋上敲了一记,接过参汤来,一气便喝光了,狠狠将银盅掷到峰下,恨恨道:“最好她此刻就在峰上,一盅过去砸破她脑袋才好!”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唐天霄连忙跳下马,推开愕在当场的卓锐二人说道:“快找!”
如果是那样,可浅媚的失踪缘由再明显不过:她是自愿离去,并且连只字片语都不曾留下。
他说:“史载,西子心仪的似乎是越国的一位大臣,可在吴十年,却爱上了吴王。”
卓锐打了个寒颤,低声答道:“从我们搜人行动开始,他们……全消失了……”
在他的记忆中,她对自己的长鞭有种近乎痴迷的依赖,除了他之外,连她从北赫带来的心腹丫头都不许碰。
唐天霄将手中一物放在案上,“发现了这个酒壶,尚有酒气,很烈,感觉是暗中射箭之人留下的。”
许久,唐天霄喑哑道:“我不信。她……她若真敢这么对我,我……我绝不饶她!”
唐天祺正站在帐蓬前发愁,见状悄悄挥手,令人端了一银盅参汤,亲自端了送到唐天霄跟前,道:“皇上已经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请保重龙体。这样捱着,如果有了消息,就是要想救人,身体吃不消呀!”
唐天霄一见,便认出是可浅媚失踪时所着衣物,忙拎起看时,遍是撕破和鞭子抽打出的破洞,零落得几乎不能蔽体。
这时意外却发生了。
红烛摇影,薄帷纱帐,浅紫色的肚|兜在他掌中温柔滑落,那对交颈的鸳鸯仿佛在昵喃细语,窃窃低笑……
唐天霄警觉地向两侧打量了下,才茫然地回头望向他,“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可这时她一抬头,看到了竹篱前站着的那个男子。
唐天祺怔住。
唐天霄忽道:“如果,她根本不是他们的公主呢?”
“对。因为要等公主预备嫁妆,我在可烛呆了一两个月,但后来那只鹰一直没有再出现过,我便也渐渐忘怀了!”
肚|兜的下端,除了血渍,另有大片湿淋淋的黏腻之物沾染得四处都是。
马背上空无一人,马儿却还的儿的儿的往前跑得飞快。
唐天重与唐天祺俱是摄政王唐承朔之子,唐天重之母好妒,虐杀唐天祺之母;又因摄政王和宣太后的私情想杀宣太后,却反被宣太后母子除去。
可他到底没敢说话,一边去传令时,一边抬头望向天空。
她想,她无论如何不能输他太多,不然这辈子一定会给他欺压到底。
那统领忙上前答道:“刚我们正要撤军时,这个女人忽然冲过来,咿咿哑哑也说不清楚,只是指着山顶的王旗,看样子是想见皇上。”
人如鹄,琴如玉,月如霜。一曲清商人物两相忘。
唐天霄抬高了声音,“你的意思,这荆山还出了鬼了?一个淑妃消失不算,连这几十号人物都能化作水汽,给风吹到天上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梦里,竟然没有了他。
马儿突然失了主人,正在那里徘徊无措着,忽然吃痛,只当主人驱赶,打了个响鼻,迅速向前奔了出去。
的确没多少东西。
“不晓得算不算发现。”
唐天祺怒道:“北赫?北赫在搞什么?不是他们要和亲,把她送来的吗?这会儿又鬼鬼祟祟闹这些把戏做什么?”
“是!”
难道在他封山的令谕传到前,可浅媚便被人带出了荆山?
朦胧间,又是可浅媚妖娆如蛇的身躯缠过来,却笑容清澈。
坐在临时搭建的帐蓬中,他端过案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便掷在地上一言不发。
一辈子……
送鞭子来的人,很清楚地向他传递着某些信息。
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这些人便是有所行动,人数也不会太多。唐天霄和两名近卫身手便已相当高明,再有暗卫相助,总不致为人所趁。
忙碌了一昼夜,几乎不曾进过食。
唐天霄惊醒,慌忙坐起时,却身上帐篷内的锦褥上卧着,耳边却还是那丫头促狭得意的笑声。
唐天霄愈恼,唐天祺却愈发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扯着他的臂膀道:“皇上如果不愿意吃饭,就喝了这盅参汤可好?好歹养养精神。皇上不把我当弟弟,太后却还把我当侄儿,若和我一起还饿出了病,只怕会把我关在黑屋子里喂老鼠!”
是两张很熟悉的脸庞。
仅仅半年的工夫,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她竟似把他忘了。
更为奇异的是,此鹰双翅对称般长了簇白羽,掠过日光时甚至反射出银甲般的透亮光芒。
“北赫?”
抬头看时,她怔住了。
卓锐踌躇片刻,才低声道,“只是觉得皇上待淑妃实在是好得无以复加了!”
那时她掉下去了,他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探手去救;可如果是他掉下去了,她会探手救他吗?
他在怀疑自己的行动是不是还是太迟缓了。
“那……也比死了强。”
却如此清晰地镌在心间,牵引着他的目光,牵引着他的思绪,于不知不觉间……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奔到前面去寻落下的猎物的准备。
唐天霄、唐天祺俱是不解,他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起这个。
可这时,她的鞭子断作了长短不一的几段,胡乱攒在一方粗布里。
可浅媚在昨晚或今天早上曾经和人动过手,伤过人,但终究失败。她的对手武艺很高,并且用着削铁如泥的好剑,才把她那寻常武器动不了和_图_书分毫的蟒鞭割断。
他愤愤说完,转身往帐篷走去。
以他的力道和准头,自然十拿九稳。
“没……没什么。”
“然后呢?”
可他们将这段山道来回走了两遍,连一侧的陡坡都细细查看了,都不曾发现任何端倪。
“七叔!”
“那么……要不要先让禁卫军退个三五里看看动静?”
打下那只大雁时,她似乎听到了唐天霄的轻笑,说不准便是在笑话她饥不择食,连这小玩意儿都要打。
那时可浅媚正赶着翻过这段山道到另一侧的平地去寻找猎物。
初秋已有几片落片翩跹而下,翻翻滚滚,裹挟着峰顶特有湿凉之气,从撩挂着的门帘处扑了进来。
他冷冷地问:“原先出现的那些可疑人物呢?一个没抓到?”
即便如今这样的死去活来,想着也是甜蜜得像经了冬的甘蔗,脆爽到了心口。
卓锐等忙告退时,唐天祺想了想,却道:“那外面呢?继续找着?”
唐天祺笑道:“她的身手敏捷得很,便是在峰下,只怕也砸不着。白白可惜了那只银盅子,若山里的猎人樵夫捡到了,说不准会拿去换怡红院一夕香梦。”
前面那个在马上忽然半弓着腰缓缓而行的女子,此时正一舒袖,弓弦声响处,空中飞过的一只大雁应声而落。
三十多岁模样,一身素白布衣,萧落清肃,文雅闲淡,宛然是当年十二岁少女睁开那双懵懂大眼时初初见到的模样。
唐天霄自负俊美过人,可她素日看得多了,根本不会再惊艳,何况如今还“睡肿”了半边脸。
然后呢?
唐天霄的声音异常的尖锐,尖得变了调,像被看不见的铁锤捶得失去了方向。
她笑着迎上前,泪水却簌簌地掉落下来。
“浅媚!”
唐天霄道:“如果是她养的,以她现在的气焰,只怕早就弄进宫来了。是……她熟识的人养的?”
他婉言相求,把兄弟母子之情都搬了出来,唐天霄还真的不能不动容。
那肚|兜更是满是血渍,几乎辨不出原来浅紫的底色,倒是一对眼熟的鸳鸯依然在新鲜的血污中游得欢畅。
唐天祺疑惑道:“难道这鹰……和三妹有关?她不养鹰吧?”
“什么话?”
唐天霄怒了起来:“三妹三妹,她是你哪门子的三妹?她不识好歹不分是非,你也跟着掺和!呆会是不是打算跟了你那位姓庄的大哥打回交州去,跟我这个哥哥来个割袍绝义?”
卓锐答道:“有。大周延用前朝律法,如凌迟、梳洗、剥皮之类的酷刑都未废除。只是皇上仁德,这些刑罚从来没有使用过。”
唐天霄面色雪白,轻轻道:“她不是他们的公主,却还是朕的淑妃!传旨,火速撤兵!他们不是要走吗?让他们走,还不行吗?还不行吗?”
“并不是我的意思。”
他低低道:“便是离开荆山,他们也休想回到北赫!朕一定将她带回朕身边!”
“浅媚!”
唐天霄忍着牙齿的格格颤抖,冷冷道,“有人打算在朕的淑妃身上开个先例?”
他想到有这种可能时,满涨的怨恨和憋屈迫得心口极疼,疼得他忍不住蹲下身,正对着春天时他们遇到刺客的山崖边。
唐天祺道:“莫不是觉得没欺负够,梳洗清爽了再欺负?”
快到帐篷时,才略顿身,疲倦道:“朕休息片刻,才好……想想怎么整治她。你在外守着,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朕。”
可浅媚这么个大活人,居然真的不见了。
也许她是自愿跟了别人走,但现在一定已经被人挟制,身不由己。
可他偏偏想着,会有一个人,如宁清妩对待唐天重那般,倾心地对待着他。
“公主,王爷要见你。”
卓锐伏在地上,手指已禁不住用力抠向地面坚硬的山石,低声道:“皇上,须尽快设法,万万不能让他们用刑!这刑法,只要一用上,人的肌肤尽落,便是救下来,也……也绝难存活……”
唐天祺给骂得狼狈,只得道:“天祺不敢。只是素日就觉得她活蹦乱跳跟个小妹妹似的,心里觉得亲近。何况她本是外邦来的,瑞都一个亲人也没有。如果有人把她当妹妹,应该也会让她快活许多,不至于老是想着家乡亲人觉得孤单吧?”
卓锐呈上木匣,却疑惑道:“匣内之物似乎很轻,不晓得会不会另有机关。”
卓锐、陈材忙跟着跳下马,一边往后找去,一边急急劝道:“公子,左不过就在附近,不用太着急。”
但他等来的不是可浅媚,而是可浅媚的长鞭。
唐天霄知他一心开解自己,拍拍他的肩,叹道:“朕知道你是把朕当亲哥哥看待的。便是……便是天重,你也未必真的那样恨他。只怪那些夙世恩怨难解,误了他,也险些害死朕。”
唐天霄一边取了箭搭于弦上,一边道:“这鹰倒是少见。若抢了她的,会不会再和朕撅上半天嘴?”
“是!”
她根本不是李太后的亲生女儿,甚至很可能连可烛部的公主都不是。
卓锐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就是第一次见到淑妃那天,我见到了那只黑鹰。因为它的模样不同寻常,正觉得奇怪时,那边便有人说,公主从雪山回来了。但等我围过去迎接时,那只鹰已经不见了。”
唐天祺已急得一脸紫涨,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就因为我们没有及时撤军?就……就用这样毒辣的手段?杀人不过头点地,北赫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真敢这样对待他们自己的公主?”
粗布有几块暗红的血斑,中间用墨汁浓浓地写了两个大字,“撤兵”。
“浅媚!”
怡清宫里摆设的那些可浅媚自北赫带来的瓶瓶罐罐,不就是类似的风格?
唐天祺见卓锐惶恐得脸色发青,上前解围道:“皇上,既然这些人早就打算对三妹不利,应该早就预备好了退路。我们只是没想到他和-图-书们会对三妹下手,才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何况,谁想到三妹那样好的身手,会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在片刻之间便给人掠走了呢?”
运着轻功挑隐蔽之处继续往前飞奔时,她听到唐天霄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唤:
他的背脊上忽然冒出了汗意,隐约有些完全不同的想法春笋般窜了出来,尖尖的,扎得心头阵阵疼痛。
这里是大周的天下,他该有能力让这些人插翅难飞。
直到穿过一片松林,奔到深山处数橼茅屋前,明明已经隔了不知几许里路,她还似听到他一声声焦急的呼唤,时隐时现地只在风中飘浮。
自康侯之乱,四年以来,的确已没有人敢再来威胁他了。
多少年,多少次,这只鹰伴在她身侧,也伴在他身侧,一路翱翔……
或许可浅媚的确该属于草原。
她便捧着他的脸笑道:“换了我也得爱上吴王,听说他和你一般的风度潇洒,很有几分美色!”
恍惚间,他似乎在肮脏不堪的干草上,有小小的生物一只接一只爬上他的头发;又似乎被哄到了小舟上,她晃动着船,看着他晕眩得站不起声,得意地格格笑着……
马匹已不紧不慢地踏上了山坡,虽是修有山道,其中一侧却还甚是陡峭。
唐天祺、卓锐都沉默。
她的身手很不错,一般人近不了身,七八个壮汉未必斗得过她;
她顿下脚步,说道:“四方,夕照,我给他留个记号罢!我若突然不见了,指不定他做出什么事来。”
夜幕降临,山风骤寒,明黄色的王旗依旧高高招摇于山顶,以明亮艳烈的姿态宣示着帝王的威严和风仪。
他几乎在向自己的两名护卫咆哮道:“快去召集人马,封山!全力找人!如遇可疑人士,一概先行羁押,严加审讯!”
几人所乘都是极好的马匹,抄了近路奔到荆山,才不到一个时辰。
唐天祺硬着头皮道,“不然……这句话还能怎么解释?”
“王旗?这……告诉了那些躲在暗算的人,皇上所在确切方位?”
正猜测时,忽听前面可浅媚一声惊叫,立时心中一悸。
依稀有一抹灵动的翠绿身影在前方一晃而过,可浅媚脆生生的回答已经传来:“知道了!你还是小心自个儿吧!小心摔下去跌个断胳膊断腿的,我可不拉你!”
而不是他原来想象的,她辜负了他。
唐天霄充耳不闻,一气上前奔出百丈开外,才发现了可浅媚所乘的枣红马。
“于是我不听母后的了,我不想迷惑你让大周大乱,我只想两国安泰,所有在意我的人,我在意的人,都不用担心随时丧命,朝不保夕。”
“浅媚你回答我……”
有什么人,可以在她一声惊叫后便迅速制住了她,然后在短短时间内带她走得无影无踪?
若细论起来,唐天重威凛重义,唐天霄潇洒随性,唐天祺温和乖觉,这三兄弟的脾性本该十分投合才是。
唐天霄便不说话,皱了眉仔细察看。
断裂之处是被刀剑等锐物割开的,弧度不一,其他地方也有毛糙割伤之处,或新或旧。
“我们大周,也有这种刑罚?”
碧天流光,山林曳翠,她笑意轻盈,着了一身快要融入山色中的清爽翠衣在前方灵动地飞奔着,浅浅的一抹,时隐时现……
“于是呢?”
“不退!”
卓锐、陈材等人已赶上前,也怔住了。
但她如今显然已不再把唐天霄温和的警告放在心上。
那样的私物,旁人自是不敢看,侍从固然悄悄退出帐篷,连卓锐都退到帐篷门帘处,低了头不吱声。
来的却是禁卫军的一个统领,身后跟着几名禁卫军,却押着个粗衣布服的山野村妇。
见有人在往内探着,又不敢进来,唐天祺看一眼坐在席上紧抱着头部的唐天霄,急急走了出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眺望什么。
这时,她听到了一声鹰唳长空。
她似乎已笃定,即便她真的老了,七十一了,他应该还会像现在这样,闹一会儿别扭,又很快和好,没事和她逗闹着,说笑着……
“七……七叔!”
此处山道狭窄,若有个马失前蹄什么的摔下,倒也不希奇;可马儿还好端端的,马上的人怎么会不见?
唐天霄一拍桌子,目光恶狠狠地剜着他,就像在剜那个不识好歹狼心狗肺的女子,“朕便是要告诉她,朕就在这里!”
唐天祺笑道,“可要整治她也得精神饱满地去整治她呀!难道非要让她看着皇上一离开她就满面憔悴的模样?”
旁人也许还有可能骑术不精一头栽下来,但可浅媚来自北赫,草原上行走时,素来以马代步,一身骑术之精湛,连身手高明的唐天霄都自愧不如,绝不可能有那样的意外。
这种疼痛甚至能传递。
连亲自领兵过来的唐天祺都不敢问他,为什么好端端在相国寺修行祈福,却双双跑到了荆山来对着野兽参禅。
唐天祺答应着,却抬头望了望天色。
再下面,居然还有一件肚|兜,除了血腥气,另有某种属于男人的异味飘出。
唐天祺见他神色不好,忙扶他进了帐篷,让侍从点了灯烛,找水来给唐天霄喝时,山道处又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唐天霄挥挥手,懒懒道:“把搜山的人手撤下,在山外围着,不许随意进出。在朕的营寨前,把王旗挂起。要挂得高高的,整个荆山都看得到。”
龙飞凤舞,一看便不是一般人的手笔。
“皇上!”
唐天霄坐直身,问:“有发现?”
卓锐皱眉道:“这鹰……似有些眼熟。”
那时,他终于确定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喜欢她。只因她说,她不会让他的大周大乱,只求两国安泰,岁月静好。
“说不清话?”
卓锐想问一句,这时候,他还怕不怕错杀三千?
最上面,是一封未缄口的信,下面则是件满是血污的破碎衣裳。
卓锐愕然hetushu.com.com,好一会儿才失声道:“皇上……”
或者,连那条断鞭,也是她给了那些北赫人,用来威胁他让出一条路来让她跟了他们回北赫去?
一道亮烈耀眼的光束闪过,只听“砰”地一声,特地从山下搬上来的精巧案几已被他的龙吟剑斩作两截,木屑四飞。
唐天霄身心俱乏,入睡颇快,但睡得并不安稳。
随从便伏跪在一边,不敢说话,求助的眼神慢慢瞥向身后。
前后不过百余丈的距离,若是人不见了,更是只可能在眼前这三五十丈的山道间。一时半会儿,便是飞也飞不了多远。
她在山野里的跳脱和潇洒,如草原里自在翱翔的飞鸟。
唐天霄、唐天祺对望一眼,心中俱已浮起异样感受。
唐天祺不敢和呆若木鸡的唐天霄求证这些是不是都是可浅媚衣物,别过脸将信封打开,抽出看时,却只一行字。
突然消失,就如突然出现那般蹊跷。
仿佛山风忽然透过帐篷钻入骨髓,恻恻的阴冷之气银针般扎了过来,却觉不出痛来,只是一味地麻痹着,全身的汗毛无一例外地森森竖起。
而黑衣人轻功极高,带着可浅媚只几个纵跃,便已赶到和他们行进方向相反的山壁下方行走了。
唐天霄伸手去取时,唐天祺一把抢过,道:“什么杀身之祸?我先看看吧!”
卓锐脸色更白,忽然跪上禀道:“皇上、侯爷均是尊贵之人,只怕不曾听说过各处衙门审理重案时所用的那些刑罚。”
卓锐不敢多作评判,只道:“臣还是觉得,如此深入险地,以身诱敌,未必太过行险了些。若真不放心时,把那些可疑之人一古脑儿抓了,严加审讯,还怕审不出结果来?”
可浅媚一见那成片的树林和草地,也不管里面有没有猎物,欢呼一声便冲了进去。
再无一丝回顾?
唐天霄忽然发现,其实他并没有下过工夫去了解她的过去。他根本不知道北赫把她当作亲人的家人到底有哪些。
从胸口,到肩背,到胳膊,到手腕,到手掌……
“清妩姐姐教了我一支《薄媚》,叫我远离家国是非,以求岁月静好,一世安然。”
唐天祺愕然:“刑罚?梳洗?”
唐天霄低着眸问道:“明日侍之以梳洗,什么意思?”
就在这里驻扎着,守候着,等她归来。
外面又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说出这句话时,他已难掩自己的失望和怅惘。
上次来时她和唐天霄还不太熟,多少有些顾忌;何况又有个俊逸如仙的庄碧岚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总算不曾表现得太过出格。
唐天祺一吓,忙把信笺扔到桌上,再不敢说一句话。
唐天霄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不过是怕她惹出祸事来,连累朕罢了!”
卓锐低声道:“遵了皇上嘱咐,怕打草惊蛇,安排得并不太多,藏得应该也很严实。但若发出信号,很快便能集中于一处,便是有人图谋不轨,想来也不难应付。”
两名黑衣人,——四方、夕照不由面面相觑,然后答道:“公主,王爷便在此山中。那皇帝亲自现身荆山,正是诱敌之计,早已做好万全准备。我们伤不了他分毫,他要取王爷性命,却是轻而易举。”
卓锐、陈材紧随其后,连声唤道:“皇上……公子请慢些,慢些,这山道很是危险……”
也许只是在等待对手沉不住气露出破绽,可不经意间,总是一张笑颜如花的面庞在眼前晃动,连格格的笑声都在风里流荡着,仿佛她从不曾离开过,一直如影随形般跟在他身后,——特别是他每次带她出宫,她的态度总是友好得近乎谄媚。
确切的说,断成几截的一根长鞭。
“她的舌头给人割了,好像是刚刚割的。”
咬着那个“她”字,他的声调已是说不出的宠溺绻缱,明珠般的眸子似染了春|水般潋滟。
唐天霄心舒神畅,正缠绵之际,却惊慌地蹬起了腿,叫道:“死丫头,别再想着作弄我!”
唐天霄皱眉,厌烦地瞪了他一眼。
她怀念着北赫人对她的好,把很多人当作了亲人或好友,从不认为那些人有一天会翻脸不认人,也从不认为自己真心喜欢大周皇帝和有心狐媚大周皇帝一样危险,——甚至致命。
他竟也有威凛得让人战战兢兢的时刻。
一阵冷风卷过,帐蓬里暗了一暗,唐天祺已急急奔了进来。
他金口玉言居然开口致歉,唐天祺自是不敢领受,只是顺了他的思路想着,秀挺的眉已蹙得极紧,显然也是想不通。
他只顾顿下脚步射鹰,可浅媚早已走得不见踪影,此时那声惊叫,却已数十丈开外。
何况可浅媚也从不是那样驯服的人,若给用强带往北赫,不知该怎样一路挣扎,总会有线索留下。
他抬头问:“哪里来的?”
两人均不忘杀母之仇,一个掀起了康侯之乱,战火连天,一个却与亲兄虚与委蛇,最后关头联合堂兄反戈一击,以致唐天重大败,不得不远走花琉,另谋出路。
唐天霄沉吟道:“嗯,如果这些人矛头对着朕,便是这丫头跑远些了没关系,——说不准还更安全。”
唐天霄开始还沉得住气,待找第二遍时脸色已发白;当第二遍找毕依然不见人影时,他忽然转过身,眼神已是灼烈。
他隔了树影却瞧得清晰,笑道:“便是真有猛虎咬来,朕不怕,她也未必怕。”
眼看羽箭快要赶上那黑鹰,它翅膀转了个方向,飞快地一旋身,竟把那羽箭躲开了。
当日送她入德寿宫,他曾从她身上解下,亲自保管了好些天。那些时日他不方便见她,也是满心烦乱,却把这鞭子的每一处纹路都已瞧得十分清晰,再不会认错。
唐天霄站在峰顶,静默地向前方眺望。
“不过是有些可疑而已,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先例不能在朕这里开。”
缠上她双臂的,是一段极长的黑绫,m.hetushu•com.com此时两名黑衣人一起用力,她已被拉得飞起,迅速落下山道,稳稳落入二人腕间。
——至少,送来这条断鞭的人,是想他这样认为。
那参汤却是热热的,熨得胃肠一阵暖和,连手足也似有了些暖意。
她是北赫的公主,却没听北赫太后的安排,全心投向他的怀抱,当真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唐天祺怔了怔,笑道:“怎么会呢?我瞧着她这性情爽直可爱得很,多半是临时出了点什么意外而已。就你疑她,一直猜忌她在和北赫人联手骗你,自己想不开罢了!”
唐天祺应着,叫来传令兵急急吩咐了,又纳闷道:“皇上,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有半晌工夫,连几人的呼吸都听不到。
但可浅媚来自北赫,便是下了决心,会不会因此觉得她自己对不住那些对她寄予厚道的北赫亲友?
唐天祺犹豫道:“现在……还要不要继续撤兵?难道真让那些北赫人带走她?”
梦中的有些话,分明他们在大理寺大牢中互剖心迹时说过的。
如果晓得她会这样对他,也许停留在那个时候反而更好。
他们轻声说了这句,便携了她手臂,飞快地向一边的树林间窜去。
侍从答道:“刚北边山林里有人用羽箭绑了这个射入禁卫军中,赶着奔过去看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成安侯令先把这个交给皇上,他还在那里带人搜寻,希望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若不是四方、夕照一左一右挽紧她,她真有掉头奔回他身畔的冲动。
“是,是,是!”
唐天霄愕然,苦笑道:“不会是谁家驯养的猎鹰吧?”
唐天霄向前唤道:“浅媚,慢些儿,也不看看什么地儿,小心摔下去跌个断胳膊断腿的,我可不拉你!”
最后一声,却转作了凄厉的咆哮,拖着微微的哽声。
唐天霄已经在山间搜寻了一天一夜,甚至连累下午十万火急调入荆山的三万禁卫军也一天一夜没有阖眼,几乎把小小的荆山翻遍了,都没能找出可浅媚一片衣角。
她总是嘴上抹了蜜般哄着他,仗着他宠她爱她,差点没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却还是忍不住,总提起她那些北赫的同伴,那般的一脸向往。
唐天霄怔忡片刻,忽冷笑道:“便是骗朕,又怎样?朕既然已经站在这大周的最高处,该做的事,总还是要做的。只是朕必不饶她!”
这时,可浅媚听到了唐天霄的呼唤。
卓锐犹豫了片刻,忽然道:“皇上,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他忙低声喝问:“什么事?”
但有时候,性情相投并不意味着两个人就能成为知交,尤其是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权势争斗里,稍不留心,便不得不你死我活。
所以,她消失得如此蹊跷;而他把荆山几乎翻转过来,也无法找到一丝线索。
不知什么时候,那只黑鹰已经不见了。
卓锐便垂了头沉吟。
她的性情敞朗,并没有中原大家闺秀的三贞九烈,即便给人凌|辱了,若他将她救出来,如先前那般待她,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有个这么个英明睿智却深情脉脉的帝王,真不知是喜是愁是烦还是忧。
他将信笺掷开,慢慢道:“继续撤兵,但从此地直到北赫各处要道均需布下天罗地网,严密监视。朕便不信,他们带着浅媚能飞到北赫去!”
唐天霄知他怕有机关伤着自己,忙道:“小心!”
如果曾经的那些铭心的欢愉必须要用此后刻骨的疼痛来偿付,他不该如此用心地去喜欢一个人,不该总想着去破除宁清妩提起的那个魔咒。
“说这木匣需呈交大周皇帝陛下御览,旁人看了,免不了杀身之祸。”
他有足够的资格为他人的威胁而愤怒,而任性。
这么晚了,今天应该不会有动静了吧?
他沉吟道:“浅媚是落入北赫人手中了!”
好像就这么走了,以后便会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就像他会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一样。
她今年一十七岁,一辈子,也许会是七十一岁。
可浅媚心中一悸,低头道:“那……那快走吧!”
唐天祺给他提起,倒是真的伤感起来,叹道:“或许我也算是报了仇了。可有时想起他对我的情分,又觉得寝食难安。我曾害他和清妩失去了孩子,总想着这几年那些姬妾老是保不住胎儿,会不会是因为报应。”
唐天霄骤然抬头,挑起的凤眸有薄刃的刺骨寒意,竟像要把他生生地刺个透心凉。
卓锐皱眉道:“我就瞧着……那只鹰很眼熟。后来想了好久,似乎是去年冬天在北赫见过一次。”
连无意识地去撑住额的手指,都哆嗦着刺痛不已。
马蹄声中,他正紧张地唤着她的名字。
他微微地喘气,觉得每次呼吸都似拉动着心口紧绷着的一根弦,一张一驰着,尽是阵阵被扯开般的疼痛。
那样广袤的天与地,她本来就拥有;也许,她被皇宫狭窄的空间困囿后,对曾经的逍遥自在更加留恋,乃至于宁可割舍了他,去选择记忆里那些美好的北赫少年郎?
双臂猛地一紧,她失声惊叫,忙低头看下,山道一旁的陡坡下,两名黑衣人正对她做着噤声的手势。
“消失?”
他头晕心烦,却还能忍住不适问道:“卓锐,你想说什么?”
许久,唐天霄踉跄退了一步,无力地跌坐在地,拿手抵着额低低喊道:“天哪,浅媚……她究竟遇到了什么?朕……朕都不舍得弹她一指甲,唯恐她不快活……”
唐天霄怒道:“谁说朕要救她?若她存心要离朕而去,等朕抓到她,非把揭了她的皮不可!”
唐天霄不耐烦地挥一挥手,道:“明明就是想讲,偏偏还问朕该不该讲。讲!”
卓锐捧着一只扁长木匣,一脸凝重地奔了过来,回禀道:“皇上,刚山下落单的禁卫军又接到密林中掷出的木匣,急着通知同伴去追击时,已经来不及了。扔出木匣的和_图_书应该是个身手高明的男子,他还传了一句话。”
唐天霄只觉脑壳阵阵疼痛,瞥着那张信笺皱眉,显然也是不解。
唐天霄道:“你又胡说了。论起行事狠辣,你如何及得上朕?如果朕愿意,朕那些后宫随时能给朕生上十个八个皇子公主,何况是你?”
但她分明就在这片刻之间出了意外,才会有那声短促的惊叫。
再顾不得猎什么鹰,他急急驱马奔向前查看。
而唐天祺已将匣子背着自己打开,看看无甚动静,这才转过匣子,大开着放到案上。
可浅媚很爱干净,前天向人下了杀手,看鞭子污秽了,已在玉簪湖里漂洗得整洁如新。
可浅媚清晰听到了唐天霄等人的马蹄声急促地从头顶滚过,甚至带落了几粒石子。
唐天霄一颗心说不清是提了起来还是放了下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细细盘算,便见卓锐白了脸,几度欲要上前,却又犹豫地站住脚,一副欲言又止、待说不说的模样。
他喘不过气,猛地跳起身来,奔出帐篷。
他也曾偶尔想过,却不认为需要为此事考虑太多。横竖大周强大,北赫式微,她已是他的淑妃,他有足够的实力保住她并保护她。便是北赫不悦,如果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便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默认这桩弄假成真的和亲。
卓锐低头道:“对。梳洗,是把犯人去衣后捆在铁板上,以沸水浇上数遍,再以铁刷去抓刷皮肉,刷去一层,再浇沸水,再刷……直至血肉尽去,露出白骨内脏……遇到狠的,预先给犯人灌下参汤,全身外部血肉尽去,人还活着……”
唐天霄想起可浅媚常常挂在口边气他的话,哼了一声道:“大约那些喜欢她的贵族子弟又不甘心了,想把她捉回去当北赫人的妻子?可她……她到底是北赫的公主,朕倒想看看,他们敢对她怎样!”
她心口便闷得好像被颗大石头生生地堵住,连气都透不过来。
他的容色已十分憔悴,凤眸黯淡,居然流露出一丝脆弱来。
他定定神,那笑声才渐渐地逝去了,周遭一片平静,显然情势并未有变化。
唐天祺很是尽忠职守地守在外面,见他奔出,愕然道:“皇上,怎么不再睡一会儿?早着呢,这会儿还没到四更天。”
她忽然便紧张起来。
话音未落,唐天霄的羽箭已迅捷窜了出去,直奔目标。
近年家国安泰,虽说不上路不拾遗,但凶杀抢劫的案子已经极少。
可他为什么会突然做起了这个梦?
唤了几次唤不回来,唐天霄越性放慢马匹,转头问紧随身后的卓锐:“附近暗卫设置得不多吧?”
这时只闻空中传来一声长唳,忙抬头看时,一只黑鹰正在山头盘旋滑翔,其体态庞大,足是寻常老鹰的双倍,足如钩弋,翅如铁扇,却灵活自如。
唐天霄将酒壶拍在案上,冷森森说道,“敢拿他们自己的公主来威胁朕!”
唐天霄哼了一声,慢慢揪紧那张信笺,重重地揉捏成团,眼睛却红了,竟分不出是因为怒气还是柔情。
随从小心翼翼地上前谏道:“皇上,刚又把饭菜热了热,不如……先吃点东西吧!”
他还不是这样在意她,而她可能从没有怎样特别在意他。
他的面色黑沉如铁,一向慵懒含笑的凤眸仿佛结了冰,一个眼神间便要寒得人哆嗦。
卸去了那点利用价值,她在北赫真的有知疼着热的人吗?
荆山地处京畿,民风也算淳朴,这两日又是漫山遍野的禁卫军,怎么可能有村妇平白给人割了舌头?
他头疼欲裂。
她欢悦地格格笑着,将他压倒在地上,亲着他,去解他的衣带。
唐天霄急促吩咐道:“快,传令下去,禁卫军即刻撤兵回京,留下暗卫潜伏候命就好!”
唐天祺惊讶地张了张嘴,看一眼他阴沉的脸色,没敢说什么。
唐天霄擦着额上的汗,低声道:“天祺,只怕……只怕你说对了。一旦面临大事,朕总在防范他人,很少设身处地为人着想。只怕……只怕朕害了她了!”
唐天霄也知自己火气大了,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才道:“对不起,天祺。其实朕只是难受,怎么也想不通……怎样的敌手,会让她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一点挣扎都没有便束手就擒了?”
唐天霄拿起看时,却是呈螺旋状的陶制酒壶,形状甚是奇特,却分明有点儿眼熟。
唐天霄沉着脸道:“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就和昨天一样?”
他望着乌黑的天穹间格外清明的星子,却忽然顿了顿,自语道:“不会这丫头便是朕的报应吧?真真快把朕折腾死了!”
他还是错了吗?
可浅媚抬头时,黑衣人手指上的石子正弹上她的枣红马臀部。
有几处沾有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渍,把暗黑的血块印到他的手指触抚处。
唐天霄蓦地怒吼:“闭嘴!”
他只知道,可浅媚行事泼辣,任性不羁。
见几名心腹都紧盯着他,唐天霄也意识到自己的失常,勉强笑了笑,道:“你且退下,朕先休息片刻。”
感觉有点遥远,偏又似咫尺可及。
他迷糊中答道:“我也盼你远离家国是非。我愿和你同求岁月静好,一世安然。”
卓锐深吸一口气,才有勇气说道:“其中有一种刑罚,其狠毒不下于凌迟,便是……梳洗。”
他一眼便认得,那是可浅媚从不离身的长鞭。
唐天霄一笑,也不生气。
他轻声念道:“滋味甚佳。明日当侍之以梳洗。”
那该是多少个快快乐乐的日日夜夜?
唐天霄悠悠道,“何况若都是昨日那些悍不畏死的家伙,你审谁去?不如虎穴,焉得虎子。这游戏,还蛮有趣的。”
就这样,从他的身畔走开了?
木匣连同送过来的污秽衣衫和肚|兜掉落地上,肮脏破碎,腌臜不堪,怎么也没办法和那个巧笑倩兮的明丽女子联系起来。
高高在上,独一无二,谁堪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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