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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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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灯蛾惊火,堪叹未了人

第73章 灯蛾惊火,堪叹未了人

虽然他妃嫔甚众,但他对她的确另眼相待,待之甚厚;而她病体缠绵,终日不出明漪宫,倒也勉强可以对他的风流韵事视若无睹。
没喝酒,他俨然有些醉意;没带药,她情绪波动之余,却真的晕了过去。
可她到底是将门之女,不肯躲在深闺里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常明着暗着跑出王府来四处走动。
但可浅媚并不敢当真以为此人有多么地宽和仁厚。
宇文启虽然不悦,但听说女儿意志甚坚,第二天便亲去考察未来女婿是何等模样。
明黄的影子站在窗棂旁,靠着墙静静听她奏琴,远离人群时会出现眉宇间的落寞正慢慢消逝,仿若感染了琴声歌声里的祥和明亮的气息。
他的眸光便恍惚,略一低头,便衔住她的唇,双臂慢慢收紧。
她不信宇文贵妃看不出最可能向她下手的人是谁,可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她竟选择了与虎谋皮。
片墨不沾身。
茶壶的用途尚可想象,不晓得那位万乘之尊拿了茶盏做什么来着,果然君心似海,其幽新隽妙,远非碌碌常人所能揣度……
她原对宇文贵妃颇有好感,唐天霄带她住在明漪宫内闹得荒唐,她还觉得颇是歉疚。
可惜,宇文启似乎还是低估了帝王的疑虑之心;或者估计到了,却无可奈何。
但她无法生气。
因为共同的弱点,他们可以唇齿相依,可以同命相怜,可以相互慰藉,却终究抵敌不过那个如一团烈焰般卷到后宫的北赫少女。
她如愿以偿。
一跬步一惊心,一转眸一动魄。
香儿跟着加了一句道:“便是她有那力气,皇上也未必瞧得上。我看着宫中美人儿不少,可怎么着数,她和皇后都算不上什么绝色的吧?何况现在病得跟个鬼一样,只怕皇上抱着会做噩梦呢!”
高而阔的殿宇,在他冷沉的目光下,渐如川泽般深邃莫测,仿若随时有风雷迭起。
“也只有三两个月了吧?若以大补之药调理,也许能撑个半年左右,但冬天是绝对逃不过了!”
直到她成了宇文贵妃,她依旧没有放弃寻找回最初的那个“肖霄”的初衷。
她垂首,手足俱是冰冷。
竟是逐客。
唐天霄轻叹道:“外面自在过着,不是蛮好的?何苦又掺这里头来送死?”
那种父女间的舔犊情深,在父亲在宫中的暗线吴太监等人调到明漪宫后,更让她看得分明。
顿了一顿,又道:“近日她似睡得不太踏实,叫警省些的侍女进屋里伴着她睡。如果魇上了,记得及时叫醒她。”
她诚然不是什么好人,到大周和亲也未必就心怀好意,但若死于他人栽赃,委实要死不瞑目了。
可浅媚实在想不出她有何等机密之事要嘱咐自己,闻言向香儿、桃子和宇文贵妃的侍女扬声道:“既如此,且请列位做个见证,是贵妃娘娘执意要拉了我说话,若言语间有所冲撞,让贵妃娘娘不悦,也是贵妃娘娘自找的,与我无尤。”
她静静听着,忽然就发现,其实唐天霄的过去,她所了解的,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可浅媚把手中的珠帘扣了个活结,一抽,便开了。
靳七蹑手蹑脚走回他身后,静默不语。
唐天霄捡过笔筒里的象牙书签,不过轻轻一挥,那蝶便直直地落了下去,美丽的翅翼无力地扑簌两下,便慢慢地将翅膀张开,如一朵最盛时采撷下的鲜花,以一个至死优美的姿态,零落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他要送她,她红了脸拒绝。
一桩无意间的风流艳遇,暴露了潜于市井之间的真龙天子唐天霄。
有侍女将她径自引往宇文贵妃的卧房,那荼蘼清香便被酸苦的药味掩盖。
她不能让老父亲一再为她忧心。
可浅媚忙道:“不用了。宫中无人不知,我行事莽撞,目无王法,前儿冲撞了皇后娘娘,换来一场冤狱;今日若不小心再冲撞了贵妃娘娘,只怕我得万死莫赎了!我这两个侍女都是以前侍奉皇上的,我放心得很。”
喜欢微服出游的少年天子游历到了北疆,也许是为探查定北王的势力,也许是为了了解沿边民情,也许真的只是一时贪玩。
总之,在他见到定北王宇文启之前,他遇到了宇文静容。
老父亲久经沙场,性情严苛,何况定北王的名头也太大了点,她不想把她的意中人吓走。
可浅媚便懒懒地倚在椅靠上,勾了一串珠帘在手指上玩耍着,听宇文贵妃慢慢开口。
他见到她,眸光顷刻柔和,“容容?”
莫不是她嫌唐天霄还不够厉害,想他再强悍些,好把淑妃娘娘活活虐死吗?
可怜淑妃娘娘虽练过几天武艺,到底是个女孩儿,那样纤纤小小的身板儿,怎么也抵挡不住年轻帝王万夫不挡之勇,承应半宿之后终于忍受不住大哭大叫起来……
许久,太医伏地,低低回道:“贵妃娘娘气郁脾弱,血瘀痰结,痨疾已成。虽华佗再世,只怕已无力回天。”
于是她走过去,告诉他:“这是我https://m.hetushu.com.com每天看日落的地方。”
她所说的,可浅媚大半都已知晓,见她模样凄黯之极,到底硬不下心肠,遂淡淡笑道:“贵妃娘娘也不必多虑,解释清楚是陈参将个人所为,不就没事了?”
宇文贵妃道:“父亲当年便告诉过我,沈家、宇文家、庄家是皇上的三个心结。功高震主,自领兵权,雄霸一方……而皇上需要的,已经不是乱世之枭雄,而是治世之能臣。因平定康侯之乱前三家曾有所约定,他要削一方兵权,势必会引起另外两方的拦阻甚至联手反击。皇家直系的兵力虽众,但却不比这三家兵精将强,身经百战;何况国祚初定,皇上想休养生息,强健国力,不到万不得已,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是绝对不肯做的。”
她实在犯不着多事。
可浅媚纳闷。
她第一次出现在明漪宫时,尚未得唐天霄宠幸。但她弹奏那曲欢快的《一落索》时,宇文贵妃茫然抬头时,看到了唐天霄的身影。
她终于安静下来,黑眼睛迷茫地转来转去,好容易汇聚了神采,立刻无力地在他臂腕间瘫软下来。
那曾经的美好的感觉,于他不过是生命里偶尔绽放开来的绝色昙花,一夜已是漫长。
靳七领命,正要出去找人传话时,唐天霄叫住他。
走到阶下,冷风吹过,有几朵白色小花扑到她怀里,定睛看时,原来檐下阴凉尚有一架荼蘼花朵犹存,余了不多的碎花瑟缩在浓荫之中,风过凄凄,隐透出一股清香细细。
这种不安在唐天霄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倾向可浅媚后得到了确认。
可到底有多少感情,能经得起朝堂之上明刀暗枪尔虞我诈日复一日的磨挫?
也许不过是极寻常的叹息而已,偏她听出了深埋着的寥落怆然,就像他明明懂得她的孤高沉默。
正所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纵然她喜欢把唐天霄霸占在自己身边,再不去看别有女人一眼,可那到底是别人的地盘,总让她有冒犯他人的感觉。
隔日便是沈皇后生辰,可浅媚刚把送沈皇后的贺礼打点妥当,便见明漪宫着人过来传话,说宇文贵妃邀可淑妃一见。
太医领命,悄无声息退下。
仿佛那个偶遇的“肖霄”不过是她的幻觉,真正的周帝唐天霄却是和传说中的一样,雍容贵气,洒脱不羁,有时佻达得近乎轻浮。
窗边软榻上雪色锦衾一动,可浅媚才发现那里居然卧着个人。
她本比唐天霄年长一岁,需得统领后宫,又不比唐天霄潇洒度日,倜傥不羁,事无巨靡均喜恭亲而为,故而终日浓御铅华,盛妆以待,劳心劳力之余,看来竟比唐天霄年长了五六岁不止,更加无法和十六七岁的可浅媚相比。
她回去后被父亲好生一顿训斥,没敢提起,晚上才敢找了奶娘,请她代为转达。
她难得表现得这么柔弱,让唐天霄又是怜惜,又是好笑。
可浅媚张了张嘴,没能说话。
她第一次看到除了她之外的人会对着下沉的夕阳沉醉,她还看到了他眼底和她同样的孤单、疲倦、甚至脆弱,以及对摆脱这种清寂落寞的渴求。
“他不爱你。”可浅媚残忍而中肯地评判,“他只喜欢过容容,一个多愁善感的看夕阳的单纯少女。”
他动容,握了她的手,沉吟良久,终又放开,低低叹道:“容容,你不懂。至此而终,一切便已是最好。找个两情相悦的人嫁了吧!朕许你一世平安,一生富贵!”
她素知宇文贵妃素喜安静,却不料宫院中能凄落凉冷如斯。
她倾心以待,他却深锁心门,在温言谈笑间不动声色将她拒于门外。
“解释不清了……他早有疑心,缺的只是个佐证。而陈参将不过是把他心里的佐证填补上罢了。”
她道:“你且等我几日,我需与家人商议。”
两棵老柳尚在,荼蘼结子,葱葱郁郁覆了大半个宫院,却把天空的亮色遮得尽了,拼石地板的地面也折射不出半点光彩来,黯淡得出奇,比春天那等雪洞般的感觉更觉阴森无望。
可浅媚摇头,道:“舒服多了。就是头还疼。”
她的父亲远没有他表现的那样绝情。
“娘娘,淑妃娘娘来了。”
唐天霄终于略略放开心怀,振足了下精神,说道:“叫人和浅媚说一声,今晚朕有事儿,不过去了。让她不用等朕,早点儿歇息。”
她的风景不是天边的日落,而是旁边的他的笑靥。
能让他失措的,不过一个可浅媚而已。
揉在她太阳穴上的手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别处。
龙嗣被害,纵然她被连累,她还是对痛失娇儿的宇文贵妃满怀同情,直到定北王属下的陈参将参与对她的诬蔑。
众侍女只得行礼退下。
可浅媚不答,她便自顾往下说道:“陈参将当然是我父亲的心腹爱将,并且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偶然回京,偶然撞着这事,也的确……想为我翦除你,因而也站出来力证https://www.hetushu.com•com你是奸细。他是武将,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再没想过会把我置于何等尴尬地境遇里。”
可浅媚苦着脸,惊魂未定地拍拍胸,无奈地咂咂嘴说道:“哎,我也快给吓死了!”
她叹道:“没错,的确是死结。即便剪断了,那个结还在。”
她居然懂得唐天霄为什么愿意亲近可浅媚。
他并没有因为她父亲的鄙薄便看轻了她,先把她留在京郊安置数日,秘密为她预备好足以匹配定北王大小姐身份的妆奁,才下诏册其为昭仪,风光迎入宫内,入住明漪宫。
一切,都将在把握之中。
他甚至突破了她的底线,将她带进了明漪宫,全然不顾她所保有的最后一方净土被另一个女人侵入。
他和她的心底都有一块凝结已久的坚冰,不愿正视,却不得不面对。
宇文启根本不放心她,却又对她的选择无可奈何。
于是,她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忐忐忑忑随了他进京。
她不顾父亲的皱眉,努力找时机出现在他跟前,却只能隔着人群点头一笑,并没机会说上一句两句话。
他抬眸,缓缓道:“不早了,早些歇着去吧!”
她问:“难道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吗?你是皇上,我是定北王的女儿,便不可以两情相悦吗?你不是说,你喜欢的只是我,也希望我喜欢的只是你吗?”
不晓得这位自称是京城望族子弟的肖霄用了什么办法,竟没有人进他的房间盘查。
他的眸光便渐渐转作凉薄清寂,宛如他看着夕阳落山时的孤单荒凉。
“已觉梦中梦,还同身外身。堪叹余兼尔,俱为未了人。”
堪得破人之性,堪不破人之情。
他的眼睛里有血丝,看来已经守了一夜,见她清醒,很是欢喜地将她扶起喂她喝了药,并在她的眉心印下深深一吻。
殿内一时沉寂,只余两名太医沉重的呼吸和唐天霄指骨不急不缓敲在案上的笃笃声。
曾与千千万万的人擦肩而过,仿佛便只为等待与眼前的人偶然邂逅。
他牵了她的手送她到客栈门口,抬眼处,桐花烂漫,柳垂金缕。
但她终究得回去。
也许,只是她一个人的故事。
他深婉含蓄地说道:“浅媚,你确定……你做的不是春梦吗?”
一切,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虽然靳七不再在门前守卫,但能在帝王身畔侍奉应答的宫人,无不长着颗玲珑七窍比干心,居然辨识得出隐约散开的森然气势,一时竟无人敢踏近这书房半步。
宇文贵妃神情愈见黯淡。她道:“你哪里行事莽撞了?分明步步为营。若真是那等蠢笨女子,皇上岂会为你魄动神驰,无法自拔?”
未了人,终需了;未了事,亦当了。
她的神色间,没有大苦大悲大伤大痛,依旧是一贯的让人心神安定宁和的沉静,仿佛她并没有经历丧子之痛,更没有如此长久缠绵于病榻之上。
她一回头时,清晰地看到他在摇头。
唐天霄点头,又皱眉道:“其实还不如记不起来的好。既然她那一族都死光了,便是想起昔日父母家人一家和乐之事,也不过平添伤感而已。朕不该多这个事儿。若她想着想着觉得不快活了,朕只怕也快活不了。”
唐天霄便丢开茶盏,依然将她抱在怀里,拿指尖为她揉着太阳穴。
而且,天知道她会不会什么时候又一拳砸来,把他另一只眼睛也砸得乌青。
桃子答道:“三两日间会转道过去看上一眼,片刻便出来了。虽留宿过一晚,也曾和娘娘说过。料那贵妃娘娘病得七荤八素,也没那力气承应皇上。”
他正唤着她的名字急急地晃着她。
宇文贵妃显然是听懂了。
除了最初的柳树下的心动,连可浅媚都看不出唐天霄对她的爱情的任何回应。
他再唤她。
外面虽有贴身的侍女值守,他也不喜有人在这时候走进属于他俩的空间,遂自己起身找到渥着的茶水,摸摸尚有一丝温意,便拿到床榻前,满满倒了一盏茶水来,把她扶起,看她一气喝光了,问道:“怎样了?要不要再喝些?”
熹庆宫里另有战况,却是皇后娘娘不知因何时大动雷霆之怒,把为她梳头的宫女打了个半死;许久之后才有隐隐谣传,说与一根白发有关。
可浅媚漫不经心道:“姐姐过虑了。皇上对定北王和姐姐一向器重得很,又怎会令姐姐尴尬?”
又过了许久,宇文启道:“如果我主动送你入宫,只怕你一世都休想他真心相对;如果他真的有意于你,自己向我要你,可能还有点希望。静容,听父亲的劝,离他远点,然后,顺其自然。”
这时,可浅媚出现了。
他的身体僵住,嘴唇动了动,待要说什么,却被她堵住,颤着唇生涩地吻上他。
若与家人商议,便见得不是等闲视之了。
桃子忙道:“宇文贵妃甚是孱弱,如果闹起来,只怕经不起娘娘的鞭子。”
她却是隔了数日才听着这些话,居然派人送了三益丹和图书、相思散等壮阳补气之药给唐天霄。
她忽然回头,猛地抱紧他,哽咽道:“我不需要懂。我也不需要一世平安,一生富贵。我应过不负你,便不会负你。”
她倒在他怀里,软绵绵的半天起不来,却不像是因为病。
“但这几年沈家势力愈发大了,他应该防范已久,才让宇文家备受荣宠,一心忠于皇室;若突然发现宇文家还是和沈家联上手,甚至在逼迫他心爱的妃子……等于直接在挑战天子龙威,我不敢想象他的失望和愤怒。陈参将的愚蠢,连带把我也给毁了。”
沿着街道走远时,他的从人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她的确不懂。
他轻轻问道:“还能撑多久?”
甫踏入明漪宫,可浅媚便怔了怔。
他贪恋可浅媚的热烈,于是更将曾经温柔呼唤的清冷的“容容”弃如敝履,避之唯恐不及。
她终究耐不住,趁了他独在卧房时乔作侍女送了茶进去。
靳七退下,他默然良久,饱蘸浓墨,落笔,是力透纸背的一首偈子。
其后六七日,他随着父亲巡查兵防,检阅军队,还游览了几处名胜,尝了几种北疆名菜。
彼时她到底年少,又一心只记挂着和那人长相厮守,竟没听懂父亲的言外之意。
她忽然不安。
明漪宫宇文贵妃自小产后一直缠绵病榻,唐天霄命太医一日数次诊治着。
更多的时候,她哪里也不去,只是靠着大柳树坐在山坡上,静数着流年,默默地看夕阳一点点倾斜,周围悄无声息地暗下去,黑夜渐渐把她和周围一切吞噬。
珠串的辉芒在可浅媚白皙的手指上悠悠流转,速度却越来越慢。
他居然能挡住在沙场打拼了几十年的宇文启,并迅速把她掩到自己身后。
她长跪,只是沉默。
她自语般道,“父亲已经老了……我不想宇文家就此覆灭,也不想……很多年后,他连想都不愿再想起我。”
她睁开眼,眼前昏黑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唐天霄那张放大的脸。
他便微笑,答她:“我在这里候你十日。”
她的呼吸渐渐均匀,惊吓里泛出的潮|红慢慢褪去,依然是吹弹得破的如雪肌肤。
若唐天霄多那么一二分疑心,或少那么三四分爱意,她已死无葬身之地。
被比喻成毒蛇,宇文贵妃也不生气,点头道:“罢了,你便坐那儿,让我们侍女到外殿远远地看着,只要看着你身影没动弹,我便是即刻死去了,也不能责怪到你身上,对不?”
淡然而笑,他把御笔轻捏,笔管顷刻断裂。
原来竟是一丘之貉。
他还是他,只是他再不愿她看清他的本原面目,再不愿让她分担他的孤单苍凉。
他眼睛有片刻的迷惘和挣扎,却还是屈服于自己的情感和身体。
她的泪水随着他那声呼唤忽然便滴落下来。她哽咽道:“皇上,你为什么不和父亲说,把我带回宫去呢?”
苍白如雪,单薄如纸,弱如轻柳,似不胜衣。
是只黑底彩蝶,翼如七彩锦缎,舞如媚曼惊鸿,硕大艳丽,解语花般直扑人怀。
她虽然留心朝政之事,可也早已发现唐天霄并不喜欢后宫插手政务,——除了辛苦辅佐他走到今日的宣太后。
“做噩梦了?”
一吻而已。
年轻的帝王从不修禅。
第二天,唐天霄眼角出现一大块瘀青,可浅媚不解。
她顷刻红了脸,却满心都是春日里荡漾的杨柳,翩然欲飞。
他自认经不起,也已输不起,再不想放纵自己去赌上一把。
他待她极好,素来惜恤有加,并能一眼看穿她的孤寂和忧郁,每每温言相慰;可她却再看不到他眼底那曾让她同病相怜的孤独落寞。
因着两人相似的某种特质,他诚然有些动心。
她在珠帘边远远地立着,笑道:“姐姐一直在念着浅媚吗?真是不敢当!当日大理寺的恩德,浅媚还没报答呢!”
应和宫人们传闻的,是倒在床边的茶壶和茶盏。
他仿佛也有心要让她听见,很是大声地说道:“不用跟了。我喜欢的只是她而已;希望她喜欢的也只是我而已。”
若是两人单独相处,宇文贵妃意外或不意外地出点什么事,她未必万死莫赎,但一定百口莫辩。
宇文贵妃轻叹:“器重……可他有他的底线。陈参将疯了,才敢和沈家联手。那时候,我便知道……即便不为你,我也再不能挽回他的心。我故意拖宕了半天才出面剪断这死结,只是为了确认……我也许真的……从不曾得到过他的心。”
她低低地骂,头歪向唐天霄前胸,额前尽是漉漉的汗水。
她不幸靠得近了些,于是被亵玩的就成了她。
可浅媚不需要出手,宇文贵妃已完败。
再醒来,已是第二日。
这时,宇文贵妃精神振了振,转过了话锋:“其实,我晓得他最初时待我是有心的。那时,他不知道我是定北王之女,我也不知道他是当今天子……”
没有宫女上前侍香,香炉里的清冽幽香便渐渐散了,殿外天然草木气息慢慢溢进www.hetushu.com.com来,隐有阳光耀出的微烈暖意。
他竟只担心她负他,却丝毫不担心她的家人可能会拒绝。
谁晓得那等娇滴滴斯文文的背后是怎样的心思?
“浅媚!”
她便再唤他:“肖霄!”
可浅媚听了会心一笑,也不去苛责她言辞刻薄,自顾换了件春意盈盈的翠绿衫子,照旧缠了蟒鞭,方才道:“我们去瞧瞧这位贵妃娘娘有何吩咐罢!”
可北疆是定北王的天下,她想她有权利任性。
第二天,宇文启冷眼看着女儿自唐天霄房中步出,上前便是一耳光,又要揪她离开时,唐天霄出手。
侍女在她身后垫了两个软枕,方才让她勉强坐起,微笑着向可浅媚点头示意:“我便想着,妹妹也该来了。”
他有他不为人知的爱恨传奇,他有他绚丽璀璨的风流多情史。
先说明了香儿和桃子是皇帝的人,便是有什么暗算的手段也得掂量掂量了吧?
他说他叫肖霄,她说她叫容容。
家人被请出相见时,他闲淡雍容,温和含笑,向诸人一一点头,却在对上她的目光时神情一黯,泛过一丝苦涩。
那时,兵营里长大的她还不懂什么是情爱,什么是一见钟情,只晓得自己忽然地对眼前的男子特别地依恋。
这些后宫女人一个比一个心眼多,宇文贵妃也不例外。
晚上宇文启叫了她过去,沉默许久,向她道:“静容,后宫乃是非漩涡之地,你若去了,只怕这身病,真的药石难医了!”
两块坚冰相互摩擦,或许会产生的热量让坚冰略略融化,却如何比得上整团火焰的烈烈如焚?
她道:“我若说我与陈参将诬陷你之事无关,你必定不信罢?”
一放手的距离,便是永远。
唐天霄也不介意,只借口自己途中无人侍奉,将素常照料她起居的两个侍女要了去。
“浅媚,浅媚!醒醒,快醒醒!”
当日中午,“肖霄”便被请入了定北王府。
宇文贵妃终于讲完了她长长的故事。
殿外,日淡芭蕉卷,彩蝶自在飞;
他心头凝结的坚冰因这北赫女子而融化,他奔腾的血液因这北赫女子而沸腾。
连着几个问题,问得唐天霄哑口无言,或者,有口难言。
“嗯。”
他撑着额,神色颇见感伤,靳七立于身后,再不敢答话。
她素来病弱,出世以来便没离过药罐子,若无知悉她病情的侍女贴身照料,势必多有不便。
他揉揉鼻尖叹气,“你这丫头做起梦来也忒夸张!”
蕴一抹温文却懒散的笑,他徐徐道:“定北王,朕要把令爱带走。”
他摸了摸尚有些青紫的眼角,叹气。
可那一天傍晚,她走到她惯常去的山坡时,发现她以往倚靠着的那棵老柳树旁坐着一个年轻人。
“什么破梦!”
据臣工们回忆,周帝金口玉言,亲自确认是因操劳国事过度,出门时一头撞在了门框上,害得宫中内侍大总管领了大匠细细查看每处宫门,看看能不能修缮拓宽,或用软木软皮包个边什么的……
唐天霄微阖凤眸,淡淡道:“朕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万人之上威名赫赫的定北王向他三跪九叩,行的是君臣大礼。
“没事,梦而已。我去倒杯水给你。”
可这时,偏偏有只不知好歹的蝴蝶扑展着翅翼翩然而入。
她看不到他的爱恨悲喜,又不能如寻常宫妃那样满足于肤浅的帝王宠爱,也便注定了她的郁郁寡欢。
幸好,他从未历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窘境。
他是预备放手了。
出了会儿神,他道:“你亲自走一趟,令吴太监照旧密报宇文启,便说贵妃身体渐好,皇上甚是眷顾,请他放心罢!”
宣太后闻得风传,嗟叹一番,只令人去问唐天霄,宫中众妃嫔有无喜讯传来,可慰老母亲殷殷盼孙之心。
唐天霄松了口气,放开她的手腕,拿袖子给她擦脸上的汗珠,又把她泼墨般的乌发掠到脑后,柔软地顺了他臂腕淌落。
折下一枝青青嫩柳,他扣到她的前襟,低低嘱咐:“切勿负我。”
他讲他决绝而去的爱人和稍纵即逝的幸福,她讲她逝去的母亲和不知还能支撑多久的生命。
他长得极俊秀,俊秀到连她这个女人都自愧不如;可他静静望着夕阳下沉时,好看的凤眸竟显得如此寂寞,如此荒凉。
她是宇文启唯一的女儿,母亲怀她时为敌情所惊,生来便有弱疾,人人都说她病弱,恐怕活不长久,因此长期服药调理。
她只说大理寺之事,却不提是陈参将害她还是宇文贵妃迫于无奈救她,话里话外,便另有一番意思足以玩味。
她居然无法拒绝,她居然真的依在一个陌生的男子身畔坐下,她居然就那样抱着膝,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和温和的话语仰头看着风景。
她不想离开。
可浅媚淡然道:“若她打得动我,便不孱弱了。”
唐天霄的神情忽然诡异起来。
这满宫里行事出人意表肆无忌惮的,除了可浅媚,就数这位脾气古怪的宇文贵妃了。
唐天霄敲动的手指顿住了。https://www.hetushu•com•com
宇文启沉默,然后道:“皇上有旨,臣岂敢不遵?但宇文静容做出这等鲜廉寡耻败坏门风之事,这样的女儿,宇文家不要也罢!”
她的身体被他抱在怀里,双手被他抓紧了贴在胸前无法再挥动,但自由的双脚正以凌乱的节奏快速地拍着床板。
可浅媚窝在他怀里,绵绵地答。
客栈内外已闹翻了天,应该是定北王府的人在找她。
靳七忙应了,笑道:“只怕是太医那药有点用了。”
“如果下之以大泄之药呢?”
连在大门处守望的靳七都已屏住呼吸。
可浅媚淡淡道:“贵妃娘娘见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这人胆小,对那些无中生有的把戏怕得紧呢!”
她发现这男人的一双凤目虽然潇洒俊逸,明若秋潭,不过细看去……总似透着股狡猾淫|荡的味儿。
他便问她:“什么梦呢?吓成这样。”
一小步一小步挪向门外时,她听到唐天霄的低叹。
接到宇文贵妃特殊“礼物”的当日下午,唐天霄在御书房秘密传召一直为她诊治着的两名太医询问病情。
夕阳沉下去很久,他们依旧谈得尽兴,甚至生了火,一起在火堆边吃他的从人送上来的简单饭菜。
宇文贵妃无奈,令人搬了椅子过去请她坐了,笑道:“我倒不晓得你如今这般地防备我。记得你刚入宫时还是很喜欢往我这里跑的,每次弹的曲子都听得人心旷神怡。”
没说应,也没说不应,打发走明漪宫的来人,她找来香儿和桃子问:“近日皇上是不是常去明漪宫?”
殿内,疏风潜透,金兽炉内一线幽香,清绝冷彻,直透肺腑。
她需得好好想想,怎样让父亲和意中人以最合适最融洽的方式会面。
可浅媚不答,依然远远地站着,打定主意绝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以,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总不能让自己吃亏。
其他人么……
一曲终了,他的眼底有些微的惊喜,也有些微的疑虑,但在抬头忽和她四目相对时,立时转作了惯常的懒散笑意,微微颔首,潇洒离去。
太医打了个寒噤,相视一眼,小心答道:“如此……顶多不过十天半个月吧?”
吴太监告诉她,只有断绝父女关系,才能让周帝不至于将她看作定北王布在他身边的棋子,或者他可以用来牵制定北王的棋子。
他拂袖而去,竟令人一把火将女儿的闺房烧了,半点嫁妆也不曾置备。
可浅媚蹙眉,郁闷道:“想不起来,就觉得好像四面都是墙,压得我透不过气……哎,还火热火热的,烫得我只想尖叫,偏偏叫不出声来。”
男女有别,其实她应该回避开的。
可浅媚暗自纳闷。
“十天半个月……”唐天霄臆叹,声音愈发低沉,“算了,由她去吧!”
她很慌乱,偏又满怀向往,一知半解地抽开他的束腰。
太医答道:“根据太医院存档笔录,贵妃娘娘小产后气血两虚,甚是孱弱,但经了这两个月的调养,已经略有好转。”
她久病不宜侍寝,又没了孩子羁绊帝王之心,唐天霄便极少再踏足明漪宫。
她疲倦地叹了口气,道:“妹妹,且屏去各自从人,我们姐妹俩细谈谈,可好?”
她红了脸,却低低地回答:“我必不负君。”
宇文贵妃讲了很多话,脸色更是难看,她大口地喘息着,勉强站起身来想倒茶,却手足颤抖着,半天没能挪到桌边。
宇文贵妃总不会想着让她帮求情吧?
据说,他即将启程回京了。
据守在门外的宫人们回忆,这晚帝妃二人战况激烈,声震遐迩,床板差点没给踢腾得四分五裂。
据唐天霄回忆,可浅媚梦里似疯了一般乱捶乱踢,本来只是捶在了他的胸前和臂膀上,他被惊醒后就着昏暗的烛光查看时,被她一拳打在眼睛上,有好一会儿只能以独眼龙的姿态安抚沉醉在春梦里不肯醒来的死丫头。
他惊讶,旋即让出一半的位置,凤眸弯弯,温和笑道:“那么,一起看吧!”
儿女私情一旦牵涉了争权夺利的谋算心机,再也没法恢复最初的单纯和洁净。
她不觉皱了皱眉。
可浅媚记起之前她的侍女也曾从那茶壶里倒过茶,应该没有做过手脚,便快步走过去为她倒了,放到软榻边,又迅速退了回来,坐到珠帘边。
再纳了他的女儿为妃,把一个可以看清自己弱点的对手留在枕边,凭谁都会心存疑忌。
明漪宫的侍女便有些愤愤之色;而宇文贵妃却坦然望向她,笑道:“便是要我立个生死状也无妨。罢了,你们都记好了,我不过和淑妃叙几句话,万一有个什么,一概与淑妃无关。”
宇文启两朝元老,称雄北疆,几度暗中操纵朝堂翻云覆雨后,其心机城府,早让唐天霄暗中惊心。
纵有后妃觉得她骄狂无礼,慑于定北王之威和周帝之宠,倒也不敢造次相侵。
好在他尚有足够的毅力挥剑断情,免于泥足深陷。
她正打量着和院子里差不多清素的屋子里,侍女已掀了珠帘轻声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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